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是我最熱愛的和自己搏擊的日子。有能量,有恒心???019年的自己早在2019年就死了。反復地死去,復活,再死去。后來甚至覺得心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麻木,波瀾不驚。
自1990年母親的時代,他是個23歲的小伙子,清透瘦弱,臉上始終彌漫憂傷的情感,亙古不變的亮黑圓鏡框,口中流淌出流暢的日文。褲腳雖纖細,可仍空空地飄蕩在老邵的腳踝處。他是我母親的班主任,28年后,輪回至我的恩師。
高中時代的自己,偏激叛逆。沒了初中時的幼稚張狂,狂暴的個性取而代之。老邵是我們的班主任,主講歷史,淪落為一位徹徹底底的冷板凳歷史學家。因為初中時的歷史老師是個身高150cm滿臉麻子又愛罵人的暴躁女老師,她上課時時不時給我的頭或后背重重一擊,甚至曾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說Xxx看你考這一頭子分,你配學歷史嗎,一邊兒玩去吧。中考歷史滿分60分,我拿了59分。從那之后,我痛恨這位老師,同時也極度厭惡歷史這門學科。高一的一整年里,我對自己發(fā)過誓,可以學任何一門科目,除了歷史。歷史課變成了小說課、寫作業(yè)課、甚至吃東西課。同時,我也光榮成為了班級里老邵最不待見的幾個“刺頭兒”之一。
“Xxx,你看你垃圾袋掛在凳子上幾天都不倒,都招耗子了?!?/p>
“XXx,歷史都學不會,你背不背書?。俊?/p>
“Xxx,又請假,又想溜出去玩?我都給你媽打過電話了?!?/p>
"xxx...".
“老子不學了。”我把歷史筆記都扔掉,上公開課坐在第一排也敢抱頭就睡,考試的歷史大題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散文,看著一個又一個的零分和一分,好像在預示我不屈的戰(zhàn)績。那時候的我覺得,世間本來就沒什么對的或錯的豐功偉績,我只要我自己忠于本心。
老邵和我拉鋸戰(zhàn)的日子沒有結束,高一下學期當我第一次把乳白色的遮瑕筆涂在臉頰的肌膚上,我就知道,化妝可以帶給人虛假的自信。雖不是濃妝艷抹,可老邵總能在十米開外用他接近400度的老花眼一眼看出我擦了粉底,他會私下跟我講,會當我朋友在旁邊時大聲揭穿我,會當著全班61個同學面嘲笑我。在我學習,走動,寫作業(yè)以及聽課的時候,這種懷疑的卑鄙的眼光如同冷箭,我漸漸習慣了低頭,習慣了躲避陽光直射。我煩老邵煩得死去活來,老邵罵我罵得有過之而無不及。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人會在一瞬間就開竅。
高二我的夢中情人,文科年級排名前30的學長跟我這個“臭名昭著"而“狂放不羈”的”刺球兒”搭上了話。他說他很得意我在大風中騎車的姿勢,得意我有5.0的令人艷羨視力卻始終戴超大眼鏡框,得意我那倔牛般的個性和跟班主任硬杠的勇氣。我們在qq上聊天互懟。我們給對方寫長信。他會在信的開頭寫上,展信佳。后來我慢慢學會他運筆的姿態(tài),他說話的方式及修辭。他熱愛歷史,所以我也熱愛歷史。這沒什么,熱愛就是熱愛,管它學不學的好,愛了再說。
我一直喜歡做反常的事,因為可以不像個正常人。人們總是給正常人加標簽,而不會理會一個自娛自樂的瘋子。
所以在老邵放棄我的時候,我開始背歷史書,抄筆記,做大堆大堆的歷史題。當我第一次捧著一道選擇題問老邵時,他愣在原地足足10秒鐘。這不是吹牛皮。老邵說話從不結巴,可講題時他卻一直磕磕絆絆。我想,我把老邵嚇得不輕。
我的排名還是在班級中游逍遙自在,而我的歷史成績還是在成績單底部波瀾不驚。秋天到了,夏日的炎熱褪去了,學長的信也越來越少。我總是等著我的自行車座下面會出現(xiàn)他的信,但是34天后,還是沒有。冬天我穿上厚厚的校服棉衣,自行車也在倉庫里沉睡。我還是不停地做歷史題,年級排名第一次沖進了前80。老邵也習慣了我總是隔三差五鉆他辦公室。我送老邵一個橙子,老邵把它放進包里不知道有沒有吃。有時,他還會跟我說些別的什么,但那些我都忘了。
終于在粉紅色鳳凰花盛開的日子,學長高考了。他在考試前十天的時候給我夾了封絕筆信。上面寫著,遠方除了遙遠一無所有,遙遠的青稞地,除了青稞,一無所有,更遠的地方更加孤獨,遠方啊除了遙遠一無所有。他正常發(fā)揮,考去了山東,讀了歷史學。我在高二的末尾,破天荒擠進了年級前50名。
高三的日子之前寫過太多,每次寫下這兩個字就有點想哭,就像一根很長很細的針一點點扎進心坎,隱隱的痛,隱隱的難過。人家都說高三是生命中除了考研考博之外最黯淡無光的一年。而高三就是我的Utopia,我的理想國。高三完結的那個漫長的暑假是我游歷人間的日子,大學時,我把自己親手推向地獄。
再不羈的馬也會吃草,再倔的刺頭兒也要高考。高三的七月我把手伸進學校通廊的卷簾門里,右手食指縫了6針,傷口在潮濕和熱氣的包裹下不斷發(fā)酵,整整兩周時間,我都用左手寫字。寫大題、寫英文單詞、考試。深夜關燈洗澡,傷口疼,癢癢的疼。熬夜,眼眶紅,暗暗的紅。
但老子就是倔驢,老子就是不服氣,不服氣學不會歷史,大家都說我學不會歷史,那我就一定要學會。我讓老邵給我補習,老邵說我沒有基礎,讓我找八中(我們市里比較低劣的學校)老師去補習,要么就去學初中歷史。我一肚子氣走出辦公室,還給老邵一個摔門殺。幸運的是,老邵也見怪不怪了。我媽給我找了補習班,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對歷史越來越有感覺,我把它總結出,就算你不愛一個人,只要努力,你就會發(fā)現(xiàn)即便你們名正言順在一起了,你也仍然是虛假地愛她。這些話我只把它說給高三聽。
后來,我看到了我的名字在歷史成績單上從倒數(shù)后三名爬到第三名。他們也看到了,老邵也看到了。老邵不損我了,天天圍在我身邊問東問西,我有些不習慣。
高考后,去老邵家報志愿,他說,我一直覺得你是個有靈性的小孩,你這個小女生性格有點像郎平,或是古時候的俠女。我說老邵你過獎了,我就是個假小子。老邵說,xx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歷史選擇題很多選項都不是錯的,它只是不合適。
很多選項都不是錯的,它只是不合適...
今年冬天,我從體育場跑完步,在便利店遇到了老邵,那是我們自填報志愿分別后第一次見面。他在我左前方五米左右的柜臺旁邊,我沒有和他打招呼。因為去年那個風風火火的孩子永遠留在2019年了,她可能生活在那個世界,而我生活在這個世界?,F(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不配。
老邵,沒有說完的話就是忘記了。
再見。希望我們再次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