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的老家楚國上蔡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是很有些名氣的地方,離我所在的申國信陽百把里路。當年孔子帶著他的弟子們周游列國,曾被困在那里,幾天沒得吃喝,饑腸轆轆,一籌莫展,差一點沒餓死在那里。知識分子遇到這樣的實際問題就顯示出他們的天真和可愛了??鬃訃@曰,我們又不是野牛猛虎,怎么就被困在這荒無人煙的曠野中了。
老師一提問,就是對學(xué)生的智力測驗。
子路答,也許老師你還沒真正達到你說的那個仁的境界,所以這里的人家不相信我們。
孔子聽了很不舒服?!獞岩衫蠋煟患案?。
子貢說,老師的境界過于高深,讓人不可企及,是不是把標準稍稍降低一些,也許人家能夠接受。
孔子聽了也不高興?!€是懷疑,不及格。
顏回說,老師的境界至高至深,高屋建瓴,高山仰止,天下不容,人們不信,這恰恰是我們老師的超拔的境界,獨特的本色!
孔子聽了,據(jù)說那一天都欣欣然?!耆隙?,一百分!
還是顏回,當年住在偏僻陋巷,簞食瓢飲,意志頑強,信仰堅定。而這個時候沒得吃喝,又沒了信仰,怎么能熬得過去。
后來的事實證明,那一幫四體不勤五谷不分惶惶如喪家犬的臭知識分子,果然在偉大信仰的鼓舞下堅持著走出困境蹣跚著回到了他們的魯國。
這故事經(jīng)幾百年流傳,有人獲得了哲理,有人獲得了啟迪,有人獲得了樂趣,而李斯獲得的是一個人生的定位,他覺得做人就要做個有信仰的君子。他在這番為自己人生定位的時候,他同時也感到了自己一個河南小小上蔡鄉(xiāng)郡掌管文書的小吏的卑微和凄慘。整天忙碌不堪,而收入微薄,有時連上廁所都匆匆忙忙的,撒了尿不等抖干凈就走。
這一天他撒了尿后沒有走。
他看見了吃屎的老鼠,像小癟三似的,和他一樣也是慌里慌張賊頭賊腦地跑來,當然它們不是來撒尿,而是來解決可憐的溫飽問題;見了狗或人來,又賊也似地驚慌逃竄而去。全不似他前幾天在倉庫里看到的老鼠,那堆積如山的糧食好像是它們家的,隨便食用,盡情享受,為所欲為。見了人來,根本不跑,吱吱地叫著,仿佛表達著不滿,那意思是說來人太不禮貌,影響了它們的用餐并破壞了它們很好的胃口。
李斯就有了感觸,他甚至不想再回他的辦公室了。
他覺得他就是上蔡一只憂傷的吃屎的老鼠;他想做倉庫里傲慢的吃糧食的老鼠。
他捕捉到了這個想法,就是捕捉到了機會。機會是以想法為前提的,而捕捉到了機會就不要放過。若缺了咬牙切齒的狠心惡毒,過不一會,你的那份沖動和激情就又歸于往日的平靜和平庸,你就還得重新過著你廁所老鼠的生活。
李斯果斷辭職。
我們知道他去了儒學(xué)大師荀卿那里,向他學(xué)習(xí)“帝王之術(shù)”。
說起荀卿,可謂大器晚成,五十歲才從故鄉(xiāng)趙國到齊國游學(xué),加入了熱火朝天的“稷下學(xué)宮”的行列,人才濟濟中脫穎而出,標新立異,超乎群類。一直到齊襄王時期,學(xué)宮已撤,稷下冷寂,孟子及其之后的淳于髡、齊國三鄒子鄒忌、鄒衍、鄒奭等也都杳無音信了,而唯有荀卿成了齊國思想坐標文壇泰斗,且三度位列士大夫之首,地位顯赫,名滿天下,無人替代。
一轉(zhuǎn)眼這一切都過去了。
由于有人不斷的誹謗誣陷,荀卿最終無奈而傷感地離開了給了他無盡榮耀和尊貴的齊國。
最后,春申君收留了他,權(quán)且任用他為蘭陵縣令。
這時荀卿已年近花甲,他知道他將終老于斯了。他要把他一生的思考著書立說用文字的形式留傳下來,他要把他一生積累的學(xué)識學(xué)問全部傳授給他的弟子,讓文化儒學(xué)永續(xù)傳承,發(fā)揚光大。
這時,李斯來了。
之后,韓非也來了。
很快,這二人都成了荀卿的得意門生。
令荀卿沒想到的是,學(xué)業(yè)未成,兩人竟先后都離開了他。
先是韓非,后是李斯。
更讓荀卿沒想到的是,他們都沒有按照他最初的愿望留在楚國。
韓非回了他的韓國,李斯卻執(zhí)意去了秦國。韓非去韓尚可理解,那是他正處于危亡的自己的國家;而李斯要去秦國,真讓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李斯便向老師陳述他的理由,說,天下人幾乎無人不知老師你的那句至理名言,青,取之于藍而青于藍;冰,水為之而寒于水。
而我所思考的是如何青于藍,怎樣寒于水。
答案就是要捕捉機會。
尤其是機會到來的時候,決不可錯過不可放棄不可松懈不可怠慢。
在機會面前,或反應(yīng)遲鈍,或優(yōu)柔寡斷,或守株待兔,或猶豫不決,那就像看見了飛禽走獸而不知獵取,還以為會自動變成盤中餐一樣的愚蠢可笑。
我最贊賞韓非的觀點,縱觀四海之內(nèi),七國爭雄,六國皆弱,秦并天下成千古帝王之業(yè)已是大勢所趨,無可阻擋。這之于我,之于所有懷有雄心和抱負的人,都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機遇機緣。
我原是上蔡那個小地方的一只驚慌失措賊頭賊腦的吃屎的老鼠,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一個人最大的恥辱莫過于地位的卑賤;最大的悲哀莫過于生活的困厄。長久處于恥辱的卑賤與悲哀的困厄之中,對于我們這些自謂清高的讀書人,最后只剩下憤世嫉俗了,厭惡名利了,與世無爭了,逃避現(xiàn)實了。
這無異于行尸走肉。
所以我執(zhí)意去秦,其本意就是要借此做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yè),得一個轟轟烈烈的人生,決不放過這個可能做一回倉鼠的機會!
李斯說完,雙腿跪下,無限虔誠和感激地向荀卿深深一拜;待抬起臉來,已是滿眼淚水;堅定地從地上莊嚴地站起來時,李斯已經(jīng)把那淚水強忍著咽了回去。
李斯到了秦都咸陽,正百般尋找機會面見秦王,秦王卻死了。十三歲的太子嬴政即位,這時,李斯聽到了一個震耳欲聾的名字:呂不韋。
機會逝去了,機會又來了。
無庸置疑,這個機會就是呂不韋。李斯覺得他要先抓住他,便尋上門去要求做丞相的家臣。
呂不韋對李斯進行了小小的面試,幾句問答,呂不韋已感到了眼前這個不速之客謙卑語言之間深刻豐富冷酷逼人的蘊涵與包藏。認真地想了一會,說,做我的侍衛(wèi)官吧。
跟了呂不韋,就是得到了一張進出皇宮的免費門票。李斯便有了機會見到秦王,見到秦王,他就不會讓機會溜走,他向秦王進言獻策,還是宣傳他的“機會說”。
李斯說,一個人,或者一個國家的無所作為,就是因為他常常失去良機;一個人、或者一個國家的不能成功,就是因為他沒有趁可趁之機,忍心消滅對手。
我們來分析一下秦國的歷史和現(xiàn)狀。
秦穆公稱霸時,終究沒有向東兼并六國,原因很簡單,當時諸侯紛起,群雄逐鹿,而周朝的尊嚴和德望尚未衰微,最后形成了齊桓公、晉文公、秦穆公、宋襄公、楚孝公五霸割據(jù)相互抗衡的局面。
現(xiàn)在就不同了,周朝衰微,而秦國經(jīng)過六世君王的臥薪嘗膽勵精圖治,對其他六國基本形成了掌控;這就是機會,千載難逢的機會,千載難逢完成帝王大業(yè)的機會。
憑秦國目前的實力和大王的賢明,趁此滅掉六國,就像掃除灶臺上的塵垢一樣簡單易行。如果還讓這黃金般的機會從身邊溜走,那就等于把機會讓給了其他六國,他們會在時間的喘息中再度強盛起來進而聯(lián)合起來。到那時怕是兼并的話也就私下說說罷了。
于是,秦王任李斯為長史。
李斯說,目前的工作是,要暗中派遣有謀略的游說之士,帶著黃金美玉去賄賂拉攏征服各諸侯國的官員謀士名人,離間他們,腐蝕他們,控制他們。聽話的,饋贈黃金;不聽話的,用鋒利的劍刺死他們;敢于反抗的,就派大軍進攻他們!
