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 躋
進入臘月,隨著村巷里傳出豬的臨死前的一陣陣慘叫聲,便拉開了殺年豬的序幕。
記得小時候,農(nóng)村還是以生產(chǎn)隊為單位的集體組織,家里的吃穿用,全靠隊里給分。雖然說是分,但在生活特別困難的當時,人們的成年的勞作,也不能喂自個肚皮圓,更不用說家里養(yǎng)豬了,再說了,當時的政策也不允許私人家里養(yǎng)。成年見不到腥味的人們,便眼巴巴的指望著過年的時候,隊里給分的那點大肉解解饞。
那個時候的生產(chǎn)隊長,在他的一畝三分地上,具有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什么時候殺年豬,他說了算。一進入臘月,社員們見了隊長,又是發(fā)煙,又是專揀好聽的說,極盡討好之能事,無法就是希望從隊長的口中,探聽一點什么時候殺年豬的消息。隊長在社員的討好和恭維之中,便有些把持不住,順口說出個日子,消息便像長了腿似的,在社員之中相互傳開,人們便天天盼那一天的早點到來。殺年豬的日子便在人們的期盼中如期來臨,那天一大早,臘月里喜歡賴在熱炕上的男人們和孩子們,便早早的從熱被窩里爬了起來,急急忙忙的奔向隊里的養(yǎng)豬場。被隊長指派了社員,按照分工,有條不紊的做著殺豬前的各項準備工作。一切準備工作就緒,殺豬匠便拿著帶著倒鉤的鐵棒,像一位手持爆破筒的勇敢士兵,義無反顧的沖向敵人陣地似的沖進了豬圈。殺豬匠瞅準目標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鐵棒指向鎖定目標,隨之便傳來豬一聲聲凄厲的慘叫,圈里的其他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重大變故似的,便慌作一團,在圈里橫沖直撞。殺豬匠任憑風吹浪打,穩(wěn)坐釣魚臺似的,緊緊抓住鐵棒,始終不肯松手,急忙召呼人們搭手幫忙。人們像聽到命令的士兵似的,嘩的一下,全沖了上去,殺豬匠的鐵棒緊緊的鉤著豬脖子,使得豬不停的往后倒,人們在殺豬匠的指揮下,抓腿的抓腿,抓緊耳朵的抓耳朵,把尾巴的抓尾巴,掙扎了半天,還是被束手就擒,仍不甘心的豬,似乎想用拼命的慘叫,來博取人們的憐憫之心,謀取一條生存之路。鐵了心人們,便不管不顧的將豬連拉帶抬的弄到了早已支好的木板上。
被人們緊緊按到在木板上的豬,像不甘失敗的敵人似的,仍在做最后的垂死掙扎,四蹄亂蹬,人們怕豬滾下木板,便用腿緊緊的壓在豬的身上,等著殺豬匠動刀。殺豬匠將白晃晃刀子,從豬的脖子下捅了進去,等將刀子抽出時,刀子已變紅。這可能就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最早出處吧。有人將早已兌了鹽水的盆子,接在下面,豬血流到盆子,一下子將盆子的清水染紅。直到按著豬的人們,松開手,豬像睡著似的,靜靜的躺在木板上,一動也不動。接豬血的人,才戀戀不舍的端著盆子離開。豬隨后被抬到盛著熱水的大鐵鍋,殺獵匠用鐵鉤鉤著豬的一個腿,不停在豬在鐵鍋里來動的翻動,不時的用盆子舀上熱水,倒在沒有被淹沒有豬身上。殺豬匠不時的從豬背上撥下一縷豬鬃,觀察豬燙的火候。燙的過輕,豬毛撥不下來;燙的過老,豬皮會被燙紅,影響肉質(zhì)。燙的是否合適,全靠殺豬匠的經(jīng)驗。
