四．尤二姐成親之“禮”
這個尤二姐成親之“禮”呢，本來我以為都是很明白的毫無爭議的東西，所以原來打算略過不提， 因為我發(fā)過關(guān)于正妻嫡妻小妾什么的資料貼。 現(xiàn)在看起來僅僅那些是不夠的，所以這節(jié)專門討論這個尤二姐成親之“禮”。
簡單思說，成親or婚嫁, 有兩個大類，正式婚姻與非正式婚姻。所謂的“明媒正娶”娶正室大老婆，是正式婚姻，娶小老婆是非正式婚姻。娶正室大老婆的禮節(jié)，有相當不少的過程與系列程序，包括聘書、禮書、迎書等三樣文件（三書），經(jīng)過納采、問名、納吉（又稱過文定）、納征、請期（又稱乞日）和親迎（或迎親）六個步驟（六禮）。這里的婚書， 特別證明了這個婚姻的合法性質(zhì)，受到法律保護。
至于娶小老婆，就沒有那么多的禮節(jié)程序了。如果這女方來源于男人自家，那很可能一點禮節(jié)都沒有，比如薛蟠與金桂的丫頭寶蟾就是直接進房。好一些的如香菱，可以請客擺宴席以示隆重與尊重。如果這女方來自家庭之外，一些一般禮節(jié)還是都有的。比如媒人，嫁妝，聘禮，但是不一定都有，甚至什么都沒有，比如紅樓夢里的賈雨村娶矯杏就是什么都沒有。一般的，可能有個媒人，一頂小轎子，女方娘家有適當人的話會親自送到男方家里去。我能夠記得的娶妾的禮節(jié)最正規(guī)的，是三言二拍里的一個故事，某個女的經(jīng)歷一波三折最后嫁給了一個高官,后來從小妾轉(zhuǎn)正成大老婆了。一般的情況就很隨便了。
相對于娶正房大老婆有的婚書，娶妾也應該有一個類似的東西，但是只是相當于女方的賣身契，而且男方對這里的女方還有轉(zhuǎn)賣權(quán)(?。。?。這也表明了妾們的地位低下。比起婚姻里已經(jīng)存在的男女的不平等，妾們還要更加低人一等。所以，正經(jīng)人家的女兒是不愿意給人當小老婆的。
其實，所謂的“二房老婆”，也無非是小老婆之一而已，只是在小老婆們排隊的時候二房可以排前面就是。除非男人偏心，她是沒有任何法定的特殊優(yōu)先權(quán)的。自己打出“二房”的牌子來招搖的，也無非就是自欺欺人，自己給自己一點安慰而已。
這里我推薦大家參看“金瓶梅”，里面有好幾個娶妾的婚禮，包括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甚至韓道國的女兒部分的婚禮。地址參見(
金瓶梅)。這個網(wǎng)站雖然是國外的，但我在國內(nèi)時候進去過，所以大家應該都可以進的。(順便，金瓶梅并不是很多人以為的那樣就一個黃色書籍，有極多的民俗文化的東西，很值得參考。文筆也很好，而且比紅樓夢更好的是，它是完整的故事。)
閑話少說，還是回到尤二姐這里來。
很可惜的是，紅樓夢里寫了兩個大喪事，卻一個婚禮都沒有，否則我們讀者肯定會有很精彩的內(nèi)容可看。而這尤二姐與賈璉的婚禮呢，卻是怎么看都是一場鬧劇。這鬧劇的原因很多，其中尤二姐的對習俗的婚禮禮節(jié)之完全無視與急切與貪心， 也是原因之一。
首先是婚禮的名義，所謂名正言順，名不正言不順。很顯然，這里的男方貪圖的是女方的美色，不是愛情；女方貪圖的是男方的經(jīng)濟利益和社會地位。這本來也不是什么問題，反正那時候大家都不論愛情的。問題在于：男方既不可能也不沒有算給予女方正式的婚姻。----但是,這話說出來也太傷東府面子,特別是女方畢竟還是東府的誥命夫人名義上的妹妹。就按照普通娶小老婆的說法太難看了。這個“二房”的名義，是他們在這個背景之下所可能找到的最好的名義了----雖然是小妾，但是是最高的小妾！---也實在是難為他們了。
他們有沒有婚書？紅樓夢沒有寫。我們不知道有沒有。但是假如有的話，如果按照正房的格式,那么賈璉是自己跳火坑套脖子找死；如果按照娶小妾的格式，那么就是尤二姐的賣身契，也沒有什么可吹牛的。所以，紅樓夢的作者就干脆不提也罷。
這里必須提起的是，古代的婚姻有“父母之明，媒妁之言”，否則就是不被承認的。好像也是三言二拍里，有個故事，一家有雙胞胎女兒，其父母各自打算把女兒嫁給不同的目標，而且自己都跟人家約定了。但最后官方判定他們的約定無效，因為不符合“父母之命”。這里。賈璉有任何父母之命嗎？當然沒有。所以，他們的所謂婚禮---如果叫做婚禮---沒有任何法律意義， 其實就一個非法同居而已。
還有那任何古代婚姻都有個必須的角色：媒妁之言之媒人？一個婚約怎么也得有個起碼同樣輩分的媒人才像樣。這個婚禮里的媒人是誰？當然不是官媒，而是那個男方的侄子， 女方的外甥-----這像什么樣子？簡直就是胡鬧。何況這個外甥還與即將進入婚禮的女方不清不白。實在是一塌糊涂。
