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和大家一樣，正在學習義務教育語文新課標。課標是政策性文件，要貫徹落地，先要有一個學習、討論、領會的過程，容許有不同的聲音。課標的制作過程有很多思想碰撞，需要打磨的地方不少，有議論是正常的，應當經(jīng)過試驗，結(jié)合一線實際去不斷完善。我認為新課標是理想的、向上的，它在探索改革的出路，預示著下一步語文課改的趨向，能夠給一線的語文教學帶來理論刺激和改進動力。我相信新課標的貫徹，應當是結(jié)合實際的。和老版相比，新版課標的理論性增強，新提法很多，學習時會碰到一些概念理解上的困難，諸如“核心素養(yǎng)”“素養(yǎng)型課程”“學習任務群”“整本書閱讀”“跨學科學習”“主題引領”“真實的語用情境”“學習情境”“混合式語文學習”“語文實踐活動主線”“課程主題與載體”“過程性評價”等等。我們要穿越概念的叢林，弄清楚哪些是核心概念，內(nèi)涵是什么，提出理由是什么，概念之間的邏輯關(guān)系是怎樣的，它們所蘊含的教學觀念或者方法，對于語文教學現(xiàn)狀有哪些改善，能否落實等等。課標是全國語文教學要達到的基本標準和基本要求。除了基本標準，新課標還提出很多新的教學觀念與教學方法。其功能增加了，內(nèi)容龐雜，篇幅很大，比2011年版的篇幅多了幾乎一倍。我們?nèi)绾螌W習？建議先把課標通讀一遍，梳理其6個部分組成的思路和邏輯，找出貫徹全文的概念，轉(zhuǎn)化為我們能理解、好把握的幾條基本措施。之后，就要“對標”，找差距，確定改進路向。很多老師認為新課標太理想化，等于推倒重來，有點嚇人。我理解這樣的擔憂，但這種說法并不符合事實，要看到多年來課改已有的進步，而不是一有什么新觀念新方法，就以為是顛覆過去，和當下一刀兩斷。我們要心中有數(shù)，對于過去和現(xiàn)有的語文教學狀況實事求是地分析，不要一筆抹殺，教育改革應當更重視延續(xù)性，更加穩(wěn)妥，要守正創(chuàng)新，這一點很重要。貫徹新課標，實施某些新的課改措施，首先要自信，要有主動性，不要“被改革”。管理層要體貼一線老師普遍的愿望與苦衷，喚醒改革的積極性，讓他們有教學的主動權(quán)，而不是越改越失去主動權(quán)，不是“被課改”。 我們該如何遵循課標精神，尊重教學實際，用好統(tǒng)編教材呢？新課標和前一版課標是銜接的，并非推倒重來，“標準”并沒有變。全國的中小學語文課都必須達到這個“標準”。教學、考試乃至教材編寫都必須按照這個“標準”。而在“標準”這方面，新課標并沒有多少變化。各個學段對語文基本知識和能力的要求，新課標和舊課標幾乎一樣。譬如，一二年級學會認1600個字，會寫800字；三四年級會認2500字，會寫1600字；初中會認3500字等，都沒變。閱讀能力標準，三四年級學會默讀，每分鐘不少于300字，初中默讀每分鐘不少于500字。寫作的標準，小學低年級寫話，中高年級習作，初中寫作等。甚至連語法修辭的要點，寫字的基本字表，常用字表，都沒有變。古詩文背誦小學到初中共136篇，新課標只是刪去初中1篇，整個135篇基本不變。現(xiàn)在的中小學語文統(tǒng)編教材，是嚴格按照課標“標準”來編寫的。我們只要按照統(tǒng)編教材體系架構(gòu)，分年段逐步推進，就能夠達標。我們學習新課標不能只看“變”的部分，更要看“不變”的標準。課標，一定要注意“標準”。關(guān)于“站位”，語文新課標提出了立德樹人，站位很高，視野開闊。課標開頭闡述課程性質(zhì)，就提到“語文課程要為學生形成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形成良好的個性和健全人格打下基礎”。我們編義務教育語文和高中語文統(tǒng)編教材時就意識到，要把立德樹人和培養(yǎng)“三有”作為指導思想，也就是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提出過的“青年一代有理想、有本領、有擔當，國家就有前途，民族就有希望”。這是高標準，也是社會發(fā)展提出的嚴峻要求。一個社會，教育必須有很高的站位，取法乎上，得乎其中。否則，整個社會的精神必然墜落低下。但是，“立德樹人”在語文課中不是貼標簽，不是穿鞋戴帽，不是過分教化，而是熏陶化育，潤物無聲。我們在教學實踐中有了這個意識，語文課就真正能起到培根鑄魂，啟智增慧的作用。再講講“語文核心素養(yǎng)”。以前也提“語文素養(yǎng)”，但沒有“核心”二字。說到“語文素養(yǎng)”，通常是聽、說、讀、寫的能力，或者文化文學修養(yǎng)，邊界比較模糊。新課標則提出，“語文核心素養(yǎng)”主要包括四個方面，即語言運用、思維能力、審美能力和文化自信。