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人生如夢悟透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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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chuàng)作聲明:內(nèi)容包含虛構(gòu)創(chuàng)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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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夢,夢如人生,古有黃粱一夢,今有紅樓一夢。曠世奇書紅樓夢就是由一個個如夢如幻的故事組成的璀璨無比的瑰寶,而鑲嵌在書里熠熠生輝的就是那一場場夢境。據(jù)統(tǒng)計紅樓夢前八十回共有夢二十個,從第一回的甄士隱開始做夢,一直到八十回結(jié)束,而第四十八回中有這樣一則批語:“一部大書起是夢,寶玉情是夢,賈瑞淫又是夢,秦之家計長策又是夢,今做詩也是夢,一并風(fēng)月鑒亦從夢中所有,故'紅樓夢’也。” 紅樓夢作者用神來之筆,于深夜、于清晨、于臥榻、于閨閣,攜一眾癡男怨女,將幾多兒女情長都化為或長或短、或繁或簡、或詳或略的夢,這些夢將七情之喜、日間夜里的喜、怒、思、恐、憂、驚、悲演化為文本中一個個啟引、伏線、情節(jié)、氣氛的夢,這些夢忽遠(yuǎn)忽近、次第而來、悠忽而去,把無比真實(shí)的現(xiàn)實(shí)世界打扮的絢麗多彩。最早的清代紅學(xué)家,護(hù)花主人王希廉就指出:從來傳奇、小說,多托言于夢。如西湘之草橋驚夢,水滸之英雄惡夢,……各有不同,各有妙處。紅摟夢也是說夢,而立意作法,另開生面。前后兩大夢,皆游太座幻境,而一是真夢,雖閱冊聽歌,茫然不解;一是神游,因緣定數(shù),了然記得。且有甄士隱夢得一半幻境,絳蕓軒夢語含糊,甄寶玉一夢而頓改前非,林黛玉一夢而情癡愈錮:又有柳湘蓮夢醒出家,香菱夢里作詩,寶玉夢與甄寶玉相合,妙玉走魔惡夢,小紅私情癡夢,尤二姐夢妹勸斬妒婦,王鳳姐夢人強(qiáng)奪錦匹,寶玉夢至陰司,襲人夢見寶玉,秦氏、元妃等托夢,寶玉想夢無夢等事,穿插其中,與別部小說傳奇說夢不同。文人心思,不可思議。
紅樓夢開篇第一回便是“甄士隱夢幻識通靈”,作者用甄士隱的一個夢,不但巧妙地推出書里最重要的信物-通靈寶玉,而且隱約交代了紅樓夢里最重要的三個隱形人。甄士隱寥寥數(shù)語便已入夢,他親耳聽聞一僧一道對紅樓眾女子的命運(yùn)設(shè)定和木石前盟的根由,夢幻仙境與紅塵世間的天梯之外有近日風(fēng)流冤孽又將造劫歷世的引言,從而開啟了通篇的悲歡離合,這個就是甄士隱的“通靈之夢”。
如果說甄士隱的“通靈之夢”掀起這個人世間悲劇的一角,那么太虛幻境之游就是紅樓夢的核心大夢,拉開了帳幕讓我們看到了整個紅樓女兒悲劇的通透幻影。第五回賈寶玉的幻境之夢,是在警幻仙姑如影隨形的陪伴下和娓娓道來的絮語中緩緩展開。榮國府一干人等到寧府賞梅花,那個時候的人有飲食后午休的習(xí)慣,疲倦感來臨的寶玉被秦可卿引到她的其實(shí)是婆婆同昌公主的臥室內(nèi)休息,剛剛閉上眼便悠悠蕩蕩到了一個“朱欄白石、綠樹清溪”的去處,這便是紅樓夢最是光怪陸離的仙境。在這里賈寶玉遇到了踏歌而來的警幻仙姑,游覽了太虛幻境,看到了金陵十二釵的冊子,飲了仙酒,觀賞了“新制《紅樓夢》十二支”,這十二支喻示了金陵十二釵的悲慘結(jié)局。夢幻旖旎之美的背后是賈寶玉這個“聰俊靈秀”、不同凡俗的“情癡情種”對大觀園中眾兒女悲劇的懵懂和無知,他不知道宿命的悲劇已經(jīng)來到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孩子的身邊,賈府由盛而衰、“盛筵必散”的無可挽回的敗亡命運(yùn)將一個個奪去她們的性命。他對所有純潔、美好的理想境界的向往將隨著無法抵抗的悲劇付之東流。
