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柳覆金堤,蘼蕪葉復(fù)齊。
水溢芙蓉沼,花飛桃李蹊。
采桑秦氏女,織錦竇家妻。
關(guān)山別蕩子,風(fēng)月守空閨。
恒斂千金笑,長垂雙玉啼。
盤龍隨鏡隱,彩鳳逐帷低。
飛魂同夜鵲,倦寢憶晨雞。
暗牖懸蛛網(wǎng),空梁落燕泥。
前年過代北,今歲往遼西。
一去無消息,那能惜馬蹄?
朝廷聚會上,隋煬帝突發(fā)奇想,要求眾大臣以“泥”字為韻寫詩。大臣們正苦思冥想之際,隋煬帝就已成詩,本以為自己會獨得頭籌,未曾想,還未擱筆,薛道衡也成就了一首《昔昔鹽》,而且詩句既清俊飄逸,又不乏旖旎輕靡,傳神的描繪出一個寂寞少婦,獨守空閨,思念遠(yuǎn)方丈夫的情景。尤其是“暗牖懸蛛網(wǎng),空梁落燕泥”這一句,更是傳神,這讓在場眾人都齊聲贊嘆。隋煬帝雖然也出口稱贊,但其實內(nèi)心早已是怒火中燒,嫉恨不已。
自古“禍從口出”,果不其然,薛道衡的詩在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為自己埋下了禍根,只是不自知。隋煬帝楊廣自幼好學(xué),喜讀詩文,才華出眾,但卻并非大氣之人。他曾說過:“人們都認(rèn)為我是靠父祖的原因當(dāng)上的皇帝。即使讓我同士大夫比試才學(xué),我還是天子?!弊阋砸娝淖载?fù)和不容人。聰明無比的薛道衡卻到死都未能明白這一點,這就注定了他不幸的結(jié)局。
薛道衡,字玄卿,河?xùn)|汾陽人。雖生于官宦之家,但六歲時就父母雙亡,不過這些都沒有磨滅他學(xué)習(xí)的熱情。13歲時,他因讀《春秋左氏傳》有感,作《國僑贊》一文,辭藻華美,他也因此在當(dāng)時被稱為奇才。
他生于北方,詩文中有著北方壯士的粗獷和豪壯。西北凌厲的風(fēng)雪燃起了他心中的激情,邊塞漠漠的黃沙也催生了他的壯志,他的《出塞詩》猶如一首蒼涼悲壯的邊塞曲,寓意深沉,帶著風(fēng)沙的粗糲,攜裹著胡笳的悲情。即使與后世著名的邊塞詩人岑參、高適相比,亦不遜色半分。
邊庭烽火驚,插羽夜征兵。
少昊騰金氣,文昌動將星。
長驅(qū)鞮汗北,直指夫人城。
絕漠三秋暮,窮陰萬里生。
寒夜哀笛曲,霜天斷鴈聲。
連旗下鹿塞,疊鼓向龍庭。
妖云墜虜陣,暈月遶胡營。
左賢皆頓顙,單于已系纓。
紲馬登玄闕,鉤鯤臨北溟。
當(dāng)知霍驃騎,高第起西京。
寒夜里笛聲哀怨,霜天下斷鴈聲聲,在絕漠三秋的暮色中,烽火連天而起,將士們亦聞風(fēng)而動。仿佛聽到戰(zhàn)鼓在漫天黃沙中轟鳴,廝殺聲、馬鳴聲也在怒吼的狂風(fēng)中不絕于耳。不知他是否親臨戰(zhàn)場,但他的詩卻讓我們?nèi)缰闷渲小?/span>
薛道衡生于北方,卻多次出使江南陳朝,江南迷離的煙雨,也不自覺侵入他的詩中。因此,他的詩不僅有著北方的粗獷與豪邁,亦有著江南的細(xì)膩與柔媚。
入春才七日,離家已二年。
人歸落雁后,思發(fā)在花前。
——《人日思?xì)w》
昔時應(yīng)春色,引淥泛清流。
今來承玉管,布字改銀鉤。
——《詠苔紙詩》
流火稍西傾,夕影遍曾城。
高天澄遠(yuǎn)色,秋氣入蟬聲。
——《夏晚詩》
他的這幾首詩宛轉(zhuǎn)輕柔、平淡質(zhì)樸,又有著說不出的清新淡雅、超凡出塵,完全看不到《出塞詩》中那種北方風(fēng)沙的痕跡,仿佛他本就來自江南,來自那小橋流水畔,曲榭回廊間。
這就是薛道衡的詩,雖未完全擺脫六朝文學(xué)的浮艷綺靡,但卻自有一份剛健清新的氣息。他和盧思道齊名,成為隋代詩人中成就最高的詩人。《隋書》中講:“江東雅好篇什,陳主猶愛雕蟲,道衡每有所作,南人無不吟誦焉?!笨梢娫谖娘L(fēng)極盛的南方,薛道衡的詩作也備受推崇。
薛道衡不僅在文學(xué)上成績斐然,也很有政治才能。他曾在北齊、北周任職,楊堅建立隋朝后,他又被任命為淮南道行臺吏部郎,專掌文翰。在隨從當(dāng)時的晉王楊廣、宰相高颎出兵伐陳時,高颎曾問他,“此次舉兵,能否克定江東?”他的分析讓高颎聽完忻然嘆服,說:“君言成敗,事理分明,吾今豁然矣。本以才學(xué)相期,不意籌略乃爾!”
然而就這樣一位文韜武略之人,卻并未能善終。他的耿直,還有他的才氣,都成了他致命的弱點。隋煬帝楊廣即位前后曾數(shù)次想拉攏他進(jìn)入自己的陣營,但是,率真的他卻看不上隋煬帝的為人,選擇避開。這種“不識時務(wù)”之舉讓隋煬帝十分惱怒,終于在他寫了一篇《高祖文皇帝頌》上奏時,讓隋煬帝起了殺心。
不知他是有心還是無意,但隋煬帝卻從文中感覺到了譏諷的意味,他覺得薛道衡在用周幽王諷刺自己。他對大臣說:“道衡至美先朝,此《魚藻》之義也?!薄遏~藻》即《詩經(jīng)》中一篇,通過歌頌周武王來諷刺周幽王。猜忌心極強的楊廣怎能允許別人將自己與那個昏君相提并論。
然而此時的薛道衡并未引起警覺,或許是他太高估了自己的在隋煬帝心中的地位,他仍然隨心所欲而談,甚至在一次爭論中說:“向使高颎不死,令決當(dāng)久行。”高颎則又是隋煬帝心中一顆永遠(yuǎn)無法拔掉的刺。他一次次地刺中隋煬帝心底的隱痛,終于他的死期到了。隋煬帝隨便找個罪名,就將他逮捕入獄,并逼其自盡,一帶英才就此隕落。
據(jù)說,他死前隋煬帝還曾問他:“更能作'空梁落燕泥’否?”是真是假,我們都已無從考證,但終究是他的才名害了他。真可謂是“成也因才,死也因才”。
文 / 初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