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車子沿著楠溪江西岸緩緩前行。
八月的楠溪江別有一種情致,滿目的綠從山巒之間一直層層疊疊地蔓延到溪邊水畔,將溪水浸染成明明暗暗的青碧色。楠溪江的水域地圖,看上去就像一片攤開的桑葉,皺巴,起伏不平,不規(guī)則的邊際。凸起的地方是山,在山的每個縫隙,都有曲折的水流,細致如絲,像葉子上的莖脈,彎曲,在反反復復的弧線中展開著自己優(yōu)雅的長度。在那些粗細不等的莖脈邊上,散布著無數(shù)個圓點,像桑葉上透氣的毛孔,每一個圓點都是我心馳神往的古老村落,都有一個個好聽的名字:芙蓉、楓林、蒼坡、鶴灣……這些單姓血緣村落的先祖?zhèn)?,當年為了逃避亂世來到這片環(huán)境封閉的世外桃源。山清水秀好讀書,明媚秀麗的楠溪山水和遠避塵世的古樸民風,蘊養(yǎng)了古村中亦耕亦讀、詩禮傳家的鄉(xiāng)土文化,或許這里才是我們中國古老農耕文明的根之所在。
當我第一次在陳志華教授的《楠溪江中游的古村落》書中讀到它們的時候,只能用驚艷來形容。陳老飽含深情的筆觸和李玉祥視角獨到的照片相得益彰,兩位守護者對楠溪江的熱愛,對江畔古村落的鐘情,讓我感同身受。陳老在后記里高聲吶喊:救救鄉(xiāng)土建筑!為此陳老愿做啼血的子規(guī),日日夜夜地啼叫,直到喉嚨里濺出最后一絲血,那份痛心疾首,那份執(zhí)著與無奈躍然紙上,我被深深地打動了、感動了。
車子越往前走,山是越發(fā)蒼翠,水是越發(fā)青碧,江南的山絕大多數(shù)是沒有棱角的,象芙蓉三崖這樣突兀的巉巖遠遠望去就足夠讓人心動的了,我不知道有多少楠溪江的先祖是因為這美麗的三崖而下決心定居于此的,但我知道崖下密布著楠溪江畔最美麗的村落。據(jù)說每當夕陽西下時,霞光照映在芙蓉峰上,其色白里透紅,就全倒映在其中一個村子的大水池中,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花,這個村子因此有幸得名芙蓉。但是八月的芙蓉村,寨墻邊的木芙蓉還沒有開出它那或潔白、或緋紅的花朵。
芙蓉村的大門往東數(shù)百米就是清澈的楠溪江,很多人來楠溪江是為了體驗竹筏漂流,而我更傾心于江畔這些古老的村落,更傾心于村里寧靜的鄉(xiāng)土生活。芙蓉村“背山面水”的風水格局決定了它的特定朝向——坐西朝東,面朝楠溪江,背靠芙蓉崖。2000多米長蠻石寨墻圍成了芙蓉村,猶如一座小城堡,全村共開了七處寨門,始建于明初的東門是芙蓉村的正門,形制莊重,三開間歇山式的兩層樓閣建筑,結構端莊秀麗、飛檐翹角,曲線柔美。古時候,此門既可登樓眺望敵情,更是觀景賞美的最佳去處。大門兩側一幅對聯(lián)寫道:“地枕三崖,崖吐名花明昭萬古;門臨四水,水生秀氣榮蔭千秋”,道盡了芙蓉村的鼎盛文風和好風水。
唐、五代、宋以來的文人騷客們?yōu)楸軕?zhàn)亂,羨慕楠溪江的山水形勝,紛紛帶領家人隱居,牛角掛書,亦耕亦讀,生息繁衍,形成了一個個各具特色的單姓血緣村落。陳姓聚落的芙蓉村最早建于北宋初年,也許真的是風水好,芙蓉陳氏人才輩出,是楠溪江遠近聞名的望族,南宋時在臨安任京官的就有18人,世稱“十八金帶”。宋元之際,元軍南下,芙蓉村曾擔任過秘書省??奔鎳吩壕幮薜年愑葜憫奶煜榈奶栒?,“率族拒戰(zhàn),困巖三載”,八百村民,不!八百壯士,終因彈盡糧絕,跟隨陳虞之跳芙蓉崖,壯烈殉國。芙蓉村也因此被元軍付之一炬,直至元至正元年 (1341) 才在原址上重建了芙蓉村。
