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最近一個月來的油價迷局搞得大家眼花繚亂、頭暈腦脹。這一個月來，油價單日的“跳水”和“跳漲”幅度，均創(chuàng)下了過去近三十年的記錄。全球石油市場的表現(xiàn)，更像一個剛“出道”的嫩頭小伙，像極了2000年前后的互聯(lián)網(wǎng)經(jīng)濟，要么一瀉千里，要么異軍突起。根本不像一個已經(jīng)存在了超過100年的成熟市場體系。
油價問題只是表象，背后是大國博弈的激化和世界石油體系的“結構性失衡”所致，其核心是對“石油權力”的爭奪。石油權力是和國家權力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是國家權力在石油領域的展現(xiàn)。石油除了自身的商品屬性，其政治屬性、戰(zhàn)略屬性和金融屬性在不同時期、不同國家都不同程度地存在。這就使得石油常常與國家安全、國際金融、地緣政治、國際制裁等攪合在一起。讓人看不懂，剪不斷、理還亂。
3月份以來的油價暴跌和全球石油市場亂象，因3月6日俄羅斯退出“OPEC+”（維也納聯(lián)盟）減產協(xié)議引發(fā)，因3月9日沙特宣布增產、和俄羅斯開打“價格戰(zhàn)”而加劇，也因4月初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分別致電普京和MBS（沙特王儲默罕默德·本·薩勒曼）、進行撮合而出現(xiàn)超過40%幅度的“跳漲”，隨后又迅速下跌。真可謂，跌也忽忽、漲也突突，玩了好幾把“過山車”。
原因何在？你以為沙特真的很在乎那點石油收入和市場份額嗎？你以為沙特和俄羅斯若能握手言和就能推動油價實質性上漲嗎？你以為面對沙特與俄羅斯的“逼宮”，美國這位“武林盟主”真的沒有什么辦法嗎？你以為這次油價暴跌和價格大戰(zhàn)是俄羅斯和沙特蓄謀已久的嗎？其實都不是。
1// 沙特的問題不在沙特
于沙特而言，當下沒有比王儲MBS繼續(xù)有效掌控沙特局勢、并實現(xiàn)王權順利過渡到第三代更重要的事情了。在薩勒曼國王看來，王位的順利接續(xù)才是最重要的。就影響薩勒曼家族持續(xù)穩(wěn)定執(zhí)政的因素而言，石油收入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但絕對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國家安全，是有效管控王室內部的分歧，這兩個因素均比石油因素來得重要。
長期以來，沙特的國家安全離不開美國的支持。維持與美國的“親密盟友”關系，是沙特的立國之本。這一點，歷任沙特國王的看法均一致，薩勒曼國王和王儲MBS對這一點更加堅信不疑。因此，特朗普執(zhí)政以來，沙特有意強化了與美國在安全上的合作。2017年5月趁特朗普訪問沙特之際，沙特與美國簽下高達4500億美元防務合同就是明證。說到底，美國在中東的戰(zhàn)略性存在、為沙特構建的安全保護傘，才是沙特的核心國家利益所在。但隨著近年來美國下定決心減少在中東的軍事投射，陸續(xù)從伊拉克、敘利亞和阿富汗撤軍，特別是今年2月以來，美國毅然決然從阿富汗撤軍，使得沙特感到“背后發(fā)涼”。美國2001年阿富汗戰(zhàn)爭以來在中東構建的軍事安全體系可能要坍塌，沙特的安全保護傘可能要失去。
而目前及相當長的未來，對沙特安全威脅最大的就是伊朗以及伊朗強力支持的也門胡塞武裝了。近十年來，伊朗苦心經(jīng)營的中東什葉派“新月之弧”（涵蓋伊朗、伊拉克、敘利亞、黎巴嫩），加上也門胡塞武裝，似有對沙特形成南北夾擊的“合圍”態(tài)勢。這樣的地緣政治格局是沙特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必須動用政治、經(jīng)濟、外交等各個方面力量，打掉伊朗的戰(zhàn)略攻勢，打破伊朗的戰(zhàn)略棋局。而在經(jīng)濟上，最好的辦法就是在美國強力制裁伊朗的基礎上，對伊朗的石油經(jīng)濟再狠狠踩上一腳——利用油價暴跌，打掉伊朗僅有的石油走私收入，逼迫伊朗經(jīng)濟陷入崩潰，降低伊朗對自己的軍事威懾或后續(xù)實質性的軍事攻擊能力。即便這樣做有“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后果也在所不惜。
沙特此舉還有一個效應是，油價暴跌會拖累俄羅斯的經(jīng)濟，從而延緩俄羅斯填補美國撤走中東軍事力量后留下的“權力空間”的步伐。無論從哪方面考量，俄羅斯在中東的崛起于沙特而言是一種“災難”。
至于超低油價會導致美國頁巖油生產商破產，那也不是沙特的“初衷”。如果真的是為了爭奪市場份額而對美國頁巖油生產商大打出手的話，則沙特在2016年12月斷然是不會聯(lián)合其他OPEC國家與俄羅斯等非OPEC國家達成減產協(xié)議的。要知道，2016年那一次超低油價，美國頁巖油生產商羽翼未豐，打擊起來應該更加容易。
