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照進山林，空氣中竊竊喧嘩著草木的氣息。3月30日三姊橋-李家山-吳家山-燎原水庫的課題，依然是一次小清新風(fēng)格的出走。按照開題人如果的話說：“大家都走得很采摘?！濒~腥草、蕨、竹筍、椿、胡蔥、水芹菜、鴨腳板、香葉子……14位走友，摘、采、挖、拔、爬樹、下水、上天、入地，樂活喧天，各取所需。就連山道上撿到的一個采新茶的老爹爹，也肩挎滿滿一布袋的清香碧綠。
借農(nóng)家小院路餐。咪口小酒，沉醉在吳家山阡陌縱橫里，忽然神經(jīng)大發(fā)地想起《詩經(jīng)》中“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小雅·出車》）的句子。單看字面，莽莽山林、層層梯田、落落野花、彎彎小河、叢叢野菜的鏡頭錯落疊加，視覺上就很美。《詩經(jīng)》是中國文學(xué)的源頭，也可以說是我們飲食文化的源頭吧。在三千多年前，我們的先人就靠采摘野菜為生。而那些古意盎然的野菜們，早就被古詩反復(fù)吟誦。在我看來，《詩經(jīng)》書卷里面，滿目采野菜的場景，滿紙野菜的芳香，也讓我等吃貨哈喇子流了一地。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保ā墩倌稀げ菹x》）描繪了在高高的南山上，一位文藝女青年一邊采摘蕨菜，一邊對遠方愛人的纏綿思戀。蕨類植物是二億多年前的恐龍時代就有的單細胞植物，比人類歷史更為悠久。史上有伯夷、叔齊二兄弟的不食周粟,在首陽山上靠采蕨而存活了一段時光。喜歡在采蕨時，聽到一個非常清脆的折斷聲，伴隨著陣陣清香，那就是時光的節(jié)拍和大地的氣味。
“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保ā缎⊙拧げ绍弧罚喝藗儫o暇扯淡，急忙忙挖苦菜，在那郊外的新田里。苦菜，開黃花，我家鄉(xiāng)倒是常見。估計是強調(diào)北方的苦菜更苦，我們叫它苦苦菜。母親帶著我們挖苦苦菜的情形，至今歷歷在目：四月中旬，新疆西北偏北，仍然是青黃不接的時節(jié)。屋外的原野上沒有一絲綠色，到處是沒有融化干凈的積雪。我家菜窖里儲藏的大白菜、苞苞菜、土豆、蘿卜，已經(jīng)被全家吃了一個漫長的冬天，早已所剩無幾。而在菜園里的韭菜、大蔥還沒有從泥土里透露出它們的地址之前，我們的菜蔬就是野生的苦菜。額爾齊斯河谷向陽的一面，撥開衰草枯葉，初生的苦苦嫩綠可人。用開水燙過后，用冷水泡去苦味，下面條或者涼拌著吃，味道苦，纖維粗，卻在那個季節(jié)我們身體所需營養(yǎng)與能量的主要來源。
“誰謂荼苦，其甘如薺。”（《邶風(fēng)·谷風(fēng)》）薺菜，千年來名稱都沒變。在我國民間有這么一句俗話：春來薺菜勝羔豚。我估計說這話的哥們肯定是肉吃多鳥。初中語文課本上女作家張潔的一篇《挖薺菜》曾讓不少人唏噓感嘆。薺菜可拌、可炒、可燴，但我認為最拉風(fēng)最奢侈的吃法是包豬肉餃子或混沌。要用北方生產(chǎn)的面粉，面筋強，有韌性，煮熟的面子皮映襯出綠油油的菜餡。
“思樂泮水，言采其芹。”（《魯頌·泮水》）意思是想起泮河很嗨皮，因為可以開個課題——閑逛到水邊摘芹菜。這個芹菜，不是膀大腰圓的西芹，而是身材苗條的水芹。西芹是從國外引進的，水芹則是土生土長的原住民。南方人做臘肉，首先是為了延長肉類的存放時間，而用味道鮮香濃烈的水芹菜莖稈來炒臘肉，一方面可以幫助吸收油脂，另一方面可以沖淡臘肉本身的煙熏味。成為舌尖上的美味，成為江南一道灰常著名的家常菜。上周日，幾家同事好友去平塘踏青，稻田邊一洼肥美的水芹菜，立刻就栓住了家庭煮婦（夫）們的腳步。