紅樓夢第七十二回講了鳳姐的一個夢:
“昨晚上忽然作了一個夢,說來也可笑,夢見一個人,雖然面善,卻又不知名姓,找我。問他作什么,他說娘娘打發(fā)他來要一百匹錦。我問他是那一位娘娘,他說的又不是咱們家的娘娘。我就不肯給他,他就上來奪。正奪著,就醒了?!?/p>
脂批云;“反說可笑,妙甚。若必以此夢為兇兆,則思返(反)落套,非紅樓之夢矣?!?/p>
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死亡”被稱為“長眠”,而一般人的睡眠狀態(tài)則似是而非的成為近距離感受死亡的例證。第五回里,賈寶玉和可卿攜手出去游玩,忽至一個所在,狼虎同群,迎面一道黑溪阻路,并無橋梁可通。隨后只聽迷津內(nèi)水響如雷,竟有許多夜叉海鬼將寶玉拖將下去。嚇得寶玉汗下如雨,一面失聲喊叫:“可卿救我!”賈寶玉在夢中之夢里醒來,驚出一身冷汗。而紅樓夢其他眾多男女主人公就是在無常命運(yùn)的安排下走完了自己的悲苦一生。就拿秦可卿的死亡托夢做例子進(jìn)行分析,原文如下:
不知不覺已交 三鼓。平兒已睡熟了。鳳姐方覺星眼微蒙,恍惚只見秦氏從外走來,含笑說道:“嬸嬸好睡!我今日回去,你也不送我一程。因娘兒們素日相好,我舍不得嬸子,故來別你一別。還有一件心愿未了,非告訴嬸子,別人未必中用?!盵甲戌側(cè)批:一語貶盡賈家一族空頂冠束帶者。]
鳳姐聽了,恍惚問道:“有何心事?你只管托我就是了。”秦氏道:“嬸嬸,你是個脂粉隊里的英雄,[甲戌側(cè)批:稱得起。]連那些束帶頂冠的男子也不能過你,你如何連兩句俗語也不曉得?常言'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鳳姐便問何事。秦氏道:“目今祖塋雖四時祭祀,只是無一定的錢糧;第二,家塾雖立,無一定的供給。依我想來,如今盛時固不缺祭祀供給,但將來敗落之時,此二項(xiàng)有何出處?莫若依我定見,趁今日富貴,將祖塋附近多置田莊房舍地畝,以備祭祀供給之費(fèi)皆出自此處,將家塾亦設(shè)於此。合同族中長幼,大家定了則例,日后按房掌管這一年的地畝、錢糧、祭祀、供給之事。如此周流,又無競爭,亦不有典賣諸弊。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這祭祀產(chǎn)業(yè)連官也不入的。便敗落下來,子孫回家讀書務(wù)農(nóng),也有個退步,[蒙雙行夾批:幻情文字中忽入此等警句,提醒多少熱心人。]祭祀又可永繼。若目今以為榮華不絕,不思后日,終非長策?!P姐忙問:“有何喜事?”秦氏道:“天機(jī)不可泄漏。[甲戌側(cè)批:伏得妙!]只是我與嬸子好了一場,臨別贈你兩句話,須要記著?!币蚰畹溃?/em>
三春去后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甲戌側(cè)批:此句令批書人哭死。甲戌眉批:不必看完,見此二句,即欲墮淚。梅溪。]
鳳姐還欲問時,只聽二門上傳事云牌連叩四下,將鳳姐驚醒。人回:“東府蓉大奶奶沒了?!兵P姐聞聽,嚇了一身冷汗,出了一回神,只得忙忙的穿衣,往王夫人處來。
如果說在秦可卿的托夢里作者只重點(diǎn)描寫了王熙鳳這個受眾的夢境語言,那么賈元春的死亡更體現(xiàn)在判詞里。這一判詞則直接暗示了元春的死亡,而元春的死亡對賈府來說,也意味著“家亡人散各奔騰”的抄家結(jié)局。這一次夢境,前八十回原文沒有明說,但在元春的曲詞“恨無?!崩锾岬搅?。
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眼睜睜,把萬事全拋;蕩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鄉(xiāng),路遠(yuǎn)山高。故向爹娘夢里相尋告:兒命已入黃泉,天倫呵,須要退步抽身早!
