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僧八指頭陀寄禪老和尚德相（資料圖）
文：無遠(yuǎn)
割肉燒燈供佛勞，可知身是水中泡，
只今十指唯余八，似學(xué)天龍吃兩刀。
（ 《景德傳燈錄》 ：俱祗得天一指禪）
這是中國近代著名詩僧八指頭陀，廿七歲時（清光緒三年，公元一八七七年），參禮寧波阿育王寺佛舍利，為表明信仰的堅定與向道的虔誠，于佛前自燃二指后，所作的<自笑詩>，并因此自號“八指頭陀”。
八指頭陀生于清咸豐元年（公元一八五一年），圓寂于民國元年（公元一九一二年），世壽六十二齡，僧臘四十又五。師（本文專指八指頭陀，下同）俗家姓黃，湖南湘潭人，世代務(wù)農(nóng)。母胡氏，于連生數(shù)女后，日日祈求觀世音菩薩賜子，不久果懷孕。數(shù)月后，忽夢蘭（蘭，男的諧音）生臥室中，越數(shù)日即生下師。師七歲喪母，與年僅兩歲的幼弟“撫棺尋母哭失聲”，聞?wù)吣粸橹撬?十一歲，師入村塾讀書，無奈一部《論語》尚不及讀完，相依為命的父親，即因病撒手人寰。師曾自述當(dāng)時“伶丁孤苦，厥狀極慘，弟以年幼，依族叔。余無所得食，乃為農(nóng)家牧牛，猶帶書讀?！庇啄晖词р锸眩ǜ改福┑谋?，溢于言表!
同治七年（公元一八六八年），師十八歲，某日于春郊牧牛，“見籬間白桃花，為風(fēng)雨所摧敗，不覺失聲大哭，因慨然動出塵想?！倍寐浠ǜ袩o常，師遂依止湘陰法華寺東林長老出家，法名敬安，號寄禪。日后，師嘗作《落花詩》絕句追憶此事。詩云：“紅桃紫杏滿山窠，斗艷爭妍一剎那；悟得人生皆夢幻，從茲清磬念彌陀。”
出家半年后，師赴南岳衡山祝圣寺，禮賢楷律師受具足戒。翌年春，師仰慕志恒禪師道行，參學(xué)于衡陽岐山寺，朝夕親炙志公。
“弱齡喜聞道，遙禮岐山師，千里懷耿介，中心如渴饑。既入獅子窟，始決野狐疑；凝神入眾妙，飛辯應(yīng)群機。……”這首《岐山感舊詩》，充分流露當(dāng)年師求法若渴的熱忱，與聞法后心開意解的無限法喜。
同治十年（公元一八七一年），師廿一歲，因至岳陽探省母舅，順道偕友暢游洞庭湖畔的岳陽樓。登樓后，同行的道友，忙著分韻賦詩；師因不諳詩作，獨自在一旁“澄神趺坐，下視湖光，一碧萬頃”，腦海中忽然涌出“洞庭波送一僧來"之句。此句一出，在座詩友莫不嘖嘖稱奇，嘆為稀有難得之作，咸認(rèn)為若非神助，即仗宿慧所致!日后，師得湘陰縣名紳郭菊蓀指點，授以《唐詩三百首》。自此，師于清磬木魚之余，兼研詩詞，并時以詩作，就教于同鄉(xiāng)國學(xué)大師王湘綺。師曾自稱：“佛門弟子，湘綺詩徒?！比站霉ι?，師終成為當(dāng)時首屈一指的詩僧。師之作詩三昧為：“傳杜（甫）之神，取陶（潛）之意，得賈（島）孟（郊）之氣體，此吾為詩之宗法焉?！睅熤娮?，計有《八指頭陀詩集》十卷、《續(xù)集》八卷、《白梅詩》一卷；日本僧人將其詩集編入續(xù)藏，師能詩之名，自此遠(yuǎn)播海外。
《八指頭陀詩集》（資料圖）
師廿五歲，曾結(jié)夏于鎮(zhèn)江金山寺，并小住于常州天寧寺，經(jīng)蘇州往南海。兩年后，師廿七歲，住寧波茅山寺，游天童山，宿阿育王寺。遍游江南若干年后，師于光緒十年（公元一八八四年）結(jié)夏后，返回長沙，時年卅四歲。返湘后，師先后住錫于衡陽羅漢寺、衡山上封寺、大善寺、寧鄉(xiāng)溈山寺（唐代靈祜禪師開山創(chuàng)建）、長沙神鼎寺、上林寺。光緒廿八年（公元一九0二年），師五十二歲，接掌東南第一名剎——浙江寧波天童寺方丈，直至六十二歲圓寂。
師于天童春龍岡遍植梅花，自筑“冷香塔”，并自撰《塔銘》曰：
佛壽本無量，吾生詎有涯？
傳心一明月，埋骨萬樹花。
丹嶂棲靈窟，青山遇客家；
未來留此塔，長與伴煙霞。
冷香塔院（資料圖）
師一生與花結(jié)下不解之緣，深受師器重的太虛大師（公元一八八九至一九四七年）謂師系：“夢蘭而生，睹桃而悟，伴梅而終，以花為因緣，以花為覺悟，以花為寄托，以花為莊嚴(yán)!”誠十分貼切之寫照。民國元年（公元一九一二年）十一月一日，師與各省僧界代表，連袂抵北京請愿，吁政府保護(hù)寺產(chǎn)，惜未獲善意回應(yīng)。十一月二日，師竟示寂于法源寺。
師天性純篤，為十足性情中人，無論對人、對物、對山、對水，率皆出自真心，發(fā)乎至情。最后，謹(jǐn)引述師之軼事二則，以見其赤子情懷之一斑。
師于五十二歲，就任天童寺住持之前，專程還鄉(xiāng)拜辭祖塋，并進(jìn)謁兒時恩人李母周孺人墓園，師感念李母不已，并為詩哭之。詩云：
昔人感一飯，千金報其恩；
我懷李母德，袈裟拜墓門。
未拜涕先流，兒時此放牛；
憫我無母兒，時常梳我頭。
稚齡失怙恃，舍母無所依；
我饑飽我食，我寒溫我衣。
欲去復(fù)躊躇，遺憾此山隅；
惟將雙淚痕，流作報恩珠！
從這四章五言絕句，我們清晰地看到這位年逾半百老頭陀，身披袈裟、淚泗縱橫地追悼幼時曾為其櫛發(fā)、縫衣、喂食的婦人，知恩圖報的心意溢于言表。師自揣既然無法如韓信回報漂母以“一飯千金”，只好“惟將雙淚痕，流作報恩珠!”情真意切、賺人熱淚！
八指頭陀寄禪老和尚（中）
“民吾同胞、物我與也!”師早歲于岐山仁瑞寺?lián)涡刑脮r，因憐憫一病犬，饑?yán)o食，擅自違反禁止畜犬的寺規(guī)，私下喂食病犬。久之，此一無主病犬，竟滯留寺中，驅(qū)之不去!一日，方丈巡察大寮（廚房），正值病犬就破瓷盆啖食；師恐事跡敗露，遭方丈呵斥，“乃遽取盎，吞其余粒，臭味惡不可近，犬涎滿焉?！狈秸呻x開后，師回到寮房，隨即大吐不已、蒙被而睡。廿四小時后，師一覺醒來，頓覺心境澄明，慧業(yè)朗現(xiàn)，獲證文字般若。如此非比尋常的成就，實植因于師“無人我眾生相”的殊勝心行。
“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師純真誠摯的情感、平等無我的胸懷，為佛門陶鑄出一位高僧與大人的具體形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