芙蓉村跟其他許多的中國古村落一樣,建村前都先按風水學進行了規(guī)劃,運用風水堪輿中“象”的思想,按“七星八斗”的格局設計建造。“七星”就是在村中根據(jù)天上的星宿取七個點,然后以七點為出發(fā)點,左右延伸為街巷,使每個點都成為丁字街巷的交匯點;“八斗”是根據(jù)風水堪輿中的“象”選取八點,然后挖掘成水池(俗稱“水塘”)。再通過水渠(溝)將水引向水池,以“斗”儲水,以“水”克火,能有效防止火災,同時也便于村民取水、洗滌之用。七星八斗還有一個美好的寓意:希望芙蓉村的子孫后代人才輩出,猶如天上的星斗一般。汲取戰(zhàn)亂造成的那場毀滅性災難的教訓,重建芙蓉村的思路重在防御抗戰(zhàn),建筑材料大量使用楠溪江中蠻石,蠻石壘砌的墻基和蠻石鋪設的道路,構建了村寨的基礎,陳虞之抗元戰(zhàn)死的壯烈史跡和村寨內戰(zhàn)略防御的規(guī)劃布局,給芙蓉村注入了陽剛之氣。
二
芙蓉村的主街叫如意街 ( 村民叫它長塘街 )。如意街東頭連接著東門,西頭直對芙蓉峰,伸村內其他街道的街面都是卵石鋪面,唯有如意街的街心用青磚鋪地,兩邊鋪以石條,足見其在村寨里的中心地位。如意街是村民閑暇時聚集閑逛的好地方,當?shù)赜惺酌裰{說:“天上天堂,地上芙蓉,有吃沒吃,長塘街逛逛?!避饺卮宓拿利愶L情都是沿著如意街展開的。
如意街東頭南側有一座高約 50 厘米,長寬各為 2 米的平臺,叫做樂臺。是舉行儀典時供樂隊用的,古時候,每逢節(jié)慶日,或迎接達官貴人,便有樂隊在此吹吹打打。街東頭北側則是陳氏大宗祠,楠溪江的各村幾乎都是以一個宗族聚居而成為一個相對封閉的社會單元,一般是一村一姓或一姓多村,如芙蓉、坦下為陳姓聚居之地,每個宗族各有其自身嚴格的宗法,還有宗祀建筑祠堂。陳氏大宗祠跟整個村落朝向一致坐西朝東。宗祠前面有一個大院子,前方開有一方小池,叫“相承池”,池的東岸有一照壁,照壁上雕有“八仙乘槎圖”。宗祠的主體建筑為七開間,兩進建筑,芙蓉的陳氏宗祠沒有徽州宗祠的高大張揚,它完全和芙蓉村的大片民居融為一體,不顯山不顯水。宗祠享堂里供奉著一群身穿南宋官服的男人畫像,應該就是著名“十八金帶”吧?我跟感興趣的是與享堂對面的大戲臺,它向院內凸出,三面開敞臨空,便于觀眾于三方向看戲,戲臺的屋頂為歇山頂,檐口高,翼角飛揚。戲臺有一個質樸的藻井,也許精美的彩繪早已褪色,“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啊,素面朝天的原木本色,反倒有了一種特有的樸實美。戲臺臺柱上嵌有一幅對聯(lián)“非實非虛虛中原有實意,是真是假假里演出真情”,道出了多少人世間的滄桑感受。宗祠旁的古村博物館的一塊“天下第一古村”的題匾盡管有些夸張,但也顯示出了芙蓉人的非凡氣度和傲氣。
走在如意街上,一條清澈的溪流相伴而行??鬃釉唬骸叭收邩飞?,智者樂水?!遍瞬坏珮飞?,而且樂水。楠溪江中游的古村落中常有“活水穿村”,芙蓉的水從西北角引入村落,從東南角出村,他們相信“山起西北,水歸東南,為天地之勢也”。芙蓉的每條街、每條巷子幾乎都有溝渠,和街巷網相配的是溝渠網,溪流、綠樹、古屋交相輝映,極具江南意趣。楠溪江人對水的保護和利用,不僅是楠溪江先民智慧的象征,更分體現(xiàn)了楠溪江人與自然的和諧統(tǒng)一。