這樣，長期以來關(guān)于語文的爭論大致可以終結(jié)了。“語文核心素養(yǎng)”的概念在整個義務教育語文課標中綱舉目張，引出很多理論生長點。 什么是“思維能力”呢？也就是語文學習中的聯(lián)想、分析、比較、歸納判斷等認知能力。新課標特別提出要重視直覺思維、形象思維、邏輯思維、辯證思維和創(chuàng)造思維。其中，直覺思維、形象思維以前很少提及。比如讓學生讀一首詩，邊讀邊想象畫面，這就涉及直覺思維和形象思維。課標還提到思維的深刻性、敏捷性、靈活性、批判性、獨創(chuàng)性……這些特性在教學中都會碰到，要有這方面的意識。長久以來，培養(yǎng)思維能力是語文教學的弱項，新課標把它作為語文核心素養(yǎng)的重要部分，是有重要意義的。審美能力也需要特別關(guān)注。其中要求通過審美的體驗、評價來形成正確的審美意識，健康向上的審美情趣，還有品位等，這些都是以前未能充分重視的。 當然更重要的是“文化自信”。社會的物質(zhì)日益豐富，但精神日益貧困。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下，如何立國，如何凝聚和振奮國人精神，需要文化自信。在對待傳統(tǒng)文化的問題上，要堅持歷史唯物主義和辯證唯物主義，批判那些腐朽的、不合現(xiàn)代社會的部分，挖掘優(yōu)秀的成分。我們既要文化自信，也要尊重文化的多樣性。在語文課程中，思維能力、審美能力包括文化自信，都應該以語言的建構(gòu)和運用為基礎，我提出“以一帶三”就是這個意思。語文核心素養(yǎng)的四個方面是一個整體，具體到每個單元某一課的學習，可能各有偏重，但沒有必要一項項單列去完成。在新課標中，“學習任務群”是一個宗旨性的概念，也是理解和落實起來比較難的新觀念。“學習任務群”概念不是語文課標的獨創(chuàng)。前些年，一些教育專家提出了核心素養(yǎng)教學的理論。這次新課標的制定，各科都有其凝練的“核心素養(yǎng)”，并且以相應的“學習任務群”去呈現(xiàn)。這的確是重大的改革。編高中語文統(tǒng)編教材時，社會對于“學習任務群”就有很多爭論。最后，高中三年的課標規(guī)定了18個任務群。不過，“學習任務群”如何落實到教學，仍然需要實踐。從高中語文的實施情況來看，還很難說“學習任務群”的教學已經(jīng)成功落地。因為老師不適應，又要面臨高考，時間上存在困難。新課標為什么要強調(diào)“學習任務群”，它是想借此把教學內(nèi)容結(jié)構(gòu)化呈現(xiàn)出來，這個想法是很好的，但實際上很難。以前是分學段列出識字寫字、閱讀、寫作、口語、綜合性學習等5方面的教學要求和標準?，F(xiàn)在是先分出6個任務群，再從這6個方面去分別列出4個學段的學習內(nèi)容，顯得龐雜，這也是我們學習起來感到困難的地方。 比如第三學段“識字寫字”，一共三個目標，同時也是三方面教學內(nèi)容?！坝补P書寫楷書，行款整齊，力求美觀，有一定的速度?！边@是“目標”，也是教學“內(nèi)容”。新版課標的“課程目標”中同樣有這一句話，但在“課程內(nèi)容”中卻沒有寫字方面的要求，只有獨立識字、詞語積累、講普通話，寫規(guī)范字等，顯然是不完整的。再如，關(guān)于議論文的閱讀，前一版課標是這樣表述的：“閱讀簡單的議論文，能區(qū)分觀點與材料，發(fā)現(xiàn)觀點與材料之間的聯(lián)系，并通過自己的思考，做出判斷?！边@既是“目標”，也是“內(nèi)容”。新版課標在“目標”這一節(jié)完全借用舊版的這句話，但“內(nèi)容”這一節(jié)則在“思辨性閱讀與表達”這一任務群下面列出了要閱讀哲理性作品、科學探究文本、詩話文論和革命領袖的文章，而沒有關(guān)于議論文的內(nèi)容要求。新課標把“課程目標”與“課程內(nèi)容”分開來表述，但是我們學習時可以把兩者合起來。這樣，教學中也比較好處理。 關(guān)于“課程內(nèi)容”，還有一點比較不好掌握，就是層次太多，概念有些糾纏。比如第一層，是“主題”與“載體形式”，包括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革命文化與社會主義先進文化三個“主題”，而所謂“載體”就是教學中使用的各種作品類型。我理解這是為了突出政治導向，想給“課程內(nèi)容”一個總綱。但何謂“主題”，何謂“載體”，三種文化是否能概括整個義務教育的“課程內(nèi)容”？還需要進一步研究。比如第二層，即“內(nèi)容組織與呈現(xiàn)方式”。怎么組織和呈現(xiàn)呢？