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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剛  中國畫論解讀(十一)——張彥遠《歷代名畫記》(節(jié)選)

·張彥遠

一、原文

(一)敘畫之源流

夫畫者,成教化,助人倫,窮神變,測幽微,與六籍同功。四時并運,發(fā)于天然,非由述作。

古先圣王受命應箓,則有龜字效靈,龍圖呈寶。自巢燧以來,皆有此瑞,跡映乎瑤牒,事傳乎金冊。庖犧氏發(fā)于滎河中,典籍圖畫萌矣。軒轅氏得于溫洛中,史皇蒼頡狀焉??忻⒔?,下主辭章;頡有四目,仰觀垂象。因儷鳥龜之跡,遂定書字之形。造化不能藏其秘,故天雨粟;靈怪不能遁其形,故鬼夜哭。

是時也,書畫同體而未分,象制肇創(chuàng)而猶略。無以傳其意,故有書;無以見其形,故有畫;天地圣人之意也。按字學之部,其體有六:一、古文,二、奇字,三、篆書,四、佐書,五、繆篆,六、鳥書。在幡信上書端象鳥頭者,則畫之流也。(漢末大司空甄豐校字體有六書,古文即孔子壁中書;奇字即古文之異者;篆書即小篆也;佐書,秦書也;繆篆,所以摹印璽也;鳥書即幡信上作蟲鳥形狀也。)顏光祿云:“圖載之意有三,一曰:圖理,卦象是也,二曰:圖識,字學是也,三曰:圖形,繪畫是也?!庇种芄俳虈右粤鶗?,其三曰象形,則畫之意也。是故知書畫異名而同體也。(周禮保章氏掌六書:指事、諧聲、象形、會意、轉注、假借,皆蒼頡之遺法也。)及乎有虞作繪,繪畫明焉,既就彰施,仍深比象,于是禮樂大闡,教化由興。故能揖讓而天下治,煥乎而詞章備。

《廣雅》云:“畫,類也?!薄稜栄拧吩疲骸爱嫞我??!薄墩f文》云:“畫,畛也。象田畛畔,所以畫也?!薄夺屆吩疲骸爱嫞瑨煲?。以彩色掛物象也?!惫识︾娍蹋瑒t識魑魅而知神奸;旂章明,則昭軌度而備國制;清廟肅而罇彝陳,廣輪度而疆理辨。以忠以考,盡在于云臺;有烈有勛,皆登于麟閣。見善足以戒惡,見惡足以思賢。留乎形容,式昭盛德之事;具其成敗,以傳既往之蹤。記傳所以敘其事,不能載其容;賦頌有以詠其美,不能備其象;圖畫之制,所以兼之也。故陸士衡云:“丹青之興,比雅頌之述作,美大業(yè)之馨香。宣物莫大于言,存形莫善于畫?!贝酥^也。

善哉!曹植有言曰:“畫者,見三皇五帝,莫不仰戴;見三季異主,莫不悲惋;見篡臣賊嗣,莫不切齒;見高節(jié)妙士,莫不忘食;見忠臣死難,莫不抗節(jié);見放臣逐子,莫不嘆息;見淫夫妒婦,莫不側目;見令妃順后,莫不嘉貴;是知存乎鑒戒者,圖畫也?!?/p>

昔夏之衰也,桀為暴亂,太史終抱畫以奔商;殷之亡也,紂為淫虐,內史摯載圖而歸周;燕丹請獻,秦皇不疑;蕭何先收,沛公乃王;圖畫者,有國之鴻寶,理亂之紀綱。是以漢明宮殿,贊茲粉繪之功;蜀郡學堂,義存勸戒之道。馬后女子,尚愿戴君于唐堯;石勒羯胡,猶觀自古之忠孝;豈同博奕用心?自是名教樂事。

余嘗恨王充之不知言,云:“人觀圖畫上所畫古人也,視畫古人如視死人,見其面而不若觀其言行;古賢之道,竹帛之所載燦然矣,豈徒墻壁之畫哉!”余以此等之論,與夫大笑其道,詬病其儒,以食與耳,對牛鼓簧,又何異哉?

(二)論畫六法

昔謝赫云:“畫有六法,一曰氣韻生動,二曰骨法用筆,三曰應物象形,四曰隨類賦彩,五曰經營位置,六曰傳模移寫。自古畫人,罕能兼之?!?/p>

彥遠試論之曰:“古之畫,或遺其形似而尚其骨氣。以形似之外求其畫,此難與俗人道也。今之畫,縱得形似而氣韻不生。以氣韻求其畫,則形似在其間矣。上古之畫,跡簡意淡而雅正,顧、陸之流是也;中古之畫,細密精致而臻麗,展、鄭之流是也;近代之畫,煥爛而求備;今人之畫,錯亂而無旨,眾工之跡是也。

夫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須全骨氣。骨氣、形似,皆本于立意而歸乎用筆。故工畫者多善書。然則古之嬪擘纖而胸束,古之馬喙尖而腹細,古之臺閣竦峙,古之服飾容曳,故古畫非獨變態(tài)有奇意也,抑亦物象殊也。

至于臺閣、樹石、車輿、器物,無生動之可擬,無氣韻之可侔,直要位置向背而已。顧愷之曰:‘畫人最難,次山水,次狗馬,其臺閣一定器耳,差易為也?!寡缘弥?。

至于鬼神人物,有生動之可狀,須神韻而后全。若氣韻不周,空陳形似;筆力未遒,空善賦彩,謂非妙也。故韓子曰:‘狗馬難,鬼神易。狗馬乃凡俗所見,鬼神乃譎怪之狀?!寡缘弥?。

至于經營位置,則畫之總要。自顧、陸以降,畫跡鮮存,難悉詳之。唯觀吳道玄之跡,可謂六法俱全,萬象畢盡,神人假手,窮極造化也。所以氣韻雄壯,幾不容于縑素;筆跡磊落,遂恣意于墻壁。其細畫又甚稠密,此神異也。至于傳模移寫,乃畫家末事。然今之畫人,粗善寫貌,得其形似,則無其氣韻。具其彩色,則失其筆法,豈曰畫也?