芙蓉池位于如意街中段南側,由東大門至此,空間豁然開朗,四面民居屋舍環(huán)繞著一池碧水。兩大一小的水牛浸泡在池中,只將牛頭露出水面,烏黑的大眼注視著來往的行人,兩只牛耳不時撲棱兩下,顯得十分悠閑自得。芙蓉亭建于池中,南北各有石板橋與村路聯(lián)系,你也許真的很難想象,不是蘇杭的園林,而是浙南一個偏僻的山區(qū)小村,竟然有這樣唯美又極具古典韻味的亭子。這是一座帶有閣樓的歇山頂式建筑,亭子飛檐翹角,通透玲瓏,真的像是一朵盛開的芙蓉花。在這樣初秋的午后,或坐或躺在亭內四周的美人靠上納涼、憩歇、聊天,應該是很愜意的。佇立在芙蓉池旁,太陽已經西斜,亭子里閑話的滄桑老人、池子里浮水的淡定老牛、池塘邊洗滌的勤快婦女,還有老木門口趴著瞇眼小憩的黃狗,石路中央踱步的驕傲公雞,生活的畫卷就這樣在我們的眼前慢慢地打開。
芙蓉池的西邊長滿青苔和雜草的墻頭里面就是當年的書院——明倫堂。1990年暮春,油桐花爛漫的時節(jié)陳志華教授來到這里,看到了這座保存完好的明代書院,激動的心情可想而知,但考慮秋天就要來測繪了,他連照片都沒有拍。不料,離開之后的第五天,一場大火書院就變成一堆灰燼,多年后陳老說起此事依舊耿耿于懷。復原后的書院是一座封閉的內院式建筑,由東向西,依次排列著泮池、儀門、杏壇、明倫堂和講堂。明倫堂后壁中央供奉著孔子的畫像。書院的南側有一院子,有道小門同講堂相通,滿園的茂密修竹青翠欲滴。遙想當年,肯定有頑童忘記了讀手中的圣賢書,被后院各種稀奇古怪的事物所吸引,或許陳虞之就是當年最頑皮,最讓先生頭疼的一位。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刺激了楠溪江流域亦耕亦讀的耕讀文化的形成,而最能體現(xiàn)耕讀文化的建筑就是書院。古時候,芙蓉村里采取宗族公產為貧寒學生交學費的方法,為家族培養(yǎng)人才。據(jù)《永嘉縣志》記載說芙蓉書院“南宋時創(chuàng)建,延請宿儒名師主持。至此‘家重師懦,人尚禮教,弦誦之聲,遍于閭里。'”在這深受宗法制影響的村落里,村民們根深蒂固的的生活理想就是“耕讀傳家”,耕是生活之本,讀是農民攀登社會階梯的唯一途徑。楠溪江古村落的文風很盛,濃厚的文化氣息彌漫在山水之間,造就了楠溪江儒雅的鄉(xiāng)土建筑和鄉(xiāng)土文化。
三
芙蓉少有深宅大院,也沒有太多的雕梁畫棟,多的是樸素自然、灑脫不拘的農家院舍。芙蓉的民居建筑型制多樣,形式變化自由,并不受官方“三間五架”的約束,格式化程度低,它們隨著環(huán)境條件的變化而變化組合,房前屋后竹樹濃綠,每棟房子保持了它獨立的形體,獨立的品格,整個村子也因此比較疏朗。參差錯落的屋頂,樸實素雅的形態(tài),優(yōu)美親切的比例尺度,白壁青瓦的明快色調,使整個村落呈現(xiàn)出一種和諧的美,透著一份山野村居的嫻靜與安詳。
芙蓉的房屋用材都是就地所取,隨方就圓,或蠻石,或素木,悉由己愿,自由飄逸,凸顯的是天然的本性、本色和本形,隨彎就曲,不施斧鑿,渾然天成,因而使民居的整個建筑風格顯得樸素真實,自然明朗,野趣天然。石頭在芙蓉得到了廣泛應用,人們用天然的鵝卵石、塊石、條石壘筑城墻、券門、圍墻、照壁、房屋外墻,用鵝卵石做成不同圖案花紋鋪地,樸素、親切、自然和具有濃厚的鄉(xiāng)土氣息,展現(xiàn)出一個粗獷的石頭藝術世界,拙樸而凝重,正如莊子所說的:“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淡然無極而眾美從之”。楠溪江曾經孕育謝靈運的詩,鐘嶸《詩品》載,湯惠休曾謂“謝詩如芙蓉出水,顏詩如錯采鏤金?!遍ㄖ拿?,就是謝詩“芙蓉出水”的美,比之于有些地區(qū),如皖南的“錯采鏤金”的建筑,或許是一種境界更高的美。