于是,秦王封李斯為客卿。
問題并不那么簡單,也不那么順利,在秦國按計劃全面推進兼并天下統(tǒng)一大業(yè)中,在最后關(guān)鍵的時刻,問題也出乎預(yù)料地一件接一件地發(fā)生,先是信陵君竊符救趙,秦軍大敗而歸,威風(fēng)掃地;接著鄭安平率兩萬秦兵降魏;再又是信陵君率趙軍救燕魏,出其不意,于華陰道斬秦兵五萬;茲后,韓、魏、楚、燕、趙五國合縱,由楚相春申君為上將,聯(lián)合伐秦。雖然沒有成功,但呂不韋不愿意了,分析認為五國伐秦,主謀是趙將龐煖,乃使蒙驁與張?zhí)坡时迦f伐趙。三天后,心下不安,使長安君成嶠與樊於期再率兵五萬以后續(xù)支援。誰知長安君在樊於期的說服下反了。而大將蒙驁也慘死在了太行山中。
最困擾秦國的是內(nèi)部的亂子,一世英主秦昭王去世,剛立的秦孝文王不明不白地也死了,而秦莊襄王只在位三年也一命嗚呼,不得已,秦政十三歲就當了一國之君,他甚至還沒玩夠呢。待稍稍有了一些明白,嫪毐、太后、呂不韋東窗事發(fā)。這一下子,雄獅猛虎氣吞山河的強秦突然內(nèi)外交困焦頭爛額風(fēng)聲鶴唳有些失去主張了。
秦王的困難,就是李斯從歷史中蟄伏雄起彰顯才智的機會。然而,在他還沒想好自己如何把握好這次機會利用好這個機會的時候,又一件事情發(fā)生了。
韓國著名水利專家鄭國奉韓桓惠王之命西去秦國,勸說秦王興修水利工程,企圖是“閑說秦”、“欲罷之”,使秦國把注意力放在國內(nèi),無暇東顧。這是一個著眼長遠的所謂的“疲秦”計劃。
秦國欣然采納了鄭國的建議,并開始了一項開鑿涇水修渠的耗費大量人力財力物力巨大的工程。
鄭國本質(zhì)上注定是一名專家,一旦進入技術(shù)上的操作,誠實和科學(xué)態(tài)度就成為他不可更改的信條,而政治使命竟退居其次了。不過在施工中,最終還是被秦王發(fā)現(xiàn)了鄭國來秦的根本目的。
秦王惱了,要殺鄭國。
鄭國在這個時候全部顯示出了一個優(yōu)秀知識分子的誠實心地光輝品格,他不是怕死,而是怕他死了,這件傾盡他心血才智的工程,表現(xiàn)他熱情夢想的作品會半途而廢,進而前功盡棄。
那將是一個千古的痛惜,歷史的缺憾。
鄭國已是滿眼血淚的絕望,他對秦王說,坦白地說,我來秦建造這項巨大的水利工程,開始確實是一個間諜的身份,并擔負著一項國家政治斗爭的使命;然而,這項水利工程雖然使韓國有了幾年的和平和安定,但客觀上給秦帶來了千秋之利,我以一個知識分子的良心擔保,這是一項造福關(guān)中人民子孫萬代的偉大構(gòu)筑,它也將成為秦國富強經(jīng)濟騰飛的萬世之功!我不想死,不想現(xiàn)在死,我想把渠修完。
鄭國的坦誠感動了秦王,秦王嘆息一聲,心情復(fù)雜地同意了。
秦王同意了,這是一個偉大的決定,讓鄭國能最后完成他的這件人生作品——鄭國渠。但這件事情讓秦王也十分煩心煩悶煩惱,各國來秦的客卿都成了秦王當前排遣不開揮之不去的一個嚴重問題。秦王一股熱血沖頂一陣情緒沖動,把桌子一拍,斷然決定,各國來秦賓客,一律驅(qū)逐出境!
對于各國賓客來說,這是個壞消息,而對于也是賓客的李斯來說,則是決不可以錯過的一個機會。他要趁此機會勸說秦王收回他的逐客令,他要借此機會成為秦國和一個時代的風(fēng)云人物。于是,集中了李斯全部哲思和才智的給秦王寫的那篇著名的《諫逐客書》就應(yīng)景應(yīng)時應(yīng)運而生,李斯給后世的人們留下了一件光耀千秋經(jīng)典不朽的漢語政論作品——
我聽說上上下下大小官吏們都焦躁不安地建議驅(qū)逐秦國客卿,我以為這是一個極其低下的錯誤。
遙想當年春秋霸主雄風(fēng)浩蕩的秦穆公,以其敏銳目光引四方賓客,以其博大胸懷納天下志士,從西戎得由余,從東宛引百里奚,從宋國迎來蹇叔,從晉國招來丕豹和公孫支。這五位都不是秦國人士,而皆為客卿,而正是他們的才能作為與秦穆公的寬容信任,共同凝聚了一種無堅不摧的深刻力量,一舉并吞了二十幾個國家,穆公一躍而為春秋霸主。
秦孝公更是力排眾議,慧眼獨具,匠心獨運,在最困難的時期,果敢啟用放手任用來自一個小小衛(wèi)國已是人生落魄的商鞅,大膽改革,推行新法,堅定不移,移風(fēng)易俗。在經(jīng)過一番新舊對決善惡較量真假分辨之后,秦國信心大增,國力大增,軍力大增;先大敗楚國,再征服魏國,一舉奪取百座城池千里土地。商鞅死了,真理永存,誰也不能遮蔽它的光輝,誰也不能辱沒他的名聲,誰也不能變革他的政策,誰也不能改動他的規(guī)定。直到今天,秦國依然因他而強大,因他而富足。
秦惠王得張儀,用其計,攻取三川,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控漢中,包括東夷各部,鄢郢一帶;六國合縱屢遭瓦解,各國諸侯紛紛稱臣。
秦昭王得死里逃生的范睢為丞相,使出鐵腕,痛下決心,罷黜弄權(quán)的禳侯魏冉,驅(qū)逐霸道的太后華陽君,鞏固了王室,強化了政權(quán),杜塞了私門,清除了隱患,于是一步步逼近列國,一點點蠶食諸侯,即成秦國今日威嚴之景象,明日輝煌之帝業(yè)!
這一切,概括來說,先王博大英明,客卿功不可沒!
