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瀾說,螃蟹生吃,是最高境界。大抵是因為生吃,最能保持蟹的鮮。從海里、湖里撈出蟹來,不做任何烹飪,只加入合宜的醬料佐味,鮮涼入口饞煞人。
因為擔心冬天沒有螃蟹吃,李漁就想了個辦法,讓人將蟹醉起來,存在壇子里,即為“醉蟹”。
今微山湖的醉蟹,已經(jīng)有兩百多年的歷史。李漁看到這里又要笑了:我之食醉蟹可又早了100多年哩。
“醉”也有講究。首先得選那膘肥體健樣貌好的河蟹或湖蟹,在水里先給它圈養(yǎng)起來“排排毒”,再稍作處理置入壇中。最具儀式感的該是美酒徐徐澆入的時刻,渴極了的螃蟹爭先恐后地暢飲著,直至酩酊大醉。飄飄然,悠悠然,卻不知將成為人的口腹之物。
索性就醉它個一個月吧,讓酒香浸入到螃蟹的每一寸肌膚。此時再將由糯米酒、鹽、糖、姜、蔥、花椒、八角等多種原料制做的醉鹵液一股腦倒入,再以曲酒封面,牛皮紙封壇,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只待一周后開封即食。
有一次,一位山東友人與蔡瀾說起萊州生嗆蟹何等鮮美:“先煮好一大缸鹽水,放涼。加姜片、花椒葉和花椒籽,料酒調(diào)配。把生螃蟹洗個干凈放進去,讓螃蟹喝個醉飽,浸了五到十天之后,把螃蟹拿出來,剩下的鹽再次煮沸,重新把螃蟹浸進去,就可以吃了。沒試過的人看到是生的,不敢吃,但是我們?nèi)R州有句老話:家有萬貫,不敢吃生螃蟹,不會吃飯。就是那么鮮美!”
在萊州,這種做法便叫“生嗆梭子蟹”。漁民們喜歡把此等美味放到大雪紛飛的時日,開壇取蟹,大碗飲酒,生蟹當肴,神仙不換。
蔡瀾聽完便對這美味掛念起來,終于在一個秋天,以簽售的名義來了山東。
遺憾的是,前一晚吃蟹太過放縱導致了腹瀉,到第二日友人將做好的生嗆蟹帶來時,蔡瀾已無力消受。于是便留下了深刻的遺憾:“明年秋天,螃蟹肥時,我會再來。”
江蟹生,讀來自帶一種文人的雅氣,吃到口中,卻是十足的鮮辣生猛。
江蟹生顧名思義,就是用生江蟹涼拌的菜。江蟹是溫州的梭子蟹,將蟹肉精劈分解后,用生姜、胡椒粉、糖、醋、醬油、黃酒浸制約半小時至一小時,便可以直接開吃,最是簡單,也最留鮮。
撅嘴輕輕一吸,蟹肉便脫離蟹殼滑入口中,不粘殼不帶腥,酸、甜、醬、鮮的味道充溢口腔,若再蘸了芥末來,便又增加一味貫穿神經(jīng)的辣,那叫一個爽。
豬肉可以紅燒,可做餡料,還可做成排骨與鹵肉。蟹肉, 能有多少種可能呢?
最性感的蟹味大概要數(shù)這一個蟹黃湯包。那如菊花綻放的美妙,那吹彈可破的皮子,那搖搖誘惑的湯汁,單看,便已讓人心馳神醉。
不禁又開始疑惑,那柔軟的湯汁究竟是怎么到這薄薄的皮子里的呢?
