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幅上無名款，鈐蓋的所有印章也都是收藏印。如此一來，這名畫暫時還無“主”了。好在后面還有一段跋文：“南宋畫家高手推李晞古第一。今觀此《濠濮（p?）圖》，林木蓊郁、山川浩淼（miǎo），展閱一過，恍令人神游其間。至于著意之瀟灑，運筆之雄健，全無畫工俗習，真所謂‘士大夫氣’也。高宗比諸唐李思訓，信不誣哉！范允臨”。這是有關(guān)此件作品作者、主題的第一手文字資料。
李晞古，即李唐（約1049—1130年），字晞古，河陽三城（今河南省孟縣）人。擅長山水畫，宗法荊浩、關(guān)仝、范寬，又加以變化。用筆勁健，積墨深厚，畫風沉郁雄壯。開啟南宋山水畫一代新風，與劉松年、馬遠、夏圭共創(chuàng)南宋“院體”，畫史并稱為“南宋四家”。那么李唐五百年后的晚明人范允臨（1558-1641）對本圖的鑒識意見是否值得信賴呢？
我們只能反過頭來，從畫面本身來印證此圖與李唐的關(guān)系，最好的辦法只能是比對存世公認的李唐真跡（當然，如若對有關(guān)李唐的一切爛熟于胸，這一切就顯得多余）：主要有臺北故宮博物院的《江山小景圖卷》、北宋巨幅山水典范《萬壑松風圖軸》、美國大都會博物館藏《晉文公復國圖》，以及北京故宮博物院藏赫赫名跡《采薇圖卷》和破損嚴重的《長夏江寺圖卷》等。
《萬壑松風圖軸》是北宋宣和六年甲辰（1124年）春天，李唐七十余歲所畫，此畫很好地承繼了范寬的優(yōu)秀傳統(tǒng)。遠景主峰突兀高聳，山頂叢樹密集；中景崗巒郁盤，泉瀑懸穿；近景蒼松石岸，鋼筋鐵骨?；腥灰欢戮薮蟮钠琳?，氣勢雄渾磅礴至極。粗看令人壓抑窒息，細看屈曲深幽，如臨真景。
[宋]李唐 江山小景圖卷 絹本設色49.7?186.7厘米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局部）
《江山小景圖卷》本無名款，因其與《萬壑松風圖軸》畫法高度的接近，而被確定為李唐真跡。同時，精細刻畫以及古樸的水紋，顯示出它可能比《萬壑松風圖軸》更早。
[宋]李唐 采薇圖 絹本設色 27.2?90.5厘米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采薇圖卷》則以其顯著的遺民題材，被認為是北宋滅亡后，李唐借伯夷、叔齊的故事規(guī)勸趙宋子民莫做金人貳臣的作品。在對人物以及場景的處理上，《采薇圖卷》與《濠濮圖卷》有些類似。另外，畫法上同樣都已是成熟的方闊皴法（編者按：皴法是中國畫表現(xiàn)技法之一，指用淡干墨涂染以表現(xiàn)山石紋理、峰巒折痕及樹身表皮的脈絡、形態(tài)），只是《濠濮圖卷》筆墨更為精緊、洗練，《采薇圖卷》則略顯老態(tài)，個別地方拖沓、零碎，其荒率處甚至預示了馬遠的風格。但其藝術(shù)水準和筆法特征是統(tǒng)一的，特別是李唐勾勒山石、樹木外輪廓的那種獨特微妙的弧度，在其他畫家那里是找不到的?？梢源蟾糯_定的是，《濠濮圖卷》是李唐畫完《萬壑松風圖軸》南渡臨安以后，但又早于《采薇圖卷》的作品。
如若我們對繪畫史再熟悉一點，不難發(fā)現(xiàn)北京故宮博物院藏有一件與此《濠濮圖卷》高度相似的“雙胞胎”畫作，早年被定名為宋人佚名《秋林觀泉圖卷》。將兩畫稍作比較即可看出，通常臨摹本慣有的特征，如細節(jié)模棱兩可、含混其詞，在《秋林觀泉圖卷》中顯露無疑；而《濠濮圖卷》上所顯現(xiàn)出來的，則是大畫家鮮明的個性，自信、肯定、自然的筆墨。看得再細些，還會發(fā)現(xiàn)《秋林觀泉圖卷》有明顯臨摹失誤的地方，如右側(cè)密林里掩映的樹干、二人右側(cè)坡石樹根的穿插、左側(cè)的飛瀑等處，背身向里的人物其腰間的帶子和衣紋也改換了。結(jié)合其他諸多細節(jié)，它的摹制時間大概還到不了宋。
[宋]佚名 秋林觀泉圖卷 絹本設色 24.7?112.3厘米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濠濮圖卷（局部）
秋林觀泉圖卷（局部）
其意思是：莊子和惠子一道在濠水邊上（梁，一說橋，一說堤堰）游玩。莊子說：“小白魚游得多么悠閑自在，這就是魚兒的快樂?！被葑诱f：“你不是魚，怎么知道魚的快樂？”莊子說：“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魚兒的快樂？”惠子說：“我不是你，固然不知道你；你也不是魚，你不知道魚的快樂，也是完全可以肯定的?！鼻f子說：“還是讓我們順著先前的話來說。你剛才所說的‘你怎么知道魚的快樂’的話，就是已經(jīng)知道了我知道魚兒的快樂而問我，而我則是在濠水橋上知道魚兒的快樂的?！?/font>
在這場暗藏層層玄機和狡黠、閃爍著詩思與理性光輝的對話中，莊子起初以詩人的移情手法賦予魚兒人的情緒，而惠子否定了這種現(xiàn)象的科學性。莊子試圖從邏輯上駁斥惠子，卻被惠子用反證駁倒。最后，莊子巧妙地借助語言上的“空子”全身而退。嚴格意義上講，二人從未正面交鋒，即便作為記錄者的莊子也不是勝利者。從“怡情”來看，兩人所說毫不相干；從“認知”來看，兩人論辯也從未碰頭。莊子展現(xiàn)的是詩意棲居的態(tài)度與巧妙的語言藝術(shù)，逍遙、放達、自由；惠子則將一個先秦名家的邏輯推理演繹得淋漓盡致，理性、冷靜、嚴密。
可惜的是，除了“濠梁”二字，我們得不到關(guān)于這場千古傳誦的“嘴仗”的其它任何場景描述。就目前筆者的認知，只能暫從范允臨其說——李唐再現(xiàn)的就是那場風流萬代的論辯。也許他的跋文就是依據(jù)已佚的前人題識而來。明代人記載，宋徽宗趙佶以“竹鎖橋邊賣酒家”為題招選畫院博士，應試的眾人都在“酒家”上下工夫。而李唐的畫卻只于橋頭竹外掛一酒簾，趙佶覺得他深得“鎖”字意趣而拔為頭籌。這樣一位“南宋四家”之首的大畫家，會如何來設計安排二者呢？誰是莊子？誰是惠子？有可能辨別出莊周、惠施嗎？這又是否是個假命題呢？
那么，聰明博學如你，能否給出讓人信服的解讀和合理的答案呢？不妨親自到展廳來欣賞這幅名畫，得出自己的答案吧。
[宋]李唐 采薇圖 后面翁方綱題跋（部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