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吳歌》 李白
《春歌》
“秦地羅敷女，采桑綠水邊。
素手青條上，紅妝白日鮮。
蠶饑妾欲去，五馬莫留連?！?/span>
詩名《子夜吳歌》，亦作《子夜四時歌》，屬六朝樂府《清商曲·吳聲歌曲》。因屬吳聲曲，所以稱作《子夜吳歌》；一般分四季來寫，因而又稱《子夜四時歌》。關于“子夜”：【《唐書·樂志》說：“《子夜歌》者，晉曲也。晉有女子名'子夜’，造此聲，聲過哀苦?！薄窟@樣的傳說，似乎過于蹊蹺。其實“子夜”就是“子時的夜晚”，深夜時分，恰是女子表述心聲的時候。
我們先來讀幾首南北朝的《子夜四時歌》，感受一下：《春歌》（蕭衍）“階上香入懷，庭中花照眼。春心一如此，情來不可限。”；《夏歌》（民歌）“田蠶事已畢，思婦猶苦身。當暑理絺chi1服，持寄與行人。”；《秋歌》（無名氏）“秋風入窗里，羅帳起飄揚。仰頭看明月，寄情千里光。”；《冬歌》（民歌）“淵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復何似？”。
確實，這些詩大都以女子的口吻來寫的，不過我們發(fā)現(xiàn)這南北朝的《子夜四時歌》都是四句，怎么李白的卻是六句？也許是李白在作一些創(chuàng)新的嘗試吧。好，我們先從李白的《子夜吳歌》之《春歌》感受起：
“秦地羅敷女，采桑綠水邊?！?/span>
字詞典故 “羅敷fu1女”：【典出漢樂府詩《陌上?！?，說的是一位名叫“秦羅敷”的美麗女子在“邯鄲城”南隅采桑，人們見了她都愛慕不已，正逢一個“使君”經過，問“羅敷”愿否跟他同去，羅敷斷然拒絕，并將自己的丈夫夸耀了一番?！?/span>
賞析 李白說，秦氏田地里的“羅敷女”，正在綠水邊采摘著桑葉。
“羅敷女”典出《陌上?！罚赌吧仙！肥沁@樣開篇的：“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羅敷喜蠶桑，采桑城南隅。”這里有個詞需要特別關注：“秦氏樓”。百度百科把李白的“秦地”解釋成陜西關中一帶，而《陌上?！分械那厥吓畵?jù)說是“邯鄲人”，這就有出入了。事實上，《陌上?！芬婚_篇就提到“秦氏樓”了，可見這位羅敷女并非普通人家的女子，她是住在秦氏樓里的富家女，采桑純屬興趣愛好。所以，我們認為李白這里的“秦地”，其實說的是秦氏家族的田地。
中國古代的北方盛產桑樹，養(yǎng)蠶業(yè)也相當發(fā)達，每當春天來臨，婦女們便紛紛采摘桑葉。由于采桑之處女子很多，所以常常成為男女戀愛的場所。于是也便有了不少采桑地的求愛詩，《陌上?！肪褪瞧渲械囊皇祝徊贿^這《陌上?！分械牟缮Ｅ且晃桓患遗?。那么她長得怎么樣呢？：
“素手青條上，紅妝白日鮮。”
字詞典故 “素手”：【潔白的手。多形容女子之手?！豆旁娛攀住ぽp輕河畔草》：“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薄俊扒鄺l”：【青色的枝條。】
賞析 李白說，她白嫩的細手伸出在青青的枝條上，紅粉的妝容在白日的照耀下，顯得那么的鮮美。
《陌上桑》中對羅敷女是怎么描寫的呢？：“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緗綺為下裙，紫綺為上襦。”這僅僅描述了她的穿戴，只能體現(xiàn)羅敷女的富貴，卻不能體現(xiàn)她的美。那么她到底美不美呢？《陌上桑》通過旁人的表現(xiàn)來側面反映：“行者見羅敷，下?lián)埙陧?。少年見羅敷，脫帽著帩qiao4頭。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來歸相怨怒，但坐觀羅敷。”這樣的側面反映固然精彩，可她到底長什么樣呢？