“采采芣苡，薄言采之?！薄吨苣稀て]苡》這是古代婦女集體采摘野生車前草時合唱的山歌，再現(xiàn)了她們快樂勞作的過程。車前草，名字卑賤，生命力超強，常見于羊腸小道、房前屋后。嫩葉可食，全草與種子都可入藥，能利尿、清熱、止咳。
“參差荇菜，左右行之”（《周南·關(guān)雎》）其實，在親愛的野菜面前，古代文藝男青年的內(nèi)心也是十分柔軟的，這嬌小的安靜的浮生在水面上的綠色也能讓他們與心中的漣渏來個共鳴，牽動他們心中的愛與思念。詩中被反復(fù)詠嘆的“荇菜”，在江南很是常見。根莖可供食用，可做蔬菜來煮湯，柔軟滑嫩，在上古是美食。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保ā缎⊙拧げ赊薄罚┺?，野豌豆苗也，古人隨手扯一把鮮嫩的野豌豆苗，口腹之欲就可以解決掉了。
“自伯之東，首如飛蓬”（《詩經(jīng)·衛(wèi)風(fēng)》），以癡情女子的口吻寫出，意思是自從情哥哥走了之后，她就沒心思梳洗打扮了，頭發(fā)瘋亂得就像蒲公英開了花一樣。春天的時候，蒲公英還沒開花，葉片還很嫩，是素菜當(dāng)中的極品。滾水焯后控水，澆醋撒鹽，香油涼拌，略微有一點苦，但主要是香——非常濃烈的清香。喜歡蒲公英另外一個名字：地丁。大地母親的孩子，數(shù)量多了去了。風(fēng)來時，撐一把潔白的降落傘就開始了穿越式的環(huán)球旅行。
“翹翹錯薪，言刈其蔞。”（《召南·漢廣》）簍，又名藜蒿、蔞蒿、蘆蒿、水蒿等。多生于水邊、河灘上。“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保ㄌK軾《惠崇春江晚景》）話說正在發(fā)育長身體的那些年，一天到晚只覺得餓，讀此詩時，注意力都在鴨子和魚身上，野菜桃花神馬的直接給屏蔽掉了。前日里，我脅迫喜歡看韓劇的老婆和喜歡看日劇的孩子，驅(qū)車到湘江邊摘藜蒿。三月的藜蒿剛抽條，新綠色雨滴下，水靈靈地格外動人。踩在濕軟的河灘，我講起自己小時候摘野菜、套野兔子的故事，立刻被孩子鄙視：請自覺保護野生動、植物好不好？！我們將藜蒿放在后備箱里帶回家，幾天后，滿車都還留有藜蒿的余香。
“防有鵲巢，邛有旨笤?！保ā蛾愶L(fēng)·防有鵲巢》）苕：又名翹搖，即紫云英，草本。長這么大，頭次聽說紫云英可以吃，哪天摘其嫩葉，大火猛油小炒一試。
“南山有臺，北山有萊”（《小雅·南山有臺》）萊：灰灰菜，嫩葉可食，其味獨特，有人衷愛，也有人無法消受。比如我的父親，一吃就反胃，估計是小時侯，家里窮，我奶奶給他吃太多了。
東漢公羊?qū)W大師何休在《公羊傳角詁》中評價《詩經(jīng)》說:“饑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說明當(dāng)時伙食開得不好，“食菜之人”居多。如今，錦衣玉食、香車寶馬，上班的時候基本不唱歌了，下班吃飽喝足后全躲到卡拉OK里唱我想有個家和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可見單純依靠物質(zhì)的極大豐富，依然不能解決心靈家園的問題。如此看來，采一兜《詩經(jīng)》里古意安心的野菜，當(dāng)然是不以吃為目的，閑逛、穿越、探路在山清水秀之間，與內(nèi)心對話，與自然交流，回到生命的源頭，回到一種屬于根的文化存在，才是出走的意義。
一碗野菜，也能夠吃出天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