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杜甫44歲那年，幾乎每個月都在見證歷史。
天寶十五載（756）正月初一，安祿山在洛陽登基稱帝，改元圣武，從攻下東都到建國“大燕”，這個“兩百公斤的大胖子”花了不到18天的時間，距離他在范陽舉兵，以“清君側(cè)”名義南下也才過了一個多月。他們所到之處，幾乎沒遇到什么抵抗，承平日久的地方官和部隊幾十年未見兵甲，稍有力的抵抗至洛陽、開封一線才形成。照這速度下去，安祿山破長安指日可待，城里謠言四起，但他突然為這場內(nèi)亂按了暫停鍵，雙方以潼關(guān)為界進入對峙狀態(tài)。未被戰(zhàn)火波及的關(guān)中一帶，依舊是盛世模樣，人們相信，戰(zhàn)亂很快會被平息，杜甫在長安的工作、生活照舊，由于家人不在身邊陪伴，寓所很少開伙，他常去友人家蹭飯，閑時相約一起逛公園，感受春天的氣息，偶爾發(fā)發(fā)牢騷。
安祿山的反叛并沒有讓所有人意識到，這將是一場足以改變國家和個人命運的災(zāi)難，因為當(dāng)時唐玄宗占據(jù)有利一方，他安排哥舒翰鎮(zhèn)守潼關(guān)，河北方面由顏真卿、顏杲卿組織的義軍與朔方軍聯(lián)合，不斷襲擾叛軍，給安祿山帶來后顧之憂，安祿山本就喜怒無常，常常大罵部下：“你們天天讓我反，結(jié)果占據(jù)的只有汴州、鄭州幾個州郡，進退不得，還有臉來見我？”如果不是唐玄宗不聽勸告，命哥舒翰引兵出關(guān)，大敗于靈寶西原，大唐盛世或許能持續(xù)下去。
六月初七，哥舒翰帶20萬大軍從潼關(guān)出兵進攻洛陽，損失慘重，回到潼關(guān)時，只剩8000名老弱殘兵，兩天后，潼關(guān)失守，通向長安的最后一道屏障沒了，長安淪陷只是時間問題，城里議論紛紛，走還是不走？皇帝率先做了“表率”，六月十三日趁天沒亮帶上親信偷偷出城，叛軍還沒到，留守在城里的皇親國戚、文武百官和老百姓們因為李隆基的出逃受到了暴擊，不少人趁亂入宮，盜走財物。兩天后安祿山占領(lǐng)長安，京城更加混亂，“
這種突如其來的震恐已使得當(dāng)時詩人失語了”，杜甫是個例外。
《魂系馬嵬》，1989年，高云、何家英，紙本設(shè)色，縱165厘米，橫195厘米，繪馬嵬驛發(fā)生兵變，士兵要求唐玄宗賜死楊貴妃的故事。天寶十五載（756）六月初九，安祿山攻入潼關(guān)，4天后唐玄宗帶上親信放棄長安，逃亡四川，六月十九日，長安淪陷
.
被動踏上流亡之路
進入公務(wù)員系統(tǒng)后，杜甫一年可享受的假期至少有100天，除了元旦、冬至各放假7天，寒食節(jié)連著清明節(jié)放4天，中秋節(jié)、夏至放3天，立春立冬等重要節(jié)氣放1天，加上平時的旬假（每十天放一天），為杜甫從長安回奉先探望家人提供了各種機會。天寶十四載（755）十一月九日安祿山起兵時，杜甫休冬至假，作《自京赴奉先詠懷五百字》時還不知道叛亂的消息，隔年五月，趕上端午、夏至、旬假，杜甫離開長安時間更長，其時哥舒翰與叛軍在潼關(guān)對峙，杜甫攜家從奉先（今陜西蒲城縣）北遷至白水（今陜西白水縣）投靠擔(dān)任縣尉的舅舅崔頊。
比起青年時的風(fēng)流漫游，拖家?guī)Э诘穆猛緦Χ鸥碚f充滿危機，路途上的鳥叫聲都讓詩人敏感起來，“鳥呼藏其身，有似懼彈射”（《白水縣崔少府十九翁高齋三十韻》），但他一想到相公（即哥舒翰）軍的鐵馬，高唱起“胡羯豈強敵?！睂μ栖姷淖鲬?zhàn)能力充滿信心，權(quán)當(dāng)這場叛亂只是天寶年間發(fā)生的小插曲，在白水躲上一陣即可回歸正常生活?？涩F(xiàn)實卻推著他走上了流亡之路，成為兵荒馬亂眾多難民中的一員。