再說，超低油價于美國而言也不全是壞事，美國直到現(xiàn)在依然是全球第二大石油進口國，每年還得進口3.5億噸左右的石油。沙特還可以繼續(xù)通過“石油換安全”這一既有國策，為美國輸入廉價石油的同時，換取美國的安全保護。
2// 俄羅斯的問題也不在俄羅斯
其實，俄羅斯3月6日“賭氣”，拒絕“OPEC+”再次減產，其目的絕非與沙特開打“價格戰(zhàn)”，而是給美國頁巖油生產商們一點顏色看看，從而進一步打擊美國經(jīng)濟。于俄羅斯而言，還真是通過擊退美國頁巖油氣在全球出口市場上的份額，從而擴大自身的市場占有率。
俄羅斯認為，OPEC+減產協(xié)議使美國頁巖油氣市場份額快速擴大，幫助了美國油氣企業(yè)。使美國超越沙特和俄羅斯，成為世界上最大的石油和天然氣生產國，其石油霸權進一步鞏固并對俄羅斯形成巨大挑戰(zhàn)。在俄羅斯看來，通過壓低國際油價，加速已陷入困境的美國頁巖油企業(yè)的破產進程，無疑對自己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還有一個深層次原因是，俄羅斯此舉也有報復美國對北溪-2（Nord Stream 2）天然氣管道項目的制裁的因素。去年底，美國將能源作為政治工具，對俄羅斯實施制裁，特別是千方百計阻止西伯利亞氣田輸送到德國的“北溪-2號”管道項目完成，讓俄羅斯非常惱怒。俄拒絕減產，也具有報復美國制裁北溪2項目之目的。有關北溪2項目的情況，還可以參考清泉此前的文章“美俄對抗新焦點：北溪-2管道項目能否按期建成？”
與沙特面臨的境遇不同，俄羅斯在國家安全方面高枕無憂。俄羅斯的核心關切是，打破自2014年以來因烏克蘭事件，美國和部分歐洲國家發(fā)起的經(jīng)濟制裁，從而使得自身在與美國的戰(zhàn)略博弈中取得有利地位。而通過建設北溪2項目維持和提升俄羅斯在能源上對歐洲的影響力是實現(xiàn)其戰(zhàn)略抱負的重要途徑。美國的橫加阻擾，無疑讓俄羅斯大為光火，只能以牙還牙，退出“OPEC+”，觸發(fā)油價暴跌，打擊美國頁巖生產商，阻斷或延緩其計劃中的對歐洲的出口，遏止其染指歐洲消費市場。
3// 只有美國的問題在美國
毫無疑問，美國是世界石油體系變遷的“主導力量”，美國擁有超級的“石油權力”。在看得見的未來，美國在全球油氣市場安全秩序維護、石油金融（石油美元）、油氣生產、油氣產業(yè)技術與管理和知識創(chuàng)新等方面，均擁有無與倫比的“權力”，這是其他國家難以望其項背的。這也是只要美國出手干預全球石油市場、市場就會有反應的主要原因。美國解決問題的鑰匙在自己手里。
當然，受新冠疫情爆發(fā)的影響，美國股市出現(xiàn)四次熔斷，美國經(jīng)濟遭受沉重打擊，美國已推出“無限量化寬松”政策來拯救美國經(jīng)濟。也包括特朗普這次放下面子，主動給普京和MBS打電話溝通，為的就是把油價拉回來一點，好讓美國成百上千的頁巖生產商們喘口氣。畢竟，頁巖產業(yè)的繁榮是特朗普執(zhí)政三年多來的一大亮點。特朗普需要頁巖生產商們活著。這個角度講，預計沙特和俄羅斯重回談判桌，并達成減產協(xié)議的可能性較大。但效果究竟怎樣，就不好說了。
最后，再回到本文主題。沙特、俄羅斯和美國是全球石油生產的“前三強”，是“千萬桶俱樂部”（年產5億噸石油）有且僅有的三名成員。按說，作為供給側的三大主力生產供應商，它們三者首當其沖的一致性利益是把油價搞得高高的才對。這是從理性和市場規(guī)律的角度而言的。實際情況為何是背離經(jīng)濟理性和市場規(guī)律了呢？政治和權力因素使然。當然，還有一些偶發(fā)因素。如果普京沒有“聽從”其左膀右臂的謝欽先生的主意（作為俄羅斯石油公司現(xiàn)任董事長、俄曾經(jīng)的總統(tǒng)辦公廳主任，謝欽一直對“維也納聯(lián)盟”持反對意見），也許俄羅斯就不會拒絕沙特在3月6日的減產倡議；如果沙特與俄羅斯意識到3月中旬以后全球會出現(xiàn)嚴重的新冠疫情大爆發(fā)，全球經(jīng)濟會出現(xiàn)“停擺”，則兩國也不會輕易放棄減產聯(lián)盟，毅然決然大幅增產，導致全球石油市場出現(xiàn)這樣一種“不可收拾”的局面。
可以預見的是，如果全球經(jīng)濟因新冠疫情繼續(xù)“停擺”，如果全球石油消費繼續(xù)縮水30%以上。有機構分析認為，當前全球石油消費量同比去年下降2000萬桶/日左右，而過去幾年，全球石油平均日消費量在9500萬桶左右。失去了需求的支撐，即便沙特和俄羅斯在4月某個時候達成減產協(xié)議，即便最樂觀的情形出現(xiàn)——“OPEC+”聯(lián)合減產的幅度達到1000萬桶/日以上，估計油價還是“嗨不起來”，可能有短暫的雄起，但隨后依然會在30美元上下晃蕩。
說到底，需求的回升，特別是東亞、西歐和北美三大主力消費區(qū)的需求止跌回升，才是油價進入上漲通道并回歸理性的“救命稻草”。
來源：清泉能源SpringEnerg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