不但紅樓夢里大人物的死亡用夢境襯托,小人物的死亡也是如此。紅樓夢第三十四回寫到:
這里寶玉昏昏默默,只見蔣玉菡走了進(jìn)來,訴說忠順府拿他之事,又見金釧兒進(jìn)來哭說為他投井之情。寶玉半夢半醒,都不在意。忽又覺有人推他,恍恍忽忽聽得有人悲戚之聲。寶玉從夢中驚醒,睜眼一看,不是別人,卻是林黛玉。
紅樓夢里的眾多夢境頗讓人玩味,有甄士隱的通靈夢,王熙鳳的離別夢,賈寶玉的情愛夢,賈瑞的白日夢,林黛玉的思親夢,薛寶釵的選秀夢,史湘云的醉臥夢,還有林小紅姻緣夢。夢是多種多樣的,而紅樓夢寫夢之多、之奇、之妙,堪稱中國古典小說一絕?,F(xiàn)代心理學(xué)認(rèn)為,夢是一種無意識、潛意識的心理現(xiàn)象,是潛意識在睡眠狀態(tài)之下不自覺的表象化活動,是人的生活積淀和情感積淀的曲折反映。紅樓夢里的夢具體說來有三種夢:第一種是反映主人公內(nèi)心渴望的夢,這種夢是帶著強(qiáng)烈情感需求,是潛藏的意念在睡眠狀態(tài)中的再顯現(xiàn)。以林小紅的姻緣夢為例,第二十四、二十五回主要寫了丫頭小紅的夢。我們已經(jīng)知道了這個丫鬟小紅表面上是賈寶玉的丫鬟,其實(shí)真實(shí)身份是賈府千金,賈珠的五女兒,她為自己不屈的命運(yùn)進(jìn)行了百折不撓的努力,那天白天聽過賈蕓的名字,心有所動,到了晚上“心神恍惚,情思纏綿,忽朦朧睡去,遇見賈蕓要拉他,卻回身一跑,被門檻絆了一跤,唬醒過來,方知是夢”。脂硯齋批云:“紅樓夢寫夢,章法總不雷同,此夢更寫的新奇。不見后文,不知是夢?!钡诙N是預(yù)示主人公突發(fā)命運(yùn)和最終結(jié)局的夢,比如第五回賈寶玉神游太虛境的時候,太虛幻境的對聯(lián)及十二判詞和曲,預(yù)示了紅樓兒女無法逃避的悲劇命運(yùn)。賈寶玉夢中看到金釧對著他哭訴預(yù)示著金釧命絕的悲哀。還有第三種夢境是表達(dá)普適性的大眾思想的夢,或者是反映作者的主體意志。在通行本紅樓夢開篇,作者即明確宣稱:
此開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因曾歷過一番夢幻之后,故將真事隱去,而借“通靈”之說,撰此《石頭記》一書也?!?此回中凡用“夢”用“幻”等字,是提醒閱者眼目,亦是此書立意本旨。還有的夢表現(xiàn)了蕓蕓眾生心靈深處對人生無常的感悟和感慨。比如“為官的家業(yè)雕零,富貴的金銀散盡。有恩的死里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yīng)。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冤冤相報自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幸,看破的遁入空門,癡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一般的旦夕禍福之外,紅樓夢描寫了很多至關(guān)重要的生死之夢,這些夢雖然夾雜天人感應(yīng),禍福因果甚至于神魔鬼怪的內(nèi)容,但大多還是植根于現(xiàn)實(shí)生活中,屬于一個個具體的有著七情六欲的人的真實(shí)的夢。有的看起來無意識的、非理性的,到頭來反映的還是有意識的、理性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