潼關(guān)失守后，哥舒翰被俘，幫著安祿山招降其他將領(lǐng)，附近華州、同州、商州防御使棄職潛逃，守軍作鳥獸散。位于同州西側(cè)的白水形勢危急，杜甫和家人匆匆收拾行囊，和表侄王砅一家結(jié)伴北逃，混雜在游勇、流民隊伍中。這時的杜甫備受疾病困擾，身體不復(fù)當(dāng)年勇，出發(fā)時還騎著牲口，半路牲口被搶，杜甫只得背著大包小包步行，一下被擠到蓬蒿坑里，真是對應(yīng)李白那句成了“蓬蒿人”。好在王砅發(fā)現(xiàn)他掉隊，往回騎了十里路才找著。杜甫十幾年后回憶這段經(jīng)歷，感慨“茍活到今日”，有一半是王砅的功勞，王砅讓他騎上馬，一手牽著韁繩，一手拿著刀，緊趕慢趕，兩人才和前方親人相聚。
路途的兇險可以預(yù)見，天氣無法預(yù)測，夏天的雨說來就來，路上泥濘不說，匆忙出逃哪有空置辦雨具？杜甫和老婆一人抱一小孩，冒雨趕路，餓了，摘路邊的野果子充饑，晚上找個有人煙的地方稍作休息繼續(xù)趕路，杜甫生怕女兒啼哭聲引來虎狼，只好將她抱在懷里，任其“饑咬”，就這樣走了差不多十天，一家人總算在離白水六十多里處的同家洼得友人孫宰招待，吃了頓豐富的晚餐，洗了個熱水腳，杜甫緊張焦慮的情緒緩和了許多。
越往北走，眼前風(fēng)景越新奇，從關(guān)中平原踏入黃土高原，“北上唯土山，連山走窮谷”（《三川觀水漲二十韻》），人不幸時，連天氣都和他作對，杜甫本想把家眷安置在鄘州三川（因為華池水、黑水、洛水三水匯合之地得名，今陜西富縣南），連日暴雨引發(fā)洪災(zāi)，只見沿路“漂沙坼岸去，漱壑松柏禿，……穢濁殊未清，風(fēng)濤怒猶蓄”，加上長安陷落三川騷亂，詩人繼續(xù)向北，六月底暫居相對安全的羌村。
于杜甫而言，數(shù)日來遭受的身心折磨算得了什么？一想到數(shù)州因洪水沉沒，耳邊仿佛響起了萬家哭聲，這哭聲，怕是也有從戰(zhàn)場和淪陷區(qū)傳來的。
《曲江二首（其一）》詩意圖，甘雨辰。杜甫寫“一片花飛減卻春，風(fēng)飄萬點正愁人，且看欲盡花經(jīng)眼，莫厭傷多酒入唇”時，京城長安雖然收復(fù)，戰(zhàn)爭還在繼續(xù)，當(dāng)年誤入長安體驗淪陷區(qū)生活怕是他自己也沒料到
.
誤入水深火熱的長安
雖說是休假中途趕上內(nèi)亂，杜甫畢竟是吃皇糧的，又有著遠大的政治抱負，一聽說新皇李亨七月十二日在靈武（今寧夏靈武）即位，稍事安頓家小后，就上路了。去靈武，要北上延州（今陜西延安），出蘆子關(guān)，半路遇上叛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剛巧，被杜甫趕上了，新皇沒見成，反而把自己送入虎口。不值一提的官階和身份讓他得以待在長安，可以相對自由地活動，而非被送往洛陽，在降與不降中抉擇，是為不幸中的萬幸。
短短一個月里，杜甫的心情就像坐過山車，從滿懷希望到絕望，又從絕望的谷底向上攀升。長安的一切是那么陌生，安祿山的殘暴他早有耳聞。叛軍所過之處，燒殺搶掠，雞犬不留，入陳留郡（今河南開封一帶）時，安祿山聽說長子安慶宗被殺，把怒氣撒向投降的近萬名將士，“皆殺之以快其忿”。部將孫孝哲到長安后，他又下令來了次大屠殺，首當(dāng)其沖的是沒有跑掉的皇親國戚，包括李隆基妹妹霍國公主、王妃、駙馬，他們的心被挖出來祭奠安慶宗，“凡楊國忠、高力士之黨及祿山素所惡者皆殺之，凡八十三人，或以鐵棓揭其腦蓋，流血滿街。”至德元載（756）七月十七日，“又殺皇孫及郡、縣主二十余人”，嬰兒也不能幸免。
