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貧道講了托塔天王一家子是怎么七拼八湊起來的，今天再來說說玉皇大帝一家子。大家熟知的，是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夫婦，外加七個女孩。為什么沒有兒子呢？有兒子的話他就會想著繼承皇位了，可是玉皇大帝又是長生不老的……這得生出多少腥風(fēng)血雨啊。民間沒有給玉皇大帝編出兒子，這個設(shè)定真的非常機(jī)智！首先我們來說說王母娘娘。至于玉皇大帝么，貧道先壞笑一下……最后再說說七仙女吧。
為什么要先說王母娘娘呢？因為她比玉皇大帝老太多了。這一對絕對是老妻少夫。
昨天貧道文中說了，王母娘娘在正宗的道教里，根本不是玉帝的老婆。有網(wǎng)友不知道為什么。這里就講一講她的大致來歷。
王母娘娘是灰常、灰常古老的一位神靈。在《西游記》里，除了那些日月山河風(fēng)云雷電等自然神之外，王母娘娘堪稱第一號人物！今天民間喊“王母娘娘”，這在古書里有另外一個稱呼，就是西王母。
西王母最原始的形象，在最早的記載里，是完全顛覆的。這是《山海經(jīng)》的說法：西王母其狀如人（注意這個“如”字，細(xì)思恐極）,豹尾虎齒，善嘯，頭發(fā)是亂蓬蓬的。她主管的是上天的疾病、瘟疫和刑罰。
然而這個形象并不為中原人士所認(rèn)可。因為“西王母”這個名字還是很誘人的，所以她逐漸變成了一位雍容華貴的美婦人。于是，大概在晉朝，道教的上清經(jīng)派，把她列入了女仙之首。其他的教派也紛紛接納，在女仙譜系里給她一個尊崇的地位。她在道教從來沒有成為玉帝的老婆！讓她嫁給玉帝，是元明之后的民間老百姓干的。大家一看，咦，一個叫玉帝，一個叫王母，這不是一家子是什么？于是就被拉到一起了！
但是玉帝并不是西王母的第一任丈夫，更不是她第一個男人。我們翻翻史書就知道，自從西王母故事產(chǎn)生之后，她忙得很，都忙些什么呢？就是不停地和各路上流社會的男性搞曖昧。
第一位和西王母有關(guān)系的男人，就是周穆王。這位周天子是中國自駕游第一人，駕著八駿拉的馬車，到群玉山拜訪了西王母。他獻(xiàn)上了許多玉璧、絲綢。西王母芳心大悅，就在瑤池大排宴席，招待周穆王——這正是蟠桃會的原型之一！兩人又寫詩又喝酒，玩得不亦樂乎。顯然西王母對周穆王這位有權(quán)有錢更有情調(diào)的男人是非常滿意的，連寫的詩都是柔情密意的。這大概是西王母孤獨人生的第一次綻放。直到唐朝李商隱還寫詩：“瑤池阿母綺窗開，黃竹歌聲動地哀。八駿日行三萬里，穆王何事不重來?！笨上?，佳人有情，君王薄命。西王母忘了：白富美的她是長生不老的，高富帥的周穆王早就做了九原枯骨了！
第二位和西王母有關(guān)系的男人，就是東王公。這還真是她的第一次婚姻。這是漢代人給她編的故事。傳說昆侖山上有只大鳥，名叫“希有”，左翼覆蓋著東王公，右翼覆蓋著西王母。背上小處沒長羽毛，寬一萬九千里。西王母一年登上鳥翅膀一次，會見東王公。很長一段時間里，東王公和西王母屬于一對配偶神，分掌陰陽二氣。但是說是配偶，為什么不住一起，每年只見一面，又在鳥背上做些什么，沒有說。但貧道看到這里，總想到牛郎和織女。踩的都是鳥，只不過一個是鵲橋，一個是大鳥罷了。
東王公雖然聽起來和西王母并列，雖然道教給他地位，但在民間并沒有火起來。人們還是津津樂道西王母的故事。所以丈夫在家里壓不住，很難保證夫人不出軌，神仙也一樣。
第三位和西王母有關(guān)系的男人，就是燕昭王。西王母的芳名，隨著周穆王的神話，開始傳到中原來，于是燕昭王也想見見。西王母到燕昭王的宮里去了三次，兩人一起到燧林旅游，嘗試了一番鉆木取火的DIY技術(shù)（原出《拾遺記》，情節(jié)就是如此，不要想歪）。一路上談天講古，甚是歡樂。