嗚呼!今之人,斯藝不至也。宋朝顧駿之嘗結構高樓,以為畫所,每登樓去梯,家人罕見。若時景融朗,然后含毫。天地陰慘,則不操筆。今之畫人,筆墨混于塵埃,丹青和其泥滓,徒汙絹素,豈曰繪畫?自古善畫者,莫匪衣冠貴胄、逸士高人,振妙一時,傳芳千祀,非閭閻鄙賤之所能為也?!?/p>

(三)論畫山水樹石

魏晉之降,名跡在人間者,皆見之矣。其畫山水,則群峰之勢,若鈿飾犀櫛?;蛩蝗莘?,或人大于山。率皆附以樹石,映帶其地。列植之狀,則若伸臂布指。詳古人之意,專在顯其所長,而不守于俗變也。

國初,二閻擅美匠學,楊、展精意宮觀,漸變所附,尚猶狀石則務于雕透,如冰澌斧刃。繪樹則刷脈鏤葉,多棲結菀柳。功倍愈拙,不勝其色。吳道玄者,天付勁毫,幼抱神奧,往往于佛寺畫壁,縱以怪石崩灘,若可捫酌。又于蜀道寫貌山水。由是山水之變,始于吳,成于二李(李將軍、李中書)。樹石之狀,妙于韋偃,窮于張通(張璪)。通能用紫毫禿鋒,以掌摸色,中遺巧飾,外若混成。又若王右丞之重深,楊仆射之奇瞻,朱審之濃秀,王宰之巧密,劉商之取象。其余作者非一,皆不過之。

近代有侯莫陳廈、沙門道芬,精細稠沓,皆一時之秀也。吳興郡南堂有兩壁樹石,余觀之而嘆曰:“此畫位置若道芬,跡類宗偃,是何人哉?”吏對曰:“有徐表仁者,初為僧,號宗偃,師道芬則入室,今寓于郡側,年未衰而筆力奮疾?!闭俣鴣?,征他筆皆不類,遂指其單復曲折之勢,耳剽心晤,成若宿構。使其凝意,且啟幽襟,迨乎構成,亦竊奇狀。向之兩壁,蓋得意深奇之作。觀其潛蓄嵐瀨,遮藏洞泉;蛟根束鱗,危干凌碧;重質委地,青飆滿堂。吳興茶山,水石奔異,境與性會。乃召于山中寫明月峽。因敘其所見,庶為知言。知之者解頤,不知者拊掌。

(四)論顧陸張吳用筆

或問余:“以顧、陸、張、吳用筆如何?”對曰:“顧愷之之跡,緊勁聯(lián)綿,循環(huán)超忽,調格逸易,風趨電疾。意存筆先,畫盡意在,所以全神氣也。昔張芝學崔瑗、杜度草書之法,因而變之,以成今草書之體勢:一筆而成,氣脈通連,隔行不斷。唯王子敬明其深旨,故行首之字,往往繼其前行,世上謂之一筆書。其后陸探微亦作一筆畫,連綿不斷,故知書畫用筆同法。陸探微精利潤媚,新奇妙絕,名高宋代,時無等倫。張僧繇點曳斫拂,依衛(wèi)夫人《筆陣圖》。一點一畫,別是一巧,鉤戟利劍森森然,又知書畫用筆同矣。

國朝吳道玄,古今獨步,前不見顧、陸,后無來者,授筆法于張旭,此又知書畫用筆同矣。張既號書顛,吳宜為‘畫圣’,神假天造,英靈不窮。眾皆密于盻際,我則離披其點畫;眾皆謹于象似,我則脫落其凡俗。彎弧挺刃,植柱構梁,不假界筆直尺。虬須云鬢,數尺飛動,毛根出肉,力健有余。當有口訣,人莫得知。數仞之畫,或自臂起,或從足先,巨壯詭怪,膚脈連結,過于僧繇矣?!?/p>

或問余曰:“吳生何以不用界筆直尺,而能彎弧挺刃、植柱構梁?”對曰:“守其神,專其一,合造化之功,假吳生之筆,向所謂意存筆先,畫盡意在也。凡事之臻妙者皆如是乎,豈止畫也。與夫庖丁發(fā)硎、郢匠運斤,效顰者徒勞捧心,代斫者必傷其手。意旨亂矣,外物役焉,豈能左手劃圓,右手劃方乎?夫用界筆直尺,是死畫也;守其神,專其一,是真畫也。死畫滿壁,曷如污墁?真畫一劃,見其生氣。夫運思揮毫,自以為畫,則愈失于畫矣。運思揮毫,意不在于畫,故得于畫矣。不滯于手,不凝于心,不知然而然,雖彎弧挺刃、植柱構梁,則界筆直尺豈得入于其間矣?”

又問余曰:“夫運思精深者,筆跡周密,其有筆不同者謂之如何?”余對曰:“顧、陸之神,不可見其盻際。所謂筆跡周密也。張、吳之妙,筆才一二,像已應焉。離披點畫,時見缺落,此雖筆不周而意周也。若知畫有疏密二體,方可議乎畫?!被蛘哳h之而去。

(五)論畫體工用拓寫

夫陰陽陶蒸,萬象錯布,玄化亡言,神工獨運。草木敷榮,不待丹碌之采;云雪飄揚,不待鉛粉而白,山不待空青而翠,鳳不待五色而綷,是故運墨而五色具,謂之得意。意在五色,則物象乖矣。

夫畫物,特忌形貌采章歷歷具足,甚謹甚細,而外露巧密。所以不患不了,而患于了。既知其了,亦何必了,此非不了也。若不識其了,是真不了也。

夫失于自然而后神,失于神而后妙,失于妙而后精,精之為病也,而成謹細。 自然者為上品之上,神者為上品之中,妙者為上品之下,精者為中品之上,謹而細者為中品之中。余今立此五等,以包六法(六法已具第一卷),以貫眾妙,其間詮量可有數百等,孰能周盡。非夫神邁識高,情超心慧者,豈可議乎知畫?