用“學習任務群”，先把6個“學習任務群”分為基礎型、發(fā)展型和拓展性三層，然后每一個“學習任務群”后面分4個學段羅列“學習內(nèi)容”。這樣表述下來，的確層次較多，有點凌亂。新課標為什么如此重視“學習任務群”這個概念呢？我理解是為了把語文教學內(nèi)容結(jié)構(gòu)化，所以要把課程內(nèi)容與課程目標分開，專列一節(jié)，用“學習任務群”去組織和呈現(xiàn)課程內(nèi)容。基于此，我們可能需要從學習內(nèi)容，或者教學內(nèi)容的角度去理解“學習任務群”。有學者認為，過去的語文教學是缺少學習內(nèi)容的，新課標最大的貢獻是將中小學語文學習的內(nèi)容結(jié)構(gòu)化，有了更清晰的呈現(xiàn)。這種說法是不對的，怎么能說以前沒有學習內(nèi)容呢？當然，課程內(nèi)容結(jié)構(gòu)化的設想是可以理解的，也是有益的，多少可以改變語文教學存在的碎片化、隨意性、多重復的弊病。只是這種設想目前還未能得到更清晰且有學理性的表述。 課標提出的“學習任務群”，不只是學習內(nèi)容的呈現(xiàn)方式，同時也是一種新的教學模式。這種模式可以理解為以學習任務來帶動教學，即“任務驅(qū)動”。6個“學習任務群”下面分學段列出很多學習任務，可以選擇一個或者幾個學習任務，組成教學的單元。其實，現(xiàn)在我們使用的義務教育語文統(tǒng)編教材，小學高年級和初中，都是采用的單元教學結(jié)構(gòu)，各個單元都可能承擔著“學習任務群”的其中一兩項任務。我們要做的，就是研究各個單元主要承擔或者接近“學習任務群”之中的哪些“任務”，然后以這種“任務”來引領教學。教材的單元導語有本單元的人文主題和語文學習要點的提示，另外每篇課文后面還有思考題，可以參照這些提示與思考題，集中轉(zhuǎn)化為“學習任務”，也就是新課標所說的“典型任務”。同時，可以設計和“典型任務”相配合的語境，讓學生進入探究性學習的氛圍。這種教學模式和現(xiàn)在我們熟悉且通行的教學模式不同，不是一課一課地講，不是文本為綱，它也不求知識的系統(tǒng)和完備，不是把訓練作為純技巧的練習，而是在“任務驅(qū)動”下，讓學生在一定情境之中帶著任務進行伙伴式學習、探究式學習，獲得知識的建構(gòu)。學生是主體，教師在這個過程中起到設計、引領、總結(jié)、提升等作用。學習和落實新課標，采用“學習任務群”的教學方式，看起來也不是特別難，不需要拋開教材重新搞一套，完全可以在使用現(xiàn)有教材，實施單元教學時，把“任務群”的教學方式融進來。這樣，我們的教學可能會有所改觀。不過，根據(jù)高中語文實施“學習任務群”的經(jīng)驗，我想提醒兩點。首先，現(xiàn)在的單元教學都是“群文教學”的設計，轉(zhuǎn)化為“任務群”教學，也都是“群文教學”為主。但“群文教學”不能完全取代單篇課文的教學，還是要有一兩篇重點，讓老師多講一點，精講一點。先要學生明白，才能開展活動，也不要給老師規(guī)定講解的比例。 其次，“任務驅(qū)動”是“學習任務群”的教學方法，但不是唯一方法，也不意味著一刀切，都來搞“任務驅(qū)動”。有的單元或課文適合“任務驅(qū)動”，就多一點時間放手讓學生自主學習，多一些討論。有的單元或課文適合以老師講解為主。當然，這種講解也應當是啟發(fā)式的，主動權(quán)應當交給老師。高中語文課標率先提出“整本書閱讀”，現(xiàn)在義務教育課標也把“整本書閱讀”寫進來了，這是語文課改的一個有力舉措。但“整本書閱讀”并不是一個新概念，我們古人每天都在整本書閱讀，《大學》《中庸》《左傳》，一本一本地讀下來，是真正的“整本書閱讀”。提倡“整本書閱讀”，是抓住了語文教學的“牛鼻子”。但是我主張“整本書閱讀”的功夫在課外，在課外閱讀。課內(nèi)只需要點撥一下，引發(fā)興趣，提示一些方法就可以了?！罢緯喿x”千萬不要太“課程化”。我發(fā)現(xiàn)，教材指定的很多書目，學生都不太感興趣。一方面因為是經(jīng)典，有時代的隔膜，學生不適應。另一方面，“規(guī)定的動作”太多了，又要寫筆記又要寫心得，又要小組討論又要朗讀，還要演出，誰會喜歡呢？所以“整本書閱讀”教學的重點是激發(fā)興趣，減少“規(guī)定動作”，尤其要容許學生自己選擇課外書讀，容許讀閑書。作者 | 溫儒敏（山東大學特聘人文社科一級教授，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
來源 | 人民教育
責編 | 琬琰
排版 | 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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