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來氣溫驟降,大寒大冷,如果沒有什么要緊事急著交差,這時(shí)最好不必出門。每天坐在屋里,曬一曬窗口的太陽,翻上幾頁書,也正適合我這個(gè)懶散的人飽食終日,應(yīng)對寒冬。
精神并非無向往,身心并非盡沉寂,若是對了粉帳紅燭的妙景兒,亦可在歡悅的迷醉中誤作春宵,但事后暖夢醒轉(zhuǎn),仍要回到淡漠的氣息中安之若素,似乎只有這樣才不會違了天地之和,季候之令。
冬天仿佛是事物收縮的季節(jié),削瘦的山,凋敝的樹,寒風(fēng)中的大街,無不透著沉默的情調(diào)。它們立在原處又守在遠(yuǎn)處,盡是一團(tuán)收緊的模樣,就是捧茶交握的手,也覺血?dú)庀鲁?,脈搏靜緩,涼而白的手指,微微揚(yáng)動著,看上去亦不似往日那般紅潤活潑了。
到了夜晚,更覺一種寂寞的意味,平日晃在眼前的、熱鬧在酒館里的熟人故友,現(xiàn)在已不知去向,深冬的寒氣,對所有稠密、親近和擁擠,似乎有著隔離與封殺的力量。它將這一切撫平,淡化,使其安靜、低伏,各安別處,它讓人明白你我他之間不光有歡鬧熱烈,也該有沉靜沖淡濃稠的顏色。這樣的氛圍,既不張揚(yáng)亦不致于寥落,是直線的,平面的,無形而有相的,讓我這么一個(gè)不喜相欠亦不喜相爭的人,感受起來坦然而知足。
淺臥在床,身上搭了被子,湊在燈下默然看書,固然可消寒夜,但我更喜歡此時(shí)外面刮起大風(fēng)來。寒緊的風(fēng),于夜奔的人自然是種痛苦,但對于安享暖室的人卻是一份寵愛。呼嘯的風(fēng),吹過樹枝、繩線和一切不安分的東西,必然要激起摧折、幽憤甚至恐怖的氣象,它們或蕭瑟、或戰(zhàn)栗,或驚恐、或死去,此時(shí)卻和燈下的人毫不相干,一方斗室,一幅窗簾,一條暖被,都足以成為感受祥和的資本,從而與外面的荒寒世界分屬天地,兩居江山。我聽著哀歌一樣的風(fēng)聲,舒服地聳了一下身子,在溫暖的燈芒下翻過一頁書,重又潛下心去。這幅寒夜捧詩圖,于風(fēng)中的萬物看來,想必有著一種幸災(zāi)樂禍的甜蜜和小人得志似的沉淪吧。
近來聽聞南方的梅花含苞初放,我這才意識到冬已過半,而北方尚未下雪。所謂踏雪尋梅,想去只是美妙,然而實(shí)現(xiàn)起來卻有諸多不便,南方有梅,而不常雪,北方易雪,惜無梅度,等到真正的紅梅開了,已經(jīng)是來年早春的光景。思來想去,倒還是明月瘦枝的況味易尋易得,故而也便有這么一首歪詩:“暮山映寒樹,人影黃燈裁。撥爐照須眉,夜半聽雪來”,試以慰藉我漠漠冬夜下這一段悲喜不明的暖夢,然其結(jié)果如何,這個(gè)在紛亂人世做夢的人,怎能知道呢。
沉默若此的冬夜,或許正是所有理由行不通時(shí),最好的一種表達(dá),宜燈,宜書,宜夢,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