李白直奔主題，滿足大家一睹為快的心情，描寫了她白嫩的細手，紅粉的面容。這樣的描寫借鑒了漢詩《青青河畔草》：“青青河畔草，郁郁園中柳。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牗。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我們前面就有些奇怪，為什么《陌上桑》中并沒有提到綠水，而李白卻是“采桑綠水邊”？想來也是受《青青河畔草》的啟發(fā)。但李白從來就不是一個抄襲者，而總是在借鑒的基礎上加以創(chuàng)新。他不僅是形象大師，細節(jié)大師，更是情感的大師，明白大家的心愿，于是乎“素手”有“青條”的襯托，“紅妝”有“白日”的映襯，一個“鮮”字，把秀色可餐的美好氣質和圍觀者們的心理都給點了出來。
這么美好的女子有沒有人大膽追求呢？有的：
“蠶饑妾欲去，五馬莫留連。”
字詞典故 “妾”：【舊時女子對自己的謙稱?！俊拔羼R”：【五匹馬，也是太守的代稱?！抖蔟S閑覽》云：“世謂太守為五馬，人罕知其故事?！ぁぁぁぁぁず笠?龐幾先 云：古乘駟馬車，至漢時，太守出則增一馬，事見《漢官儀》也。”】“留連”：【留戀，舍不得離開。亦稱“流連”?！?/span>
賞析 李白說，蠶寶寶餓了，小女子我要走了，五匹馬的太守，你就莫要在此流連了吧。
羅敷女不僅招來了眾多圍觀，連太守都給吸引過來了：“使君從南來，五馬立踟chi2躕chu2。使君遣吏往，問是誰家姝？”接下去，《陌上?！肪褪且欢押荛L的對話，使君邀約，羅敷拒絕，并將自己的夫家夸耀了一番。
李白畢竟寫的是詩，精煉是必需的，一句“蠶饑妾欲去”，輕飄飄的，既呼應了《陌上?！非拔牡摹?/span>羅敷喜蠶桑”，也表達了羅敷的心聲，我只關心我的蠶寶寶，根本不在乎你。那么“五馬”究竟是指馬，還是太守呢，我們認為是語帶雙關的。因為《陌上?！分?，羅敷女是這樣夸耀自己的夫君的：“東方千余騎，夫婿居上頭。”，所以勸你“五馬莫留連”，言下之意不就是，你才五匹馬，就不要在這里流連忘返了吧?？梢娺@“五馬”不僅僅是指太守，更是指他帶的馬，呵呵。李白寫詩用字在邏輯和情感上是非常精準到位的。
《春歌》 李白
“秦地羅敷女，采桑綠水邊。
素手青條上，紅妝白日鮮。
蠶饑妾欲去，五馬莫留連。”
《夏歌》李白
“鏡湖三百里，菡萏發(fā)荷花。
五月西施采，人看隘若耶。
回舟不待月，歸去越王家?！?/span>
接著我們來欣賞李白《子夜吳歌》的《夏歌》，《夏歌》講的是西施：
“鏡湖三百里，菡萏發(fā)荷花?！?/span>
字詞典故 “鏡湖”：【北宋后稱“鑒湖”，在今浙江紹興東南。相傳黃帝鑄鏡于此而得名?！俊拜説an4萏dan4”：【古人稱未開的荷花為“菡萏”，即荷花的花苞?！俊鞍l(fā)”：【開花，綻放?！?/span>
賞析 李白說，“鏡湖”三百里，到處是花苞，以及剛剛綻放的荷花。
荷花的花期一般是六月至九月，溫暖的地方可能會早一些的。李白這里，西施五月就來采了，應該是花苞更多。李白寫“菡萏發(fā)荷花”，應該是為了說明西施的美麗就如江南那最初綻放的荷花。
“五月西施采，人看隘若耶?！?/span>
字詞典故 “隘”：【狹窄，阻絕。】“若耶”：【即“若耶溪”，在紹興市東南，發(fā)源于離城區(qū)44里的“若耶山”（今稱“化山”），沿途納三十六溪溪水，北入“鑒湖”。溪旁舊有“浣紗石”古跡，相傳西施浣紗于此，故一名“浣紗溪”?！?/span>
賞析 李白說，五月的天氣，西施早早就來采摘荷花了，周圍觀看西施的人們，把“若耶溪”都給阻絕了。
前面《陌上?！分校瑖^羅敷女的表現(xiàn)手法，被李白運用到了《夏歌》里的西施?！叭粢背鲎浴叭粢健?，因為西施曾在此浣紗，所以也叫“浣紗溪”。這條溪水最后流入了“鏡湖”。
“回舟不待月，歸去越王家。”
字詞典故 “回舟”：【回船。】“越王”：【越王勾踐?！?/span>
