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國粹——麻將
麻將,人們玩弄于股掌的小玩意兒,用它噼啪砌方城的聲音為任何一個中國城市的人們所熟悉——然而,在
麻將初誕的時候,它曾被視為“國粹”、視為中國“國民性”具體而微的代表,二十世紀初期它還漂洋過海,在英美等地發(fā)展,在1930年代左右蔚為風潮,在加利福尼亞的海邊,美國女人們泡在游泳池里打麻將度日。對于她們來說,這種滑溜溜的消磨時間的小玩意,交織著異國情調的浪漫,也是中國古老智慧的菁華,中國文化的象征。
作者:曹屹,選自:《看歷史》2011年第2期,原題:麻將:從“東風”到“西風”
紐約市,大西洋海灘,一個熾熱的下午,在“銀點海灘俱樂部”,一陣奇特的吵鬧聲打破了這片海灘的寧靜。“兩條!”“兩萬!”“四筒!”,這是四個紐約人在打麻將時發(fā)出的聲音,在卡茨吉爾區(qū)的小平房、洛克威和布萊頓海濱碼頭,都聽得到這吵鬧但又讓人舒心的麻將牌的噼啪聲。
這是2010年《衛(wèi)報》一篇描述美國麻將文化流行的文章中記錄的場景。的確,自從20世紀20年代這一來自中國的室內游戲傳入美國以來,麻將就把諸多女性給迷住了。
從麻將到Mah-jongg
麻將漂洋過海而去往歐洲和美國,始于20世紀初,這段時間來華的西方人越來越多,他們混跡于中國城市之間,游覽城市景色,熟悉中國風土,同時便發(fā)現(xiàn)了街頭巷尾無處不在的小游戲——麻將。及至晚清,麻將已經(jīng)在中國各地沸沸揚揚地蔓延開了,如晚清《申報》曾報道揚州城各坊都有轎鋪,轎夫無事之際,“動輒就地斗葉子牌以為樂 ”。又有1926年上海大戲院曾于準備放映一部西洋電影《古國奇緣》之際,為了提高票房,特別在《申報》刊登廣告,標題上赫然是——“敬告愛打麻將的諸君——寧可少打八圈,不可不看古國奇緣”。廣告詞如此說:“麻將天天可打,好影戲不是常常有得看”。如此廣告反映麻雀牌在當時風靡的程度,連時髦的新式電影院都要想出這樣的方法來和它搶客戶。
于是無聊之時,來華外國人也開始學著打麻將消磨時光。1920年代,曾在蘇州美孚石油公司(StandardOilCompany)上班的約翰·巴布考克(JosephP.Babcock)第一次嘗試以英文整理并編撰麻將的玩法,在中國出版了一本關于教西方人玩麻將的書《巴布考克麻將規(guī)則手冊》(Bobcok’s Rules forMah-jongg: The Red Book of Rules, Shanghai: Mah-jongg Companyof China,1924),他統(tǒng)一了英文術語的規(guī)范,取麻將的英文名為“Mah-jongg”,并擁有版權,在此之前麻將在美國叫法多種多樣,還有如Mah-jong和Ma-jiang等十五個之多。這本書在通商口岸城市里廣受歡迎,從1920年到1924年,印了十二版,還漂洋過海,在美國、加拿大、墨西哥印刷和出售。
之前有哪些人少量運輸過麻將,已經(jīng)不得而知了,現(xiàn)在有記載的,是1922年9月一位舊金山的木材商哈蒙特(W. A. Hammond)從上海進口了一批總價值五萬美元的麻將牌,并成立了專門的麻將銷售公司(Mah-JonggSales Co. of San Francisco),至此,麻將開始大規(guī)模進入美國市場。
