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武陟東旭
1942年6月下旬的一天中午，冀中軍區(qū)警備旅鋤奸科干事徐光耀被日軍包圍在趙邢村，他焦急地告訴大娘：“鬼子來了……”
他的言下之意顯然是，日本人來了，快把我藏起來。
誰知，大娘眼睛一瞪，用手指著徐光耀：“那你還不快跑，啰嗦個啥？”
群眾一貫擁護支持八路軍抗日，這位大娘為何會對八路軍如此冷淡呢？
【根據(jù)地婦女】
這一切，還要從“五一大掃蕩”說起。
1940年，八路軍發(fā)動“百團大戰(zhàn)”，打得日軍心驚膽戰(zhàn)。
日軍華北方面軍岡村寧次惱羞成怒，從1942年5月1日開始，對晉察冀抗日根據(jù)地發(fā)動了規(guī)?？涨暗摹拔逡淮髵呤帯薄?/span>
“五一大掃蕩”慘無人道，有“堅壁清野”，有“梳篦清剿”，有“鐵壁合圍”，還有“拉網(wǎng)清剿”，加上“殺光、燒光、搶光”的“三光政策”。
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冀中根據(jù)地的所有縣城和較大的集鎮(zhèn)、村莊，都插上了膏藥旗。
日偽軍在冀中建立了1700多個據(jù)點，挖了4000多公里的封鎖溝和封鎖墻，冀中根據(jù)地被肢解成2670多塊。
日軍的殘酷“掃蕩”，使冀中根據(jù)地遭受重大損失，冀中軍區(qū)部隊減員近1.7萬人，加上干部和革命群眾，犧牲人數(shù)超過5萬。
其中有18分區(qū)司令員常德善、政委王遠音、地委秘書長于時雨，還有30團團長蕭治國和政委汪威等干部。
幾乎一夜之間，根據(jù)地幾乎被抹去，全部變成了日占區(qū)和游擊區(qū)。
日軍掌握著大量戰(zhàn)爭資源，武器彈藥源源不斷，兵力占絕對優(yōu)勢。很多老紅軍多年后回憶起“五一大掃蕩”來，依然記憶猶新：“蘇區(qū)反'圍剿’和長征，也沒有岡村寧次的'大掃蕩’殘酷。”
在這一背景下，冀中區(qū)委和軍區(qū)不得不調(diào)整戰(zhàn)略，跳出敵人的包圍圈，離開苦心經(jīng)營的根據(jù)地。主力部隊便先后離開冀中，轉(zhuǎn)移到了北岳、太行、冀魯豫、冀魯邊區(qū)。
但是，八路軍不能撇下鄉(xiāng)親們不管。在敵人剛開始“掃蕩”的時候，就留下大部分基干團(小團)和地方游擊隊，在敵占區(qū)繼續(xù)堅持斗爭。
其中，軍區(qū)警備旅被分為兩部分：一部為旅直屬隊和1團（共14個連）；一部分為2團。
而本文的主人公徐光耀（小說《小兵張嘎》的作者），則被安排到下面“檢查工作”。
說是“檢查工作”，其實是離開部隊，被精簡下來，暫時隱蔽到老鄉(xiāng)家里，等形勢好了再回到部隊。
徐光耀被分配到束冀縣第7區(qū)小隊，這個小隊總共才30個人，25條槍，成員都是當?shù)剞r(nóng)民。
這支隊伍不穿軍裝，平時種地下田，相對于正規(guī)部隊，比較散漫，甚至見了首長也不敬禮。
1925年出生的徐光耀，是河北雄縣人，當年只有17歲，但千萬別小看了他。
徐光耀1938年就參加了八路軍，算起來此時已經(jīng)有4年軍齡。
盡管如此，被編到游擊隊，他也沒法改變什么。
幾天后，劉光耀遇見了“娘家人”警備旅2團，他滿心歡喜地找上門，想打探一些好消息，沒想到聽到的卻是噩耗。
5月23日，旅直和1團在深縣南部的王家堡和日偽軍遭遇，一場激戰(zhàn)后，旅長王長江和參謀長葉楚屏下落不明（后來才知道他們在老鄉(xiāng)家的地窖里藏了四五天，回到了隊伍中）。
1團長張子元被俘，團政委陳德仁、軍區(qū)宣傳部長張仁懷和副團長郭慕汾等干部英勇犧牲，全團只剩下1團2營100多名戰(zhàn)士。
在此后的一個月里，這些戰(zhàn)士跟敵人打了5場惡仗，最后進入北岳區(qū)。
曠伏兆團長則帶領(lǐng)警備旅2團從外圍到深縣南部（簡稱“深南”），任務(wù)是尋找失散的戰(zhàn)士。
他們之所以敢到這里來，是有底氣的。
從1939年開始，警備旅就在這里活動，在當?shù)厝罕娀A(chǔ)好，軍民生死與共，風(fēng)雨同舟。
有群眾支持，有什么可怕？
【在紅大學(xué)習(xí)時的曠伏兆】
可是，當他們來到這里的時候，發(fā)現(xiàn)老百姓變了。