賞析 李白說，西施回轉小舟，并不待到月出，她要歸去的是越國君王的家。
為什么“回舟不待月”呢？首先，荷花的花瓣有個特點，白天開放，夜暮閉合。所以，如果想采摘到開放的荷花，自然不可能等到月亮升起。而更關鍵的是，就如我們前面在《春歌》里賞析所說，春天來的時候，采桑之處多女子，所以那里往往成為男女戀愛的場所。那么夏天來的時候呢？采荷采蓮的地方女子也很多，所以李白把《夏歌》安排在了紹興的“鏡湖”，其中“若耶溪”的“西施”成了這里的主角。荷花池中的戀愛往往是在月下進行的，北周的“庾信”在《詠畫屏風詩》中就有這樣的詩句：“面紅新著酒。風晚細吹衣。跂足多時望。蓮船始復歸。”講的是青年男子在晚風中，等著采蓮女子的小舟再劃出來?！巴醪g”的《采蓮曲》中也有“吳姬越艷楚王妃，爭弄蓮舟水濕衣。來時浦口花迎入，采罷江頭月送歸。”月下荷花池，確實是戀愛的好場所。只是，西施的小舟卻不會待到月出之時，因為她也是名花有主的人了，人家歸去的是越國君王的家??！
《夏歌》李白
“鏡湖三百里，菡萏發(fā)荷花。
五月西施采，人看隘若耶。
回舟不待月，歸去越王家?！?/span>
《秋歌》 李白
“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
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
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
我們接下來賞析李白《子夜四時歌》的《秋歌》。這前面《春歌》中講的是嫁給千余騎夫君的羅敷女，《夏歌》中講的是歸去越王家的西施。這后面的秋冬歌，就來講講嫁到平常百姓家的女子。好，我們先來感受李白的《秋歌》：
“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
字詞典故 “搗衣”：【把衣料放在石砧上用棒槌捶擊，使衣料綿軟以便裁縫；將洗過頭次的臟衣服放石板上捶擊，去渾水，再清洗。】
賞析 李白說，長安的夜空高掛的還是那一片月，而月亮之下，卻傳來萬戶人家的搗衣聲。
這《夏歌》中，“隘若耶”的人們自然是追不到西施了，西施也不會和他們花前月下。不過，平常百姓人家，總也有自己的月下愛情吧。李白把鏡頭移到了長安城，那見證愛情的月亮，如今卻成了思念之月。偌大一個長安城，自然也只有一片月，而這片月卻成了萬戶人家女子心中的痛。她們此時不是和自己的夫君花前月下，而是借著這月光，死命地搗洗著手中的衣裳。為什么呢？：
“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
字詞典故 “玉關”：【即“玉門關”，始置于漢武帝時期，因西域輸入玉石取道于此而得名。故址在今甘肅敦煌西北小方盤城?！?/span>
賞析 李白說，秋風吹啊吹，卻吹不盡我心中的愁緒，因為我的心總被困在那“玉門關”的牽掛之情里。
“玉門關”在這里泛指邊關。曾經花前月下，如今月下?lián)v衣，秋風月圓之夜，本該是團聚風情之時，長安萬戶人家的女子卻在忍受著思念之苦。多么希望：
“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
字詞典故 “平”：【平定?！俊昂敗保骸厩貪h時稱 匈奴 為胡虜，后世用為與中原敵對的北方部族之同城?！俊傲既恕保骸竟艜r女子隊丈夫的稱呼。百姓，善良的人?！俊傲T”：【停，歇。免去，解除?！俊斑h征”：【遠道出征，征伐遠方?！?/span>
賞析 李白說，何日才能平定邊關的胡虜，我的夫君從此不再去遠道出征。
“胡虜”是古代中原與塞外征戰(zhàn)時的用詞，隨著歷史的變遷與進步，如今我們國家已經是一個幅員遼闊，多民族團結的國家，所以不再適用。而事實上，中華民族本就是一個多民族的包容體，黎民百姓始終是渴望和平，希望能夠過上安居樂業(yè)的生活。李白用一個“平”字，而不是“滅”字，也許也是有用意的，只要平息戰(zhàn)火就可以了。
