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好漢排座次中,戴宗排名在三十六天罡中第二十名,不僅排在黑旋風李逵之前,也排在最早參加革命、和晁天王一起智取生辰綱的劉唐和阮氏三兄弟之前。在業(yè)務(wù)分工中,充當了“總探聲息頭領(lǐng)”,帶領(lǐng)另四名有刺探情報天賦的樂和、時遷、段景住、白勝,專司情報收集工作。
從古至今,任何一個軍事集團的存在,都離不開情報,情報工作的作用無論如何估計都不過分,血雨腥風的征伐之間,總是伴隨著重重的諜影。因此,負責情報工作的多是非常能干與忠誠的,如千年后戴宗的另一個同宗,老蔣手下的“軍統(tǒng)頭子”戴笠。
而戴宗,除了會“插著兩個紙馬”,能日行一千里的神行術(shù),還有一些察言觀色的小聰明,符合打探情報的基本要求外,在《水滸傳》一百單八將里面,他并不是最佳間諜頭子的人選。我們可以在江州宋江題寫反詩后,從他的作為中看出他在做間諜方面的缺陷。
蔡九讓戴宗傳信給自己的老爸--當朝太師蔡京,請示如何處理宋江。在梁山專門坐探情報的朱貴酒店休息時,被朱貴用放了麻藥的酒菜輕輕松松地放倒,隨即搜出他攜帶的蔡九家信和奉送給父親的禮物--這就是后來總司梁山情報工作的戴院長初出江湖的“處女秀”,演得如此窩囊。這樣的低級錯誤恐怕連時遷、樂和都不會犯,武松在十字坡酒店都那樣機警。
在蕭讓、金大堅偽造蔡京的回信和印鑒被黃文炳識破后,蔡九將戴宗喚來盤問:“我正連日事忙,未曾問得你個仔細。你前日與我去京師,那座門入去?”“我家府里門前,誰接著你?留你在那里歇?”“你見我府里那個門子,卻是多少年紀?或是黑瘦也白凈肥胖?長大也是矮???有須的也是無須的?”
戴宗的回答破綻百出:“小人到東京時,那日天色晚了,不知喚做甚么門。”“小人到府前尋見一個門子,接了書入去。少刻,門子出來,交收了信籠,著小人自去尋客店歇了。次日早五更去府門前伺候時,只見那門子回書出來。小人怕誤了日期,那里敢再問備細?!薄靶∪说礁飼r,天色黑了,次早回時,又是五更時候,天色昏暗。不十分看得仔細,只覺不恁么長,中等身材,敢是有些髭須?!边@番謊言,不要說讓在蔡府中長大的知府容易識破,就是在和蔡府沒有多少瓜葛的人面前,也經(jīng)不起推敲。
作為一個小吏,戴宗在市井人物中,算得上言語乖覺、辦事利落??蛇@位能哄騙一般人物、能敲詐罪犯財物的戴院長,卻對都城一無所知,太不應(yīng)該。東京作為巍巍帝都,有哪幾個門,從江州去應(yīng)該從哪座城門進去,這是打探情報者必須具備的常識,就算戴宗因為事情急迫帶著假書信來見蔡九,也應(yīng)該從其他渠道了解京城和蔡府的大概情況。戴宗連這個準備工作都沒能做,可見并不是個辦大事的人。撒謊時更見得他見識淺陋,如井底之蛙。他把赫赫相府描繪成一個門可羅雀的寒儒的住宅:到府前需“尋”一個門子,這說明蔡府門前冷落鞍馬稀,兩次接觸的都是同一個門子,蔡府的排場還不如一個知府;公子派人來送書,并非一般官員來送禮,就簡單地接了書信禮物,讓公子的手下自己去找旅館,于常規(guī)不合。要知道當時蔡京權(quán)勢熏天,前來走門子的各地官員多如牛毛,相府辦事的家人不但人數(shù)眾多,而且分工細致、等級森嚴。稍有頭腦的人都會想到,而這位戴院長卻將京城相府當成江州的土財主家。
