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開國之君拓跋珪是一個狠人,對自己狠,對身邊的人更狠。他曾效仿漢武帝,訂下了一條“子貴母死”的規(guī)矩,即:后宮妃嬪中,包括皇后,誰的兒子冊封了太子,誰就必須死。
在這條冷酷無情的規(guī)矩跟前,北魏后宮的女人沒有誰可以懷著輕松的心態(tài)給北魏的皇帝生兒子,特別是第一個兒子,因為第一個兒子被冊封為太子的可能性最大。
宣武帝元恪曾與第一任皇后于氏生過一子元昌,當(dāng)時,后宮的女人全都松了口氣。
但元昌卻在三歲時夭折了,宮內(nèi)的氣氛又驀然緊張了起來。
于皇后死后,第二任皇后高皇后只給宣武帝生過一個公主。
高皇后生下公主,沒再生過孩子。而且,她生性好妒,總是千方百計阻撓其他嬪妃侍奉皇帝。
這使得宣武帝空有三宮六院數(shù)千妃嬪,卻要面臨斷子絕孫的危險。
關(guān)鍵時刻,有一個視死如歸的女人站了出來。
這個女人什么都不怕,公開表態(tài)說:“天子豈可獨無兒子,怎可為了一己之生死而令皇家沒了嫡傳的血脈呢?”
這話傳到宣武帝的耳中,感激加感動,不管不顧,排除萬難,使勁寵幸她,終于使她有了身孕。
在懷孕期間,這個女人每夜都當(dāng)著眾人在佛前莊重起誓:“但愿所懷是個男孩,即便因為當(dāng)上太子而殺了我,也在所不辭!”
佛也許真被感動了,保佑她順利地出下了宣武帝的第二個兒子元詡。
宣武帝喜不自勝,將這個不平凡的女人加封為充華嬪。
妒火中燒的高皇后一直想找機會將這個女人除掉,但宣武帝感激生愛,把她保護得很好。
經(jīng)過幾次三番,高皇后也就作罷了。但,這并不等于就這樣肯放過這個女人。高皇后是覺得,有“子貴母死”祖訓(xùn)在,只要元詡立為了太子,這個女人最終還得悄無聲息地告別這個人世。
誰知,三歲的元詡被立為太子了,宣武帝并沒有按照祖訓(xùn)送這個女人上路。
無論高皇后怎么勸說,因為對這個女人的感激兼喜歡,宣武帝鐵了心要除廢除“子貴母死”的規(guī)矩,保護好這個女人,不讓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這樣,高皇后一直未能得逞。
高皇后本來覺得日子還長,機會有的是,不怕找不到。
哪承想,宣武帝在三十三歲的盛年突然病故,則他唯一的兒子元詡繼承了帝位,那個女人也就翻身做了主人,將高皇后發(fā)落到洛陽附近的瑤光寺去做了尼姑,不久,又將高皇后秘密毒死。
翻身做了主人的女人姓胡,成了北魏的皇太后。
由于皇帝年齡太小,在朝中諸位親王的支持下,胡太后臨朝,成為北魏繼文明馮太后之后第二位臨朝稱制的皇太后。
胡太后是漢人,祖籍安定臨涇(今甘肅省鎮(zhèn)原縣郭原鄉(xiāng)),曾祖父、祖父兩代曾在后秦及夏國為官。北魏滅夏,祖父投降北魏大軍,胡氏一族自此成了北魏的官宦人家。
胡太后的父親為河州刺史胡國珍,胡太后封他為安定公,加侍中官街。
初掌大權(quán)的胡太后還不清楚自己的權(quán)力有多大,她先是以元詡年齡太小不能親自祭祖為由,放出風(fēng)聲,說自己打算代替皇帝進行祭祀典禮。
大臣沒有反對的聲音。
于是,她放心了,在大祭典禮上親自主持一切。
既然可以由她舉行祭祀典禮,這就意味著,她已經(jīng)是國家的最高主人了,和皇帝相比,相差的,僅僅只是一個稱呼。
從此,胡太后開始肆無忌憚地為所欲為起來。
她本人好佛,大散內(nèi)庫資金,在瑤光寺傍興建宏偉的永寧寺。
此寺耗資巨大,極盡奢華,有一座用純金打造高達一丈八尺的金像,另有十座同樣是純金打造與普通人大小的金像,兩座玉像。