群眾見了他們，沒有久別重逢的驚喜，而是目光閃爍，像見到了陌生人一樣。
他們想跟八路軍說話，卻欲言又止，想靠近，卻躲躲閃閃。
為什么會這樣？
原因是日軍太殘暴，見人就殺，見姑娘就奸淫，見房子就燒。誰要和八路軍有聯(lián)系，不但殺全家，就是左右前后的鄰居也跟著倒霉。當時冀中流傳這樣一句話：“村村都戴孝，戶戶有哭聲?！?/span>
經(jīng)過“大掃蕩”，老百姓心有余悸，見了親人八路軍，雖然想像過去一樣，卻又生怕別人舉報，不知道如何是好。
曠團長見到徐光耀之后，給他分配了一個任務(wù)，讓他跟宣傳干事何作濤一起，去尋找深南縣委，在縣委的協(xié)助下尋找失散戰(zhàn)士，還有掩埋隱蔽起來的武器，恢復(fù)縣大隊。
兩人很快找到了深縣縣委，在縣委的安排下到各村尋找失散人員和武器。
這時候，他們更加感受到了群眾的變化。
有的群眾像躲瘟疫一樣躲他們，因為八路軍出現(xiàn)在哪里，鬼子很快就會到哪里去，就可能掀起血雨腥風(fēng)。
白天和晚上，群眾判若兩人。
大白天的時候，他們見了八路軍，躲得遠遠的。晚上見沒人了，就會悄悄把八路軍喊到家里，管吃管喝。
以上說的，主要是當?shù)氐哪腥?。而女人們見了八路軍，則顯得更加冷漠。
徐光耀來到一個叫“狗剩”的兩面村長家，其妻子一副冷臉。
不用介紹，她也知道徐光耀的身份。
不過，她一點也不掩飾對徐光耀的恐懼，對丈夫說：“你咋什么人都往家里領(lǐng)，我可不想當寡婦，也不想讓鬼子燒咱家的房子?！?/span>
狗剩眼睛一瞪：“你現(xiàn)在就出去，想當寡婦，我還不給你機會呢?！?/span>
丈夫這么一說，他的媳婦不敢再嘰喳。
但是冷眼和冷臉，倒是沒少給。
兩天后的一天中午，狗剩出去了，徐光耀正在燒火做飯，忽然聽到大街上傳來皮靴的聲音和馬蹄聲，他爬上墻頭一看，心說“糟了”，鬼子來了。
他趕緊回屋對狗剩媳婦說：“大娘不好了，敵人來了！”
“在哪?。俊?/span>
“已經(jīng)到大街上了?！毙旃庖囊馑际?，讓對方給自己找個地方藏起來。
“那你還愣著干什么，趕緊往村外跑呀?！惫肥Ｏ眿D正在切菜，一聽這話，不但沒有找地方讓徐光耀躲起來，反而拿著手里的菜刀指著徐光耀，瞪著眼睛喊道。
徐光耀一聽，那還在這干啥，走唄。
【徐光耀】
他邁開腳步，走出院子，向村西跑去。
可是，還沒到村西，遠遠就看到那里黃壓壓的全是敵人，他想拐回去，可是背后敵人也追來了。
無奈，徐光耀只好闖進路北一戶人家。
這是一個大院，空曠得很，北屋房門緊閉，東廂是個牲口棚，他慌不擇路，也不顧了那么多，一彎腰鉆到了拴著驢的食槽下面。
食槽下，遍地是牲口的屎尿，惡臭難聞，幾乎把人嗆暈。
可這時候，徐光耀只嫌那里不夠臭，不夠臟，因是越是臟和臭，鬼子就越不會靠近。
正想著呢，牲口開始拉屎撒尿，他的頭上身上，全部是污跡。
在難聞的氣味中，他煎熬了大約一個小時。
忽然，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北房門也“吱呀”一聲開了。
一個女人問道：“他嬸兒，你家石娃在家嗎？”
北屋的“他嬸”回答：“在家呢，進來坐吧?！?/span>
徐光耀聽她們從容對話，判斷敵人應(yīng)該走了，就從食槽下鉆了出來，問：“大嬸，敵人走了沒有？”
徐光耀這一問，把剛進來的大媽嚇了一跳，她馬上就知道眼前的人是八路軍，便咋呼道：“鬼子還沒走呢，還不快跑！”
這時候，北屋里的大娘也出來了，對徐光耀喊道：“你咋鉆到我們牲口棚里去了，這不是遭罪嗎？快跑，快跑啊?！?/span>
她們這么一說，徐光耀不跑也不行了，只能硬著頭皮向村西跑，一頭扎到青紗帳中。
那一天晴空萬里，驕陽似火，徐光耀在高粱地里一直躲到天黑。他又熱又渴，汗如雨下，嗓子冒煙，差點脫水。
雖然受了很罪，徐光耀總算轉(zhuǎn)危為安，保住了革命的本錢，這點苦又算什么？
真實的抗戰(zhàn)是殘酷的，并不像有的影視中演的那樣，一個神槍手能消滅百名日軍，一個排的戰(zhàn)士能頂住上千鬼子的進攻，一個村民就能刀劈幾名日軍……
【晚年徐光耀】
真實的抗戰(zhàn)殘酷血腥，要不然也不會打了十四年，真要像神劇中那樣砍瓜切菜，恐怕要不了一年就殺光了日軍。
我們越知曉抗戰(zhàn)的艱苦卓絕，就越能感受到先輩的偉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