既然戴宗才智能力并不出眾,為何能充當情報間諜頭子這一重要職務(wù)?唯一的解釋是:他是梁山泊老大宋江的第一心腹。梁山泊在宣傳上自稱“忠義”,但一幫人物的出身形形色色,社會背景復雜,更兼幾個山頭的人合并在一起,宋江沒有駕馭他們的絕對把握。那么負責情報工作的人不但關(guān)系到這個集團的安危,更關(guān)系到集團領(lǐng)導人個人權(quán)力的穩(wěn)固??v觀《水滸傳》人物,前期隨晁蓋上山的人和王倫舊部,宋江顯然不能托以大事(吳用主動改變立場,但是軍師一樣的角色,負責的必是全盤軍事工作),后來上山的盧俊義和二龍山、少華山、桃花山人馬,和宋江更類似一種“聯(lián)盟”關(guān)系。真正算作宋江心腹中的心腹的,只有兩個:江州大牢里對他備加關(guān)照的戴宗和李逵。李逵只能做宋江的第一打手;而戴宗從跟隨宋江開始,就特別能理解主人心思,能自動維護主子權(quán)威,是個自覺自愿的奴才,情治大權(quán),不交給他交給誰?古今中外,負責情治工作的人總是主子最信任的,如戴笠雖然死的時候才是個中將,但他是老蔣的老鄉(xiāng)加門生,在老蔣尚未取得絕對權(quán)威時,戴笠已經(jīng)是老蔣的馬仔了--奴才識主公,是門學問也是場賭博。江州的風云際會讓戴宗結(jié)識宋江,戴宗就決心跟下去,果然后來投桃報李。而劉唐是晁蓋的第一心腹,當他打聽到梁中書將送一筆生日禮物給他的老丈人蔡京,然后想到要送“一筆大富貴”給晁保正,作為見面之禮,當被雷橫等衙役抓獲時,晁蓋謊稱劉唐是自己多年未曾謀面的外甥給予了開脫??上⑻扑蟹侨耍松w一死他就沒人照應(yīng)了。
戴宗首先是吳用推薦給宋江的,為了宋江免受牢獄之苦,讓戴宗給予照應(yīng)。宋江這位能對普通差撥、管營使銀子,拉關(guān)系的能吏,可到了江州監(jiān)獄后,“次日,宋江置備酒席,與眾人回禮。不時間,又請差撥、牌頭遞杯,管營處常常送禮物與他。宋江身邊有的是金銀財帛,單把來結(jié)識他們。住了半月之間,滿營里沒有一個不歡喜他?!?br>
半個月間這位不在乎錢財?shù)乃喂鞲绺鐬槭裁磫螁尾蝗ソY(jié)識最管用的戴院長,而且此人是吳用推薦的?當差撥提醒宋江: “賢兄,我前日和你說的那個節(jié)級常例人情,如何多日不使人送與他?今已一旬之上了。你明日下來時,須不好看。”宋江回答道:“這個不妨。那人要錢,不與他。若是差撥哥哥但要時,只顧問宋江取不妨。那節(jié)級要時,一文也沒!等他下來,宋江自有話說?!?br>
從這里可以看出宋江過人的權(quán)詐,對一般的公人,他僅僅是想用錢財收買,保自己平安而已。對吳用推薦的重量級人物戴宗,已不能簡單地用錢財巴結(jié)了,他看得出戴宗是他在江州乃至以后必須依仗的人,對戴宗不能像對普通差撥那樣,用錢財打發(fā),必須從心理上收服他。于是宋江故意擺足架子,將戴宗冷落,勾起戴宗怒火,坐等戴宗出場,先營造一種沖突氣氛,讓戴宗來見自己時,再拿出吳用的推薦信,亮出自己的名號,獲得一種心理上的優(yōu)勢。
當戴宗怪罪數(shù)日已過,新來的配軍不給自己送銀子,親自來威脅宋江時,宋江說出吳用和自己的大名,一下子就征服了戴宗。然后在戴宗為宋江擺酒接風時,又介紹了另外一個牢子李逵認識宋江。此時,宋江在江州有了自己的基本人馬,整整一卷《水滸傳》,宋江真正的事業(yè)應(yīng)從這里開始。
宋江和戴宗、李逵江州相會,直可與劉、關(guān)、張的桃園會、唐僧五行山下見悟空相比。宋江、劉備、唐僧三位老大的畢生事業(yè),最原初的人馬就是從這時開始,以后無論他們收編了多少干將,干出了多大的事業(yè),最信任的還是初出江湖時收羅的親信。洪、楊對紫荊山起義的兄弟,老蔣對黃埔一期的學生,都有一種特殊的感情。當劉備舉蜀漢全國之力,征伐東吳,要為最初跟自己打江山的兩位弟弟關(guān)羽、張飛報仇時,諸葛亮明明知道這是一條死路,但不管孔明為蜀國立下多大的功勛,不管他對劉備多么重要,自古“疏不間親”,在皇帝和結(jié)義兄弟之間的感情面前,他的苦諫是微不足道的。
自此,宋江最重要、最隱秘的事情,總是交給戴宗帶領(lǐng)李逵去辦,間諜頭頭這個職務(wù)不給戴院長給誰?