而且對于娶小老婆，這里還有一個非法的因素：沒有大老婆的同意。這以后，大老婆完全可以有理由把他們愛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那賈璉可實在就一個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見了美色，什么就都忘記了。
至于什么”國孝家孝”，這種罪名可大可小，不需要的時候就一笑置之，需要的時候也許就是滅門之罪也難說。不過，那國孝家孝恐怕完全不在他們所有人的考慮范圍內(nèi)。那幾個男人，色令智昏； 那尤二姐與尤老娘，早就景仰這豪門風光，怎么會認為這個國家法律可能對他們有什么不妥當。那么強大的豪門， 怎么可能有這樣的煩惱， 怎么可能不把一切搞定？
當然，在上面的一切的前提下，這尤二姐的人也就不可能進入那豪門了，只好住在外面，也就是說：外室。這個外室可是所有婚禮中的女人可能得到的最沒有名分的名分了。連進門都沒有，談何地位名分？
所以這場婚禮對於女主角尤二姐來說，對于那個社會的任何一個對婚姻有憧憬的女性來說，實在是極其委屈的。沒有父母，沒有媒妁，沒有婚書，沒有任何家人，沒有親朋好友，沒有任何名分，沒有任何美麗的祝福，甚至自己只得委屈當個住在沒有人知道的角落?里的外室。一個前男友把自己送到這角落的房子里，等待男人偷偷來到，這就是全部的婚禮了。
當然你可以質(zhì)問：那是賈璉的錯，他自己沒有去請求他的父母，沒有請來個有點拿得出來的媒人，沒有經(jīng)過大老婆的同意，沒有遵從國家法律，沒有遵從社會習俗，不能怪尤二姐。這話貌似有理。但是，問題是，那個時代的人，人人知道這些最起碼的習俗規(guī)矩，難道就尤二姐自己不懂？不可能。
尤二姐自己知道自己即將舉行的婚禮是沒有任何這些成分的， 卻仍然美滋滋地接受了。甚至，在她的長姐也出面發(fā)話的情況下，仍然是自愿接受這樣的名不正言不順的鬧劇。
...尤氏卻知此事不妥，因而極力勸止。無奈賈珍主意已定，素日又是順從慣了的，況且他與二姐本非一母，不便深管，因而也只得由他們鬧去了。這里的"他與二姐本非一母，不便深管，因而也只得由他們鬧去了"，應該是尤大姐良藥苦口地但是比較婉轉(zhuǎn)地勸說，但是尤二姐和尤老娘毫不在意。
實在說的太明白了， 那尤二姐也許想到： 這大姐是妒忌自己與大姐夫的關(guān)系， 不愿意自己得到好去處！而那老娘恐怕會幽幽地說："是啊！我們也深感姑娘的情，全虧了姑爺這么些年來的幫襯， 是我們娘兒幾個拖累了姑娘?，F(xiàn)在是姑爺為我們作主，想起來都是妥當?shù)摹???！這么一來，那尤大姐也只好閉嘴。
其實， 那里有人真的傻到什么都不懂？無非是利益的權(quán)衡比較的結(jié)果。那豪門雖然不少，但是自己的機會有限，窮人是自己絕對不會考慮的(連原配張華都已經(jīng)踢開了， 何況其他人？)，自己的行為不端， 十分出格，不為社會習俗所接受， 所謂的"萬惡淫為首"，自己是不可能為主流社會所瞧得起了，自己心里也很有數(shù)。看著這個機會擺在眼前，稍微一拖，走漏消息，,怕就會夜長夢多了。 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那個店，趕緊抓住現(xiàn)在的機會是正經(jīng)。先把人弄到手，至于什么名分，以后再說。禮節(jié)？那是給俗人的沒有本事的人的東西，我才不理睬那些呢。等我將來把地位弄到手， 還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這里再說一點題外話。所謂的禮， 固然是約束人的行動的束縛，但是同時卻也是對
守禮人的一層保護。君不見，那李紈可算是弱者了，但是，她一旦開口，還就真的沒有哪個敢反駁，沒有哪個敢于跟她過不去。究其原因， 還不是她的守禮的道德光芒， 給提供了一層很強大很有力的保護。現(xiàn)代的法制社會在給予人民以自由的同時， 也要求人們守法遵紀，履行自己的義務。對于不肯履行自己義務的，不遵紀守法的， 社會的法律就有權(quán)力懲罰這些人。當然，這個是理論上的理想的， 實際的執(zhí)行有很多不同， 那些是另外的話題。
簡單總結(jié)一句：尤二姐的婚禮，就是一場鬧劇，一場與任何社會的習俗禮儀禮節(jié)毫不沾邊的鬧劇。這里沒有任何人講"禮"，也沒有任何人打算講"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