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jù)外媒報道稱,當?shù)貢r間12月5日傍晚,美國白宮召開新聞發(fā)布會,稱特朗普將于當?shù)貢r間6日發(fā)布兩項聲明,美國政府將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并將把美駐特拉維夫大使館搬遷至耶路撒冷。耶路撒冷作為一個圣城,再次牽起人們的神經(jīng)。今天為大家介紹的這篇文章摘選由山東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院長,清華大學哲學系與蘇世民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貝淡寧主編的《城市的精神:全球化時代,城市何以安頓我們》。該書新版近期由重慶大學出版社出版。
耶路撒冷很容易被刻畫為一神教的中心。對穆斯林來說,它被稱為“圣地”(阿拉伯語是Al-Quds)。按照穆斯林的傳統(tǒng),在一次著名的、迷人的晚間旅行中,穆罕默德參觀了耶路撒冷,就是在這里他登上天國,看到了上帝的跡象。奧馬爾在638年從基督徒手中搶走這個城市,命人在圣殿山建造了一座樸素的清真寺——如今被稱為圓頂清真寺,這座美麗無比的清真寺是伊斯蘭世界現(xiàn)有的最古老的清真寺,可以追溯到691年,其創(chuàng)建者是哈里發(fā)阿卜杜拉·馬里克。好幾個歷史學家宣稱,馬里克建造這個清真寺不是出于宗教信仰而是因為政治和經(jīng)濟因素的考慮。統(tǒng)治麥加的競爭者挑戰(zhàn)阿卜杜拉·馬里克的合法性。作為穆罕默德的出生地,麥加吸引了許多朝圣者,因而修建清真寺從經(jīng)濟上說也有好處。為了吸引民眾到耶路撒冷來,阿卜杜拉·馬里克建造了這個巨大而漂亮的清真寺,他宣稱位于圓頂中心的石頭就是穆罕默德登上天國與上帝見面的地點。其他歷史學家則指出,建造清真寺是為了與當時為基督徒服務的優(yōu)美建筑競爭。他們指出,實際上,新建筑復制了圣墓教堂的規(guī)格。圓頂清真寺的直徑是20.20米,高度是20.48米,而圣墓教堂穹頂?shù)闹睆绞?0.90米,高度是21.05米。
20世紀90年代初期,我們大學接待了一位來自加拿大的教授,學校安排我為他預定旅館房間。因為從前沒有見過面,我在本市的五星級酒店為他訂了一個房間,這酒店和地球上任何其他的五星級酒店一樣。我看到了他到賓館后非常失望的表情,就問:“您不喜歡這個賓館嗎?”他非常禮貌地回答說:“啊,你知道,這是耶路撒冷。我沒有想到依然會住在一個五星級酒店。”我馬上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么,于是開車送他到基督教青年會旅館,并說:“這實際上是個賓館,雖然非常簡樸?!笨吹竭@個建筑,他的臉色就明朗起來。
位于大衛(wèi)王街上的耶路撒冷基督教青年會旅館被稱作世界上最漂亮的基督教青年會館,在1926年建造時,多虧有100萬美元的捐款,現(xiàn)在它的對面是以色列最豪華的酒店——大衛(wèi)王飯店。當年建造這座旅館時,它的對面是老城的城墻?;浇糖嗄陼刚埌⑸ぢ芬姿埂す勺鼋ㄖ?,請他設計耶路撒冷的建筑——創(chuàng)造一個猶太人、基督徒和穆斯林的文化和社會互助中心。五年后,他還設計了紐約的帝國大廈。猶太人社區(qū)最初對此疑慮重重,但漸漸地這個建筑確實成為了交流活動的中心。如果耶路撒冷有一個建筑抓住了宗教的思想,那就是這座旅館了。它有三個翅膀,代表了基督教三位一體的模式——圣父、圣子、圣靈,但三個翅膀也代表了思想、精神和身體的統(tǒng)一,自然也代表三個一神教。在北邊翅膀的頂端銘刻著猶太人的信仰宣言:“以色列啊,你要聽,主是我們的神,主是唯一?!