她還建了一座九層佛塔,挖筑地基,下及黃泉。該佛塔高九十丈,頂上又建有高十丈的寶剎。每當(dāng)夜深人靜,塔上鈴鐸聲聞十里。
寺院的主佛殿如同皇宮太極殿一樣宏偉,南門如皇宮的端門一樣巨大,寺中有僧房千間,珍珠玉石錦繡琳瑯,使人心搖目眩??梢哉f,這是自佛法傳入中國以來,最為壯觀的塔廟。
此外,又在伊闕口修筑了石窟寺,皆極土木之美。
胡太后這樣尊崇佛法,上行下效,引得國內(nèi)民眾紛紛投身佛教事業(yè),生產(chǎn)力急劇減少,很多良田出現(xiàn)了荒蕪。
公元518年四月,胡太后的父親胡國珍病死。胡太后竭盡哀榮,贈假黃鉞、相國、太師,賜號太上秦公,葬以殊禮,贈儀衛(wèi),事極優(yōu)厚。又迎已死去多年的母親皇甫氏與之合葬,賜號為太上秦孝穆君。
再這么搞下去,大臣不干了。
有人議論說,前代皇后的父親從來都沒有稱為“太上”的,本來嘛,“太上”的名字只能用于人君身上,而不能用于人臣。
而且,在為胡國珍挖墓穴時遇上了堅硬的磐石,挖不了。人們就更認(rèn)定是賜號不符才出現(xiàn)的征兆,這是天地神靈發(fā)來的勸誡、警告。
胡太后大怒,召集了群臣表態(tài)說:“我所做的,是孝子的心意。你們不能這么狠心地剝奪我的一片心意?!狈愿栏膿Q地點再葬,并專門為父親建造寺廟祈福,其規(guī)模和永寧寺相當(dāng)。
為了領(lǐng)悟佛法真諦,胡太后多次派使臣和僧人穿越浩瀚的沙漠,到西域去求佛經(jīng),耗財無數(shù)。
胡太后這樣揮霍無度,北魏上層貴族也跟著沉迷在奢華糜爛之中。
西晉滅亡前夕,西晉的帝都洛陽城就沉浸在這樣一種紙醉金迷中。
那會兒,仿佛是兩百年前的鏡頭回放,洛陽城里又悄然舉起了互相攀比斗富的流行風(fēng)。
河間王元琛與高陽王元雍斗富。高陽王元雍富兼山海,其住宅、園囿像皇宮一樣豪華,僮仆多達六千,妓女五百,出則儀衛(wèi)塞滿路,歸則歌吹連日夜,一餐費數(shù)萬錢。而河間王元琛以銀槽喂馬,以黃金為鎖環(huán);所用酒器,有水晶缽、瑪瑙杯、琉璃碗、赤玉卮,制作瑰麗精奇,全是限量版生產(chǎn)的。
元琛的口頭禪是:“不恨我不見石崇,恨石崇不見我”。
貴族階層既是這樣的奢靡,吏治就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腐敗。
吏部尚書元暉被人們稱為“餓虎將軍”,其賣官鬻職,公開標(biāo)價。時人稱吏部為賣官批發(fā)市場,稱吏部的官吏為白晝的劫賊。
中央政府已經(jīng)這樣胡作非為,地方州郡的刺史、太守更是有樣學(xué)樣,聚斂無已。他們征收租調(diào),全都恢復(fù)了長尺、大斗、重秤。在剝皮剜肉式的盤剝下,大批農(nóng)民家破人亡,只得賣身豪強,淪為依附農(nóng)民,或逃避賦役,入寺為僧尼。由是,北魏控制的編戶就不斷減少,反過來影響了政府的收入。政府便反復(fù)檢括逃戶、搜捕逃亡的農(nóng)民,加重對這些人的剝削。
這種背景下,國內(nèi)動蕩不安,暴亂時有發(fā)生。
而位居高層的胡太后等人還若無其事,依然我行我素,繼續(xù)過著他們的糜爛生活。
歷史上凡掌權(quán)的太后都會蓄養(yǎng)屬于自己的男寵、面首,尤其在胡太后這種年紀(jì),正值青春年華,性需要旺盛,所謂三十如狼、四十似虎。這本來也沒有什么,同為人類,無論男女,都有這個需要。既然男人掌權(quán),可以擁有三宮六院,女人掌權(quán),養(yǎng)幾個小白臉也是很正常的事。之前的文明馮太后就養(yǎng)有男寵若干,乃是朝野公開的秘密。