為了推廣麻將,哈蒙特的公司還推出了免費課程,加之此前或多或少的來華西人、留學生們帶回的麻將牌的影響,20世紀20年代,這項游戲便已“原汁原味”地從麻將最風行的國度——中國——傳到了美國,并且在美國形成了一種麻將熱,稱作Mah-jonggcraze,在這股熱潮中,麻將供不應求,1922年美國進口131000多副麻將被搶購一空,售價高達500美元一副;1923年的銷售猛增到150萬副。1923年,紐約公園大道的年度街會準備邀請12位中國人給大家示范打麻將,結果街會第一天,用于展示的麻將牌就被看客強行買走了。
當時美國商業(yè)部的一份報告甚至指出,大量的骨頭正從芝加哥堪薩斯城出口到中國,中國人用該原料制作成麻將牌后,再返銷到美國以滿足美國市面上對高品質手工制麻將牌的需求。為了滿足西方人的需求,很多麻將上還在幾條和幾餅的麻將牌上標明了阿拉伯數(shù)字。
截至1923年,大概有1500萬美國人在玩麻將。其繁榮程度,從當年報刊雜志的報道可見一斑——1923年美國《紐約時報》上刊登的麻將廣告,稱某教會開了一個麻將學習班,正招聘學員,每人學費10美元。同年3月號的《名利場》刊登了福斯特(R.F.Foster)的麻將推薦文章,他用一種類似臺風預警一樣的口吻匯報一場麻將風暴,聲稱:去年4月在西太平洋登陸的麻將風暴的中心,正以其毫不減弱的風力繼續(xù)向美國東部勁吹,并已于今年早些時候移到了美國東部波士頓和緬因州的一些社交場所,預計,麻將風暴中心將繼續(xù)向紐約城進發(fā),目前紐約城已經(jīng)有十幾個專事麻將教學的專家嚴陣以待。沒有私人教師教授麻將的美國人則起勁地閱讀著巴布考克的麻將啟蒙書……1924年4月24日出版的《生活》雜志(Life)封面畫的是一對中國老夫婦打麻將,標題有諧音的趣味:“老爸老媽(麻)將”(Pa andMa Jongg),底下扔著一東一西兩張牌,似乎暗示著東風傳入西風,麻將風靡東西兩邊。
麻將和美國女性
一張拍攝于1924年的老照片同時展示了
麻將進入美國的時間及其特色。照片中有四名身穿泳衣、神態(tài)悠閑的美國女性在泳池里的浮桌上打麻將。
事實上,這張照片包含了麻將“移民”后的三個典型因素——女性、休閑、夏天。麻將游戲也因而染上一些美國特色,就是成為女性,尤其是猶太裔女性的熱愛,并且同夏天和休閑產生了緊密聯(lián)系。
20年代初中期,美國正處在最燦爛和繁華的年代,當時美國經(jīng)濟繁榮,越來越多的家庭開始進入現(xiàn)代生活,而非傳統(tǒng)的鄉(xiāng)村農莊生活,美國小說家司各特·菲茨杰拉德說過:“這是美國歷史上最會縱樂、最絢麗的時代。”
正是在這個時期,麻將這種新奇又耗費腦力的小骨牌進入美國女性的視野。此時男性在城市公司里任職的越來越多,而女性生活也越來越時尚,越來越自由,她們不用終日在家操持家務,因此一起休閑度日的時間非常多,麻將便成了她們在丈夫不在時的休閑活動。一名女性曾如此描述:麻將是她的一種“形式上的治療方法”,用以排解對在城市中工作的丈夫的擔憂情緒。
一位白人女性瓦雷利每周打麻將的時間大約30個小時,被當?shù)厝朔Q為“白人中的麻后”,她每周打9次麻將,外加兩次馬拉松式麻將——從周日上午一直玩到晚上十一點半,再從次日上午十一點玩到晚上七點。作為這種流行的一個表現(xiàn),艾迪·康特(EddieCantor)為一出音樂劇寫了一首歌叫《當老媽開始打麻將》(《Since Ma is Playing Mah-Jongg》),大體意思就是自從老媽開始打麻將,家里真是亂了套……
麻將游戲如此廣泛,以至于不僅美國女性的生活大大改變,中國留學生的生活也因為麻將而豐富了很多——1927年胡適旅美途中,發(fā)現(xiàn)美國俱樂部里差不多桌桌都是麻將,書店里擺出了許多研究麻將的小冊子,中國留學生沒有錢的甚至可以靠教麻將吃飯掙錢——如此一看,胡適受到了莫大的刺激,表示:“誰也夢想不到東方文明征服西方的先鋒隊,卻是那一百三十六個麻將軍!”