第四位和西王母有關(guān)系的男人，就是漢武帝。漢武帝聽說了前輩君王和西王母的事，也特別想見。忽然遇到一個仙女，說你齋戒幾天，就可以見到。于是漢武帝一連齋戒到七月七日。這一天，他登上延靈臺，鋪上紫地毯，焚上百和香，掛上云錦帳，點上九光燈，擺上玉門棗，這才看見王母駕著紫云車來了，大概三十歲，美貌絕倫。身后還帶著一群仙女。她和漢武帝東扯西拉，講了許多道家修煉之術(shù)，還給了漢武帝幾顆仙桃吃——這就是蟠桃會的原型之二。顯然，這次西王母也是比較滿意的。但比起那次周穆王慕名上門，這次是倒找人家。總歸是珠過三年應(yīng)減價，月經(jīng)十五便虧光。
第五位和西王母有關(guān)系的男人，該是玉帝了……還不是?。渴撬位兆?！到了宋朝，宋徽宗也聽說，這么多前輩都見到了西王母，也想見見。于是道士林靈素給他燒了一道小符，王母就領(lǐng)著許多玉女乘云下降了。同樣二人相談甚歡，王母飄然而去。
有趣的是，東王公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一直和西王母保持著配偶關(guān)系。但東王公在民眾心中的地位，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西王母。不知他天天看著西王母到處招惹男人，心里作何感想。
下面這幅圖就是漢代西王母和東王公的畫像石，別看二人并肩而坐其樂融融，待會西王母就該找漢武帝過夜去了。
此外，古書里記載的與西王母有關(guān)系的男士，還有許許多多。雖然西王母住在遠(yuǎn)離中土的昆侖山，可您看她這兩千年來還真是忙得很！而且和不少帝王有很曖昧的關(guān)系。
為什么西王母喜歡和這么多帝王搞曖昧呢？首先，這里面有些道教（比如上清經(jīng)派）借西王母宣教的成分在。用神仙和帝王說事有權(quán)威性，又是女仙，所以聽眾對這種事會特別感興趣。其次，我們一定要反過來想：不是西王母喜歡和這么多帝王搞曖昧，而是這些帝王都喜歡和西王母搞曖昧。因為帝王，或和帝王有關(guān)的故事，他雖然擁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之外，時間長了也膩了。他也需要有些艷遇，但是貴為天子，你讓他搞點什么樣的艷遇才配得上他的身份呢？也除非是意淫一下神仙吧！這種神仙，地位低了還不行，那就和帝王身份太不相稱了。
我們看，所有的凡人編故事，都喜歡意淫一下神仙。但編故事和聽故事的人，也都有自知之明，比如董永就只能搞個七仙女，地位高點的就能搞個上元夫人。帝王當(dāng)然意淫一下西王母了。蒲松齡是一個窮書生，他寫《聊齋志異》，里面的主角也都是窮書生，這就是代入感。但也只能意淫一下狐仙花妖什么的，再高的神仙，就算他編出來也沒人看，因為太逆天了。
我們?nèi)绻催^《賣油郎獨占花魁》，就可以知道杭州第一名妓花魁娘子，一會兒韓公子拉她去賞梅，一會兒齊衙內(nèi)接她去吃酒，一會兒俞太尉接她去劃船。忙得很。那個窮賣油郎秦重，不知等了幾個月，花了多少工夫，終于泡成了。這和西王母和歷代帝王來來往往的故事，豈不正相似！
而且大家看，花魁和西王母身上，都是有光環(huán)效應(yīng)的。接待過了第一位客人，只要說好，馬上后面的就會前仆后繼哭著喊著的跟過來，歷經(jīng)無數(shù)個朝代捧紅了她，西王母這位花魁娘娘當(dāng)了兩千多年，也可以稱得上是古今花魁之最了！只是罩上一層雍容華貴的外衣，人們不覺得罷了！
通過前文我們會發(fā)現(xiàn)，這家的女主人比男主人資格老多了！玉皇大帝身上也是有不少故事的，但是今天大家只要知道：玉帝是很晚才出現(xiàn)的神。玉帝的名字，最早見于南北朝時期的《真靈位業(yè)圖》，但那時他的地位不高，并不是天宮的主宰。甚至在神仙里，等級也不是很高。直到宋代以后，他的地位才一路飆升，在民間已經(jīng)成為天庭的最高統(tǒng)治者了。
雖然如此，玉帝比起歷史悠久的王母娘娘來，只能算個鳳凰男。王母嫁給他，真是好白菜被豬拱了。
