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芒果臺改版后的《我們約會吧》首次播出,邱啟明隨著緩緩升起的舞臺站在觀眾面前,依然身著標志性的白襯衫灰西服,依然沒打領帶。
這是他播報央視新聞時的標配行頭,“因為我覺得《24小時》應該營造一種放松的環(huán)境,讓觀眾覺得你是來跟他們聊天的。讓人覺得節(jié)目是尊重觀眾,而不是強行灌輸?shù)摹?,他自己解讀說。
因為犀利的評論成為央視新聞主播中的新聞人物,又因為微博炮轟新聞制片人是“傀儡”而成為新聞話題,事后從央視跳槽到湖南衛(wèi)視,邱啟明身后的背景已經(jīng)從新聞圖片、大小標題變成了100位舞動出場的女嘉賓,他讓更多的觀眾直接在電視鏡頭上看到了他腰部以下的部分,然而就如邱啟明自己所說,“以前的邱啟明還在,(新版《我們約會吧》的)精華部分還是《24小時》短板式的點評”:當一位男嘉賓要求相親對象有50萬年薪有房有車時,邱啟明脫口而出:“顯然你對這個社會有了戴眼鏡的看法”;嘉賓相親失敗時,他說,“結果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尋求真情實感的過程”。
近年來,央視眾多主播都選擇了“轉型”,或主動或被動,或華麗或低調,邱啟明是新近的代表。他們曾經(jīng)是 “國嘴”,穩(wěn)重、端莊、字正腔圓,現(xiàn)在則成為娛樂明星、文藝演員、政府官員;他們曾經(jīng)展示著國家的偉大光榮正確,而現(xiàn)在除了擔任政府官職的,其他“還俗”的“國嘴”即便不“三俗”,也紛紛以輕巧、嬉笑、南腔北調詮釋著自己的另一面。
離開“體制”的他們,一部分人真正掙脫了束縛,廣闊天地大有作為,演繹著轟轟烈烈的對體制的逆襲;而另一些人卻發(fā)現(xiàn),自己成就于體制內,一旦離開,自己就成了無本之木,無水之魚。
邱啟明指導青年交友
邱啟明似乎挺忌諱將《我們約會吧》稱為“娛樂節(jié)目”。盡管要求相親節(jié)目的嘉賓有邏輯是一件比較困難的事,但是邱啟明對自己很有信心,要“選擇強化邏輯性的路線”,辦一檔“真誠互動的青年交友節(jié)目”。
“交友節(jié)目不僅是男女互問愛吃什么飯,泡什么吧,送什么東西?!彼f,“節(jié)目里的這些人構成一個小社會,我希望觀眾跟我一起傾聽他們的聲音和思想?!币虼?,邱啟明說“絕不會讓類似寧愿坐在寶馬車里哭的拜金女出現(xiàn),這是原則”。
做新聞主播時,邱啟明著力把新聞節(jié)目做得“放松”、“不灌輸”,而轉型主持“青年交友節(jié)目”時,他反過來要對娛樂節(jié)目做“邏輯化”改造了?!斑@也是湖南衛(wèi)視給我的要求?!鼻駟⒚髡f。這一點也得到了《我們約會吧+》制片人劉蕾的呼應。
今年上半年湖南衛(wèi)視的收視率大跌,曾一度從全國第二跌出前五,臺長歐陽常林下令“拼了”,各個欄目醞釀著改革。從《我們約會吧》升級成《我們約會吧+》的關鍵,就落在了邱啟明身上——劉蕾表示,“選擇邱啟明是《我們約會吧+》對高端娛樂原則的秉承”,她看重的是邱啟明的“責任感、正直,原則、態(tài)度”,她對自己物色的這位新主持有著自己的觀察“邱啟明表面上給人的感覺過于理性冷靜,但其實他有一種天然的親和力,還是一個很有人文精神的人,所以非常適合去掌控、疏導舞臺上不同價值觀的碰撞”。
將一檔體制外的非正統(tǒng)的屌絲狀娛樂節(jié)目,通過來自體制內的高富帥主持的基因植入,而完成節(jié)目改良,某種程度上說,邱啟明和劉蕾正在做這樣的試驗。
和湖南衛(wèi)視簽約那天,邱啟明包里放著兩張紙:一張辭職單,一張央視內部調動函,一張代表與體制的徹底告別,一張代表與體制的繼續(xù)融合。
事實上可以說,邱啟明曾經(jīng)也做過另一個類似的試驗,在體制內的正統(tǒng)的高富帥節(jié)目里注入體制外的屌絲基因。曾經(jīng)在央視新聞節(jié)目《24小時》里,他和他身后的央視新聞評論部的團隊一起嘗試過即興評論的新聞播報方式,2010年江西撫河決堤,邱啟明毫不客氣地打斷抗災指揮官員平其俊對領導指示的介紹說“我只關心汛情”。2011年動車事故后,他直言“中國,請你放慢速度的腳步!走的太快,不要把人們的靈魂落在后面”。說到興起時,邱啟明就差拍案而起了,常常占用其他新聞的播報時間,后臺編輯就會立即刪減新聞,刪減時長還要和他的超時評論一秒不差。
然而“體制內”這個基因太強大了,就好像父親的禿頂必然會遺傳給兒子一樣。邱啟明給自己定下了“三不”的底線——不反黨、不反政府、不三俗,明確了一個主義——毫厘主義,一毫一厘地往前走,不過因為“講官腔官調官話套話的東西會起雞皮疙瘩”,所以他沒有如其他一些他的前同事一樣說“我愛死這個黨,六十幾年無戰(zhàn)爭,我愛死這個政府,成為全球第二大經(jīng)濟體”,他嘗試提出問題,“有五千多萬留守兒童、醫(yī)保社保、民眾的幸福感、食品安全、教育制度”,但是禿頂?shù)倪z傳已經(jīng)是既成事實了,戴假發(fā)是唯一的解決方案了,還非要用各種藥水去刺激頭皮、去植發(fā)動手術,都只能是瞎折騰。
3月23日,邱啟明發(fā)了兩條微博:
“如果連自己的權益都保護不了,評論部我要你何用?傀儡制片人,我活得比你們自由!再見了!”