生活在城里的人每天都在擔(dān)驚受怕，叛軍騷擾搶奪私產(chǎn)，用駱駝把珍寶運往洛陽已是常態(tài)，城里治安全靠一幫跟著安祿山造反的同羅（回紇諸部之一）、突厥兵維持。這幫人一走，亂上加亂，獄里囚犯無人看管，有人趁機逃出投奔靈武，有人借機隱藏，保全性命，有人悄悄組織義軍，對抗胡人。叛軍控制范圍不停收縮，兵力所及之處，西不過武功，南不出武關(guān)，北不過云陽。杜甫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回到長安，“錄下了動亂時代人民的心聲”。呈現(xiàn)在他眼前的，是破落的官邸和成群的白頭烏，夜幕降臨，烏鴉聚集在延秋門（唐玄宗由此出逃）上，哇哇泣訴，可憐不愿透露姓名的王孫在街邊哭泣，“問之不肯道姓名，但道困苦乞為奴。已經(jīng)百日竄荊棘，身上無有完肌膚”（《哀王孫》），能夠活下來都是僥幸，杜甫哪敢與他多談，只能相互鼓勵，將希望寄托于“已傳位的天子”和“北服的南單于”（即西北回紇、吐蕃），自從李亨與李隆基在馬嵬分別，民間盛傳“吾太子大軍即至”，只要看到北方塵土飛揚，叛軍的心也跟著緊張起來，不過對匆忙組建的靈武朝廷（文武官員不足30人）來說，收復(fù)兩京終非易事。房琯的出現(xiàn)暫時打破了僵局。
《悲陳陶》，1959年，馮志超、陳麟祥，縱92.5厘米，橫138厘米，繪房琯領(lǐng)導(dǎo)的官軍兵敗于陳陶，叛軍安祿山部以勝利者姿態(tài)出現(xiàn)，縱飲狂歡之狀。身在長安的杜甫看著街上勝利歸來的胡人，痛苦、失望、悲憤、悔恨，種種心情化成了詩，為同日死的四萬義軍愁吟
.
獨為四萬義軍愁吟
房琯本是奉李隆基之命來給李亨送傳國寶和玉冊的，李亨還是太子時，就對他很是崇拜（“素聞房琯名重，故虛懷以待”），如今當(dāng)了皇帝，軍國大事，均與宰相房琯相商，常常為他慷慨激昂的陳詞所動容。房琯也“以天下為己任，……凡有大事，諸將無敢預(yù)言”。他深知奪回兩京的重要性，主動請求率軍出征。此議正中肅宗下懷，李亨早就想組建一支直屬部隊，而不是依靠朔方軍。他將收復(fù)長安的希望寄托在房琯身上，命其為“招討西京大使，兼防御蒲關(guān)、潼關(guān)兩關(guān)兵馬使、節(jié)度使”，允許房琯自行挑選部屬：成員多是只會讀書、沒什么實戰(zhàn)經(jīng)驗的書生，參謀長李揖主職是戶部侍郎，專管財政，參謀官劉秩為給事中。
房琯曾夸下?？?，“安祿山手下勇士那么多，沒有一個能比得上劉秩”，等到真正較量時，直接傻眼。他將東征軍分成三路：中路由劉貴哲率軍從武功（今陜西武功縣）進攻；北路為李光進（李光弼弟弟）自奉天（今陜西乾縣）南下；南路由楊希文從宜壽（今陜西周至）進軍。中軍、北軍為先鋒，十月二十日，抵達便橋，二十一日，兩軍在咸陽東陳濤斜（又名陳陶）與安守忠部交戰(zhàn)。房琯的殺手锏是牛車，他模仿春秋時代戰(zhàn)法，找來一批牛（戰(zhàn)馬不足），組成兩千輛戰(zhàn)車的隊伍，戰(zhàn)車兩邊排步兵、騎兵，齊頭并進。在他設(shè)想中，當(dāng)那些牛車橫沖直撞、騎兵步兵夾車進攻時，漁陽騎兵也阻擋不了。但他想錯了，而且錯得很離譜。
安守忠部只需把牛嚇傻就勝利了一大半，他們嘶叫吶喊、擂動戰(zhàn)鼓，沒有受過戰(zhàn)爭訓(xùn)練的耕牛被嚇得止步不前，還沒開戰(zhàn)，陣型已亂。叛軍順勢縱火燒車，逃命的士兵和受驚的牛亂作一團，唐軍大敗，傷亡慘重，四萬余人中生還的不過幾千人。房琯不甘心，二十三日率領(lǐng)南路軍于青坂再戰(zhàn)，又敗，楊希文、劉貴哲投降叛軍。
李亨即位以來對叛軍發(fā)動的第一仗即以巨大損失宣告結(jié)束，長安百姓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之火被熄滅了，杜甫看著街上勝利歸來的胡人，痛苦、失望、悲憤、悔恨，種種心情化成了詩：
悲陳陶
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陳陶澤中水。
野曠天清無戰(zhàn)聲，四萬義軍同日死。
群胡歸來血洗箭，仍唱胡歌飲都市。
都人回面向北啼，日夜更望官軍至。
.