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齊紈、吳練,冰素霧綃,精潤密致,機杼之妙也。武陵水井之丹,磨嵯之沙,越雋之空青,蔚之曾青,武昌之扁青(上品石綠),蜀郡之鉛華 (黃丹也,出《本草》),始興之解錫(胡粉),研煉、澄汰、深淺、輕重、精粗;林邑昆侖之黃(雌黃也,忌鉛粉同用),南海之蟻礦(紫礦也,造粉燕脂,吳綠謂之赤膠也),云中之鹿膠,吳中之鰾膠,東阿之牛膠(采章之用也),漆姑汁煉煎,并為重采,郁而用之(古畫皆用漆姑汁,若煉煎,謂之郁色,于綠色上重用之)。古畫不用頭綠、大青(畫家呼粗綠為頭綠,粗青為大青),取其精華,接而用之,百年傳致之膠,千載不剝。絕刃食竹之毫,一劃如劍。

有好手畫人,自言能畫云氣。余謂曰:“古人畫云,未為臻妙,若能沾濕綃素,點綴輕粉,縱口吹之,謂之吹云。此得天理,雖曰妙解,不見筆蹤,故不謂之畫。如山水家有潑墨,亦不謂之畫,不堪仿效?!?/p>

江南地潤無塵,人多精藝。三吳之跡,八絕之名,逸少右軍,長康散騎,書畫之能,其來尚矣?!痘茨献印吩疲骸八稳松飘?,吳人善冶(冶,賦色也)。”不亦然乎!

好事家宜置宣紙百幅,用法蠟之,以備摹寫(顧愷之有摹拓妙法)。古時好拓畫,十得七八,不失神采筆跡。亦有御府拓本,謂之官拓。國朝內庫、翰林、集賢、秘閣,拓寫不輟。承平之時,此道甚行,艱難之后,斯事漸廢。故有非常好本拓得之者,所宜寶之。既可希其真蹤,又得留為證驗。

遍觀眾畫,唯顧生畫古賢得其妙理,對之令人終日不倦。凝神遐想,妙悟自然,物我兩忘,離形去智。身固可使如槁木,心固可使如死灰,不亦臻于妙理哉?顧生首創(chuàng)維摩詰像(見第四卷),有清羸示病之容,隱幾忘言之狀,陸與張皆效之,終不及矣。(張墨、陸探微、張僧繇并畫維摩詰居士,終不及顧之所創(chuàng)者也。)

 

二、全譯

(一)敘畫之源流

繪畫藝術,有教育感化,幫助確立人倫道德,窮盡神明變化,探尋深奧精微事理等作用,能與六經的功用媲美。猶如四季循環(huán)往復運化,自然而然,不是人為的。

古代圣明君王接受上天賜予符命時,就會有神龜背負文字來顯示靈驗,龍馬背駝圖畫來呈獻珍寶。自有巢氏、燧人氏以來,都有這種祥瑞出現。事跡不但清楚映現在美玉制成的文書中,也留存在金鉑裝飾的史冊上。當庖犧氏得到滎河龍馬背負的寶圖時,典籍圖畫便萌生了;當軒轅氏得到溫熱洛水中神龜背駝的文字時,史官蒼頡就照著樣子描繪下來了。奎星有光芒四射的棱角,就主持人間詩文;蒼頡有四只眼睛,就仰觀四方星象。對比排列禽鳥、烏龜的足跡,確定文字的形狀。天地自然不能隱藏秘密,所以上天降下谷雨;神靈鬼怪無法藏匿形跡,所以在夜間哭泣。

這時,文字與繪畫體制相同,沒有分開;書寫和描繪之法處于草創(chuàng)階段,比較簡略。無法傳達意向,就出現了文字;不能顯現所見,就有了繪畫。這全是天地與圣人之意。文字有六種形制:一是古文,二是奇字,三是篆書,四是佐書,五是繆篆,六是鳥書。寫在旗幟和符信上、字頭像鳥頭的字,其實就是繪畫。(西漢末年大司空甄豐曾校訂六種字體,古文就是在孔子故居墻壁中發(fā)掘出的書上的文字,奇字就是古文中的異體字,篆書就是小篆,佐書是秦代的隸書,繆篆是刻印章時摹寫的文字,鳥書就是寫在旗幟與符信上作蟲鳥狀的文字。)光祿大夫顏延之說:“圖畫表達的意思有三種:一種叫‘圖理’,即《易經》中的卦象;二種叫‘圖識’,即文字學;三種叫‘圖形’,即繪畫?!庇帧吨芄佟份d,保章氏用“六書”來教公卿大夫子弟,第三種叫“象形”,就是繪畫之意??芍?,文字和繪畫名稱雖不同但體制一致。(《周禮》載保章氏掌管“六書”:指事、諧聲、象形、會意、轉注、假借,都是蒼頡留下的方法。)到有虞氏在官服上繪制紋飾,繪畫就明確獨立出來了。服飾紋彩一旦明確,尊卑貴賤也就一目了然了,于是禮樂大闡,教化興盛。所以,治理國家就易如反掌,詩文也隨之煥然成章。

《廣雅》說:“畫就是類似?!薄稜栄拧氛f:“畫就是形象?!薄墩f文解字》說:“畫就是分界。取田地劃分界限之象,所以叫‘畫’?!薄夺屆氛f:“畫就是掛起。即用彩色將物象掛起來?!币蚨?,在鐘鼎上刻圖案,就能識別妖魔鬼怪,分辨神明奸邪。在旌旗上描繪紋樣,就能昭明綱紀,完備國家制度。祭祀樂章莊嚴肅穆,罇彝祭器陳列有序,東西南北疆域分明。盡忠盡孝的人,像全在云臺上畫著;建功立業(yè)的人,像都在麒麟閣里留著。看見善良就足以戒除丑惡,看見丑惡就足以思念賢明。將形象容貌留存下來,可以昭示盛大德行;把成功和失敗描繪下來,可以流傳前人的經驗教訓。史書可以用來記事,卻不能用來呈現容貌;詩賦頌歌可以吟詠美德,卻不能用來完備形象。圖畫卻可以兼而有之。所以陸士衡說:“圖畫的烘托渲染有如雅頌的鋪陳排比,都可以用來贊美豐功偉績之馨香。宣揚事物沒有比語言文字更合適,而保存形貌則沒有比繪畫更擅長?!闭f的正是這個意思,真好??!