除了宗祠之類的建筑物外,芙蓉的房屋大多外向開敞,不設防,不拒人,住宅四面均設置門窗,隔墻只用薄板,幾乎沒有防衛(wèi)性能,因此造成了整個村落的寬暢爽快,親切安逸,也表達了楠溪江鄉(xiāng)民們坦誠、率真、深厚的胸懷和鄉(xiāng)土文人們崇尚自然的價值取向。這與國內各地常見的內向院落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以徽州的古村落為例,內向院落式房屋構成的村落里布滿了曲折小巷,那些小巷夾在高高的封護墻縫隙之間,陰暗而狹窄,個體房屋被連續(xù)的高墻吞沒,失去了獨立性,失去了自己的品格,生活場景大多被封閉在院落里,壓抑也就在所難免。
芙蓉不論是村落選址、規(guī)劃、布局還是單體建筑的設計、構筑,都表現(xiàn)出楠溪江先民極強的環(huán)境意識,表現(xiàn)出他們對山川自然的親切感和審美能力,蠻石和原木天然形成的自由運用,就是是這種親切感和審美能力的明證。楠溪江四時風景如畫,古往今來,引得多少文人流連忘返,是中國山水詩及山水文化的搖籃和發(fā)源地,同時也培育了楠溪江人的山水情懷,千百年來默化著楠溪江天然清新的鄉(xiāng)土文化。這種在優(yōu)美的山水間養(yǎng)成又經過千百年陶冶的文化氣質、對美敏銳的鑒賞力,對自然的親和感以及最平實的人際關系,都深深地熔鑄在樂村落的規(guī)劃和建筑中。正如陳志華教授所說的:“楠溪江的鄉(xiāng)土建筑個性特點非常鮮明,從村落整體有規(guī)劃的建設布局到房屋個體的型制風格都明顯不同于江南其他各地,滲透在村落和房屋里的是濃郁的耕讀文化的書卷氣和鄉(xiāng)民淳厚樸實的性格,以及青山綠水長年陶冶出來的對自然的親和感?!?/p>
以芙蓉為代表的楠溪江古村落至今仍保留著古老中國鄉(xiāng)土建筑和鄉(xiāng)土文化的古老痕跡。中國是一個有著7000年農業(yè)文明的古老國度,但在二十五史里,我們只看到帝王將相在指點江山和鐘鳴鼎食,而作為整個社會基礎的千萬農民到底是怎樣生產和生活的卻了無痕跡。這樣的歷史、這樣的民族記憶顯然是不完整的。楠溪江古村落給我們呈現(xiàn)了一種活生生的農業(yè)社會形態(tài),我們保護了這些古村落,就為我們的后人多保留了一份我們民族曾經的記憶。陳志華教授對楠溪江古村落被不斷破壞與農業(yè)文明日益流失的現(xiàn)狀充滿焦慮,他希望更多的人早日領悟農村傳統(tǒng)文化的珍貴性和不可再生性,盡快行動起來給予保護和延續(xù)。他說自己喜愛楠溪江古村落,如同愛著自己的閨女那樣深沉。
四
剛到芙蓉村,你或許會有點失望,簡單而破落的老房子是粗糙的,沒有黃山腳下徽州古村落的恢宏與精致,在村子里走上一圈,時時會發(fā)現(xiàn),大片古色古香的老房子中間,?;祀s著一些粗糙的灰撲撲的水泥建筑和黃燦燦的磚瓦建筑,像美玉上的點點瑕疵,看上去分外扎眼。但不知道為什么它給我這個陌生人的感覺卻是那樣地親切又真實。粗糙原本就是鄉(xiāng)村的本色,這里居住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民。
芙蓉村少有為旅游而修飾的痕跡,村子沒有到處叫賣的小販,只有村口門樓下的老太賣著自制的涼粉,清涼的薄荷味,沁人心脾。午后芙蓉亭的美人靠上很隨意地坐滿了老人,老人們穿著背心或者就干脆光著膀子、赤著腳,旁若無人地展露著他們的古銅膚色,他們似乎都沉浸在他們自己的世界里,目中就根本沒有我們這些來來往往的游人,用著我們聽不懂的土話嘮著家常,間或爽朗地笑上兩聲。村里除了我們這個團隊,就只有零星的散客了,跟楠溪江上的熱鬧,村子里顯得安靜得很,養(yǎng)得肥肥的狗和土雞在村里悠然地閑逛。這一切都似乎在提醒著我們放慢腳步,別忙著趕路,時間在芙蓉村里是那樣的從容不迫,變成了一曲舒緩的歌謠。