原諒我的不敬不恭,我現(xiàn)在要拿大王你來就此做個說明了。
你擁有昆山美玉,進而擁有隨侯的明珠,卞和的寶玉,以至你身掛明月珠,腰佩太阿劍,座下纖離馬,空中翠鳳旗,沒有一件產(chǎn)自秦國,而你為何又如此地歡喜不已,愛不釋手。
那么按照你驅(qū)逐秦國客卿一律棄而不用的觀點和做法推論,異地的夜光珠璧就不能用來裝飾宮庭了,南方的犀角象牙就不能拿來玩味欣賞了,鄭衛(wèi)的美女就不能進駐后宮了,天下的駿馬就不能養(yǎng)在馬棚了,江南的金屬就不該制成秦國的器物了,西蜀的顏料就不該染成秦國的丹青了。
再進一步說,裝飾著宛玉的簪子你就不能別了,鑲嵌著珠璣的耳墜你就不能戴了,綢絹織成的美服你就不能穿了,錦繡制成的飾物你就不能用了,那么包括嬌嫩美艷的趙國女子,你就不能讓她們賞心悅目地侍立在你的兩側(cè)了。
可憐再聽聽秦國地道的音樂吧,敲擊著陶瓦罐,叩打著土酒樽,彈著竹箏,拍著大腿,嗚嗚地唱歌,一直以來用來愉悅心靈快樂精神;而現(xiàn)在還能聽到么,聽不到了。我們現(xiàn)在所能聽到的是《鄭聲》、《衛(wèi)聲》、《桑間》、《韶樂》、《虞樂》、《武舞》、《象舞》等古樂演奏的悠揚的旋律悅耳的歌唱。
這些音樂都是外國的啊,是什么竟使秦國摒棄了本土的傳統(tǒng)接受外來的娛樂,并無不為之幸福地享有和沉醉。
而在用人的問題上卻大不相同了,真是令人瞠目結(jié)舌,毛骨悚然。不論是非,不問曲直,不講功過,不辨青紅皂白,非秦人一律驅(qū)逐統(tǒng)統(tǒng)滾蛋卷鋪蓋走人,難道秦王只看重女色、音樂、珍珠、美玉,而輕視經(jīng)國的人才么!這不是兼并諸侯的策略,統(tǒng)一天下的手段!
土地遼闊,才有糧食的充足;國家廣大,才有人口的眾多;軍隊強盛,才有士兵的英勇。因此,泰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高;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成其德。土地不分遠近,才有四季豐滿;民眾不分內(nèi)外,才有幸福降臨。這就是過去五帝三王成就一番大業(yè)立于不敗之地的最根本的原因啊。
你現(xiàn)在驅(qū)逐賓客,就是在幫助敵國;排斥人才,就是在發(fā)展諸侯;拒絕游說,就是閉關(guān)鎖國,讓天下所有胸懷抱負的仁人志士聞信不敢向西,卻步不敢入秦。從另外的意義上說,這是借兵器給敵人,送糧食給盜賊。
不是秦國生產(chǎn)的物品,值得珍貴的很多;不是秦國的士人,誠心效忠服務(wù)秦國的也很多。怎能一概驅(qū)逐,全部趕走。當他們都成了其他諸侯國的座上客,棟梁才,而秦國因此變得國內(nèi)空虛外部又結(jié)怨于諸侯,秦國將有大危險,大危機,大危難!
秦王幾乎是一氣讀完李斯的這篇文采飛揚激情縱橫字字珠璣滿紙生輝論理精辟觀點深刻邏輯嚴謹美侖美奐的《諫逐客書》,他已預(yù)感到這是一篇千古不朽的經(jīng)典佳作,一邊讓史官將文章倍加珍藏,一邊下令收回他的逐客令,派人趕快去追趕已經(jīng)走了的李斯。
驪山腳下,李斯微微笑了,心下想,我就知道秦王會把我追回來,我就知道這是一次機會。
李斯復(fù)入咸陽,官職升為廷尉。
這之后,李斯全力助秦,在勢不可擋所向披靡全面推進秦統(tǒng)一天下的宏偉大業(yè)中,李斯盡顯其人生的光彩光華光輝光芒。終于在秦朝建立后,一躍攀上了官品的頂端,做了大秦帝國的丞相,這個不放過任何機會的河南上蔡的小吏成了一個時代糧倉的最大的一只老鼠、老鼠王!
平子感慨:
機會來自機警眼睛的捕捉,來自敏銳思維的識別,來自竭盡心智的判斷,來自果敢決斷的把握,來自不失時機的行動。沒誰愿意做廁所的老鼠,而又有幾個能成為糧倉里的老鼠呢。李斯原是最沒有可能的一個,但他就成了最有可能的一個。你要會捕捉機會,把握機會,創(chuàng)造機會,不一定非要用在仕途。不過能有李斯一樣的成功,也真是太困難也太辛苦了。志氣、才氣、運氣,一樣不能少。
附錄一:[信陵君:人生最后的輝煌/放縱/墮落/覆滅]
竊符救趙之后,魏王知道了信陵君不僅盜取了他的兵符,還假托他的命令殺死了魏將晉鄙。十分惱怒,信陵君自然是不敢再回魏國了,就與他的門客留在了趙國。
信陵君退了秦兵,救了趙國,趙王和平原君商量,準備賞賜五個縣給信陵君以表示對他的感謝和感激。
信陵君聽說后,竟按捺不住心中的興奮和喜悅了。
五個縣,對一個享盡一生榮華富貴的魏公子來說,倒不算什么,他只是覺得五個縣在說明著他的成績,證明著他的功勞,臉上陡添了些許驕矜和傲慢。
為此,還是他的那些門客毫不客氣地對他提出了警告。
門客說,事物有的不可以忘記,有的不可以不忘記。這其中的辨證關(guān)系用在公子身上,就是說,別人對公子的恩德,公子是不可以忘記的;而公子對別人的恩德,公子是不可以不忘記的。公子救趙,對趙國來說,你是功臣;公子竊符,對魏國來說,你是罪臣!你有什么驕傲的呢。
信陵君最大的好處就是為人謙虛對人尊重,聽了門客這么一說,滿臉羞愧,無地自容,從心上開始檢討責(zé)備自己。待趙王躬身為其打掃臺階,迎候信陵君并引領(lǐng)他走上西邊的臺階時,信陵君謙讓地側(cè)身從東邊的臺階上去。
趙王陪其飲酒,公子懺悔自己的罪過,謙恭得讓趙王直到散席的時候,也沒敢說出賞賜五個縣的事兒。
信陵君知道趙國有兩個隱士,一個叫毛公,隱于賭徒之中;一個叫薛公,隱于賣漿之家。信陵君四處尋訪,要與之一見。
這兩人是真隱士,聽說后,故意躲著不見。
平原君對此嗤之以鼻,對夫人說,我一直以為你的弟弟天下獨一無二超群高拔,在我心中是個完美的君子形象。而現(xiàn)在他竟去與賭徒賣漿者同流合污。真是辱沒了公子的名聲。
夫人就把這話學(xué)給了信陵君聽。
信陵君憤然而驚恐,說,當初我聽說平原君賢能,心生無限崇拜,故冒死有負魏王竊符救趙。原來他所謂門客三千,不過用來裝飾門面罷了。我現(xiàn)在就離開他。平原君這樣的人實在不值得我留在趙國,與其交往共事。
夫人就把這話學(xué)給了平原君聽。
平原君聽后先是大驚失色,然后羞愧難當。當即脫帽去信陵君處向其檢討謝罪,求他饒恕,并百般挽留,說算是給他一個面子。
信陵君最終的確應(yīng)邀留下了,但這件事情對平原君來說,卻產(chǎn)生了明顯的負面效應(yīng)和嚴重后果。因為他的門客聽說了這件事后,竟有一半人義無反顧離開了他,而到了信陵君的門下。他們走的時候,望了望他們的平原君,一臉鄙夷的表情。
信陵君留居趙國十年,不得魏王的原諒,難以歸去,這讓他在趙也每每傷心,又百般聊賴,幾近頹廢。這時候,秦因他在趙,便舉兵攻魏。經(jīng)人屢屢勸諫,魏王在情急中終于答應(yīng)讓信陵君回國。
這讓一向謙和的信陵君突然憤怒了。
由于魏王的固執(zhí),讓他客居在趙寄人籬下長達十年;如今魏國有了危急,便派人來接我回,那么魏王心中還是沒有我信陵君。于是對門客說,有誰敢替魏王使者通報我的,處死!