曹植曾說:“觀畫者,看到三皇五帝時,沒有不仰望尊敬的;見到三代末世君王時,沒有不感到悲戚惋惜的;看見亂臣賊子時,沒有不切齒痛恨的;見到高風亮節(jié)之君子時,沒有不喜歡得廢寢忘食的;見到忠臣遇難時,沒有不堅守節(jié)操的;見到賢臣良士被流放時,沒有不嘆息的;見到傷風敗俗之男女時,沒有不鄙視憤恨的;見到賢惠溫順的王妃皇后時,沒有不稱道褒美的。由此可以,圖畫是有借鑒和訓誡意義的?!?/p>

從前,夏朝的衰敗,是由桀的暴亂行為引起的,太史終就抱著地圖跑到殷商去了。殷商的滅亡,是由紂的淫虐造成的,內史摯就載著地圖歸順了周朝。燕太子丹向秦王進獻地圖,秦王事先毫不懷疑。蕭何搶先得到了地圖,所以劉邦才能夠稱王天下。由此可見,圖畫是掌管國家者的珍寶,治理亂世的綱紀。所以在漢明帝的宮殿里,都畫有功臣義士,且題寫著贊美文字。蜀郡的學堂里,畫著古圣先賢,目的是勸善戒惡。馬皇后雖然是女子,尚且希望有一個像唐堯那樣的國君;石勒不過是羯族的武夫,也知道學習自古以來的忠孝之人。這些,難道只是與賭博之心相同嗎?這實在是以古圣先賢教誨為樂!

我曾痛恨王充說的那些沒有見識的話:“人們觀看圖中所畫的古人,看畫中的古人就好像是看死人一樣,看他們的容貌還不如觀察他們的言行。古圣先賢所講的道理,在竹簡帛書上都寫得明明白白,難道僅僅體現在墻上圖畫里嗎?”我認為這樣的言論,與那種嘲笑他(王充),非議他儒行的言論一樣,跟給耳朵喂食,對牛彈琴,有什么兩樣呢!

(二)論畫六法

從前謝赫說:“畫有六法:一是氣韻生動,二是骨法用筆,三是應物象形,四是隨類賦彩,五是經營位置,六是傳模移寫。自古以來的作畫者,很少能夠六法兼?zhèn)??!?/p>

彥遠嘗試論述道:“古代的畫有的能不拘泥于形象相似,而崇尚骨法氣韻,在形似之外來要求畫,這是難以同俗人說的。如今的畫即便能做到形似,也不見氣韻。用氣韻來要求畫,形似自然就在其中了。上古的畫,筆跡簡略意蘊閑淡而典雅純正,顧愷之、陸探微等人就是如此;中古的畫,細密精致而光彩顯現,展子虔、鄭法士等人就是如此;近代的畫,光耀燦爛而講求完備;今人的畫,錯亂而無旨趣,一般畫工即是如此。

大凡畫物象必須要求形似,形似又必須全其骨氣,骨氣形似,都是原本于立意而歸結于用筆,所以擅長繪畫的人大多擅長書法。但是古代的宮嬪指纖而胸束,古代的馬嘴尖而腹細,古代的臺閣高聳,古代的服飾拖帶,因此古畫不僅僅是畫面形象千變萬化而有奇特意趣,還由于當時現實生活中的物象和現在的不一樣啊!

至于臺閣、樹木、車輿、器物,無生動可狀,無氣韻可取,只要安排好位置和向背就可以了。顧愷之說:‘畫人最難,其次是山水,再次是狗馬。至于臺閣,是一定的東西,比較容易畫?!@話說得很對。

至于鬼神人物,雖可以畫得生動,但必須具有神韻才能完美。如果氣韻不周,只求形似,如果筆力不遒勁,僅以賦彩擅長,仍不能稱妙。所以《韓非子》說:‘畫狗馬困難,畫鬼神容易,因為狗馬是一般人都能見到的,鬼神則形狀怪異,一般人見不到。’這話很對。

至于經營位置,則是繪畫的總綱。從顧愷之、陸探微以來,繪畫真跡很少能夠留存,難以都詳加評論。只有吳道玄的畫跡,可以說是六法俱全,畫出了世間萬象的情態(tài),這是神人借助他的手,來窮盡造化之妙啊。所以氣韻雄壯,幾乎使絹素難以容納;筆跡磊落,才得以在墻壁上恣意揮灑意態(tài)。他的細密畫體(即畫有“疏密二體”之“密體”)又很稠密,真是神異啊!至于說到傳模移寫,則是畫家的余事了。然而,今天作畫的人,只是略微能夠摹寫形貌,得到了形似,卻沒有氣韻;具備了色彩,卻失掉了筆法,這能說是畫嗎?

唉!今天的人畫藝再也上不去了。宋朝的顧駿之曾筑起高樓作為繪畫之所,每當登樓后就抽掉梯子,即便是家里人也很少能見到他。如果天氣景色和煦晴朗,才構思作畫,天地昏暗陰森,便不動筆。如今作畫的人,筆墨混雜著塵埃,丹青摻和著泥滓,白白污染了絹素,豈能說是繪畫?自古以來擅長繪畫的,無不是貴族士大夫、隱士高人,雖一時揮動妙筆,美名卻流傳千載,這不是村野鄙夫與見識淺薄者能夠做到的?!?/p>

(三)論畫山水樹石

魏晉以來著名畫跡留傳在人間的,大都見過了。其中所畫山水,群峰的形勢像是用螺殼、海貝鑲嵌裝飾成的,又像是以犀角制成的梳子、篦子之齒那樣密集排列著的,有的水面容不下泛舟,有的人比山還大,全都用樹石附麗與映襯、環(huán)繞著,樹石排列布置的樣子,像是伸直的手臂、張開的五指。審察古人的用意,專在顯示其所善長表現的,而不拘泥于世俗風尚之變化。

