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傳》里記載，春秋時期魯國的叔孫豹說：“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在中國歷史上，對于人生不朽問題的思考，很早就開始了。夏商時期，人們關(guān)于靈魂不死的思想，實際上就是對生命不朽的最早的解釋。叔孫豹關(guān)于人生“三不朽”的說法，擺脫了迷信的束縛，是真正對于人生不朽展開的哲學思考。
叔孫豹認為，第一位的不朽，是“立德”，是說追求崇高的道德理想，完善自己的道德人格，完善人類社會的道德法則，成為后世永遠效法的道德榜樣。第二位的不朽，是“立功”，是說出于為社會、為人類謀福利的目的，盡自己的能力建功立業(yè)，為后世立下偉大的功勛，使社會和人民長久地享受到好處。第三位的不朽，是“立言”，是說研究和發(fā)現(xiàn)自然和社會的規(guī)律，提出長久適用的真理性的至理名言，以便對后人的生活有益。以上所說的三個方面，因為對整個社會都有利，所以能夠一直流傳下去，不因個人生命的終結(jié)和肉體的腐朽而中止，所以稱為不朽。
儒家對于人生的終極價值和意義非常重視，孔子曾經(jīng)說：“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笨梢娝麑τ谝粋€人死后留在世上的名聲和影響是十分重視的。從《論語》中的有關(guān)記載來看，孔子基本上是贊同叔孫豹關(guān)于人生不朽的基本思想的。
《論語·季氏》說：“齊景公有馬千駟，死之日，民無德而稱也。伯夷、叔齊餓于首陽之下，民到于今稱之。其斯之謂與？”這是孔子從立德的角度來談?wù)撊松恍唷?/span>
齊景公身為大國之君，有馬千駟，但沒有為君之德，故其死之后沒有人稱頌他。他的生命結(jié)束了，他的一切也隨著肉體的腐朽而腐朽了。伯夷、叔齊身為遺民，但他們忠于自己的國家，不肯降順把他們的祖國滅亡了的周統(tǒng)治者，寧肯餓死也不肯食周粟，結(jié)果死節(jié)于首陽山下，人們敬重他們對祖國的忠誠，感嘆他們不屈的氣節(jié)，因而至今還在懷念和稱頌他們。
伯夷、叔齊是“立德”之人，身死之后幾百年仍然對人有很大的影響，可謂死而不朽了。在孔子看來，立德的標準是很高的，決不是做一種好事或者具備某一種品德就算是立了德。所謂立德，應(yīng)當是達到了普通人難以企及的仁或圣的境界，真正成為可為后人仿效的楷模。
當子貢因為管仲未能為公子糾以死效忠時，孔子高度評價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的功業(yè)。這是從“立功”對方角度談人生的不朽。管仲不肯為小節(jié)而犧牲大好的生命，在公子糾死后而改事公子小白，為之出謀劃策，成就了霸業(yè)，曾九次會合諸侯，停止了連年戰(zhàn)亂，匡正天下的秩序。到孔子生活的時代，人們還享受著他帶來的益處。管仲可謂“立功”之人，因有益于后世而贏得人們的懷念，也算是死而不朽的了。
孔子曾經(jīng)說：“朝聞道，夕死可矣。”又說：“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钡涝诳鬃幽抢锸亲匀?、社會、人類的總的道理?？鬃诱J為早上悟道，就是晚上死了也沒有什么遺憾了?？鬃幼鳛橐粋€學者和教育家，以追求和傳播知識和真理為己任，當然最懂得知識和真理的價值。一個人早晨聞道，晚上死掉尚且沒有遺憾，如能立言垂訓后人，當然更可以自豪了。所以，“立言”的不朽，孔子應(yīng)該不會反對。
孔子以后的孟子，從性善論出發(fā)，更加注重道德的不朽。孟子常常以歷史上為后世立德的圣人為榜樣，追求人生的不朽。孟子認為，君子的生命是有限的，但他的事業(yè)和道德可以一代代傳遞下去。在君子為之奮斗的事業(yè)和道德中，君子一生的奮斗只不過是其中有限的一段。然而，正是通過這有限的一段，君子創(chuàng)造了無限的影響，從而使其生命在這種影響中得到延伸，獲得了不朽的意義。荀子從性惡論出發(fā)，認為每個人都應(yīng)該努力學習、修身和奮斗，改造自己惡的天性，成為堯、舜、禹孔子那樣的人，使自己有限的生命延續(xù)到永遠，使自己德行的光輝照耀到千秋萬代。
儒家這種追求行為永恒價值和生命不朽的精神，這種力圖通過平凡的作為達到神圣境界的的努力，對于后世產(chǎn)生了積極的影響，并積淀為整個中華民族的基本精神。
儒家而外，道家對人生不朽問題的思考也比較深入。老子曾經(jīng)說過“死而不亡者壽”，意思是說當一個人的人生價值巨大，影響力深遠時，則活在人的心目中可以達到雖生猶死的效果。莊子繼承了老子關(guān)于不朽的思想，認為，人生在世，如白駒過隙，十分短暫，死對于人來說，是必然的事。如何超越短暫的生命，如何達到死而不亡，實現(xiàn)人生價值的永恒，應(yīng)該是人生中的最高追求。在莊子看來，人的自然生命和不朽完全是兩回事。人的自然生命是受大化的陶冶而成的，是一種人所無可奈何的命定。人的自然生命總是要毀滅的，所以，不朽只能在精神的領(lǐng)域中尋找。莊子所謂的不朽，是精神擺脫了物質(zhì)負累的絕對自由。這種思想雖然失諸神秘、空幻，但彌補了儒家在不朽方面過分強調(diào)個體對群體的道德義務(wù)而忽視個體自身精神自由的不足。
總的來說，中國哲學對不朽的追求始終立足于現(xiàn)實的人生，不借助于外在的神秘精神，這種清醒的重現(xiàn)實人生的思考方向培養(yǎng)了一大批埋頭苦干、舍身求法的人，對于民族精神的形成起了積極的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