豬燙好后,便又重新抬到木板上,開始退豬毛。幾個人,用粗糙的石塊,在豬身上一下一下的礸,礸掉的豬毛,像秋風中的落葉似的,一片一片的落下,直到露出潔白的皮肉來,人們將豬翻個過,再礸。直到把全身的毛都礸掉之后,把兩個鐵鉤鉗入豬的兩個后腿,再倒掛在搭好的木架上。殺豬匠用嘴對著豬肚臍眼,一邊用嘴吹氣,一邊用木短木棍敲打,直到把豬像氣球似的吹得圓鼓鼓的,才用刀子亂掉沒有礸盡的絨毛。一切收拾利索之后,才開始將豬的肢體解開,先割頭,再破肚,肚子的一大堆花花綠綠的東西隨之刷的一下便涌了出來,那血淋淋的場面,竟然沒有一點悲壯的氣氛,有的只是熱鬧,有的只是喜慶,這恐怕也是世界上唯一的充滿喜慶的殺戳。那情景,不由得讓我想起生理衛(wèi)生書的那張彩色的人體解剖圖。
掏出的內(nèi)臟,便有人專門負責清洗,殺豬匠便又去殺另一頭等待挨宰的豬。那個時候,由于隊的人口多,每年要殺八九頭豬,等到全部殺完,已到了下午后半晌了。接下來開始分肉,早已等了多半天的人們,開始排隊,按順序分。站在后面的,看著緩緩移動的隊伍,不耐煩的敲著唐瓷盆、瓦盆、塑料盆,隊伍里便發(fā)出噼噼啪啪、呯呯噴噴的聲音,雖然有些不太和諧,但卻是鄉(xiāng)村特的一種單調(diào)而讓人快樂的樂聲。
后來,隨著承包制的實行,農(nóng)村人的生活條件得到極大的改善,家家戶戶開始養(yǎng)豬。養(yǎng)豬對于農(nóng)村人來說,有三大好處,一是可以積攢農(nóng)家肥,二是給家里的剩飯剩菜尋找了一個最好的歸宿,三是可以增加家庭收入。為此,家家戶戶都養(yǎng)上了豬,有的家庭,不但養(yǎng),還要養(yǎng)好幾頭。母親是一個很有頭腦的人,日子過得是精打細算,我家的豬圈里,一年四季總是不少于四頭豬。豬的大小,總是呈階梯形,大的一殺或一賣,便及時再買一頭小豬回來,一年四季就這樣來回的倒著,家的里肥積攢了不少,經(jīng)濟收入在穩(wěn)步增加。母親是一個很開明的人,隨著家里活生條件的改善,每到年底,母親便不再將所有的豬都用來變現(xiàn),而是將豬殺了,供我們一家人享用。
每到年底,母親便早早的聯(lián)系好殺豬匠,將在圈里養(yǎng)了成年豬殺掉,留夠自家過年用的肉后,將多余肉按低于市場將近一半的價賣里左鄰友舍,雖然在經(jīng)濟上的收入有所減少,但去拉近了鄰里關(guān)系。烹飪水平很高的母親,將個豬頭、豬蹄和副下水,鹵好之后,便招呼左鄰右舍來家里,美餐一頓。大人們圍在桌子旁,一邊吃菜喝酒,一邊聊著家長里短。我們這些小孩子,才不像大人們吃得那樣斯文,我們不管不顧,想吃什么,便伸手從盤子里抓起自己想吃的豬蹄,擬或一塊骨頭,撒腿便跑。我們這些小孩子們,各自拿著搶來的勝利果實,在院子里相互炫耀一番后,便慢慢的享用著自己的勝利果實。
那個時候,家里養(yǎng)豬,飼料全是用粉碎的包谷稈和包谷面混合而成的,根本不參雜任何添加劑,可以說養(yǎng)出來的豬是純粹的無公害的綠色食品。覺得那個時候的肉特別的好吃,也特別的香,吃上一口,感覺到香味似乎早已滲到骨髓里,甚至連骨頭都感覺了香味。我不知道是現(xiàn)在好吃的東西吃得太多,還是現(xiàn)在用添加劑養(yǎng)出的豬,肉質(zhì)確實退化了,再也吃不到那樣的味道了 。
再后來,隨著村里年輕人外出打工,村里里留守的全是老弱病殘,家里養(yǎng)豬的人漸漸少了。村里除了養(yǎng)豬專業(yè)戶,幾乎已經(jīng)無一家養(yǎng)豬了,而且據(jù)講豬肉也沒有以前吃玉米雜糧的好了,自然過年也就不再殺年豬了,更何況豬肉早已不是什么稀罕物了?,F(xiàn)在人們過年,全去集市上買肉,雖然省力省事,但卻少了年的氣氛,少了那份期盼,少了那份歡喜。
殺年豬,在我童年的記憶中,早已留下了一幅淡淡的鄉(xiāng)村風情畫,多少年后,即使我生活在喧囂的城里,這幅鄉(xiāng)村風情畫也一遍一遍地把我深深感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