“央視前輩趙說,你就是走,也不能發(fā)這樣的微博,因為央視培養(yǎng)了你,關鍵是沒有任何央視人害你,你要對得起央視。制度上的缺陷,不該變成一個事件。我同意,我會履行用工協(xié)議,到結束那一天?!?/span>
兩條微博沒多久就被刪除了,3個月后邱啟明開始“青年交友節(jié)目”主持生涯。在體制內,他本是來自體制外的屌絲,而到了體制外,他反而成了來自體制內的高富帥。邱啟明透露,自己目前正著手成立個人工作室,原因之一,“就是不愿意再進入體制內了”。
新版的《我們約會吧+》從7月3號開始,每周二和周三晚間10點播出,雖然才不過一個月,但壓力之下的湖南衛(wèi)視已經(jīng)迫不及待的宣布這次改版取得了勝利,央視索福瑞CSM29收視數(shù)據(jù)顯示,7月25日這天,《我們約會吧+》也以0.99收視率、4.24%的收視份額,位列同時段全國收視第一。但無論未來如何,邱啟明都已經(jīng)不可能再回頭。
趙忠祥和倪萍負責娛樂
從“國嘴”到娛樂明星的轉型,邱啟明真正的前輩是趙忠祥。邱啟明曾說,“單以專業(yè)角度講,我非常尊重趙忠祥老師”,但其實不論從“國嘴”的資深度來說,還是從轉型娛樂的放開度來說,趙忠祥對于自己每個身份的融入程度,都要徹底得多。
2009年,曾代表了一個播音時代的趙忠祥正式辦理離職手續(xù),離開央視。此前他已經(jīng)成為了舉國矚目的娛樂明星,不過真正投身娛樂事業(yè)是在加盟東方衛(wèi)視、和臺灣綜藝一哥吳宗憲搭檔主持娛樂節(jié)目《舞林大會》之后。
趙忠祥一直將自己的主持風格總結為“莊重,嚴肅,字正腔圓,擲地有聲,氣壯山河,凜然不可侵犯”。顯然,他更適應地將自己的風格和娛樂大眾的需求的混搭。在其中一期《舞林大會》上,臺灣第一美腿名模陳思璇圍著趙忠祥跳起貼身舞,并在他身前抬起只穿裸色絲襪的大腿。面對美腿,趙忠祥目視前方,表情淡定,并說自己 “像柳下惠一樣坐懷不亂”。接著東方衛(wèi)視的購物頻道主持人寇婷婷推銷起了趙忠祥的專用領結,趙忠祥也開始推銷陳思璇的絲襪。
節(jié)目中,趙忠祥甩開膀子模仿邁克爾·杰克遜的太空步,與嘉賓合唱兒歌《小燕子》,被網(wǎng)友起名“芙蓉姐夫”。他沒有給自己轉型娛樂設定任何條條框框主義原則,他更放得開。甚至讓人覺得,在新的體制下,趙忠祥更如魚得水,更展現(xiàn)本性。2006年筆者曾與趙忠祥有過一次對話,彼時他仍是“國嘴”的典型代表,不過當他以動物世界的磁性嗓音連說五個“他媽的”時,那種自然而然的混搭感,確實與舞林大會的坐懷不亂有異曲同工之妙,令人心曠神怡。
趙忠祥的放開是有回報的。在央視時,限于“嚴禁拍廣告,嚴禁到地方臺走穴”的鐵規(guī),趙忠祥不能接拍廣告,但在退休之后,他說:“我不能把自己的路都堵死了,今后我要考慮合作了。”不過他坦言自己還不是娛樂圈的有錢人,“300萬很多嗎?至少它嚇不著我!……我還不是娛樂圈的富人,娛樂圈的富人應該是什么標準?500萬肯定不夠。我的目標更高。”
相比之下,趙忠祥的老搭檔倪萍的“還俗”就自然得多,或許這是因為倪萍的“國嘴”生涯中“凌然不可侵犯”的情形比較少的緣故。當她發(fā)現(xiàn)“自己上百件旗袍沒有一件能穿進去”時,就“了解了自己不能再站在這個崗位上”了,她開始演員生涯,從《美麗的大腳》到《雪花那個飄》,她得到的第一個海外獎項是蒙特利爾電影節(jié)的最佳女主角。
