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該著,張小霜始終那么認為。你說不是該著嗎,每天都有人從那個剛剛竣工的建筑工地穿過,誰也沒出事,偏偏他陳育剛騎自行車下班從工地穿過時,被一塊石頭絆了一下,人從自行車上射了出去,然后摔在一根螺紋鋼上。那根螺紋鋼一半埋在水泥里,另一半像一桿槍立在地面上。螺紋鋼從陳育剛的前胸穿進,把整個人都穿透了,當時就沒氣了。人的生命有時就這么脆弱,連一棵樹都不如。
在事故現(xiàn)場,有一個摔翻了的飯盒,里面有一塊染血的熟豬肝。這是陳育剛給妻子買的。從此后,張小霜不再吃豬肝。
丈夫的死對張小霜的刺激太大了,好長一段時間里,她被巨大的悲痛籠罩著。她如同突然遭到冰霜襲擊的鮮花,一夜之間紅顏退盡,悴色驟生,臉上的表情像凝固了似的,失去了往日的生動。在這個社會里,張小霜無疑是生活在底層的人,在社會角色中,一個賣廉價日雜用品的營業(yè)員,是個無足輕重的人物。她沒有多大的欲望,只希望一家老小平平安安,衣食無憂。如果悅悅有出息的話,能考上大學,畢業(yè)后當個小學或者中學老師,因為張小霜最喜歡教師這個職業(yè)??墒顷愑齽傄凰溃南M麖氐灼茰缌?。
陳育剛所在的中學領導很不錯,三番五次地找市勞動局進行事故鑒定,上法院去咨詢,針鋒相對地與那家施工單位的老板反復交涉,最后為張小霜母女從那個老板的口袋里摳出一筆錢來。
這筆錢的數(shù)目不算小,一共五萬元,錢在張小霜的手里還沒放攥熱乎,就被婆婆要去存進銀行了。婆婆說了,這錢是我兒子的命換來的,放在你手里我不放心,我替我孫女保存著。開始張小霜還沒明白婆婆控制這筆錢的用意,后來經人提示才恍然大悟,如果你張小霜再嫁人的話,對不起,這五萬元錢你一分也別想拿到。當時,張小霜覺得婆婆多余這么考慮,因為她從未指望過這筆錢,她認定這錢是屬于悅悅的,將來悅悅上大學或者結婚時,她會把錢交給女兒的……
現(xiàn)在工作沒了,每月只有一百五十元生活費,張小霜想到了這五萬元錢??窟@筆錢貼補生活,目前看來維持個十年八年好像問題不大,可坐吃山空,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再說,婆婆也不會輕易把這筆錢交個她的。
看來眼下只有一條路,盡快找份工作,才能擺脫眼前的困境。她不想去勞務市場,聽人說那兒沒戲,每天去勞務市場求職的人如同蜂巢里的蜜蜂一樣密密匝匝,能找到工作的沒多少人。求職的人多,用人的單位少,供大于求,那些用工單位可牛了,一再提高用人標準,什么年齡了,什么身高了,什么長相了,什么學歷了……有個新開的超市招聘服務員,條件非??量蹋瑩?jù)說是參照民航招收空姐的標準。另外還有一些人打著招工的幌子騙財騙色,本城晚報登過好幾次這類案子。現(xiàn)在一些人找事做,都靠朋友親戚幫忙,一是工作能稱心些,二是能讓人放心些??颗笥?,張小霜的社交圈子非常窄,除了日雜商店的姐妹,幾乎沒有朋友;靠親戚,婆家那邊指望不上。陳育剛一死,婆家的人對張小霜不像過去那般熱情了,尤其是他們聽說張小霜認識一個曹處長之后,就更加冷淡了……想來想去,張小霜決定去找二哥驥超。二哥在電信局工作,雖然是個工人,但在社會上認識不少人,只要他用心,給妹妹找份工作還是不太難的。
其實只要豁出臉來,去求曹處長幫忙,找個工作很容易,那個老家伙手中有權,辦這種事似探囊取物。張小霜只是想想而已,她根本不能去找老曹。這個老曹把張小霜黏糊上了,想甩都甩不掉,更別說你自己主動送上門去。
張小霜的樓下有個熱心的趙阿姨,見張小霜一個人帶個女孩,日子過得很艱難,就把老曹介紹給張小霜。倆人只見了一面,老曹就像水蛭一樣叮住張小霜不撒口了。盡管張小霜委婉地表示拒絕,可他仍死氣白賴地追著不放,三天兩頭地來找張小霜。聽趙阿姨介紹,這個老曹是什么局的一個處長,老婆得心臟病死了,好多人為了巴結他,給他介紹了不少對象,還有幾個是大姑娘,可老曹一個也沒看中,他就是看中張小霜了。張小霜不明白,一個五十多歲的人了,還是個處長,怎么那么沒價錢,第一次見面就動手動腳。如果這個老曹給張小霜的第一印象不是那么糟糕,這件事也許有考慮的余地……
在路過一個公共電話亭時,張小霜給二哥打了傳呼。不一會兒,二哥回話了,他正在一家飯店喝酒。張小霜把商店垮了的事說了,求二哥給找份工作。她說得很可憐,聲音直顫抖。二哥一口答應,說他有個朋友是大老板,開了個娛樂中心,安排一兩個人不在話下。他讓張小霜兩天后聽消息。
放下電話,張小霜的心情好些了。
她看了一下手表,估摸悅悅放學快到家了,便急忙向家里走去……
(《中篇小說選刊》2002年第2期選載)
(被北京文學列入2002年上半年中國當代文學排行榜)
(遼沈晚報連載)
(2006年被改編成電視連續(xù)劇《有淚盡情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