悲青坂
我軍青坂在東門，天寒飲馬太白窟。
黃頭奚兒日向西，數(shù)騎彎弓敢馳突。
山雪河冰野蕭瑟，青是烽煙白人骨。
焉得附書與我軍，忍待明年莫倉卒。
他還能做什么呢？只能學(xué)都人向著李亨所在的北方掩面而泣，下雪的時候獨自愁吟，鄰近州府消息不再傳來，詩人只好對著空氣說話，在冬夜寫信思念遠方的親人。一個人的時候，潛行去曲江看看，找個人少的地方吞聲哭泣，春天來了，草木盛開，曲江兩岸多少美麗的宮殿，化為廢墟，部分殘存的大門緊鎖，他想起了“同輦隨君侍君側(cè)”的“昭陽殿里第一人”，明眸皓齒又如何，不照樣落得“血污游魂歸不得”的下場。幾十年后（835年），唐文宗受其《哀江頭》“江頭宮殿鎖千門，細柳新蒲為誰綠”啟發(fā)，對曲江園林和宮殿進行大規(guī)模整治、重修，曲江短暫地?zé)òl(fā)生機，而后因甘露之變帶來的政局混亂再次沒落。
《春望》詩意圖，現(xiàn)代，高云，國畫。唐肅宗至德二年（757）春，身處淪陷區(qū)的杜甫目睹長安城殘破不堪之景，百感交集，只能靠寫詩來擺脫無力感，一句“家書抵萬金”道出多少飽受戰(zhàn)亂之苦人民的心聲，千古傳誦
.
面對城陷家亡、妻離子散，杜甫焦慮得白發(fā)都快掉光，只能靠寫詩來擺脫無力感，在由他創(chuàng)造的詩世界里任性地做一個巨人：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
春天當(dāng)是充滿希望的季節(jié)，可是滿眼望去，國家破碎，山河猶在，自然界充滿生機，反而讓人更易睹物神傷，詩人僅用“破”“在”“深”，“一字而神理俱出”，司馬光直夸杜甫“最得詩人之體”，每一句看似平淡，字句之外，另有余音，“國破山河在，明無余物矣；城春草木深，明無人跡矣?；B平時可娛之物，見之而泣，聞之而悲”，全賴時勢。詩人不僅讓我們跟隨他的視線由遠及近，還調(diào)動了聽覺系統(tǒng)，（看）花濺淚，（聽）鳥驚心，前面略去“看”“聽”，后面將動詞“濺”“驚”前移，花使淚流，鳥使心驚，詩意大增，“感時”“恨別”置于句首，既強調(diào)事由，又引出后兩句，情感逐步遞進：與家人失聯(lián)的日子，我百感交集。一句“家書抵萬金”道出多少飽受戰(zhàn)亂之苦人民的心聲，千古傳誦，落句“方思濟世，而自傷其老”，難道詩人注定在憂國思家中老去？
.