她有了新的愛好——畫畫。不過據(jù)說,同樣愛畫畫的趙忠祥總讓倪萍“不要亂抹”。“我的風格就是盡量拓展,什么都畫?!蹦咂颊f,“趙老師的畫就特別有規(guī)矩,這跟個人性格有關系?!?/span>
不知道看了趙忠祥的《舞林大會》,倪萍會不會對老搭檔的“規(guī)矩”的性格有新的認識。倪萍不打針抗衰老,不過她特別害怕“50多歲的年紀,腦子已經(jīng)是80歲,糊里糊涂一鍋粥”。
楊瀾會賺錢,黃健翔說不好話
趙忠祥離開央視的時候是67歲的老人,倪萍最后一次主持春晚是2004年,45歲。對于他們的年齡來說,離開體制并不那么難分難舍,反而充滿了尋求新生命的躍躍欲試。體制帶來穩(wěn)定,離開體制,大收益往往也伴隨著大風險,更多人離開體制的時候,懷揣著不安和忐忑。
不過,當年26歲的楊瀾主動離開,卻是因為體制內“缺乏安全感”。1991年的央視春晚共有六名主持,其中一名主持,“導演組突然決定不用了,但卻沒人去通知她”,楊瀾記得,“那一天,那位大姐興沖沖拿著禮服到化妝間,化妝師說沒她名字,結果那位大姐黯然神傷地走了”,這讓楊瀾“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來”,“如果沒有機遇和環(huán)境的平臺,有多少成功算是你努力的結果?”她問自己。
如今楊瀾已經(jīng)是富豪榜上的人物,自然算得上成功,但這樣的成功并不容易復制。原央視當家花旦文清以 “央視工資低,無法滿足日常需要”為由離開,但幾年來只在一些影視劇中演過幾次配角。趙琳曾經(jīng)和文清一同主持《生活》,比文清更早轉行當了演員,改名叫做趙子琪,最為大眾了解的事情就是嫁給了書商路金波,掀起了微博上一場轟轟烈烈“斗小三”的浪潮。
馬斌“被離開”的過程相當狗血,他2003年進入央視主持《前沿》,之后又在2套節(jié)目晨間主持《馬斌讀報》。2009年,因為被黑客竊取電腦資料,而導致裸照在網(wǎng)絡上流傳。自此,馬斌就從央視消失。2010年,他選擇加盟了加盟鳳凰衛(wèi)視。
另一位無奈“還俗”的是黃健翔。因為“世界杯解說事件”辭職時,他說自己“的確給領導添了不少麻煩,辭職對大家是一種解脫”。他進入央視時,央視體育的解說標桿是宋世雄,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按照行業(yè)公認的路線去做”;他在央視每年都提加工資的事,然后被同事舉報說他到處走穴;他一直把解說員定位為藝人,因為“需要半瘋半傻的狀態(tài)”,但領導卻認為解說員是文藝工作者;而當他39歲離開體制重新尋找舞臺時,發(fā)現(xiàn)自己既不會唱歌,也不會跳舞,長得也不夠帥,唯一的技能是“會說話”?,F(xiàn)在黃健翔主持的節(jié)目并不少,不過,無論是《年代秀》還是《歌聲傳奇》,觀眾都嫌黃健翔主持得不好——離開了央視,好的主持標準就是何炅、汪涵。
體制是這樣一種東西,它給你穩(wěn)定,前提是你遵照它制定的規(guī)則,塑造自己為它需要的形狀。離開它,你需要的不僅僅是“轉”型,更是重新“造”型,因為體制以外,需要的是另一種形狀。對于大多數(shù)人來說,他們所需要的形態(tài)是——能放下自己的身段嗎?夠有娛樂精神嗎?開得起玩笑嗎?聽得懂最新最酷的網(wǎng)絡黑話嗎?經(jīng)得起娛樂傳媒的八卦式報道嗎?挑逗得了導演和觀眾嗎?
比如此刻,你希望邱啟明解開他的第三粒襯衫紐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