但和文明馮太后相比,胡太后胡來的檔次很高,也很開放,常常是霸王硬上弓,對朝廷的王爺、朝臣、武將進行逼淫。
北魏悍將楊大眼的兒子楊華遭到胡太后逼幸,不堪其辱,竟然率領(lǐng)部曲逃入了南梁。
清河王元懌被胡太后宣淫,引起了胡太后妹夫元乂等人的忌恨,朝內(nèi)出現(xiàn)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政變,胡太后本人也差點丟了性命。
但胡太后仍不知改悔,依然我故。
朝廷荒淫,綱紀(jì)已亂,不斷有邊將逃入南朝,宗室內(nèi)也陸續(xù)發(fā)生了元正德、元法僧等人謀逆事件。接著又出現(xiàn)了柔然、朔州胡人、沃野鎮(zhèn)民破六韓拔陵、高平鎮(zhèn)民赫連恩,南秦州豪強等處的造反。
如果說,上述這些事件和造反只是北魏分崩離析的前奏的話,那么,邊防六鎮(zhèn)的造反則是正式敲響了北魏帝國的喪鐘。
所謂六鎮(zhèn),是指先前為防柔然、高車等游牧部落南侵,太武帝拓跋燾在北方邊境設(shè)置的沃野(今內(nèi)蒙古五原北)、懷朔(今內(nèi)蒙古固陽北)、武川(今內(nèi)蒙古武川西)、撫冥(今內(nèi)蒙古四子王旗東南)、柔玄(今內(nèi)蒙古興和西北)和懷荒(今河北張北)等六座軍鎮(zhèn),后來陸續(xù)增加,但仍沿用六鎮(zhèn)之稱。
公元523年,柔然南侵,懷荒鎮(zhèn)兵民無糧可食,請示鎮(zhèn)將開倉放糧,遭到鎮(zhèn)將斷然拒絕。兵民忍無可忍,殺掉鎮(zhèn)將,揭開了六鎮(zhèn)變亂的序幕。
一時間六鎮(zhèn)大亂。
北秀容爾朱家族的爾朱榮在鎮(zhèn)壓六鎮(zhèn)動亂中坐大,收編了一大批反將,包括高歡、賀拔岳、侯景、宇文泰等人,這些人,后來都成為了左右歷史進程的風(fēng)云人物。
北方六鎮(zhèn)已經(jīng)亂成了一鍋粥,胡太后等于是已經(jīng)坐在火山口上了,但她還毫無知覺。
她將自己的情人鄭儼、徐紇等人提拔為中書舍人,負(fù)責(zé)起草詔書,朝廷被弄得烏煙瘴氣,朝將不朝,國將不國。
孝明帝元詡已經(jīng)十九歲,對母親的所作所為敢怒不敢言。
胡太后慢慢看出了兒子眼中閃現(xiàn)的火焰,就盡力架空兒子,但凡與兒子有過親密交往的大臣,必會被她千方百計除掉。
這樣一來,母子之間的關(guān)系陡然緊張,漸成弩張劍拔之勢。
胡太后開始有了殺死親生兒子的心思。
不過,擺在她面前的難題是:孝明帝元詡是宣武帝元恪唯一的兒子,且孝明帝元詡本人還沒生育有兒子,孝明帝元詡一死,立誰為君?
也算是天助胡太后!
孝明帝元詡的潘嬪就要臨盆生產(chǎn)了!
胡太后和鄭儼、徐紇等姘頭喜形于色,只要皇子出生,就可以先弒孝明帝,再立幼帝,既可擺脫孝明帝的威脅,又可以繼續(xù)執(zhí)政,號令四方,豈不美哉?
可是,胡太后失望了。
潘嬪產(chǎn)下的卻是個公主!
胡太后等人徹底傻眼。
不過,這種事,也難不倒她和她的姘頭們。
他們對外詐稱皇子降生,大赦,改元武泰。
他們的想法是,除掉了孝明帝,就用這個小公主冒充皇子,先繼承皇位作為過渡,然后再從孝明帝的堂侄輩里選個小王子來頂替。
勢孤力單的孝明帝元詡眼看他們將公主謊稱為皇子,知道了自己處境危險,大感恐懼,茫然四顧之際,想起了爾朱榮,秘密下詔,請爾朱榮率兵進洛陽,以破壞胡太后的陰謀,脅迫胡太后還政。
爾朱榮本人也正想入主洛陽以奠定自己的霸主之位。于是率領(lǐng)著大軍,星夜兼程,往京師而來。
胡太后和鄭儼、徐紇等姘頭聽說爾朱榮大軍迫來,事不宜遲,趕緊先發(fā)制人,毒殺了孝明帝元詡!