《水滸傳》中最有間諜素質(zhì)的,乃是燕青,最成功的間諜活動是柴進和燕青合作干成的。
燕青是梁山“二把手”盧俊義的心腹。這位小乙?guī)浉纭案娲档?,彈得,唱得,舞得,拆白道字,頂真續(xù)麻,無有不能,無有不會。亦是說得諸路鄉(xiāng)談,省得諸行百藝的市語。更且一身本事,無人比得。拿著一張川弩,只用三枝短箭,郊外溶生,并不放空,箭到物落,晚間入城,少殺也有百十個蟲蟻。若賽錦標社,那里利物管取都是他的。亦且此人百伶百俐,道頭知尾?!薄斑@燕青,他雖是三十六星之末,卻機巧心靈,多見廣識,了身達命,都強似那三十五個?!毖嗲嗪喼本褪且粋€天生當間諜的料!武藝高強,熟悉各地風俗,能講多種方言,賭場、官場、風月場的路子摸得門清,戴宗和他比,簡直是個什么都不懂的村夫。
世家子弟柴進和小帥哥燕青聯(lián)手,伴宋江進東京演出的那幕戲,真可以進間諜培訓教材--宋江雖然器重戴宗,但他很明白,進東京那樣的龍?zhí)痘⒀?,靠戴院長那兩下子是不行的,所以他必須仰仗柴進、燕青兩人。
柴、燕二人先稟宋江之命前去探路。為了騙取進皇宮的通行證--簪花,兩人合演的雙簧那樣精彩。在酒店里見到皇宮值班的官員,燕青向那位王觀察行禮,王觀察說:“面生并不相認識?!毖嗲嗾f道:“小人的東人和觀察是故交,特使小人來請。”“莫非足下是張觀察?”那人道:“我自姓王?!毖嗲嚯S口應(yīng)道:“正是教小人請王觀察,貪慌忘記了。”“隨口”,可看出燕青隨機應(yīng)變的能力。李部長的秘書和司機認識張部長,而公務(wù)繁忙的張部長難以認識李部長的秘書、司機,這很正常,況且下人見了官員,因為緊張而忘事也很自然。
當燕青請王觀察見到柴進時,王觀察自然也不認識。可柴進笑道:“小弟與足下童稚之交,且未可說,兄長熟思之?!毕駯|京城內(nèi)的官員,自然社會關(guān)系多,有些兒時的朋友忘記了也屬正常。再加上柴進優(yōu)雅的氣度以及和燕青天衣無縫的配合,王觀察即使半信半疑也難以駁回柴進的面子。
酒至半酣,這是人警惕性最差的時候,柴進抓住時機套出了“簪花”的秘密。喝完酒后當著奉承自己的兒時好友,喜歡顯擺也是常有的事情?!懊咳私再n衣襖一件,翠葉金花一枝,上有小小金牌一個,鑿著'與民同樂'四字,因此每日在這里聽候點視。如有宮花錦襖,便能夠入內(nèi)里去。”不經(jīng)意間就泄漏了國家機密。柴進、燕青然后用麻藥放倒了王觀察,柴進換了他的衣服和宮花,進了皇宮。等轉(zhuǎn)了一大圈后,回到酒店的包間,依然將宮花衣服換回來。他們抓住了王觀察這些官僚們的弱點,即使知道自己的衣服曾被人家借用過,為了烏紗,也絕不可能主動去上司那里匯報。柴進在宋徽宗辦公的睿思殿里消除“山東宋江”四個字,其實質(zhì)意義是先向朝廷示威:禁苑重地我隨時可進。嚇唬一下皇帝后再找招安的門路就容易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