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一朝二十三年，誕生了諸多美麗至極的器物。
我一向覺得在明清瓷器中，成化器物無論是從紋飾氣質還是釉色搭配來說，都是最具有文學美感的，沒有之一。
那么若要在成化器物中選一樣最具文學意象之美的器物，可能諸如像大名鼎鼎的雞缸杯、三秋杯都還要先靠邊站。
我們得先從「成化青花宮碗」談起。
這只「明成化青花纏枝秋葵紋宮碗」在香港蘇富比2013年10月8日專場上拍出了近1.41億港幣的天價：
明成化青花纏枝秋葵紋宮碗 | 2013年10月8日香港蘇富比，成交價：141,240,000 HKD
近年來，不同紋飾的成化青花宮碗在拍賣場上也屢次能達到千萬級別的高價。
比如我們之前寫過的這只瓜瓞綿綿紋，就跟秋葵紋同屬于成化宮碗系列：
明成化青花瓜瓞綿綿宮碗
2011年4月香港蘇富比，成交價：90,000,000 HKD
成化宮碗固然珍貴異常，但如果只看到了幾串天價數字，那著實辜負了其背后的美學價值。
所以我們今天就來好好聊聊：
如何成就一只「最」典雅的中國碗
1. 何為成化宮碗
首先可能需要先解決兩個問題：
什么是宮碗？
什么又是成化宮碗？
從字面來看，宮碗就是宮中用的碗。
宮碗創(chuàng)燒于宣德時期，跟雞心碗、墩式碗等最大區(qū)別就在于：
它的口沿是外撇的，且腹部更加深寬豐圓
1: 雞心碗 2:敦式碗
3、4這種器型的撇口碗就比較接近于我們所說的「宮碗」
等到了正德時期，宮碗的燒制已經形成規(guī)范，所以也會被稱為「正德碗」。
左：明正德白瓷綠彩龍紋碗 | 臺北故宮藏
右：明正德祭紅白魚碗 | 臺北故宮藏
而我們狹義上所說的「成化青花宮碗」就是指：
在成化晚期，也就是成化瓷器燒制最為成熟的階段，1470-1480前后的十年之間所燒制的宮碗。
紋飾上以花草紋、瓜果紋為主
明成化青花宮碗 | 大英博物館藏
一般來說，口徑在14-15厘米左右
碗沿里外、足上會各綴弦線二道
明成化青花葵花紋碗 | 臺北故宮藏
另外，在這個階段多采用國產青料平等青，
青花發(fā)色上會更加柔和細膩
明成化青花宮碗（局部圖） | ESKENAZI 藏
但我個人覺得，不管是器型規(guī)制、紋飾題材或是青花發(fā)色，都并不能算最為重要的「成化青花宮碗」之特征。
最重要的是在于「留白」
尤其是相對永宣時期繁復縝密的紋飾，成化宮碗的設計比較自由，大部分紋飾繪制于碗外，碗內則留白。
就算有部分內外都有繪制圖案，但不僅能做到紋飾里外呼應，相得益彰；且注重空間上的安排。
明成化青花葵花紋碗 | 臺北故宮藏
除卻懂得「留白」以外，成化宮碗另一個很重要的特征在于其「富有個性」：
幾乎每一只成化宮碗都在細節(jié)處有所不同
就算同是秋葵花紋：
我們來比較一下臺北故宮、大英博物館所藏的，還有上文提到的2013年香港蘇富比拍出的三只宮碗：
明成化青花葵花紋碗 | 臺北故宮藏
明成化青花纏枝秋葵紋宮碗 2013年10月8日香港蘇富比 成交價：141,240,000 HKD
就會發(fā)現(xiàn)它們在卷葉瓣數、線條勾勒、顏色渲染程度等細節(jié)上均存在差異。
萱草紋也是如此：
2019年10月在香港蘇富比上拍出的萱草紋宮碗與大英博物館所藏的，就在細節(jié)上也存在不同。
明成化青花萱草紋宮碗 | 大英博物館藏