然后按照原先的計劃,立潘嬪所生皇女為帝,跟著,又飛快下詔書宣稱:“潘充華實際上生的是女兒。原臨洮王元寶暉的后代元釗,是孝文帝的嫡系后代,應(yīng)該做皇帝。文武百官各進二級官位,宿衛(wèi)進三級官位?!庇⑴R洮王三歲的世子元釗即位。
胡太后們以為,孝明帝已死,爾朱榮會悻悻地打道回府。
爾朱榮這時已走到上黨(今山西壺關(guān)),聞訊大怒,對左右說:“主上晏駕,雖然已經(jīng)十九歲,天下人都還稱為幼君。現(xiàn)在扶立一個還不能講清楚話的小孩以臨天下,想要長治久安,怎么可能呢?我必率鐵騎哀悼先帝,剪除奸佞,再立年長的皇帝!”
他先上了一道表章,抗言說:“皇后生女,稱為儲君,疑惑朝野,表面悲哀,實則慶幸,宗廟之中,祖先被欺,天下百姓,離心離德,致使朝廷危如累卵,國家毀于一朝,選君于嬰孩之中,寄治乳抱之日,必然導(dǎo)致奸臣逆豎把持朝政,亂臣賊子破壞綱紀(jì),他們便可隨心所欲地指影以行權(quán)力,借形而弄詔令,這就是蒙住眼睛捕捉麻雀,塞著耳朵盜取銅鐘。”
馬不停蹄繼續(xù)往京師殺來。
同時,他又派遣從侄爾朱天光等親信密見長樂王元子攸,聲稱要立他為帝。
元子攸的父親彭城王元勰就死于胡太后之手。
不要說是當(dāng)皇帝,只要是能給父親報仇,干什么都值。元子攸一口答應(yīng)了爾朱榮的邀請。
北魏武泰元年(蕭梁大通二年,公元528年)四月初九,元子攸與他的哥哥彭城王元劭、弟弟霸城公元子正偷偷從高渚渡過黃河,在河陽(今河南孟津黃河北岸)迎接爾朱榮大軍。
大軍渡過黃河,元子攸就地即位,是為敬宗孝莊帝。
莊帝封爾朱榮為使持節(jié)、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大將軍、開府、兼尚書令、領(lǐng)軍將軍、領(lǐng)左右、太原王,食邑二萬戶。
聽說爾朱榮不但已經(jīng)來了,還立了新皇帝,胡太后等人慌了手腳,急匆匆任命幾位將軍領(lǐng)兵抵抗。
但還沒等軍隊完全到位,爾朱榮大軍已打開了城門,一擁而入。
爾朱榮傳孝莊帝詔書,命令文武百官到河橋(今河南孟津西南)面見新君。
強兵已至,眾大臣只好捧著皇帝的印璽、綬帶,準(zhǔn)備了車輦前往河橋見駕。
鄭儼、徐紇等人見勢不好,全都腳底抹油偷溜了,只剩下胡太后孤零零一個人。
胡太后又羞又氣,卻也無計可出,便索性剃了光頭,率領(lǐng)孝明帝的嬪妃到城內(nèi)的永寧寺出家。
胡太后根據(jù)自己所領(lǐng)悟到的佛法,以為自己這么一來,算是遁入了空門,不在三界中,跳出了五行外,什么事都沒有了。
哪知爾朱榮還是派人闖入永寧寺,將她揪了出來,連同小皇帝元釗,一并押到了河陰(今孟津黃河南岸)。
胡太后百般狡辯,以開脫自己的罪名,爾朱榮只聽得片刻,但心中生煩,振衣而起,命人將胡太后和小皇帝沉入了黃河之中。
出城恭迎圣駕的洛陽官員全都聚集在河陰附近。
在河陰,爾朱榮縱兵大殺,將北魏兩千名官員上自王公、下至普通大臣,不分良奸,全被砍翻在地。
黃河岸邊慘呼聲聲,流血遍地,慘狀怖人。
史稱此禍為“河陰慘案”,也稱“河陰之變”。
經(jīng)過此禍,北魏就此走向沒落,一蹶不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