本朝初年的閻立德、閻立本以擅畫建筑著名,楊契丹、展子虔以精工宮殿樓觀著稱,他們逐漸改變了繪畫中樹石的附麗地位,但仍然是畫石頭則力求雕琢剔透,如同浮冰撞擊、利斧砍削一樣,畫樹則一定要剔出葉脈、鏤刻葉片,多是鳳凰棲息的梧桐與茂盛的楊柳,下的功夫增倍效果卻更加拙劣,難以與所傅彩色融合自然。有位叫吳道玄的畫家,上天賦予他強勁筆力,幼年時即藝術才華橫溢,常為佛教寺院繪制壁畫,以縱橫奔放的畫筆作奇形怪狀的山石與激浪奔涌的灘涂,石頭好像可以撫摸,激浪仿佛能夠勺酌,自然而真實。他又去蜀道寫生,描繪那里的山水。因而山水畫的變革,開始于吳道玄,而完成于李思訓、李昭道。樹石的畫法,自韋偃開始精妙,至張通(即張璪)達到了頂峰。張通能用剛柔相濟的紫毫禿筆,以手掌涂摸顏色,內心不加巧飾(不強作安排),畫面看起來像是上天生成一般。又如王右丞(維)的重疊深邃,楊仆射的奇特高瞻,朱審的濃郁秀麗,王宰的纖巧細密,劉商的取象逼真。其他畫家雖各有特點,但都不能超越他們。

近代有侯莫陳廈、僧人道芬,精密細致,重復繁多,都是一時的秀杰。吳興郡官署衙門之南堂的兩面墻壁上畫有樹木山石,我觀賞后贊嘆問道:“這些畫的構圖布局像僧人道芬,而筆跡墨痕像宗偃,究竟是什么人畫的?”官署里的小吏說:“有位叫徐表仁的,開始做僧人時,法號宗偃,師法道芬有成,為入室弟子?,F寓居在官署旁,年紀不到五十,筆力奮疾迅速?!币蚨阉垇?,看他所繪其他畫作用筆都與壁畫不一致。于是我就指著壁畫中的那些簡單、復雜及曲折之形勢向他說明我的意圖,他聽著,記著,想著,領會著,仿佛已成竹在胸。讓他凝結心意、啟發(fā)幽思作畫,等到畫作完成,奇形異狀也與那兩壁樹石暗合。如此看來,那兩壁樹石大概是他表現深邃奇妙構思的得意之作了??茨钱嬅嫔希p嵐水瀨隱約,洞府泉源遮掩;松根如蛟龍虬曲盤繞,松皮似魚鱗捆束樹干;危干高聳,凌霄參天;沉重巨石橫臥于地;仿佛有迅疾青風充滿堂宇。吳興郡的茶山,水流奔騰,山石奇異,環(huán)境恰好符合我的性情。于是,我把徐表仁邀進山中描繪明月峽的風光。因而他講述了自己對畫樹石的看法,見解甚為獨到。我知道的就開顏歡笑,不知道的也拍掌贊揚。

(四)論顧陸張吳用筆

有人問我:“顧愷之、陸探微、張僧繇、吳道玄用筆如何?”回答說:“顧愷之的筆跡,緊密勁挺,連綿不斷,循環(huán)往復,超脫飄忽,格調放逸和悅,風馳電疾,意在筆先,畫盡意在,因而能保全神韻氣度。從前張芝學崔瑗、杜度的章草之法,進而變化之,更新出了今草的體勢:一筆而成,氣脈通透連貫,隔著行也不斷開。只有王獻之明白其中深意,因此所寫的每行頭一字的氣脈,往往接續(xù)著上一行,世人稱之為‘一筆書’。之后,陸探微也作‘一筆畫’,連綿不斷,因而可見書法與繪畫的用筆是一致的。陸探微的畫精密流利、潤澤妍媚,新穎奇特而絕妙,畫名冠絕宋代,當時無人可以與他媲美。張僧繇之畫點、曳(拖)、斫(砍)、拂(掃),依照衛(wèi)夫人的《筆陣圖》,一點一畫,別有一種巧妙,像鉤、戟、利劍等兵器一樣森然可怖,又可見書法與繪畫用筆一致。

我朝吳道玄,古往今來獨一無二,前不見顧愷之、陸探微,后無來者,從張旭那里學到了用筆之法,這又可見書與畫用筆一致。張旭既號為‘書顛’,吳道玄自然宜稱為‘畫圣’,神仙假借,上天造就,聰明秀出,靈感層出不窮。眾人專注于用筆密集周到之時,我則將點畫分散開來,眾人拘泥于形似之時,我則擺脫這種凡俗之見,畫彎曲的弓背、挺拔的刀刃、豎立的柱子、橫直的房梁,均不借助墨繩與直尺。蜷曲的胡須、高聳的鬢發(fā),長度數尺,有如飛動。毛發(fā)根部從皮肉中生出,筋力勁健有余,表現這些應該有口訣,只是沒有人知道而已。數仞(古代長度單位,周制八尺,漢制七尺)高的畫,或先從手畫起,或先從腳開始,巨大、壯偉、奇詭而怪異,肌膚血脈相連,超過了張僧繇?!?/p>

有人問我:“吳道玄為什么不用墨繩直尺,而能彎弧挺刃,豎柱橫梁?”回答道:“守住神氣,專一心志,合乎造化的功用,假借吳生的筆力,就是剛才說過的“意存筆先,畫盡意在”。大凡事物美到極致都是如此,不僅繪畫。如‘庖丁解牛’、‘郢匠運斤’,東施效顰是徒勞的,替郢匠掄斧子必傷其手等講的就是這個道理。心中意旨亂了,受到了外物干擾,怎么能左手畫圓,而右手畫方呢?用墨繩直尺畫出來的是死畫。守住神氣,專一心志,畫出來的才是真畫。死畫滿壁,跟粉刷墻壁有什么區(qū)別呢?真畫一畫,就能見到生氣。如果構思揮筆,愈自以為在作畫,就會愈失之于畫。構思揮筆,心意愈不在畫上,就會愈有得于畫。不拘泥滯礙于手,不粘著凝固于心,不知然而然,即便描繪彎弧挺刃、直柱橫梁,也不需要墨繩直尺。”