門客便誰也不敢去說了。
一來信陵君態(tài)度蠻橫堅決,二來他們當初也是隨信陵君背棄了魏國留在了趙國的。他們和信陵君一樣知道回魏會是怎樣一種不可推測的結(jié)果。
那個隱于賭徒之中的毛公和那個隱于賣漿之家的薛公來了,對信陵君說,我們倆是聽說公子已備好了馬車行裝要回魏國去了,特結(jié)伴前來為公子送行。
信陵君說,一派謠言!
二公說,秦兵正夜以繼日地瘋狂攻打魏國,你沒聽說?
信陵君說,聽說了。我在趙十年,已為趙人,秦攻魏與我有什么關(guān)系。
二公說,大賢大德聞名天下的魏公子,這話你也說得出口么。你竊符救趙功高蓋世,你竊的是誰的符,你用的是誰的兵,你與魏國沒有關(guān)系?公子在魏納賢養(yǎng)士,門客濟濟,供給居所衣食家養(yǎng)俸祿,那流水一樣破費去的無數(shù)錢財當初是誰資助給你的,你與魏國沒有關(guān)系?你故國先王祖宗父母埋在哪里,你魏家的宗廟祠祀又設(shè)在哪里,你與魏國沒有關(guān)系?如今秦一旦滅魏,毀宗廟,掘祖墳,你作為魏人的子孫有何顏面茍活在趙國,你與魏國沒有關(guān)系?
二公話沒說完,信陵君就坐不住了。
二日便去向趙王說明理由準備告辭,趙王一番權(quán)衡,知恩圖報,發(fā)兵10萬給信陵君,并授以上將軍印,讓他回去救魏。
信陵君一邊率兵出發(fā),一邊讓他的門客火速去各國送去他的求救信。
信陵君相信憑著他的人格魅力,在當時的列國中也是有著強大的影響力和號召力的。
果然,燕、韓、楚接信后,都迅速發(fā)兵救魏。
時秦兵大將蒙驁一支圍魏郟州,大將王齕一支圍魏華州。信陵君覺得與這兩位他欽佩的將軍直面相逢強硬火拼,那就太沒有自知之明了。經(jīng)過竊符救趙之后,他體會到了戰(zhàn)爭打得首先是實力,然后才是以實力為依托的戰(zhàn)略和戰(zhàn)術(shù),而不是心情,更不是激情。所以他需要考慮一下了。
郟州和華州相距五百里,秦兩支軍很難照應(yīng),要以其可能的顧此失彼,先給他擺出分而攻之進而分而殲之的架勢,再聲東擊西打它個時間差。也就是以他信陵君的名聲大舉圍攻蒙驁一支的郟州,而實際用全部兵力全力攻打王齕一支的華州,華州若不保,郟州當自解。
于是讓楚國援兵與魏兵合為一起抗擊蒙驁,且在大營中遍插信陵君的旗號。而信陵君率趙十萬軍,與燕韓援兵前去攻打圍華州的王齕。
在到了華州之后,信陵君又遲疑了一下,把地圖拿了出來與諸將領(lǐng)進行了一番仔細的研究。斷定秦必從渭河運送糧草軍餉,至華州需經(jīng)少華;而少華山深林密,可發(fā)兵渭水竊其糧餉,而王齕得信后肯定去救。這樣,便可伏兵少華山兩側(cè),進行突然襲擊。如果成功,下面的仗就好打了。
如此番安排好的一樣,王齕一得知信陵君來救華州不戰(zhàn),卻抄后路去渭水竊糧,趕快親領(lǐng)大兵前去援救,剛到少華山,一軍閃出,大旗上寫著“燕相國將渠”,一番混戰(zhàn);又一軍閃出,大旗上寫著“韓大將公孫嬰”,再一番混戰(zhàn)。
王齕蒙了,那個詭計多端的信陵君所率的十萬趙軍在哪兒呢。
正琢磨呢,便有兵士來報,說,渭水糧船已被趙軍掠劫。
王齕更蒙了,他不知是回華州,還是與燕韓二軍戰(zhàn),抑或殺出重圍,直接去渭水奪糧。
正猶豫間,少華山上一聲號令,兩側(cè)伏兵竟潮水般涌卷而下,有人大喝:信陵君在此,王齕來降!
王齕徹底蒙了,且戰(zhàn)且走,且戰(zhàn)且不知往哪兒走,一時間,秦兵大亂,死傷五萬,余一路往臨潼關(guān)逃去。
信陵君象征性地追至關(guān)前,立即折回,直奔郟州。郟州蒙驁已得知了王齕兵敗的不幸消息,迅速撤離,路上正遇信陵君等,又一番混戰(zhàn),蒙驁雖勇謀,勢丟了,氣沒了,心亂了。奪路而逃,直奔函谷關(guān)里去了。
信陵君率燕、趙、韓、魏、楚五路人馬在關(guān)前安營扎寨,耀武揚威,氣焰囂張。不過也是象征性的,倒也把個蒙驁嚇得緊閉關(guān)門,不敢出來應(yīng)戰(zhàn)。
信陵君看聲勢鬧得差不多了,一路軍歌嘹亮號令震天凱旋而歸。
此一戰(zhàn),讓信陵君再次威震天下威名遠揚威風(fēng)凜凜,大家都以為他是大軍事家了,都攜重金前來購買他的兵法。而信陵君也以為自己真是大軍事家了,便把自己打仗的點滴經(jīng)驗和感想讓他的門客總結(jié)歸納整理概括,竟有二十一篇之多,還繪了兵陣圖七卷,起了個名字曰:《魏公子兵法》,市場火爆,銷路不錯,信陵君想必也發(fā)了一筆意外的橫財。而讓人眼紅的還不止是那點橫財,人家名利雙收;這一回魏王即使畏公子之賢能,也不敢不任公子以國政了,魏王拜信陵君為上相。因為你看那個勢頭,不拜大概是怎么都說不過去了的。
茲后,魏國大小國政,皆由信陵君決策。
王齕、蒙驁兩個敗將回去后向秦王請罪,秦王說,你們對于秦國功大于過,況勝敗乃兵家常事,請什么罪。就原諒了他們。
秦國的君王較之其他六國,好像有一個很好的傳統(tǒng),一二次戰(zhàn)役或戰(zhàn)斗的失敗,及至如此次有點嚴重損傷的失敗,他們對敗將也一般不怪罪不埋怨輕易不責(zé)罰不深究,而是全面看待一個人的功過,評價一個人的是非,并與他們一起坐下來客觀分析形勢查找原因總結(jié)教訓(xùn)商量對策。
信陵君的名聲名氣名望太大了,形成了一種名人效應(yīng),有著強大的無形的深刻的非同一般的對六國的影響力和號召力,他真是秦國眼中的釘,肉中的刺,他讓你疼,讓你無可奈何的疼,手足無措的疼,明白著疼,確切的疼;一天不從那眼里肉里拔出來,秦國渾身都難受。對,除掉他!