不過，年紀(jì)輕也是優(yōu)勢。漢武帝把西王母請來的時候，是“年三十許”，雖然步入熟女行列，但還風(fēng)韻猶存。而老百姓把她配給玉皇大帝的時候，她在民間的形象已經(jīng)是一個大媽了！她真真正正是人老珠黃了！這正是：門前冷落車馬稀，老大嫁作玉皇婦。如果我們把50年折算作一歲的話，玉皇大帝從南北朝產(chǎn)生到現(xiàn)在，不過才30歲小伙正當(dāng)年。而王母娘娘至少已經(jīng)60歲高齡了。這不是老妻少夫是什么。玉帝這回，也算是賣油郎獨占花魁。雖然這花魁實在是老了一點！
西王母不是長生不老的嗎？她在民間的形象為什么會變老？答案是：任何神仙的形象都是人們根據(jù)需要塑造出來的。西王母在中世紀(jì)，是道家人士借來講修煉的，自然愿意用最美好的形象來形容她。這正像電視節(jié)目主持人，總要找個美女而不是大媽是不是？但宋代以后，道教修煉的傳播方式變了，人們不再需要借西王母講修煉了，于是她進(jìn)入了俗神的行列，開始為大家做些婦女兒童的保障工作了，自然需要變成一位慈祥大媽的形象了！
那么東王公呢？當(dāng)然是離婚了呀。大約是在唐代的時候，雖然道教經(jīng)典還不斷地提他，但民眾對這位東王公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興趣，也不編他和西王母是一家子了。事實上的長期分居，還不該判個離婚么？
諸位放心吧，貧道可以把這句話放在這：從明清到今后至少五百年內(nèi)，王母娘娘一定會和玉皇大帝白頭到老，再也不會找別的男人了！只是，只是，貧道不得不沉痛地對玉帝您老人家說，陛下，You are late，too late！
玉帝還有七位仙女。七仙女的故事歷史上有很多，最著名的當(dāng)然是董永遇仙的故事。
比較早的董永遇仙故事，保留在《清平山堂話本》里，這故事至少是宋代的。說董永死了父親，借了一屁股債，才安葬了父親。于是玉帝派天上的織女下凡，為他織布還債。
話說董永正在六神無主的時候，忽抬頭見到一棵大槐樹下，站著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兩人一聊，少女對董永的孝心作欽佩狀，于是死活要嫁給董永。董永說沒有媒人捏。少女就說：“拿這棵槐樹當(dāng)媒人吧！”
天上雖然不會掉餡餅但會掉仙女（放心，是腳先著地的）。于是，董永就在這大槐樹底下和這位仙女“天人合一”了。不久，生了一個男孩，這個故事中的男孩，許多朋友應(yīng)該猜不到，他就是漢代著名的儒學(xué)大師董仲舒！
“天人合一”生了一個董仲舒，你這是要鬧哪出？敢情董仲舒天天念叨的“天人合一”是這么來的，果然是家學(xué)淵源?。?/p>
我們看到，這個“董永遇仙”的故事本來是以織女為主角的，所以我們看《西游記》里的七位仙女，是“紅衣仙女、青衣仙女、素衣仙女、皂衣仙女、紫衣仙女、黃衣仙女、綠衣仙女”，名字里都有個“衣”字，仍然保留了織女的特征。
那么仙女為什么又有七個呢？說來話太長，貧道只講一個原因，是和古代的天文學(xué)有關(guān)。天上二十八宿里，北方七宿是“斗牛女虛危室壁”。女宿附近，有一組“扶匡”七星（也寫作“筐”），唐宋之際，人們相信天上女宿之扶筐七星掌管蠶桑女工。久而久之，人們就認(rèn)為這七顆星就是七位仙女了。
本文作者：李天飛：北京大學(xué)中文系古典文獻(xiàn)學(xué)碩士，現(xiàn)任中華書局文學(xué)室編輯。責(zé)編有《花間集校注》、《中華書局藏徐悲鴻書札》、《張籍集系年校注》、著名學(xué)者編年事輯系列等。個人著有《西游記》校注（中華書局2014年），亦工詩詞、書法。發(fā)表有文學(xué)、經(jīng)學(xué)、書法相關(guān)領(lǐng)域論文及書評、隨筆多篇。
本文已授權(quán)“長安詩社”公號全文轉(zhuǎn)載。
貧道和貧道媳婦的自營公號“仙兒”（xianer-xianer）也會相應(yīng)發(fā)布相關(guān)內(nèi)容。謝謝關(guān)注。如果大家要在微信上看連載，請關(guān)注長安詩社的微信?！跋蓛骸笔琴N一些貧道和媳婦各種各樣好玩的東東的，如書法、考證、文化八卦、旅游等，不限于《西游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