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父母工作的環(huán)境的改變,在我十三歲那年,跟隨父母來到四川,我們是春節(jié)后離開伊春的,走的時候到火車站送行的很多,他們大多是當年中戲被下放過來的,在這里一呆就是18年,父親和母親與這些相處多年的同學朋友抱頭痛哭,大家都知道,這一別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相見?。∈聦嵰驳拇_如此,父親他們這些老友再聚的時候,已經(jīng)是2009年了,那是他們文工團建團六十周年的日子,母親已經(jīng)過世幾年了,父親帶著現(xiàn)在紅顏知己回到闊別29年的伊春,很多老友已經(jīng)駕鶴西去,剩下的已經(jīng)大多鶴發(fā)童顏,年逾古稀了。
我們離開伊春的時候,到處還是冰天雪地,雪花飛舞,母親的眼睛已經(jīng)哭腫了,父親的眼睛也是紅紅的。一路上一家人都沒有什么話語,透過掛滿霜花的車窗,再看一眼美麗的小興安嶺,別了,美麗的伊春,湯旺河的水養(yǎng)育了我,小興安嶺的風呵護了我,這里有我金色的童年,這里由我金色的記憶。
我們是晚上在哈爾濱上的南下的火車,第二天早上天亮的時候,火車已經(jīng)過了山海關,順著車窗向外望去,地上雖然還有一些積雪,但是比起小興安嶺來已經(jīng)少了許多,依舊看不到一絲綠色。
全家人在北京逗留了一周,游歷了故宮,頤和園,天壇等有名的歷史古跡,那時候的門票真便宜,故宮才五角錢一張門票。
登上火車繼續(xù)南下,一路上經(jīng)歷河北、河南、陜西等地,地上的積雪越來越少,樹木越來越多,但是還是沒有什么綠色,晚上我們到了寶雞,開始翻越秦嶺,這一夜不知道過了多少個山洞,人也在半夢半醒之中假寐。第二天早上,天亮了,明顯的感覺就是這里的霧氣加重了,透過車窗向外望去,哇!眼前是一片綠色,綠色的山,綠色的水,綠色的原野上,是一片盛開的黃黃的油菜花。一夜之間我們由冬天跨入了春天!
到了四川以后有一個明顯的感覺,就是這里氣候很好,三四月份穿兩件衣服就夠了,而且洗澡非常方便,我們到了四川以后父母便調(diào)入了一家三線單位工作,父親從此也就和他的導演專業(yè)告別了,直到后拍攝《中國核工業(yè)發(fā)展史》的時候,他才重新拿起了導演的話筒,那時候,是他事業(yè)的頂峰。
這家單位的福利很好,全廠幾千人一個生活小區(qū),浴室每天開放,象征性的收費,每人每次一毛錢,那時父母的工資已經(jīng)上百元每月了。水質(zhì)很清,沒有北方浴池里的那些污垢,淋浴很多,不用排隊。每天放學以后,我們幾個同學就約好了一起去洗澡,澡堂一開門我們就第一個沖進去,泡在清潔的池子里閑聊。記得當時有一個很要好的同學,是滿族人,正黃旗,愛新覺羅的后裔,滿族名字是愛新覺羅聯(lián)斌,解放后更名姓羅斌,羅斌是一個很有趣的人,喜歡搞一些冷幽默,愛開玩笑,有一次,我先到的,在池子里泡得正舒服,羅斌來了,用很大的聲音說道:“老白!聽說你要出國?。。渴侨ッ绹鴨??”
我一臉茫然,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飛機!
“老白??!到了美國你一定要去一趟白宮啊!”他旁若無人的繼續(xù)說著。
這是澡堂里所有的人,都在關注我們的說話。
“進了白宮,你向左轉(zhuǎn),第四個門,我上次去得時候把鞋墊忘在暖氣上了,記得給帶回來!”他還是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
這時,所有的人都發(fā)出開心的笑聲。
還有一次,我在專心致志的泡澡,羅斌走到身邊,用水撩了我一下,“有莊生意做不做?”
聲音不大,但周圍的人都能聽到。
“大連港,有兩艘潛艇要賣,八成新的,要不要?”
甭問,又開始胡說八道了!
“我要那東西干什么?”
“干什么,作用大了去了,一個做冰箱,一個當廁所。”還是那么一本正經(jīng)。
父親一般是下班以后才來,還是相互搓背。這時候我已經(jīng)長大了許多,父親對我搓背的技術越來越滿意了。但搓澡的成就感越來越小了,因為經(jīng)常洗澡,身上的皮垢越來越少了。
在峨眉的那段日子也是很快樂的時候,那個廠里保持著一成不變的生活節(jié)奏和方式,院子里總是一樣的花香,那個時候的三線企業(yè)有著得天獨厚的優(yōu)越感,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電力緊張,要區(qū)域性停電,當時舅舅是廠長,他對峨眉縣電力局說:你們要是敢給我停五分鐘的電,要向國務院請示!
那段時期,還真沒有敢給廠里停一次電。
現(xiàn)在,廠子已經(jīng)倒閉多年了,去年回去看舅舅,已經(jīng)是年過八旬的老人了,腦子已經(jīng)不清楚了,住在震后重建的新房子里,但房子里卻沒什么家具,冰箱和洗衣機都是母親在世的時候給買的,家具還是多年以前的木質(zhì)家具。
看著他坐在院子蒼老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這個共和國的功臣,中國軍工事業(yè)的元老,如今只剩下夕陽里的嘆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