又問我道:“立意構思精深的,自然筆跡周密,但也有筆跡不周密的,這又該怎么解釋呢?”回答道:“顧愷之、陸探微的神妙,難以看到起筆收筆的交界處,這就是所謂的筆跡周密。張僧繇、吳道子的神妙,才畫一二筆,物象已經顯現出來了,點畫分散,常能見到缺失遺落,這就是筆跡雖然不周密而立意構思周密。只有知道了繪畫有疏、密兩種體制,才可評論繪畫?!眴栁业娜它c頭離去。

(五)論畫體工用拓寫

天地間陰氣潤下,陽氣炎上,陶冶蒸騰,萬千物象,交錯分布。圣德化育,難以言傳,唯有神主宰著這一切。百草樹木萌芽開花,從來不必等待誰用紅色與石青去給它們傅以彩色。云霧和飛雪飄飄揚揚,從來不必等待誰用鉛粉去給它們涂以白色。山峰不必等待誰用空青(像天空那樣的青色)去給它們施以翠色,鳳凰不必等待誰用五色去給它染上繽紛彩色。因此,如果運用墨色就能表現出五色效果的話,就可以稱做有得于自然意趣了。如果專意拘泥于以五色去表現物象,反而會乖離物象的本質。

描繪物象,最忌諱把物象的形狀、面貌與色彩等都表現得面面俱到,十分謹慎、細致,而工巧周到外露。所以,作畫不必擔心沒把物象表現全面,而應擔心把物象表現得太全面。既然知道了物象的本質,又何必非得要去面面俱到地表現它呢?這并不是成心不表現它的全貌。如果不知道物象的本質,才是真正不了解它呢。

在繪畫中,失去了物象的“自然”以后才去追求它的“神(韻)”;失去了“神”后又去追求它的“(巧)妙”;失去了“妙”后再去追求“精(致)”;追求“精”一旦出現弊病,就是“謹細”了?!白匀弧笔巧掀防锏纳系?,“神”的是上品里的中等,“妙”是上品里的下等?!熬笔侵衅防锏纳系?,“謹細”則是中品里的中等。我今天訂立這五個等級,用來包含“六法”(“六法”的說明在第一卷中),用來貫通眾多優(yōu)秀作品。這中間其實還可以定出數百種等級,誰又能一一羅列呢?如果不是神識卓越,見解高妙,情感超逸,心智敏慧者,怎能說他知道畫的好壞呢?

常言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齊地之細絹,吳地之練帛,質地如冰一樣透明,像霧那般輕盈,精細致密而潤滑,真是絲織物中的絕妙之品啊。武陵水井、磨嵯山中的丹砂;越雋的空青,蔚的曾青,武昌的扁青(最好的石綠),蜀郡的鉛華(即黃丹,出自《本草》),始興的解錫(即胡粉),經過研磨提煉,澄凈淘洗,分出濃淡、輕重、粗細)。林邑昆侖的石黃(即雌黃,忌諱與胡粉一同使用);南海的蟻礦(即紫礦,可制胭脂粉,《吳錄》中稱“赤膠”);山西云中的鹿角膠,吳地的魚鰾膠,山東東阿的牛皮膠(傅色彩繪時使用),與漆姑草的汁和在一起煎熬,一并用于重復著色,即“郁色”時使用(古畫皆用漆姑草之汁,如果再加以煎煮,就叫做“郁色”,用于在綠色上重復著色)。古畫不用頭綠、大青(畫家把“粗綠”稱為“頭綠”,“粗青”稱為“大青”)。選取上述這些東西中的精華,配合在一起使用。用存放了百年的膠作畫,可以千年不脫落;用生長在山峰絕頂處之山鼠的毫毛來制筆,劃出的線,就會像利劍一樣剛健勁挺。

有個善于繪畫的人,說自己能畫云氣。我對他說:“古人畫云氣,未達到絕妙程度。如果用水沾濕絹素后,稍微灑上一些輕胡粉,再用嘴吹出云霧的形狀,這就叫‘吹云’。用這種辦法能夠得到天然的意趣,雖然也可以說是一種奇妙方法,但看不到筆跡,因而不能說它是畫。就像山水畫家有一種‘潑墨法’,也不能說它是畫,不值得模仿效法?!?/p>

江南土地濕潤沒有灰塵,人才多,技藝精。三吳的書畫名跡,“八絕”的赫赫聲譽,右軍將軍王逸少(羲之)、散騎常侍顧愷之,他們卓絕的書法、繪畫在這里歷來都得到推崇?!痘茨献印氛f:“宋國人善于描繪,吳國人善于著色(治,也就是著色)?!辈痪褪沁@樣的嗎?

喜歡鑒藏書畫的人,應當置備上百幅宣紙,以合適的辦法將這些宣紙用蠟處理一下,做好影印摹寫的準備(顧愷之有摹寫傳拓的好方法)。古時繪畫的好拓本,可以得到原畫神采筆跡的十之七八。也有皇家拓本,稱為官拓。我朝內庫、翰林院、集賢殿書院、秘書省,不斷拓寫前代名作。在天下太平時,這種拓寫風氣盛行,國家社會動亂(安史之亂)后,摹拓之事也就逐漸廢棄了。因而,如果有從非常好的原作上摹寫下來的拓本,一定要好好珍藏。此類拓本,既可以為稀有原本留下一絲蹤跡,又能夠為今后鑒藏學習提供驗證。