辦法也是有的,機會也是有的。
從現(xiàn)實信陵君與魏王微妙非常的君臣關(guān)系來看,秦王認為似可用秦國慣用的離間計。
因為信陵君竊符救趙假命棰殺晉鄙,原是有罪于魏王的;現(xiàn)在任用為相,魏王多半是出于被迫和無奈??蓮馁V賂收買晉鄙門人余黨開始,讓他們在魏散布流言,說諸侯崇拜信陵君之能之才之威之望,要一致推舉他取魏王而代之。魏王一定會在信陵君的問題上有一個考慮和態(tài)度。然后秦再見機行事。
一旦去了信陵君,諸侯合縱就群龍無首成了一幫烏合之眾。
奇怪的很,秦一使人散布流言蜚語,離間計便有效果。
——魏王開始懷疑了。
秦王這時就派了使者帶了禮品,一次又一次地公開隆重地向信陵君即任魏王表示祝賀,信陵君知是秦人設(shè)計的陰謀,但也被弄得苦笑不得十分煩惱。
——魏王開始憂慮了。
之后,魏在秦做人質(zhì)的太子,秦答應(yīng)讓他回到魏國,也向魏王說信陵君有專權(quán)圖謀。
——魏王開始相信了。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群邪所抑,以直為曲,吐沫星子也能淹死人啊。
信陵君生活在無處不在的左左右右真真假假的謠言的陰影里,而名人所存,謗之所歸,信陵君有口莫辯有苦難言,到了這個時候他也不想辯了也不想說了,事實上是他向誰辯解向誰說明去!于是主動退了兵符,交了相印,辭了職位,突然一股冤屈的血火隱忍在焦灼的胸口,成了他再也吐納不出的生命郁悶了。
歷史和我們頓然驚慌驚恐大驚失色——
信陵君轉(zhuǎn)身,走向墮落!
信陵君開始和門客們一起狂食狂飲狂放狂歡,飲濃烈的酒暴烈的酒不勾兌的酒,通宵達旦;然后淫亂縱欲于女人中間,盡情地享樂,無度地發(fā)泄。他在蹂躪女人也在蹂躪自己蹂躪最后的戰(zhàn)國!
像信陵君這樣的人,一旦放縱墮落起來,他比任何人都超乎尋常出類拔萃登峰造極有過之而無不及!
狂飲狂放縱欲無度四年后,信陵君死于酒精深度中毒。
據(jù)說孟嘗君得知后哭泣不止,哀痛過度,也傷心而死。
還據(jù)說信陵君的門客有百余人為其自刎,也隨公子一起而去了。
附錄二:[朱亥:一個忠字怎說/一個義字了得]
信陵君華陰道大破秦軍,被拜為魏相后,朱亥也免罪獲赦,被信陵君用為偏將。在秦使離間計之前,秦派使者至魏與魏重新進行關(guān)系修好,并邀請信陵君去與秦王會面,想在其入關(guān)后就把他殺掉。
信陵君那肯上當,便與魏王商量,讓朱亥代替他為魏使,去秦答謝。
秦王一看信陵君未至,朱亥來了,進而知道這個朱亥就是那個棰殺大將晉鄙的朱亥,驚世駭俗,可謂忠誠,可謂勇士。秦王覺得雖然信陵君沒來送死,但他給秦送來了一個人才,他可不能讓這個難得的人才朱亥走了。他要賞他食邑,封他官職。
沒想到朱亥堅辭不受。
秦王笑了,說,果然是個強硬的人!轉(zhuǎn)而惱了,說,我要看你有多么強硬!
于是秦王派了人去把朱亥關(guān)在了老虎圈里,那斑斕猛虎一躍向朱亥撲來,朱亥先側(cè)身躲過,待那老虎轉(zhuǎn)身欲再撲來時,朱亥憤怒大喝一聲:我乃朱亥,畜生何敢無禮!說完兩眼已瞪成暴突眥裂的兩個血盞。嚇得那老虎先是本能地有了一個動作的停頓,定睛看了看,突然臥下,索索顫抖,不敢再動。
秦王讓人把朱亥放出,老虎圈里那驚心動魄的一幕,讓秦王越發(fā)下了決心不放他回國。一是秦王的確看中了朱亥是天下難尋的忠誠勇士;二來秦王覺得這樣一個人回魏后,其勇力與信陵君的智力合為一處,更是無人能敵了。再派人去說,誰知這朱亥軟硬不吃。秦王就無計可施了。令人把朱亥監(jiān)禁起來,不再供給飯食,堅決讓他屈服。
朱亥血性,說,信陵君,看來我此生不能再謝你的知遇之恩了,只有以死報之!說完憤然發(fā)力,一頭向屋中的柱子上撞去,意外的是柱子被撞斷而朱亥毫發(fā)未損。無奈,他只能用手掐斷自己的喉嚨,絕咽而死。
附錄三:[如姬:波光流轉(zhuǎn)的大眼睛對魏王足足瞪了有一分鐘]
魏王兵符被竊,大將晉鄙被殺,他原是不知這竊兵符的竟是他身邊的愛妾如姬。到了魏王憤怒要殺信陵君的家人和在國內(nèi)的賓客時,如姬就向魏王跪下了,說,竊符非公子之罪,是我偷給他的,要殺殺我!
魏王瞪了眼睛看了看,說,你?
如姬也瞪了眼睛看了看,說,我!公子曾為我報了殺父之仇,我竊符給他原是感恩圖報,但事實是成就了公子救趙之義舉,也成就了大王你救趙之義舉!憑公子的人品,若敗,自會回來向你謝罪;若勝,你將如何與公子處之。
魏王旺盛的火氣一下讓如姬的這幾句話澆滅了,只冒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青煙。
他原本就最愛如姬,又看今兒個的她一向小鳥依人的輕盈忽變成鯤鵬展翅的模樣;一向清淚圓潤的嬌柔忽現(xiàn)出大義凜然的鏗鏘。魏王語塞了,而面子上又仿佛掛不住,說,那你竊符,一定有傳送者,是誰!
如姬說,顏恩。
魏王立即讓人把顏恩捆綁來,問,你好大的膽子,竟竊了我的兵符送給信陵君!
顏恩就用眼睛看如姬,如姬也用眼睛看顏恩,那眼睛與眼睛一瞬間就有了無言交流、會意和溝通。
如姬不等顏恩張嘴,就暗示性的搶先說話,顏恩,為何不向大王認罪。那天我讓你給信陵君夫人送去的鮮花,那盒子里裝著的就是兵符!
顏恩心領(lǐng)神會,馬上向魏王跪了下來,萬分沉痛地哭著說,夫人之命,小人怎敢有違,那盒子又封得嚴密,我做夢也想不到那里竟藏著大王的兵符啊。這真讓我好不冤枉!
如姬這時忽又恢復(fù)了小鳥依人的輕盈和清淚圓潤的嬌柔,說,錯在我,罪在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不要連累冤枉別人。
魏王被這雙簧演得完全失去了主張,也不知如何定奪了。最后讓人把顏恩監(jiān)禁起來,把如姬暫且打入冷宮。完全是形式上的。因為最讓他進退不得的是不知這信陵君能不能退秦兵救趙國。
他要等待一個結(jié)果。
誰知后來信陵君勝得干脆,勝得精彩,勝得秦國口服心服,勝得趙國感激涕零,勝得諸侯五體投地,勝得信陵君再次名聲鵲起威震天下,勝得魏王既無奈為之搖頭,又無奈為之點頭。
這時,晉鄙所率的十萬魏兵凱旋而歸,并交上被竊兵符,群臣紛紛來拜朝賀,對魏王山呼萬歲。
一切都成了既定事實,魏王便趁著一時的高興,放了顏恩,召回他的愛妾如姬。
誰知這如姬不知謝恩,還得寸進尺,她聽說信陵君因竊兵符救趙后不敢回國,客居在趙了,便對魏王替信陵君說情,讓他于公于私都要主動去迎公子回國。
魏王的臉色就有了寒氣,說,住嘴!能免你死罪,已是天高地厚,你怎么不知足啊,還敢在這里添鹽加醋。你不要再給我找麻煩了,好不好,我的小姑奶奶!隨命對信陵君家眷門客仍供給日常衣食支用,但信陵君不得迎歸!
