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選出對城市最了解的普通人，恐怕非出租司機莫屬。他們穿梭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接觸著來來往往不同的客人，沿途的風光與彼此的交流構成了他們對世界的全部認識。伊朗導演賈法·帕納西用一部出租車，一臺車載攝像頭完成了一部對伊朗世俗生活的全紀錄。
出租司機VS帕納西
出租車已經(jīng)成為城市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不管是官方的清一色，還是共享經(jīng)濟下的私家車，駕駛員都以營利為目的，通過手中的交通工具迎來送往賺取賴以為生的鈔票。有的司機麻木于生活，埋頭苦干一言不發(fā)，有的司機則樂天知命，天南海北樂于和乘客胡侃。尤其是他們對自己所在城市的了解，對當?shù)孛耧L習俗的調侃，往往是外來者了解這一城市區(qū)域的最佳途徑。伊朗注明導演賈法·帕納西2015年拍攝的《出租車》就是這樣一部以司機視角看待伊朗社會，民俗與時代變革的佳作。
賈法·帕納西，伊朗著名導演。1995年他執(zhí)導的第一部作品《白氣球》就為他贏得了戛納影展金攝影機獎以及東京影展金獎。1997年，賈法的第二部作品《誰能帶我回家》則為他贏得了盧卡諾影展金豹獎以及紐約影評人協(xié)會最佳外語片獎。第三部作品《生命的圓圈》描寫伊朗社會對女性的歧視與壓迫，并且以特別的輪舞形式拍攝，無論手法或內容都叫人耳目一新，讓賈法首度入圍威尼斯影展競賽單元，并難得地連獲金獅獎及賈比西影評人獎的雙料肯定。
由于賈法對女性以及社會議題的關切，讓他走出了與其他伊朗導演天真通俗路線迥異的風格。2003年，賈法的《深紅的金子》獲得戛納電影節(jié)評審團大獎。2006年的《越位》同樣將鏡頭對準伊朗女性，再次贏得國際關注。2010年12月20日，伊朗官方宣布，因為危害國家安全和做了不利于國家形象的宣傳，賈法被判6年有期徒刑，20年內不得制作或執(zhí)導任何影片，不得寫劇本，不得以任何形式接受國內外媒體采訪，不得離開伊朗。帕納西的遭遇引發(fā)了世界范圍內的一股抗議浪潮。本片拍攝完成后獲得柏林金熊獎，受軟禁不得出國的他，由小侄女代為出席并領獎，在國際上引來一片嘩然。他也被視作今日伊朗開著的那扇窗。
拍攝本片化身出租司機，是賈法的聰明更是一種無奈。不允許拍攝影片的他，想盡辦法在一部出租車上巧做文章，通過攝像頭角度對陣了副駕駛以及后座，在80分鐘的時間里聚焦于老師、自由職業(yè)者、盜版商人、虔誠教徒、普通民眾、小學生以及律師等職業(yè)。讓狹小空間內的每一次溝通都折射出伊朗的市井民情，政治環(huán)境、民眾需求以及生活方向的探討。見慣了大場面的人再看這部小格局的紀錄片，絲毫不會嫌棄，反而會被螺獅殼里做道場的精心布置所折服。好導演真不是吹出來的。
教義下的伊朗VS世俗的伊朗
影片一開始針鋒相對的兩人是男性自由職業(yè)者與女老師。對小偷的看法使得兩人劍拔弩張。女教師對小偷的態(tài)度是相對寬容和理性的，尤其是對小偷身份造成的社會原因更為關注。而自由職業(yè)者則主張以教義所規(guī)定嚴懲，讓小偷非死即傷更好的警示社會。在宗教管控下的伊朗男人的地位高于一切，所以面對這名帶著頭紗卻敢于和自己爭論的女性，自由職業(yè)者滿臉的不屑。甚至我一度認為他會對后排女教師動粗。男權社會，宗教國家，短短幾分鐘的時間觀眾就能窺視出伊朗社會的性別歧視問題的嚴峻。