遍觀眾多名畫,唯獨顧愷之畫古代圣賢能得神妙之理。面對這樣的畫即便是觀賞一整天也不會感到疲倦。凝神定照,遐想翩躚,妙悟自然,物我兩忘,脫略形跡,絕去智慧。身體靜穆好像干枯的樹木,心思停頓仿佛燃盡的爐灰,不也達到了絕妙理想境界嗎?顧愷之首創(chuàng)《維摩詰像》(參見第四卷記載),是一副清癯病瘦、斜靠矮幾、欲語還休的樣子。陸探微與張僧繇都曾仿效過,終究趕不上(張墨、陸探微、張僧繇都畫過維摩詰居士,終究不及顧愷之所創(chuàng)新的形象那樣好)。

三、解讀

張彥遠,約生于九世紀第二個十年內,卒于公元876年以后,字愛賓,河東(今山西省永濟市)人。大中初(847)由左補闕為尚書祠部員外郎(從六品上),五年(851)奉詔修《續(xù)唐歷》;咸通三年(862)在蘇州刺史任上,五年(864)復入朝為兵部員外郎,六年(865)二月主持宏詞選人考試,十四年(873)至乾符元年(874)為昭義軍節(jié)度使,乾符二年(875)七月以大理少卿擢大理卿(從三品)。

彥遠高祖嘉貞(明皇時官至宰相河東公)、曾祖延賞(魏國公同平章事)、祖弘靖(高平公同平章事)、父文規(guī)(桂管觀察使),出身“三相世家”,家道顯赫,家族成員不但親染翰墨,且熱衷藝術鑒藏。彥遠自幼生長于濃郁的家族藝術氛圍中,宦海沉浮外,“博學有文辭”,工書能畫,精鑒藏,擅書畫理論思考。

彥遠書法工臨仿,精八分書、草書?!缎蜁V》載御府藏其書法作品共十一幅(八分書四,草書七),并云:“彥遠既世其家,乃富有典型,而落筆不愧作者。觀其為論……,其流于筆端自應過人?!疗浞鹿懦銎?,亦非凡子可到?!北彼沃扉L文《墨池編》卷六《碑刻》二《藝文》載彥遠八分書《唐淮山廟詩》曾被摹刻上石;南宋人撰《寶刻類編》載彥遠有華山廟題字。就繪畫而言,彥遠自云曾模寫過盛唐“車牛最為推其妙”之董崿的《盤車圖》(《歷代名畫記》卷九)。又曾自謙:“書則不得其法,不能結字,已墜家聲,為終身之痛;畫又跡不逮意,但以自娛。”(《歷代名畫記》卷二)彥遠自幼收集書畫名跡,苦心經營,精于裝池,沉迷鑒賞:“余自弱年鳩集遺失,鑒玩裝理,晝夜精勤。每獲一卷,遇一幅,必孜孜葺綴,竟日寶玩。可致者必貨敝衣,減糲食。妻子僮仆切切嗤笑,或曰:‘終日為無益之事,竟何補哉?’即而嘆曰:‘若復不為無益之事,安能悅有涯之生?’是以愛好愈篤,近于成癖。每清晨閑景,竹窗松軒,以千乘為輕,以一瓢為倦。身外之累,且無長物,唯書與畫,猶未忘情。既頹然以忘言,又怡然以觀閱?!保ā稓v代名畫記》卷二)與上述在書畫創(chuàng)作上自謙恰好相反,彥遠對自己書畫鑒藏與理論思考的眼光、能力極為自信,著有《法書要錄》、《歷代名畫記》(下文簡稱《畫記》)兩書,并謂:“有好事者得余二書,書畫之事畢矣?!遍喿x《畫記》應注意以下一些問題:

其一,《畫記》成書自大中元年始,“前后歷十余年方成,然不出宣宗之世(847-860)?!保ㄖx巍《中國畫學著作考錄》)北宋李昉等編纂《太平廣記》(成書于978年)、李穆等編纂《太平御覽》(成書于983年)等曾引用《畫記》部分內容;《畫記》書目首見于北宋《崇文總目》(1041年成書)卷三,之后北宋郭若虛《圖畫見聞志》卷一、歐陽修《新唐書·藝文志》卷六等著錄;南宋臨安府陳道人書籍鋪曾有刻本(現有明翻本存世),此后各種刊刻本甚眾。目前所見最早完整版本是明代嘉靖年間刊本。

其二,現當代以來,學界普遍將《畫記》定性為畫史著作,但這一認識是有偏頗的,阮璞《<歷代名畫記>以史傳之書而兼具品第、著錄性質》已有所辨正;畢斐《<歷代名畫記>論稿》進一步說,該書“不僅兼具中國古代繪畫文獻的三種基本形式——著錄、品評、史傳于一體,還秉承保存文獻史料的史學著作傳統(tǒng)。”在理,可從。

其三,《畫記》為前此畫學之集大成者,書分十卷,卷一至卷三由十五篇(每卷五篇)論文構成,綜述起源、興廢、傳授、畫理、畫法、畫體、材質、拓寫、價格、品第、鑒藏、押署、印記、裝背、保存、寺觀畫壁、秘畫珍圖等畫學各項事宜,十分完備;卷四至卷十為上起軒轅下迄唐會昌元年(約公元前2700-公元841)之間的畫家(凡373人)小傳,間及評論、等第、著錄等,以時代為次,時代之內基本以時間先后為次,亦有以畫家類族為次的;在述論過程中,引用歷代畫學文獻甚富,且一一標明出處。

其四,對《畫記》之贊譽歷代不絕,如《四庫提要》云:“是書述所見聞,極為賅備”;余紹宋《書畫書錄解題》云:“是編為畫史之祖,亦為畫史中最良之書,后來作者雖多,……未見有自出手眼,獨具卓裁,如是書者,真杰作也!”等。然據當代學者研究,《畫記》亦有小疵。關乎此,阮璞《畫學叢證》載該書《運用前人史料多有不實之處》、《運用前人文獻多有點竄曲解處》、《于古今畫人多有失載》等文章可以參考。