進芙蓉村已近午后三點,雖說剛入秋,太陽卻似乎早早地倦乏起來。夕陽照映在古舊的青磚蠻石上,渲染出一種暈黃但極有質感的色彩,正是最美的時刻。我們沿著卵石路緩緩在村里踱步,用鏡頭捕捉著一切生動有趣的事物:蠻石的寨墻和墻腳、戲臺的藻井和飛檐、卵石的小路和石縫里小草、搖尾的黃狗和踱步的鴨子……遠處的芙蓉峰,高聳偉岸,在午后的陽光下,三座山崖被籠上了一層灰綠色的霧靄,盡管看不真切,但是貼在青天上的灰綠色剪影,依然可以成為芙蓉村最好的畫屏。在江南看慣了徽派的白墻黛瓦和風火墻,但楠溪江邊的民居卻呈現(xiàn)出了完全不同的樣式,幾片粉壁,勾勒出原木,隨彎就曲,像一幅版畫小品,襯托出蠻石的剛強渾厚,屋頂微微翹曲,輕盈舒展。村里的屋前屋后的矮墻,很多都已塌落,但那墻上卻總爬著些南瓜和絲瓜藤,還有一些不知名的細弱小草,在八月依然努力地綻放著些小花,像是這矮墻展露的微笑,它在微笑著述說過去,述說一個個生活片斷……院子里鵝卵石鋪就的庭院,石縫里長滿了青草,甚至在一家院子我還看到了一大片粗壯肥大的芋艿。但幾乎每戶人家總是不經意地在院子里放著幾盆或開著花、或造型別致的盆景,楠溪江的山水竟會陶冶出芙蓉人這么樸實又這么精致的生活。
芙蓉是依然活著的古村,這里獨特的歷史積淀、街巷風貌、以及保留至今的某些傳統(tǒng),賦予這古村建筑以生命力,雖經風雨侵蝕,雖歷滄桑變換,卻不褪色,反而愈加鮮活。對于古村落的保護,關鍵在于人,在于還繼續(xù)生活在古村落里的村民。今天的芙蓉規(guī)劃為新村和古村兩部分,古村里仍留有相當部分的村民居住,讓他們來呈現(xiàn)幾百年來一直存在的自然生活形態(tài),讓他們生活在文保單位里,以保持芙蓉村的原汁原味。徜徉在充斥著鄉(xiāng)村野趣的芙蓉,你盡可以充分體驗恬靜而又充滿生氣的小村生活。我眼前這一條條鵝卵石鋪成的長巷、繞村流淌的清渠,一面面由原色的、有點泛黑、長著青苔的石頭砌就的矮墻,原來都承載了近千年的滄桑,沒想到這平常中卻孕育著這樣的美,古樸,滄桑,又耐人尋味。在一些被堆積的角落里,仿佛都是留在中國人記憶中的片片陳香,凌亂卻讓你舍不得打理清晰。陳志華先生說:“楠溪江建筑沒有皖南名居的精致,沒有晉中大院的豪華,但他們把楠溪江姑娘的清純靈秀,老農的樸實坦誠和在鄉(xiāng)文人的儒雅散淡熔鑄進去了,它們便那么和諧寧靜,瀟灑自如?!?/p>
芙蓉古村是楠溪江古村落群的一個縮影,是雅俗兩種文化的交融和碰撞在建筑藝術上的積淀,是南朝以來歸隱士人這一獨特社會階層寄情山水、耕讀傳家的審美情懷和生命心跡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物化與袒露。千年的平淡孕育出深厚的文化底蘊,時間在芙蓉村放慢了腳步,古村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周而復始地綿亙著歲月。村里的老人們安閑地沖著你笑,他們也許曾有過輝煌或辛酸的過往,也許曾在外面的大千世界里來來往往,但他們終將在這里老去,歲月的磨礪終使他們懂得每一顆漂泊的心靈都有屬于自己的驛站,而他們的歸宿就是這生他養(yǎng)他的芙蓉村。楠溪江的山水正是因為有了文化的浸潤,村落正是因為有了理想的燭照,這才發(fā)出了動人的光彩,成為中國無數(shù)明山秀水間最為婉轉的田園牧歌。就是不知道這支牧歌,在現(xiàn)代社會的喧囂和紛繁的侵襲下,還能夠回響得多長?那種半耕半讀、平靜恬淡的生活,還能夠持續(x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