如姬波光流轉(zhuǎn)的大眼睛對魏王足足瞪了有一分鐘。
附錄四:[長安君:少年童貞的身體凋零在一個時代血腥的空中及其樊於期和蒙驁]
前文提到五國合縱聯(lián)合伐秦,雖然沒有成功,但呂不韋心里不舒坦了,認定五國伐秦,主謀是趙將龐煖,乃使蒙驁與張?zhí)坡时迦f伐趙。三天后,心下不安,使長安君成嶠與樊於期再率兵五萬作后續(xù)支援。
當時就有人對呂不韋說,長安君年齡太小了,怕是不適合做大將吧。
呂不韋別有用心地說,你們不懂。
秦先遣部隊與趙軍在堯山大戰(zhàn),秦軍戰(zhàn)敗,秦將張?zhí)圃趭^力突圍中險些送命。蒙驁就讓人去屯留催駐扎在那里的長安君和樊於期率領(lǐng)的五萬后續(xù)部隊趕快進發(fā)。
長安君成嶠是個十七歲的少年,接到來報,一臉天真的著急,找樊於期商量,說,我們趕快去吧。
樊於期說,傻孩子!你懂什么,你知道今秦王政是誰的后代么,是呂不韋和太后的兒子!我們大秦國是個假王!孩子,你才是真正先王的骨血!這些事你長大了自然就會明白了。所以你應(yīng)該知道這次為什么丞相呂不韋讓你為將率兵伐趙。你對他們構(gòu)成了無形的威脅,你終究是他們的心腹之患,他要借此次機會徹底除掉你啊,孩子!這次我們一旦伐趙兵敗,呂不韋就找到了一個無懈可擊的理由,追究你的責(zé)任,輕則削職,重則刑誅。那秦國就真是呂氏天下了。
長安君說,怎么辦。
樊於期說,反!
長安君說,反!
隨后,樊於期草就了一篇檄文,將呂不韋等篡權(quán)謀國的秘密陰謀公布于眾,軍中嘩然。
秦王見檄文大怒,呂不韋暗自笑了。拜王翦為大將,一次發(fā)兵十萬,討伐長安君。而這時進退不得的蒙驁得知秦援兵已反,與張?zhí)粕塘咳绾螒?yīng)付目前這復(fù)雜的局面。伐趙無功,長安君又反,無論如何都脫不了干系。只有一條出路,那就是撤軍搶在王翦之前平定長安君等叛逆之賊。否則是怎么都說不清楚了。隨下令班師,將五五萬兵馬分為三路,蒙驁親自斷后,以防趙軍追擊。
誰知趙軍早就得知了蒙驁撤兵的消息,點精兵三萬,迅速埋伏在了太行山中秦軍后撤必經(jīng)之地的道路兩旁。直到秦軍大部過去,剩蒙驁在后,三萬精兵一起殺出,箭如雨下,蒙驁還沒反應(yīng)過來,前胸后背已被萬千箭鏃穿透,與胯下坐騎一起轟然倒下。
王翦率十萬兵至屯留,一看,情況和他來時的猜測有很大的出入。
長安君與樊於期在屯留已招當?shù)囟褦U充軍隊,另占有三城,大致估計了一下,決不下十五萬兵馬;而且樊於期血性驍勇,心火旺盛,銳不可擋。
王翦覺得硬拼一定不是個好辦法。他需要換一種思維了。
王翦把大小將領(lǐng)叫來,問,誰和長安君熟悉。
有末將楊端和說,我。
王翦說,你?
楊端和說,我曾在長安君門下為客。
王翦說,那好,我寫封信,你給我送給長安君。
楊端和說,怎么進城。
王翦說,我馬上發(fā)兵三路一起攻城,你混入敵軍中,乘亂進城。
楊端和說,末將明白。
這個楊端和原就是屯留人,很容易就乘亂混進了城去,躲藏在了他認為比較可靠的親戚家中。
楊端和是個有腦子的人,前幾次你來我往的攻城戰(zhàn)斗中,他沒敢輕易去見長安君。只到攻城攻得長安君和樊於期都有些支撐不住了,且有二城已被秦軍收復(fù),他才乘那天樊於期率兵出城交戰(zhàn)的當兒,悄悄潛入長安君的屋里。
一臉少年焦慮的長安君見到楊端和,一看是舊時的門客,有一些莫名的驚喜,問,你怎么到這兒來了。
楊端和說,我為你焦慮不安。
長安君說,你為我何故焦慮不安。
楊端和說,你怎么就這么幼稚啊,聽人縱容,腦子一熱,就反了。秦之強盛,令六國膽寒;你占據(jù)一座孤城,依靠一點正義,喊出一聲感慨,怕是也要一敗涂地。你怎么能干這種傻事啊。
長安君說,樊於期的主意。
楊端和說,樊於期,匹夫之勇,不計后果;你是秦國王孫,貴族血統(tǒng),也不計后果?
長安君說,那我現(xiàn)在該怎么辦啊。
楊端和說,王將軍讓我捎來一封信給你,他也是知道你年少無知,缺乏經(jīng)驗,完全是受了樊於期無稽之談的迷惑和誘惑。王將軍以為你當下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不待猶豫,反戈一擊,殺樊於期,將功贖罪。
長安君說,樊於期是個忠臣、良將、勇士、好人。我怎能下得下手去。
楊端和說,你雖年少,但你是個男人啊。如此仁慈善良,優(yōu)柔寡斷,你怎能經(jīng)營一番大事,成就一世大業(yè)。臣楊端和告辭了,你好自為之!
楊端和這是用了個激將法,目的是對長安君進逼,讓他沒有退路,迅速做出決定。長安君果然一聽說他要走就有點急了,說,你不能走,就留在我這;至于殺樊於期,你讓我再想一想。
楊端和是個有腦子的人,是個很有腦子的人。在這瞬息萬變情勢危急的非常時期,他是不會讓長安君在那里想一想的。他便要長安君一起登上城頭觀雙方交戰(zhàn)。恰這時樊於期在秦兵的圍追堵截中逃奔城中來,高叫讓人開門。楊端和突然來了靈感,拔出劍來,緊貼著長安君的身旁,厲聲喝到,長安君已決定棄城投降,樊將軍請自便了。長安君令,有敢擅自開門者,斬!
