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晶瑩潔白,象征著純潔無瑕,象征著美。雪,融化為水,滋潤花草,給大地著上春意,給人們帶來收獲。中國第一部詩歌集《詩經(jīng)》里便有“雨雪其”(《邶風(fēng)·北風(fēng)》)、“雨雪霏霏”(《小雅·采薇》)的詩句。其后,詠雪詩接踵而至,恰似“雨雪霏霏”,數(shù)不勝數(shù),且千姿百態(tài),美不勝收。
詠雪詩中有一些是純屬描寫雪景的。詩人在創(chuàng)作時猶如畫家寫生,手執(zhí)畫筆飽蘸顏料,揮灑自如,盡興描繪具有美感意義的雪景圖。請看清代著名戲劇家洪升的《雪望》:
寒色孤村暮,悲風(fēng)四野聞。
溪深難受雪,山凍不流云。
鷗鷺飛難辨,沙汀望莫分。
野橋梅幾樹,并是白紛紛。
這首冬雪詩,前四句首先交代時間:冬日的黃昏,地點:孤村;接著,從聽覺方面寫處處風(fēng)聲急;繼而,采用虛實結(jié)合的手法,突出了“溪深”、“山凍”,緊扣一個“雪”字。后四句具體描繪雪景,以沙鷗與鷺鷥難以辨認(rèn),“汀”與“洲”不能區(qū)分來映襯大雪覆蓋大地的景象,突出“望”之特點?!耙皹颉眱删鋵憥字昝窐渲︻^上都是白梅與積雪,令人分不清哪是白梅哪是雪,與唐代詩人岑參的“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干樹萬樹梨花開”(《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有異曲同工之妙。此詩形象生動,清新別致,可謂詠雪詩中純屬描寫雪景之代表作。
詠雪詩中較多的是情景相生之作。這類詠雪詩又有兩種情形:
其一,“景”與“情”分別開來,以先寫景后抒情為常見。如唐代詩人高駢的《對雪》:
六出飛花入戶時,坐看青竹變瓊枝。
如今好上高樓望,蓋盡人間惡路歧。
此詩前兩句描寫雪景,運(yùn)用比喻傳神地描繪了雪沾青枝、使青枝變白的狀態(tài),也暗寫了詩人臨窗觀賞的經(jīng)過。后兩句抒情,以希冀大雪覆蓋“人間惡路歧”來表達(dá)詩人鏟平人間罪惡的心愿。這里,上文的描寫雪景為下文的抒發(fā)情感作了鋪墊,而下文的抒情則使上文的寫景有了著落,可以說,情由景起,景為情染。這方面具有代表性的還有唐代詩人王維的《雪中憶李揖》、孟浩然的《赴京途中逢雪》等。
其二,正如清代王夫之所說的“情、景名為二,而實不可離。神于詩者,妙合無垠。巧者則有情中景,景中情”,“景”與“情”融為一體,不知何者為景,何者為情。請看唐代柳宗元的《江雪》: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此詩便是景中有情,情景“互藏其宅”,水乳交融,“妙合無垠”的。從表面看,這首詩猶如一幅風(fēng)雪寒江獨釣圖:大雪紛飛,天昏地暗,群山不見鳥飛,眾路斷絕行人,只有一位漁翁披蓑戴笠,駕著一葉扁舟,在寒江獨釣。其實,它創(chuàng)造了“象外之象.景外之景”,風(fēng)雪寒江獨釣圖中,分明蘊(yùn)藉著詩人在政治革新失敗后不屈而又孤獨的情緒。讀之,令人回味無窮,領(lǐng)略到“韻外之致”,“味外之旨”。像這樣情景交融的詠雪詩,我們還可以列出不少,如岑參的《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劉長卿的《逢雪宿芙蓉山主人》、張孜的《雪詩》、陸游的《弋陽道中遇大雪》等。
無論是純屬客觀描寫雪景的詩,還是情景相生之作,大都善于運(yùn)用比喻、襯托等表現(xiàn)手法。
運(yùn)用襯托法寫雪,具有代表性的詩作有白居易的《夜雪》:
已訝衾枕冷,復(fù)見窗戶明。
夜深知雪重,時聞?wù)壑衤暋?/font>
這首詩,以屋內(nèi)衾枕不暖、屋外雪壓竹枝來襯托雪之大、雪之寒。如此寫法,較之直說雪大而寒要有韻致得多。岑參的《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中寫雪寒,也采用了這種襯托法,此詩膾炙人口,這里就略而不引了。
至于用比喻來寫雪的詩數(shù)量更多,表現(xiàn)上也頗具特色。有用一物作比的,如“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干樹萬樹梨花開”(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與“最愛東山晴后雪,軟紅光里涌銀山”(楊萬里:《雪后晚晴,四山皆青,惟東山全白》),分別用“梨花”、“銀”比雪,異曲同工。有用兩物作比的,如“縈空加霧轉(zhuǎn),凝階似花積”(吳均:《詠雪》),以“霧轉(zhuǎn)”比漫天飛舞的雪花,“似花積”喻石階上的積雪,兩個比喻,一個著眼于描繪飛雪的動態(tài)美,一個則致力于展現(xiàn)積雪的靜態(tài)美,動靜結(jié)合,貼切生動。也有用數(shù)物作比的,如庾信的《郊行值雪》詩:“雪花開六出,冰珠映九光。還如驅(qū)玉馬,暫似獵銀獐;薛君一狐白,唐侯兩骕骦”前四句以六瓣花比雪花之形狀,以“冰珠”比雪之光澤,以“驅(qū)玉馬”、“獵銀獐”比雪之色彩、雪之動態(tài)。后兩句以孟嘗君潔白的狐裘、唐成公潔白的良馬比雪之色彩(嚴(yán)格說,這是用典)。這一連串的比喻,從不同角度描寫雪,真?zhèn)€是“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的。
詠雪詩用以作比的物,有銀、霧、玉、馬等,而更多的是花,這從上文諸例中可窺見一斑。雖然同是以花喻雪,但詠雪詩卻千姿百態(tài),各呈異彩。何哉?
首先,這跟詩人對雪有著切身的體驗、獨特的感受有關(guān)。吳均曾見天降大雪,岑參曾于雪中送友人,杜荀鶴也曾在春日山中遇雪,他們都目睹大雪紛飛的情景,具有自己的真知灼見,因而分別寫出了《詠雪》、《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春日山中對雪有作》等詠雪詩,且詩中都以花比雪,卻同中有異,異曲同工。試問,如果他們從未見過雪,對雪沒有切身體驗,也能寫出如此取喻貼切、風(fēng)貌相異的詠雪詩嗎?
其次,這跟詩人的創(chuàng)新精神有關(guān)。大凡詠雪詩寫得有特色的詩人都具有這種獨創(chuàng)精神。詩貴新,切忌人云亦云。韓愈贊美樊紹述的文章“必出于己,不襲蹈前人一言一句”,主張文學(xué)創(chuàng)作“惟陳言之務(wù)去”。因此,他的《春雪》詩雖然也像前人那樣用花比喻雪,卻寫出了新意,寫出了特色:“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币曰ū妊?,前人的詩往往側(cè)重于形似,而韓愈的詩則注意形神兼?zhèn)?,既繪出了落雪如落花之形,又傳出了落雪之神——“作飛花”旨在為人間展示春色。顯然,這里的“白雪”人格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