其實不僅胡適看到這一切,許許多多留學生就是將麻將帶去美國的先驅——他們知道漫漫航途十分無聊,便提前帶了麻將,以備無聊之時在郵輪上打麻將玩,“他們天涯相遇,一見如故,談起外患內亂的祖國,都恨不得立刻就回去為它服務,船走得這樣慢,大家一片鄉(xiāng)心,正愁無處寄托,不知哪里忽來了兩副麻將牌,麻將當然是國技,又聽說在美國風行;打牌不但有故鄉(xiāng)風味,并且適合世界潮流。”這是錢鐘書在《圍城》開頭寫出的場景,這不完全是小說虛構,趙元任、楊步偉夫婦1925年從法國搭船回國的時候,航路與《圍城》所述相仿,途中也看到了同船的中國人閑得發(fā)慌,聊天之余,“空下就打麻將”。
麻將:怪異的東方哲學
許多美國人開始在微風習習的花園里,一邊吆喝著別別扭扭的中文:“碰”(pung)或“吃”(chow)、“紅中”、“五條”!
麻將怪異的漢字,奇特的玩法,對于這些美國人來說,不僅是一種滑溜溜的消磨時間的小玩意,還具有獨特的東方色彩,是中國古老智慧的菁華,中國文化的象征。正如法國漢學家伊麗莎白·巴比諾在《中國透視》一書里如此寫道:“麻將文化,它的一套隱語,它令人眩暈的聲音和手勢,打麻將時品茶、飲酒和吸煙的氣氛,這一切破除了命定的東西及人與世俗權力的關系。”
這種色彩在美國人眼里越來越濃重,甚至一些書誤以為麻將是中國最古老的游戲,或者判斷這是孔子時代發(fā)明于廣州或寧波的游戲。更有甚者直接將孔子作為代言人。
一位西班牙麻將游戲手冊作者奧特伊薩(C. DeOteyza)便宣稱經(jīng)過他的實地考察,麻將在中國流傳的線路,與孔夫子周游列國的路線一樣。麻將里的紅中、白板與綠發(fā)乃是孔子周游列國的三種核心道德觀念:仁、信、孝。平生最愛鳥的孔子更是以“麻雀”命名這種游戲。麻將中的碰、吃、和也與孔子有關:碰對應孔子姓氏孔(Kong),吃則暗合孔子的妻子名字。
還有一位自號“字桑居士”的中國作者以英文撰寫《麻雀正詮》(Sparrow:The Chinese Game Called Ma-ch’iau; A Descriptive and Explanatory Story),在1920年代頗受重視。書中有專門章節(jié)驗證麻將的玩法是否蘊含著儒家《易經(jīng)》的哲學。由此可見,當時對于很多美國人來說,麻將不僅提供消遣,還是一個凝聚著中國古代智慧的游戲。玩麻將是向往東方情調的中產階級證明身份地位的方式。
非但美國人誤解麻將的起源,很多年來,中國人對麻將由何而來也不甚了了。有人甚至說起源于三國時期。為此,杜亞泉專門寫作了“馬將推原”一文,發(fā)表于1923年的《東方雜志》上,后收入杜著《博史》一書中,他認為麻將原型馬吊,出現(xiàn)于明亡之后。明代瓦解之后,馬吊成為眾矢之的,不僅明代遺民將其視為亡國妖孽,清朝官方也將之視為洪水猛獸,直到晚清,新興的馬將牌集成馬吊遺緒,迅速傳播,以成麻將。