這靖江湯包的制作工序據(jù)說有三十幾道。首先是湯汁,先將豬的厚皮以文火煨至完全溶解,再取新鮮的蟹黃和剁碎的豬腿肉,輔以熬好的雞汁等放入豬皮膠凍中。待蒸熟,那脂膏濃厚的膠凍便溶為湯汁了。
湯皮也是講究的。面粉須得是上等的精白面,面皮須搟得極薄絕圓——稍有一點此厚彼薄,怕要漏汁破皮了。包湯包更要求師傅手藝純熟,30多個褶皺,精細均勻,才能保證藝術(shù)品一般的視覺效果。
蒸湯包也不得敷衍,定要專心致志,時間誤差不得超過10秒鐘,否則便壞了味道。
吃的時候,秘訣是“輕輕提、快快移、先開窗、后吮湯”。牙齒輕輕咬開一個小口,薄皮乍破,湯汁涌入口中,蟹香、肉香、雞汁香,如舌尖上的盛宴。
禿黃油,是蘇州方言。禿字讀忒(tēi),是“只有”或“獨有”的意思。
“禿黃油”可以理解成一味澆頭。以純粹的蟹黃、蟹膏為原料,爆香之后,再用黃酒燜透,高湯調(diào)味,最后淋上豬油和灑上胡椒粉便成。其中不摻雜一絲蟹肉,正因為純粹,禿黃油才非常珍貴。
其實禿黃油最開始發(fā)明出來,是因為人們想要長久地保存蟹黃蟹膏,以便蟹季過后,仍能享用一口蟹味。
禿黃油在手,便有了美味的秘密武器,可自制禿黃油撈飯,禿黃油拌面,禿黃油豆腐……在禿黃油的包裹下,米、面的口感都變得濃厚、醇香,吃一口就停不下來……
若去福建,怎么能錯過這碗紅鱘飯?
福建很多地方習慣把青蟹叫做“鱘”。這八寶紅鱘飯便是以紅鱘為主,輔以火腿腸、鴨肉、豬肚、鴨肫等八種原料,再與糯米一起蒸熟而得名。
在過去,八寶紅鱘飯是幾乎是每戶福州人家婚宴上必有的一道菜,呈上來,只覺油脂香與膏蟹香交相輝映,如果以荷葉做底,便另有荷葉的清香,讓人不禁食指大動。伴一口糯米飯塞進口中,濃郁而滿足。
至陽澄湖大閘蟹,已經(jīng)不知該以何種味道為代表,只要它是陽澄湖的蟹,怎樣都是好。
近代國學大師章太炎和夫人湯國梨寓居蘇州時,吃到陽澄湖清水大閘蟹,生出感嘆:“不是陽澄湖蟹好,人生何必住蘇州”。在大閘蟹面前,甚至那些園林古跡都失了色。
陽澄湖的蟹為何名“大閘蟹”呢?民國作家包天笑也曾對此百思不得解,只好臆想了一個答案:說“大閘蟹”三個字源于蘇州賣蟹人之口。那些賣蟹人,總是在下午挑了擔子來,沿街喊道:“閘蟹來大閘蟹”。“閘'字,音同“炸',蟹以水蒸煮而食,便謂'炸蟹'了。
但這樣的解釋,總覺差強人意。后來終于從一位蘇州友人處,包天笑才知曉了“大閘蟹”的真正原委:凡捕蟹者,他們在港灣間,必設(shè)一閘,以竹編成。夜來隔閘,置一燈火,蟹見火光,即爬上竹閘,即在閘上一一捕之,甚為便捷,之是閘蟹之名所由來了。
其中個頭大的就稱為大閘蟹。又因產(chǎn)自陽澄湖,便有陽澄湖大閘蟹了。
陽澄湖水清澈干凈,水草豐盈,那蟹們開開心心,吃著小魚蝦長大,到人的嘴里沒有丁點的泥腥氣。所以,清蒸也好,淡鹽水煮之也好,都能得其真味。再加一味簡單的姜醋蘸料,配一杯暖胃小酒,便是秋天最大的幸福了。
關(guān)于蟹的各般味道,一天一夜都說不完:椒鹽蟹、蔥油蟹、鹽焗蟹、咖喱蟹……中國人的“吃貨”本性與鉆研精神在一只蟹上暴露無遺。
百般蟹味,百般人生。那一口最美味,往往是與我們?nèi)松凶?/span>柔軟的情感經(jīng)歷相關(guān)聯(lián)的。如蔡瀾吃遍全世界的蟹,念念不忘的仍是母親用鹽水與醬油浸的生蟹,那是身體本能的溫暖記憶。
你最愛的蟹味,又是哪一口呢?
編輯 | 青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