蹦厦娉岚虻捻敹算懣讨滤沽謱ι系畚ㄒ坏男裕骸俺税怖?,沒有上帝”。(上帝)花園中有12棵柏樹,代表12個部落(猶太教),12個門徒(基督教)和穆罕默德的12個繼承人(伊斯蘭教)。象征性的數(shù)字12再次出現(xiàn)在音樂廳的12個窗戶上,因為那里的音響效果超級好,我常常能享受獨奏會。外面的走廊有40根柱子,代表了以色列人出埃及后前往以色列的過程中在沙漠流浪的40年和撒旦試圖誘惑耶穌的40天。一個婦女頭頂一罐水的雕像描述了在井邊和耶穌交談的撒瑪利亞婦女。大門入口處立著一個圣壇的雕像,用沒有形狀的不規(guī)則石頭建成,這代表了雅各在耶路撒冷北邊伯特利建造的圣壇,這些石頭實際上就是建筑師從伯特利運來的。耶路撒冷基督教青年會旅館還有其他具有高度象征性的作品點綴其間,使之成為建筑師的說教而不是作品。當你參觀這座建筑物時,你不可能忽略這座城市傳遞的信息:這是上帝之城,這座城市的故事是信仰,更準確地說,它是三個一神教共同的信仰,即上帝只有一個。
有關宗教在耶路撒冷給人的概念中的作用,我們可以從它的地圖中學到很多東西。地理歷史學家雷弗·魯賓(Rehav Rubin)相信在現(xiàn)代以前,耶路撒冷地圖確實類似于一個觀點,體現(xiàn)的是一種態(tài)度,而非對現(xiàn)實生活中城市的描述。實際上,耶路撒冷的許多地圖都是由從來沒有親眼看過這個城市的人繪制出來的。雖然地圖的通常目的是用圖的形式描繪真實世界,但這不是繪制耶路撒冷地圖的人真正想做的事,對他們來說,耶路撒冷的觀點比真實的城市更重要。就在反思這個問題時,我不由自主地認為,耶路撒冷對許多人來說就是一個夢、一種觀點,或一個理想的實現(xiàn)。多數(shù)耶路撒冷地圖是被用來指導人們思考自己對這個城市的信仰和觀念的經(jīng)驗,而不是幫助他們在這個城市游走的。因此,有些耶路撒冷地圖顯示它是歐洲、亞洲和非洲三大洲的中心。另一方面,在十字軍東征時期繪制的地圖往往非常詳細,但常常把城市畫成一個圈,就好像在顯示它的圓滿、完整和不可分割。在14世紀的地圖中,有些細節(jié)被夸大,如幾乎總是干涸的汲淪溪被顯示成一條大河,城市還有城墻,而實際上這些城墻在1219年就已經(jīng)遭到破壞了。
前文已經(jīng)提到馬克·吐溫在1867年到這個城市參觀,描述了他作為朝圣者在接近耶路撒冷的路上(從北方)遠遠地看到這個城市時非常典型的激動心情。
最后,在遙遠的天邊出現(xiàn)了古代城墻的殘垣斷壁和破碎的拱門,我們艱難地爬上另一座山,每個朝圣者和罪人都在高處拼命揮舞帽子:啊,耶路撒冷!棲息在其永遠的高山上,白色、圓頂、堅固,用高高的灰色圍墻聚集在一起的這個嬌弱的城市,在太陽下閃閃發(fā)光,這么小,啊,簡直就像一個美國村莊那么大,里面只有4000個居民。我們一邊往山下走,一邊默默地抬頭越過寬廣的山谷向遠處張望,就這樣走了一個多小時。我覺得這個群體每個人的頭腦中,都充滿著被眼前這個嬌弱的城市的宏大歷史所激發(fā)的思考、想象和記憶。沒有對眼淚的召喚,這里沒有眼淚,耶路撒冷引發(fā)的思考充滿了詩意、崇高和尊嚴,這種想法在托兒所的感情中是找不到合適的表現(xiàn)的。中午過后,我們從著名的古代大馬士革大門進入狹隘的、彎彎曲曲的街道。在數(shù)小時的時間里,我一直在試圖讓自己明白我確實已經(jīng)站在所羅門曾經(jīng)居住過的輝煌古城,亞伯拉罕曾經(jīng)在這里和諸神對話,見證了耶穌被釘上十字架的場面的城墻依舊巍然挺立。