這時不知楊端和哪兒弄來的降旗已舉在手中。
這時不知楊端和哪兒來的那么多他的親戚也都一起把降旗舉在手中。
長安君一看,一切都已經(jīng)由不得他了,嘆了一聲,只有聽天由命。
樊於期在城下也嘆了一聲,扶不起來的軟包。
他由希望到失望,由失望到絕望,由絕望到無望,罷了,我只能也去了。急急策馬,往燕國的方向奔馳而去。
屯留告破,一城人盡被屠戮。
長安君被暫時幽禁在館舍,等待發(fā)落。
秦太后撐著老臉去求情未準,又求于呂不韋去說,呂不韋只奸笑了兩聲,秦王就越發(fā)怒不可遏,命王翦立即把長安君斬首示眾,還未斬時,長安君便已經(jīng)知道了,取了身上的一截衣帶,自縊而死,最后表現(xiàn)了一個少年的悲壯和勇烈。
我們看到了他少年童貞的身體凋零在一個時代血腥的空中,瘦弱。稚嫩。單薄。像樹葉一樣輕盈。
附錄五:[韓非:一種特別性格/特別方式的自慰/自足/自遣]
當年韓非作為韓國的貴族公子懷了一腔報國之志,學(xué)業(yè)未成就從老師荀卿那里回到了他危難中的韓國。但幾次上書,韓王毫無反應(yīng)。
我的猜想或許是韓王對他理論思想不感興趣。
或許是韓王對他這個人不感興趣。
或許韓王就壓根沒看。
或許韓王即使看了,也不知所以然。
或許還有別的。
譬如韓王也認真閱讀了認真考慮了認真分析了,但他也許覺得盡顯末世頹唐之勢的韓國,就是有一百個韓非,也不能再造它的復(fù)興和強盛了,于是作罷。
在這種情況下,不明不白的韓非,自尊心受到嚴重傷害。
我們知道,老天一開始就和韓非開了一個尷尬難堪的玩笑,讓這位曠世奇才生來口吃,不善陳述,不能道說。
這不僅一定程度上嚴重傷害了他的人生自信人格自尊人性自傲,也一定程度上嚴重影響了他在人生仕途上的邁進和發(fā)展,更一定程度上強化他人生的凝重、苦澀和對現(xiàn)實世界的猜疑、警覺和提防,甚至一定程度上動搖乃至喪失他對人性善惡的最低限度的信任和諒解。
無奈,韓非就著力進行他的學(xué)術(shù)研究作為“補償反應(yīng)”,將腹中萬千不能吐納直陳的思想的濃艷與凜冽、理論的熱烈與冷峻著述成書,先后寫下了多少文章多少字數(shù)無確鑿統(tǒng)計。我們現(xiàn)在能讀到流傳下來的有著名的《孤憤》、《五蠹》、《說難》等,集為《韓非子》一書,共五十五篇,十萬余字。
我相信這肯定不是韓非的全部,但這也已經(jīng)夠我們后人享用不盡了。
之于韓非,這本書讓他有了這樣的歷史定位:戰(zhàn)國法家學(xué)派的杰出代表人物,先秦法家思想的集大成者。
一部書奠定了秦始皇建立統(tǒng)一中央集權(quán)封建國家的理論基礎(chǔ)。
他的學(xué)問與學(xué)識、他的見地與見解、他的卓越與卓絕、他的深刻與深邃,讓他在先秦諸子中獨辟蹊徑獨具品格獨成一家獨樹一幟。
李宗吾先生說,老子在周秦諸子中,如昆侖山一般,一切山脈,俱從此處發(fā)出。韓非如東海,為眾河流之總匯處。其他諸子,則為一支山脈,或一條河流。說,道法兩家的說法,根本上原是相通,斂之則為老子之清靜無為,發(fā)之則為韓非子之慘烈。說,韓非之書,對于各家學(xué)說,俱為批判,足知他于各家學(xué)說,都一一研究過,而后才獨創(chuàng)一說。
林語堂先生說,半部韓非治天下。
郭沫若先生說,孟(子)文的犀利,莊(子)文的恣肆,荀(子)文的渾厚,韓(非)文的峻峭,單拿文章來講,實在是各有千秋。
錢鐘書先生最為尖刻,他把韓非生理缺陷和生命現(xiàn)象概括為心理學(xué)上的“補償反應(yīng)”。
韓非的人生履歷在史料中只簡單成幾處只言片語,可以概括為三句話:他是先秦諸子中唯一貴族出生。他與李斯一起就讀于荀卿門下。在一種特別的情況下入秦并被李斯用毒酒害死在那里,時47歲。
當然我這里要重點強調(diào)的還有一句話,就是韓非口吃。這是把握真實韓非的最關(guān)鍵的一句話。
秦嬴政在破獲了水工鄭國的間諜案后,一個偶然的機會讀到了韓非的驚世駭俗的文章,大為感嘆,嗟乎!寡人得見此人與之游,死不恨矣!
這種真誠的夸張類乎孔子說的,朝聞道,夕死可也。
于是,這個偉大的寡人為了得見韓非,不惜動用三十萬大軍急切攻韓。
韓王不知這秦王又發(fā)的什么神經(jīng),沒有緣故地就這般來勢洶洶。待秦使來說只要韓非去秦,這才明白,毫無憐惜痛惜珍惜,就派了韓非出使秦國。
他不知道他如此輕率送走的正是秦日后兼并諸侯統(tǒng)一天下的最為關(guān)鍵性的一位高山一樣雄偉的人物
戲劇性的一幕是那時一答應(yīng)韓非出使,三十萬秦兵立即如潮水般退去。就連韓非自己也覺得這個秦王如此興師動眾用這種鋪排鋪張鋪陳的方式迎他入秦,未免太夸張了。
但后來的事實證明,韓非之于秦王、秦國和即將到來的嶄新時代的重要,完全具備這樣的身價和分量。
因為有人認為,韓非的理論不僅作為秦王的治國方略付諸統(tǒng)一天下的實踐而大獲成功,而且由此主宰了中國整個封建時代王朝和政權(quán)的運作和運行。
理由是在中國整個封建君主時代,只有兩位圣人。一位是孔子,另一位則是韓非??鬃右云淙寮宜枷氲娜手伪粴v代君主所尊崇;而韓非的法治思想及其整套君主專制主義的政治策略正與其相輔相成,且更有利于封建專制時代的政權(quán)鞏固和獨裁統(tǒng)治。
只是韓非的思想理論往往被君主帝王們走私式地在暗地里運用和操作,不似孔子的張揚與彰顯。其實他們大多都從韓非那里得到了實際實用實質(zhì)的權(quán)術(shù),實在實惠實效的好處,只是他們都心照不宣,并只做不說。
在秦嬴政終于見到了他得見此人死不恨矣的韓非之后,結(jié)果是“秦王悅之,未信用”,未信用的原因恐怕還是韓非的口吃,這讓秦王與韓非的交談交流發(fā)生了困難,而且場面尷尬,到最后倆人大概都覺得這歷史性的會面與會晤興味索然。
急切渴慕中的韓非與現(xiàn)在眼前的韓非給秦王的心理形成了殊異對比巨大落差。
我們幾乎可以想到那一天那一會兒的秦王一定十分為難不無遺憾。
這時,有個人在暗地里對韓非的到來給予了密切的重視和關(guān)注,那就是李斯。
李斯知道,韓非思想的深刻文采的激揚心靈的赤誠人格的魅力學(xué)識的厚重才華的迸射都在他之上,這一切都無形中對他構(gòu)成了潛在的威脅和現(xiàn)實的威逼。他覺得韓非與他已經(jīng)形成了一種有我沒你有你無我二者必居其一的直接關(guān)乎生存與生命的關(guān)系。
李斯第一個念頭就是堅決除掉韓非,這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所謂妒忌的意義了。
我們知道,李斯是從來都不會放過任何機會的人,在他得知秦王還沒有決定重用韓非的消息后,很快就和姚賈二人在秦王面前大肆詆毀韓非。無非是說韓非是韓國的貴族子弟,現(xiàn)今大王的事業(yè)就是吞并諸候,而韓非到時候還是會替韓國效命,不會替秦國出力,這是人之常情。大王把他留在秦國,就等于給自己留下后患,不如給他定個罪名,把他殺掉。
就這么簡單,秦王就相信了李斯的毫無根據(jù)臨時編造的鬼話,將韓非下獄囚禁;就這么簡單,李斯的毒酒隨后也就端過來了。
不過,秦王很快就后悔了,急急派人去赦免韓非,韓非已經(jīng)死了。