這極大的有別于其他歷朝歷代的御窯，往往要求瓷器完美一致，毫厘不差。
成化宮碗的美往往懂得不拘小節(jié)、恣肆創(chuàng)作。
2. 成化宮碗上的紋飾
成化青花宮碗的傳世數量十分稀少，我們也就根據紋飾上的不同稍作整理。
之前專門寫過文章的「瓜瓞綿綿紋」
據傳目前已知的傳世數量為12只
明成化青花瓜瓞綿綿宮碗 | 大英博物館藏
萱草紋
據傳目前已知的傳世數量為3只
明成化青花萱草紋宮碗 | 2019年10月8日香港蘇富比
成交價：56,738,000HKD
秋葵花紋
據傳目前已知的傳世數量為12只
明成化青花纏枝秋葵紋宮碗 | 2013年10月8日香港蘇富比，成交價：141,240,000 HKD
西番蓮紋
據傳目前已知的傳世數量為5只
明成化青花西番蓮紋宮碗 | 2019年11月27日香港佳士得，成交價：HKD 13,325,000
明成化青花西番蓮紋碗 | 大英博物館藏
玉蘭花紋
明成化青花玉蘭花紋碗 | 大英博物館藏
四季花卉紋
明成化青花四季花卉紋碗 | 大英博物館藏
3. 紋飾上的中國浪漫
我們之前寫過：「瓜瓞綿綿紋」的意象出自《詩經》，在《詩·大雅·綿》中寫道：
“綿綿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span>
「綿綿瓜瓞」指的是“一根連綿不斷的藤上結了許多大大小小的瓜”，以此來祝愿子孫昌盛，興旺發(fā)達。
其實不只是「瓜瓞綿綿」，像「萱草紋」、「秋葵花」在中國文化中也是非常經典的意象。
萱草又名諼草、忘憂草。
《詩經·衛(wèi)風·伯兮》中寫道：
“焉得諼草，言樹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span>
這是一首寫妻子思念丈夫遠行出征的詩，女子憂思不絕，因此想得一株萱草，種之北堂，以解憂愁。
清惲壽平王翬花卉山水合冊（萱草）| 臺北故宮藏
「葵菜」也是中國古典文學中的?？?，它的意象涵義較為豐富，不過還是以“高潔出塵、孤傲不俗”為主。
葵在古代就已經是很常見的蔬菜，但跟我們現(xiàn)在所熟悉的秋葵還是有較大的區(qū)別，更像是一種野葵、冬葵等錦葵科種類的葉用蔬菜。
《詩經·國風》寫過：“七月亨葵及菽?！?/span>
陸機寫過：“種葵北園中，葵生郁萋萋?！?/span>
白居易也寫過：“貧廚何所有，炊稻烹秋葵?！?/span>
更接近于現(xiàn)在的「冬莧菜」
明文征明 秋葵折枝（局部） | 臺北故宮藏
寫「葵花」的詩句也不少：
曹植寫過：“若葵藿之傾葉，太陽雖不為之回光，然終向之者，誠也?！?/span>
王維寫過：“葵藿之心，庶知向日。犬馬之意，何足動天。”
司馬光也寫過：“更無柳絮隨風起，惟有葵花向日傾?！?/span>
這里需要注意的是雖然古詩文中的葵花也有向陽而生的特點，但跟我們現(xiàn)代認知中的「向日葵」并沒有任何關系。
葵菜開的花長這樣
宋李迪 秋葵山石（局部） | 臺北故宮藏
最后我們再說回標題：
如何成就一只最典雅的中國碗？
成化帝的品味固然絕妙，成化一朝的燒瓷技術固然高超，但成就此番典雅的力量并不只源于此。
它來自一個更為深厚、更為古老的中國，從先秦的詩經，到唐宋的詩詞，再到明代的技術加持。
那么它就不再只是一只局限在成化帝皇宮中的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