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古代梵文敘事詩作者哈利梵薩說過，“沒有鳥兒的住所就像沒有加上佐料的肉”，這和我國古人“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的境界大抵相似。顯然，作為肉食者的人類，即使住著豪庭深宅，但如果沒有鳥雀在附近筑巢，沒有鳥鳴聲聲入耳，生活也是少了些趣味的。
我所居住的地方，雖然是位于老城區(qū)的普通院宅，但因為院子內(nèi)外有樹，有來往翻飛的鳥群，日常便多了許多生動的細節(jié)。每天清晨，我不用睜開眼睛，就可以從窗外的鳥鳴聲中看見晨光初啟的樣子，新的一天也由此開始了。特別是秋日漸深的時候，鳥兒覓食的空間會越來越少，院子里的樹木便成了鳥群頻繁往來的聚集地，我家陽臺花盆里的野草歷來都比鮮花茂盛，連冬天的大雪也覆蓋不住枯草的威勢。一年四季，鳥兒都會在花盆里弄出蓬勃的聲響，有時候甚至蹦跶到窗玻璃前，探頭端詳室內(nèi)的我，那種天真親昵的神態(tài)很令我著迷。作為回報，我經(jīng)常在每個窗臺灑下米粒，誘惑它們常來常往，它們照收不誤，并在窗臺、空調(diào)架、甚至晾曬的被褥上留下鳥屎，就像客人在我家隨意走動時，信手彈落的香煙灰。有時候外出幾天回來，會赫然發(fā)現(xiàn)窗玻璃上印著斑駁的鳥糞，像一小幅寫意畫，才剛剛點墨，還來不及著色暈染就被匆匆收筆。它們以這樣的方式告知我，它們曾經(jīng)來過，帶著拜望故交的誠意和豪爽。這樣的情誼常常讓我心動不已。同一片藍天下，我在為生活奔忙，鳥兒在我的窗外覓食，筑巢，并且歌唱。我和它們各自占領了大自然的一部分，過著不同分工下的生活。
鳥兒是屬于天空的，屬于大自然饋贈給人類的恩賜，在不同的地方，為我們構筑著不同的風景。記得有一次在七彩農(nóng)業(yè)園游覽時，路過一片樹林，那些不知名的鳥密密麻麻，不停地翻飛在樹梢和云朵間，鳥鳴便像銀鈴，從空中密密匝匝地砸下來，又像一陣潮水，鋪天蓋地地涌來。那些鳥兒似乎不排外，熱心接納我這個外來者，像一群村婦爭先恐后地要和我拉家常。還有一些鳥停在高壓線上，仿佛五線譜上的音符，嵌綴在藍天白云間。此時游人稀少，四野靜寂，只有鳥兒們在齊聲和鳴，此起彼伏，那些曲子雖然不成調(diào)，卻原始而透明。沿著路道前行，隨處可見不少鳥巢擱置在樹杈上，大小不一，高低錯落，鳥兒居住在這樣的“豪宅”里，著實另我羨慕。還有一次在外出差入住賓館，早晨起來推開窗戶，發(fā)現(xiàn)停車場上的不少車輛引擎蓋和前擋風玻璃，被一片白花花的鳥糞覆蓋，像深夜突降的一場雪，又像一夜梨花落，讓人很是驚艷。鳥兒以它們的生活方式，滲透進入我們的生存和生活背景，遙遠而又貼近。
鳥兒給我們的日常平添了生之佐料、活之趣味，不幸的是，它們有時候也會成為利欲熏心者的刀下客，成為我們佐餐的美食。以前在菜場，經(jīng)常看見有小販把一些捕來的斑鳩等野鳥圈在籠子里，等有了買家時，就把它們抓出來，用剪刀直接剪斷喉嚨、爪子，然后拔毛、開膛剖肚。整個交易過程里，我看不見它們的痛苦和掙扎。生命的舞臺中，這里是它們最后一次的登場，竟能如此從容不迫。我為那些斑鳩惋惜，也為自己的膽怯而羞愧。其實因為職業(yè)的關系，我對《野生動物保護法》是有些許了解的，知道斑鳩屬于保護類的野生動物，但礙于面子，怕被在大庭廣眾之下遭到嘲弄，我沒有勇氣出面阻止或者舉報這場交易。現(xiàn)在想來，我，我和那些路過這些交易的人，對于那些斑鳩來說，有著見死不救的嫌疑。還有不少飯店的門前，公然掛著各類野味的招牌招攬食客，有時候我路過，也是視若無睹，總覺得不是自己的職責范圍，我自己只要不去、不食用就行了，帶著與己無關的冷漠。現(xiàn)在想來，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當“野味”堂而皇之地成為招攬食客的招牌，當我們坐在桌席上，吞咽那些“野味”的肉體時，我，或者我們，又何嘗不是那些掠殺者的同謀？很久以來，我一直覺得，我們欠那些被捕殺、被烹飪的野鳥及其他野生動物們一個懺悔和交代，缺少一個公民應有的保護野生動物的法制意識。
大自然是我們賴以生存的基礎，花香鳥語、天人合一，應該是我們每個人的愿景，但由于異化勞動和各類欲望的存在，人實際上成了自然界的掠奪者和侵害者。可惜當我們漠視鳥和其他生物的命運時，其實也是在漠視我們自己的生存。多年來，人類的貪婪和無止境的欲望，都會遭到來自自然的反擊。十幾年前在國內(nèi)肆虐的那場“非典”、山區(qū)時常突發(fā)的泥石流等等災害，無不是大自然對人類的警告和回擊。人和自然萬物，都會有一個遷徙和毀滅的過程，在這個漫長的過程里，我們過去沒有和它們同病相憐，但現(xiàn)在和將來，我們每一個人都有理由、有義務和鳥兒、和自然萬物同生共榮。
“鳥的歌聲是曙光從大地反響過去的回聲”。對現(xiàn)代人來說，最能和鳥的歌聲產(chǎn)生和鳴的，莫過于我們每一個人對每一只鳥、對自然萬物的敬畏之心，和對相關法律條紋的尊崇之心。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出自幽谷，遷于喬木；嚶其鳴矣，求其友聲。鳥鳴正由《詩經(jīng)》里一路撒落下來，它是清澈的、溫潤的，沾滿了月光和露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