一次向死而生的出逃
杜甫被困長安那么久，就沒想過跑嗎？陳濤斜之戰(zhàn)前還有機會，但房琯大敗后到年底，叛軍占上風(fēng)，防控嚴密。轉(zhuǎn)機發(fā)生在至德二載（757）正月，安祿山被刺身亡后，隨著郭子儀收復(fù)河?xùn)|、李光弼守住太原，將山西地區(qū)納入控制范圍，唐軍的形勢變得明朗起來。不少被俘官員趁內(nèi)亂逃出洛陽，以長安為中轉(zhuǎn)，打算投奔長安以西310里處的行在鳳翔——肅宗二月剛從靈武遷至此處。長安人民一聽說隴右、河西、安西、西域各師相會鳳翔，肅宗御駕將至，開始激動起來，“從賊中自拔而來（鳳翔）者日夜不絕”，既有成功如愿者，也有不少人慘遭殺害，在這種環(huán)境下，杜甫必須處處小心，時時提防，做好萬全方案，碰巧鄭虔自洛陽潛回長安，給了杜甫很多啟發(fā)。
從年齡上講，鄭虔比杜甫大21歲，是其長輩，得詩書畫“三絕”美譽——杜甫忘年交不少，且都比他名氣大，官階比他高。安史之亂爆發(fā)時，安祿山任命鄭虔為水部郎中，鄭虔以生病為借口拒絕就任，并悄悄以密函向靈武的肅宗表忠心。亂世逢故交，兩人肯定聊了很多——關(guān)于離開長安，加入鳳翔朝廷的計劃，和鄭虔“跑路”的心得。為了掩人耳目不被察覺，他們的聚會在夜里進行，交流時也是相當(dāng)克制，強忍著眼淚，不讓它流出來?！凹热唤倒佟⑧嶒麄兡軓臇|京逃歸長安，難道一向不受重視、行動較為自由的未入流的兵曹參軍杜甫就不可能逃出長安嗎？”可以，怎么脫身？說起來很簡單，當(dāng)唐軍打過來時，杜甫即可抓住叛軍忙于戰(zhàn)事的間隙，“冒死西行”，但時機很重要。唐軍何時進攻長安？二月發(fā)生過一次，郭子儀率軍渡渭河，攻潼關(guān)失敗，退守河?xùn)|，下一次是幾月？未知，倒是可以去西郊探探出逃路線，提前做準(zhǔn)備。
《峻嶺溪橋圖》頁，南宋，佚名，絹本設(shè)色，縱25厘米，橫26.5厘米，現(xiàn)藏遼寧省博物館，題簽“鄭虔峻嶺溪橋”，鄭虔是唐開元間大畫家，善畫雨水山石，時稱奇妙，享有詩書畫三絕美譽。至德二載他從洛陽偷偷跑回長安，給了杜甫逃出長安的勇氣和啟發(fā)
果然，三月間，杜甫為避叛軍耳目，跑去懷遠坊東南隅的大云寺住了幾天，該寺初名光明寺，武則天時期此寺僧人宣政進《大云經(jīng)》，經(jīng)中有女主之符，故改名大云寺，至開元年間已是長安城中頗具影響的寺院，常常舉辦一些官方活動。寺院住持贊公是個喜愛清凈之人，對杜甫的到來卻很是歡迎，不僅留他在寺里食宿，還把自己深藏的衣物贈予他，“照顧得真是無微不至”。
因大云寺離西市和城西的金光門、延平門都很近，方便杜甫在此偵察情況以便逃離，從他留下的《大云寺贊公房四首》來看，有學(xué)者懷疑，杜甫去大云寺還有從贊公處打聽消息的目的。某種程度而言，被皇家蓋章認定的寺院住持也是有官身的，何況贊公又與房琯交好，杜甫“晦跡寺中與贊公密商潛投鳳翔之計”不是沒有可能，說不好正是贊公將唐軍即將反攻長安的消息透露給杜甫，他才得以在四月孟夏草木生長之際，從長安西城之金光門“脫身得西走”。
此時安守忠、李歸仁率領(lǐng)的叛軍正于京城西清渠與郭子儀軍對陣，兩軍于西渭橋?qū)χ牌呷?，官軍不進，到五月，安守忠假裝敗退，郭子儀下令全軍出擊，結(jié)果遇到敵人的長蛇陣，被騎兵夾擊沖不出來，第二次戰(zhàn)長安再告失敗。
穿過兩軍對峙前線的危險艱辛讓杜甫事后想起來都后怕（“至今殘破膽，應(yīng)有未招魂”），走錯一步可能就與家人陰陽相隔。待他抵達鳳翔，“麻鞋見天子”時，衣袖早已殘破，兩肘露在外邊，用命換來的左拾遺一職讓45歲的他終于可以站在朝堂上與皇帝直接對話，提出不同意見，為朝廷舉薦賢良。他相信過不了多久，大唐將迎來中興，再次創(chuàng)造歷史……
.
參考資料：
石云濤《安史之亂：大唐盛衰記》
師海軍《杜甫鄜州避亂行實考》
查屏球《微臣、人父與詩人——安史之亂初杜甫行跡考論》
關(guān)星《杜甫長安陷賊時期詩歌考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