不過,進入城市之后的馬克·吐溫對它的渺小并沒有留下深刻印象,他只是從有點幻滅的角度描述這個城市,注意到了它狹窄和不方便的街道。在他眼中,這個城市不是神圣和莊嚴的,而是貧困和骯臟的。“隨處可見麻風病患者、瘸子、瞎子、白癡,他們隨時可能來到你面前,他們顯然只知道一種語言的一個單詞,那就是永遠的‘賞錢’。”7他有些玩世不恭:“看到這么多殘疾的、畸形的、患病的人擁擠在這個圣地,堵塞城門,人們可能認為時光倒流,重新回到了古代,人們期待上帝的天使隨時下凡來攪動畢士大的池水(Bethesda,基督教《圣經(jīng)·約翰書》中所載耶路撒冷一池塘的名字,池水能治病?!g注)。耶路撒冷顯得悲涼、乏味、了無生機。我可不愿意生活在這里?!?/span>
其實,不僅馬克·吐溫不喜歡生活在耶路撒冷,我敢肯定許多耶路撒冷人也不喜歡它。不過,依然有人移居到圣城來,而且并不感到后悔。
貝淡寧和我遇見了我的博士生——耶路撒冷專家奧利。她認識這個城市的很多人,帶我們拜訪了馬里奧·奧斯卡牧師——一個在7年前從意大利一所大學畢業(yè)后決定遷移到耶路撒冷的圣方濟會修道士。我們通過珈法門進入老城,向左拐來到基督教區(qū),在這里我們和奧斯卡牧師見面。200年前,一群托缽修會修士在錫安山建造了修道院,據(jù)說最后的晚餐就發(fā)生在這里。20世紀初期,該修道院被搬遷到現(xiàn)在的地方。奧斯卡牧師在這里只有7年時間,不過當他解釋此地的歷史時總說“我們”,“我們是從佐治亞修道士那里購買了這個地方?!眾W斯卡牧師是令你一見鐘情的人,他溫柔、禮貌、幽默,偶爾自嘲一番,富有個人魅力。在描述修道院的吃飯情景時,他說:“你知道,吃飯時你應該不出聲。但對我這個意大利人來說,這是違背天性的。我們吃飯時不可能保持安靜?!眾W斯卡牧師解釋說,耶路撒冷的基督徒是少數(shù)派,這里有兩層意思:首先,像阿拉伯人一樣,與猶太人相比他們是少數(shù),在多數(shù)是穆斯林的非猶太人社區(qū)中,他們依然是少數(shù)。那么,他在這里有家的感覺嗎?奧斯卡牧師在那不勒斯獲得政治學學位時還不信教,但在皈依基督教以后,他認定自己必須到耶路撒冷來,現(xiàn)在他覺得這里就像家一樣。他說:“在這座城市,即便你是無神論者也會有宗教情懷的?!睖嘏男θ菰俅卧谒樕暇`放。
奧斯卡牧師帶領我們參觀修道院的附屬教堂。路上,我們問他為什么會覺得自己應該到這里來。他的回答令我們措手不及,他嚴肅地說:“人人都生在耶路撒冷?!边@句話令我印象深刻,雖然我出生在離特拉維夫不遠的小鎮(zhèn)雷霍沃特,并在15歲之前一直生活在那里,后來我們全家才來到耶路撒冷,不過我一直覺得我就是在耶路撒冷出生的。我告訴他這些,期待他可能笑出來。但奧斯卡牧師把我的話當真了,他從字面上理解我的話,而我只是用比喻性的說法。
與馬克·吐溫夾雜著喜悅和驚訝的描述不同,英國人往往透過浪漫的光環(huán)來看待耶路撒冷,把這個城市及其宗教光環(huán)理想化。多年來,在英國“綠色而幸福的土地上”重建耶路撒冷的夢想,是英國文化的一部分,許多人擁有耶路撒冷的宗教身份認同。實際上,這個理想影響了維多利亞時代的人對現(xiàn)實的耶路撒冷的反應,雖然當時這里是中東干旱而骯臟的城市。歷史學家伊坦·巴·約塞夫(Eitan Bar Yoset)認為“圣地”和“耶路撒冷”等比喻性修飾語,比城市本身在英國文化的想象力中發(fā)揮了更大作用。
貝淡寧到耶路撒冷后,我們自然而然地去看了籃球比賽。耶路撒冷隊落后,只剩下最后1.7秒時,球員從八米之外連看都不看一眼就投籃,居然神奇地落入籃中。耶路撒冷隊贏了。我們旁邊的人高喊:“看到了吧!真的有上帝?!?/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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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城市的精神:全球化時代,城市何以安頓我們》
作者:[加]貝淡寧 [以]艾維納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