讀到這里，我們也逐漸看到李白《子夜四時歌》六句式的好處，他能夠有足夠的空間去表達自己的一些觀念和主張，比如這《秋歌》中的反戰(zhàn)思想。事實上，中國古代軍事思想，最推崇的還是“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良人”也可以解釋為善良的百姓人家。
《秋歌》 李白
“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
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
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span>
《冬歌》 李白
“明朝驛使發(fā)，一夜絮征袍。
素手抽針冷，那堪把剪刀。
裁縫寄遠道，幾日到臨洮?！?/span>
在《秋歌》中，李白代長安萬家女子表達了“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的期盼，如今冬天來了，良人回來了嗎？我們來感受李白《冬歌》原詩：
“明朝驛使發(fā)，一夜絮征袍?！?/span>
字詞典故 “驛yi4使”：【古代官府傳遞公文、書信和物件的使者。驛：驛館?！俊鞍l(fā)”：【出發(fā)?！俊靶酢保骸驹谝路⒈蝗炖镤伱藁?、絲綿等?！俊罢髋邸保骸境稣鲗⑹看┑膽?zhàn)袍?！?/span>
賞析 李白說，明天早上，驛站的使者就要出發(fā)了，多少人家的女人就在這一夜間，趕著給夫君做征袍，絮棉花。
從秋天盼到冬天，男人們還是沒有回來，聽說有驛使要去往邊關，女人們又趕緊忙著為夫君做征袍，絮棉花了。
“素手抽針冷，那堪把剪刀?！?/span>
字詞典故 “那堪”：【哪能，如何能?！俊鞍选保骸疚??！?/span>
賞析 李白說，大冬天的夜晚，伸出那白凈的細手，抽針都覺得冷，更何況還要握著冰冷的大剪刀。
這里的“素手抽針冷”與《春歌》中的“素手青條上”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同樣是女子白白凈凈的手，人家是在溫暖春天的陽光下，優(yōu)雅地采桑，而我卻在寒冷冬夜里抽針縫線。大冬夜的，拿著小小的針都覺得冷的，更不用說，還要握著那把冰冷的大剪刀。
“裁縫寄遠道，幾日到臨洮。”
字詞典故 “臨洮tao2”：【臨洮縣，古稱“狄道”，隸屬于甘肅省定西市，因境內洮河而得名?！?/span>
賞析 李白說，裁裁縫縫都是為了寄往遠方的道上，不知這些棉衣，幾日還能送到“臨洮”那個地方。
關于“裁縫”，有些賞析解釋為裁縫好的征衣，我們覺得解釋成婦女們手上的動作會更好，因為本詩不就是為了表現(xiàn)思婦們冬夜趕制棉衣的辛苦嘛。關于“臨洮”，唐朝于開元與天寶年間，在這一帶與“吐蕃bo1”發(fā)生了一系列的戰(zhàn)爭。思婦們在北方的大冬夜里，如此地縫縫剪剪，都是為了遠方道上的人啊。
《子夜四時歌》，李白從春天采桑的羅敷，夏天摘荷的西施，寫到了長安城秋冬里，征夫家中的思婦。這四首詩是一體的嗎？不好說，我們前面講過，李白經常模仿南北朝的詩作，寫出一些自己的練習作。雖然是練習作，其中還是可以看到李白人生的軌跡，像邯鄲，紹興，李白一定是去過的。在被唐玄宗招進宮之前，李白據(jù)說一度在長安城的市井里混了很久。
《冬歌》 李白
“明朝驛使發(fā)，一夜絮征袍。
素手抽針冷，那堪把剪刀。
裁縫寄遠道，幾日到臨洮?！?/sp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