我們聽到了秦王在歷史中那聲扼腕嘆息里的震撼人心的惋惜和傷悲。
讓我們走近韓非的歷史巨著《韓非子》。
韓非所謂是先秦法家思想的集大成者,他是把商鞅的“法”,申不害的“術(shù)”,慎到的“勢”等思想有機地溶為一體,并為現(xiàn)實所用,兼而治之。
其法,原則上可以說是一種政治制度和法律條令,運用與落實,即成專制統(tǒng)治的兩支鋒利的劍:刑與德或罰與賞。但他更強調(diào)刑與罰。
其術(shù),就是專制統(tǒng)治的手段。韓非這就有些令人驚駭驚愕驚恐的惡毒了。他甚至煞費苦心詳盡考察和深入研究了奸臣的各種行徑,并給君主設(shè)計了各種各樣的防治手段。包括如何察奸、識奸、防奸、治奸等,并歸納出“八經(jīng)”、“八奸”、“備內(nèi)”、“三守”、“用人”、“南面”等一系列政治權(quán)謀,刻毒的目光從層層官吏一直剝離到帝王后妃、夫人、嫡子,其大膽,犀利,直白,露骨,令人毛骨悚然。他所記下的權(quán)術(shù),很多非常卑污卑鄙卑下,那些毫無遮掩的赤裸裸的描述,為古今中外典籍所罕見。幾乎是一部君王權(quán)術(shù)的大百科全書。也讓我們看到了韓非由生理缺陷而形成的性格缺陷和心理缺陷的陰暗以及對人性的負面影響。
其勢,即指統(tǒng)治者的權(quán)力、權(quán)威、權(quán)位和權(quán)勢。有了這個勢,才能保證法與術(shù)的實行,才能保證王位穩(wěn)固,大權(quán)在握。
有人如郭沫若者等指責(zé)這完全是一種法西斯式的理論。然而在事實上,中國古代各種學(xué)術(shù)思想的實際政治效應(yīng)和可操作性,實在沒有超過韓非的。可以肯定地說,韓非是東方思想的寶藏,中華文化的寶庫,人類歷史進程的一座里程碑,巍然矗立,光耀千古。
讓我們走入韓非的歷史巨著《韓非子》。
《說難》篇:專門論述向君王進說的困難,并詳細分析進說成敗的原因,從而提出了一系列相應(yīng)的進說方法。指出,進說之難不在進說者一方,而“在知所說之心,可以吾說當之”,而所說者之心理又深不可測,故要“不可不察”、“不可不知”,這就是說者的為難了。鑒于此,韓非在深入揣摩君王心理和總結(jié)歷史教訓(xùn)的基礎(chǔ)上提出了一系列進說之術(shù),其中揣摩迎合、縱橫捭闔、辨才無礙、巧舌如簧、裝聾作啞、脅肩諂笑、溜須拍馬、順風(fēng)推船、與時逶迆,就說之一術(shù)而言,也可謂集戰(zhàn)國游說者之大成。司馬遷說“余獨悲韓子為《說難》而不能自脫耳”,由此可見,的確是“說難”了。而對于韓非來說,口吃的毛病讓他對說難有更痛苦的體會和更深刻的理解。
《孤憤》篇:從題目看,不難理解,即孤獨和憤慨之意,“孤”即文中所謂“處勢卑賤,無黨孤特”;“憤”即憤慨于“重人”“當涂”,“朋黨比周,相與一口,惑主敗法,以亂士民”,法術(shù)之士不得進,人主不得悟。韓非懷著孤獨之感既抒發(fā)了對現(xiàn)實和自己的正直才能不容于世的憤慨之情,也反映了勾心斗角步步設(shè)防的政治現(xiàn)狀和法術(shù)之士的艱難處境,并語重心長告誡君王不可不防臣下,以避免造成“主上卑而大臣重”、“主失勢而臣得國”的結(jié)局。從中我們?nèi)阅芸吹巾n非不能言說且長期不得排遣和釋放的內(nèi)心孤獨性格壓抑,以至“補償反應(yīng)”之后的憤怒和憤慨。
《五蠹》篇:所謂五蠹,是指當時社會上的五種人:學(xué)者(戰(zhàn)國末期的儒家)、言談?wù)撸v橫家)、帶劍者(游俠)、患御者(逃避兵役的人)、工商之民(商人和手工業(yè)者)。“此五者,邦之蠹也。” 韓非認為,這五種人是腐蝕國家的蛀蟲。指出,要使國家富強,君權(quán)鞏固,必須“除此五蠹之民”,“養(yǎng)耿介之士”。具體辦法是“明主之國,無書簡之文,以法為教;無先王之語,以吏為師;無私劍之捍,以斬首為勇”,語氣堅決而果斷。 這是《韓非子》中最具代表性的一篇文章。古今研究《韓非子》者,《五蠹》是必讀篇章。
讓我們親近韓非的歷史巨著《韓非子》。
一部《韓非子》,為我們保留記錄了先秦大量的史事、傳說、寓言、政治、經(jīng)濟、軍事、外交、倫理、民俗、技藝、醫(yī)術(shù),甚至兒童嬉戲等珍貴的世態(tài)時態(tài)事態(tài)資料,與之相關(guān)的漢語語詞漸漸積淀在我國傳統(tǒng)文化中,流傳至今,成為成語經(jīng)典。
名言名句,精彩紛呈,俯拾皆是——
法不阿貴,繩不撓曲。
明主之所導(dǎo)制其臣者,二柄而已矣。二柄者,刑德也。何謂刑德?曰:殺戮之謂刑,慶賞之謂德。
安危在是非,不在強弱。
冰炭不同器而久,寒暑不同時而至。
不知而言,不智;知而不言,不忠。
三年不翅,將以長羽翼;不飛不鳴,將以觀民則;雖無飛,飛必沖天,雖無鳴,鳴必驚人。
豺狼在羊,其羊不繁。
長袖善舞,多錢善賈。
禍難生于邪心,邪心誘于可欲。
家有常業(yè),雖饑不餓;國有常法,雖危不亡。
見微以知萌,見端以知末。
人處疾則貴醫(yī)。
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
智術(shù)之士,必遠見而明察,不明察不能燭私;能法之士,必強毅而勁直,不勁直不能矯奸。
與死人同病者,不可生也,與亡國同事者,不可存也。巧詐不如拙誠。
事以密成,語以泄敗。
利之所在民歸之,名之所彰士死之。
思慮熟則得事理,行端直則無禍害。
小信成則大信立。
以肉去蟻,蟻愈多,以魚驅(qū)蠅,蠅愈至。
千丈之堤,以螻蟻之穴潰;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煙焚。
欲稱爾身,先稱爾君,欲富爾身,先富爾國。
心無結(jié)怨,口無煩言。
遠水不救近火。
左手畫圓,右手畫方,不能兩成……
我更感興趣的是《韓非子》中的成語典故寓言故事,如“自相矛盾”、“守株待兔”、“諱疾忌醫(yī)、“濫竽充數(shù)”、“鄭人買履”、“孤掌難鳴”、“欲速則不達”、“老馬識途”、“畫鬼最易”
等,幾乎婦孺皆知,經(jīng)常為我們信手拈來。
寓言是我們這個世界最古老的文體之一,從公元前三千年左右古代巴比倫蘇美爾人的楔形文字書寫中記載的哀悼牧羊神坦木茲的寓言算起,寓言應(yīng)該有五千年的歷史了。
我們知道,在公元前六世紀左右,誕生了古希臘的《伊索寓言》和古印度的寓言巨著《五卷書》;而在中國,一下涌來先秦諸子上百家寓言大師和巨匠,極盡寓言文學(xué)之鼎盛。從而中國與古希臘、印度并稱為世界三大寓言發(fā)祥地。這其中有人統(tǒng)計出,《韓非子》中有寓言
達三百二十三則之多!
平子感慨:
不能言說,性格孤獨,補償反應(yīng),不能去喧鬧地方光彩奪目,不能在集體場合論說雄辯,只一個人躲在屋里,在昏黃的燈光下痛苦和幸福著自己的智慧和文字,不斷在自己縝密的邏輯推理和冷峻的思想論證中插進妙趣橫生的寓言故事,不能說不是他的一種特別性格特別方式的自慰、自足與自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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