再之后的盜版小販就很有意思了。一方面他仰慕賈法的大名，是個準粉絲。另一方面他又狐假虎威冒充賈法的合伙人，好心的賈法并未在顧客面前拆穿他的伎倆，反倒是有點調侃地和小販攀談，搞得小販啞口無言不知如何辯解。與顧客販賣盜版碟時候無意中說起了美劇《生活大爆炸》，之后更是警覺得關上了車門，這讓我們他賣的碟片里是否有更難以融于伊朗社會的作品，比方說AV?非法出版物？顛覆政權或者違背教義的什么東西？總是是見不得光，一定是在伊朗光天化日下不能說的。
小販被賈法調侃之后終于想到了如何辯解：我這是促進文化事業(yè)，促進民間影視愛好者之間的交流，更好的服務于影迷，咱伊朗多嚴，沒有我們您的作品，邪惡美帝的作品能進來么，能普及社會么?從這種角度來看盜版商和導演一樣擔負起伊朗人民精神文化進步的重任。賈法當然不會反駁他，親切友好的眼神外帶不收錢的行為寬容了這位討生活的小販。如果再算上他告訴電影學院學生那句“拍點別人沒拍過的”，更覺得賈法頗有宗師的感覺。懂得勸解、幫助和指導。
流血的伊朗VS不見血的伊朗
影片中有一幕很突然，大街上被撞的男士頭破血流被塞進了出租車，哭哭啼啼的妻子不斷安撫著丈夫，丈夫呻吟著念出自己的遺囑，生怕自己死后妻子衣食無著，流落街頭。這一幕帶血的鏡頭篇幅不多，但來來回回電話里要視頻作證的溝通還是讓觀眾感受出來女性在伊朗的地位。見血的背后的是不見血的女性尊嚴抹殺。筆墨不多卻時刻讓人覺得有那么些不痛快。而賈法朋友的遭遇，也讓我們心生感慨。畢竟生活的不易往往來自于他人不易之后的不義。這種惡的傳播對善良的人而言是非常可怕的。
真正讓人感到壓抑恐慌的，是小侄女上車后對【劇本審核建議】的描述。涉及到宗教的不能拍、國內經(jīng)濟形勢不能拍、不戴頭紗不能拍、違背教義不能拍。。。。總而言之，就是外面覺得能拍的他們都不能拍。世界的真相不能拍。相對比小侄女的長篇大論，駕駛位置上的賈法面無表情，我們不知道是他早已見怪不怪，還是已經(jīng)心如死水。在這樣壓抑封閉的環(huán)境下能拍出作品已屬不易，老賈竟然還能拍得如此滴水不漏，讓人看到心縫兒里實在是鬼斧神工。
在這個男權社會里，小侄女和女律師的出現(xiàn)算是本片的最大的驚喜。并未黑紗遮面的小侄女天真爛漫，在賈法面前如同文明世界的小公主一樣傲嬌。會因為接自己的車不好而生氣，賈法不聽自己話而生氣，更會因為冰激凌甜筒就笑成一朵花。這一切的美好也只有賈法鏡頭中的伊朗才會有。而敢于挺身而出去維權的女律師，更是伊朗走向開明的代表，可她卻如同賈法一樣成為伊朗的眼中釘，肉中刺。她手中的一捧鮮花，更是除了黑色與綠色外伊朗最動人的鮮紅與燦爛。她與他所在的世界，是集權政教下良知的保留。
影片結尾很有意思。去還錢包的賈法停著的車被人偷了。小偷的首要目的竟然是行車記錄儀。這樣的設定既是凸顯巧合又暗諷了伊朗教權政府的有意而為之。我們只知道今天賈法仍然是伊朗政府黑名單上很顯眼的那個人。鏡頭中他洞悉一切又充滿溫情的微笑背后，我們看到新思維的崛起，民主與進步的一道光。一枝花獻給所有愛電影的人，一個微笑送給懂電影更懂伊朗的賈法帕納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