的確,麻將源于明末流行的馬吊牌,一般馬吊牌分四十張,“文錢”、“索子”、“萬字”“十字”(從十萬以上至萬萬)四門,每色一張。這種游戲明清之際即十分流行,有“馬吊學館”,游手好閑者終日沉迷牌桌之上,還有人專門開館教學。雖然馬吊和麻將在牌色(筒、索、萬)與玩法上(四人對戰(zhàn))有共同之處,但兩者仍有不小的區(qū)別,馬吊只有四十張,且是三人對一,而麻將則是各自為戰(zhàn)??煞Q為現(xiàn)代麻將的前身的游戲大抵出現(xiàn)于清代中葉,相傳源于寧波,有說是寧波文人陳魚門于同治三年( 1864)將紙牌改為竹骨,于是現(xiàn)代麻將牌雛形誕生。不管此說是否確鑿,江南地區(qū)的確是牌戲流行的溫床,江蘇一帶尤其如此。
麻將傳播過程中,不斷變化,形成了多種規(guī)則。在整個中國麻將都有許多種玩法,全世界各地的麻將玩法加起來則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研究麻將的名家福斯特(Robert F. Foster)1924年出版的一本《麻將規(guī)則》(TheLaws of Mah-Jongg)里,表示該書是參考過去出版的72本教材之后總結而成。美國大眾甚至通過媒體要求進行民意投票,以將五花八門的麻將規(guī)則統(tǒng)一,1924年9月美國《橋牌與麻將》雜志就發(fā)出五萬張選票,并要求當時出版過麻將專著的五位作者組成委員會,經(jīng)過美國麻將迷的兩輪民意投票,仍有三種玩法勢均力敵,僵持不下。
新時代的新
麻將2010年,紐約猶太傳統(tǒng)博物館舉行了一場
麻將展覽,據(jù)展覽負責人梅利莎·馬滕斯說:“
麻將這種娛樂項目經(jīng)過一段黃金期后,開始逐漸失去光彩,因為人們不再與親朋好友一起共度假期,而越來越少的上班族女性選擇在夏天休假”。
1937年,美國最大的麻將協(xié)會——全美麻將聯(lián)合會在紐約成立了,這個協(xié)會的會員大都是猶太裔女性,她們的方法是以母親傳女兒的方式將“麻將”流傳下去。不過到了50年代,很多年輕女性忙于女權運動,無暇學習麻將技藝了,美國出現(xiàn)了一個麻將玩家的斷層。1960年代初麻將再度興起,不少中產階級白人婦女還流行舉行“麻將之夜”,在家里掛燈籠,并穿著中式服飾,通宵達旦地玩麻將休閑。
同時還有諸多關于麻將的比賽出現(xiàn),如“加勒比海麻將瘋狂循環(huán)賽”和美國“麻將瘋狂錦標賽(MJMT)”等,并充當美國玩法的仲裁者,它在全世界擁 有20多萬會員,其中15萬人在北美。除此之外,美國還有不少麻將俱樂部,活動也十分頻繁。如佛羅里達的西部棕櫚海灘(WPB)每月舉行一次錦標賽,加州的麻將迷(MJF)一年舉辦四次錦標賽。大型循環(huán)賽可以集中600人,一場普通錦標賽的參賽者約有60至200人,獲勝者可以獲得300美元。
20世紀90年代中期,隨著個人電腦的興起,“麻將不再僅僅是祖母的游戲,世界互聯(lián)網(wǎng)贏得了新的麻將愛好者。”(《華爾街日報》1997年11月8日)同時,當嬰兒潮時期出生的那批人退休后,麻將可能經(jīng)歷再次輝煌。因為對于這些即將老去的嬰兒潮一代來說,麻將已經(jīng)被戲稱為“能把朋友們‘捆’在一起的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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