其五,彥遠《畫記》之總體思想傾向是儒家的,從開篇即有“夫畫者,成教化,助人倫,窮神變,測幽微,與六籍同功。四時并運,發(fā)于天然,非由述作”云云不難概見,但也有道家思想影響之印跡,如“物我兩忘,離形去智。身固可使如槁木,心固可使如死灰”云云便源自《莊子》。

其六,彥遠在《畫記》中表現出了卓絕的畫學理論繼承發(fā)揚與總結創(chuàng)新能力,繼承發(fā)揚的如“論畫六法”,水墨山水畫理論等;總結創(chuàng)新的如“書畫同體”論,“書畫用筆同法”論,“顧陸張吳用筆”論,“吳宜為‘畫圣’”論,“山水之變,始于吳,成于二李”論,“自然”、“神”、“妙”、“精”、“謹細”五品論,繪畫材質工具論等。今略述于下:

(一)六朝齊梁時人物畫家謝赫雖提出了“六法”,但未作任何解釋,數百年后,彥遠根據自己的理解一一作了精彩闡發(fā),為后世理解謝赫“六法”提供了重要參考。

(二)彥遠的水墨山水畫論蓋承接王維《山水訣》“夫畫道之中,水墨最為上”云云而來,并進一步明確提出“夫陰陽陶蒸,萬象錯布,玄化亡言,神工獨運。……是故運墨而五色具,謂之得意。意在五色,則物象乖矣?!奔仁菍κ⑻埔詠懋嬙匪剿d起之理論概括,又為后來水墨山水躍居“畫家十三科之首”準備了重要理論條件。

(三)彥遠“書畫同體”論當有得于盛唐王維《為畫人謝賜表》中相關思想之啟發(fā)(請參見拙文《王維<山水訣>非偽托考》)。因為“書畫同體”論出于《敘畫之源流》,又因其出處“書畫同體而未分,象制肇創(chuàng)而猶略”屬對舉,“同體”與“肇創(chuàng)”大致成對;“體”即本體,含本源、本根義;“肇創(chuàng)”即創(chuàng)始,含起源義,所以后人遂孳乳出“書畫同源”之說。如南宋鄭樵《通志·六書略》云:“書與畫同出”;明代何良俊《四友齋叢說》云:“書畫本同出一源”;清代鄒一桂《小山畫譜》有“書畫一源”篇;清代盛大士《西山臥游錄》云:“書畫本出一源?!瓡嬙戳?,分而仍合”;黃賓虹《古畫微》云:“自來中國文藝者,皆謂‘書畫同源’”;《張大千談藝錄》說:“‘書畫同源’這句話,在我國藝壇里極普遍地流傳著”;可是當代卻頗有學者對此質疑,如徐復觀《中國藝術精神》說:“談到繪畫,首先應打破傳統(tǒng)的書畫同源,或書出于畫的似是而非之說”;阮璞《張彥遠書畫異同論》說:“彥遠但謂‘同體’,不謂‘同源’,一字之差,殊有間矣。”而如上述,筆者認為“書畫同源”本無不妥。

值得注意的是,“書畫同體”與“書畫用筆同法”有很大不同,前者是從本源上講的,大致屬于“形而上者”,后者是從具體之用筆技巧上講的,屬于“形而下者”;后者直接開啟了書畫史“引書入畫”或“引畫入書”之權輿,前者與此雖有關系,卻不是直接的。

(四)顧愷之、陸探微、張僧繇、吳道玄稱“中古四大家”,以人物畫為主,擅長用筆。在《論顧陸張吳用筆》中,彥遠不但首次對他們的筆法成就進行了詳細描述與高度評價,并進一步提出“畫有疏密二體”論,將顧、陸畫風(以用筆為主要標準)概括為“密體”,張、吳畫風概括為“疏體”,為以風格學方法研究畫史的典范案例,影響后世畫史極為深遠。

(五)朱景玄《唐朝名畫錄》將吳道玄評為唯一一位“神品上”的畫家,稍后之張彥遠則認為吳道玄“宜為畫圣”,又很難找到彥遠受景玄影響之證據,表明中晚唐畫史論家對吳道玄繪畫成績高度肯定是一致的,這為后世畫史公認吳為“百代畫圣”奠定了堅實的理論基礎。

(六)彥遠的“自然”、“神”、“妙”、“精”、“謹細”五品論屬于一個系統(tǒng),與朱景玄“神”、“妙”、“能”與“逸”平行的兩系四品論不同。以前學界將彥遠之“自然”等同于朱景玄、黃休復之“逸品”,從近年來的研究成果看,實屬不妥,相關論述請參見拙文《神逸兩品之源及其位置考》(《榮寶齋》2006年第1期)、樊艷芳《張彥遠“自然”與朱景玄“逸”之關系辨》(載《藝衡》第五輯)等。

(七)在彥遠看來,魏晉以來山水畫風、畫法在盛唐時發(fā)生了重大轉捩,即“山水之變,始于吳,成于二李”,其實質就是山水畫由裝飾性畫風、畫法轉向自然真實:唐以前是“群峰之勢,若鈿飾犀櫛?;蛩蝗莘海蛉舜笥谏?。率皆附以樹石,映帶其地。列植之狀,則若伸臂布指”,唐初“尚猶狀石則務于雕透,如冰澌斧刃。繪樹則刷脈鏤葉,多棲結菀柳”,盛唐則“怪石崩灘,若可捫酌”(按:“怪石”可以撫摸,“崩灘”即波浪可以用勺舀起來,這表明盛唐山水畫深刻地表現出了自然山水之理,與盛唐王維《山水論》、《山水訣》所闡述的山水畫理是一致的,可以互證。)

(八)彥遠于畫史上首次詳述絹素、顏料、膠、筆等繪畫材質與工具,頗具創(chuàng)新性,為后世認知當時繪畫材質保存了極為珍貴的資料,功莫大焉。這種做法應該是受到了書論的影響,因為彥遠《法書要錄》卷一收錄的《晉衛(wèi)夫人<筆陣圖>》中有較詳細的書法材質工具論。

《畫記》中蘊含的畫論思想十分豐富,此不一一。

(此文發(fā)表于《中國書畫報》2012年11月、12月下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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