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e Miller:被水浸過的拼圖
Lee Miller(1907-1977)結(jié)束了攝影師生涯之后,便把所有的底片都藏在自家閣樓中,甚至對外宣稱一切都在戰(zhàn)爭中或遺失或毀壞了。直至過世之后,她唯一的兒子安東尼·潘若思(Antony Penrose)整理遺物時發(fā)現(xiàn)資料,才對母親早年工作有所了解,在這之前他毫不知情,至此,這段現(xiàn)代攝影史上的傳奇才真正為人所知。
她出生于美國紐約的波基普西(Poughkeepsie),受愛好攝影的工程師父親Theodore Miller影響,Miller與哥哥John以及弟弟Erik很早就開始接觸攝影。Miller八歲生日的兩個星期前,父親為她拍攝了一張名為《十二月的黎明》的照片,Miller裸著身子站在自家房子前,只穿了一雙拖鞋。在這之前,七歲的小Miller被一個至今身份不明的所謂“家庭朋友”強奸,還因此染上淋病,因在當時仍為不可治愈的疾病,Miller還需每日接受消毒沖洗。為減輕她心中所遭受的傷害,家人還曾求助于心理醫(yī)生;或許,《十二月的黎明》也是父親對她嘗試進行心理治療的一個過程。
Miller 與她的父親
Miller與她的母親
Miller并不費心要成為一個傳統(tǒng)觀念中的好孩子,在遠赴巴黎學習舞臺設(shè)計、專注實驗戲劇之前,她幾乎被每一個就讀過的學校開除?;孛绹螅^續(xù)舞臺美術(shù)的學習,同時進修舞蹈和表演,在表演藝術(shù)方面嶄露頭角。與Condé Nast在紐約街頭的邂逅,是促成Miller成為時尚界寵兒的關(guān)鍵:她以一頭短發(fā)出現(xiàn)在1927年3月《Vogue》封面上,并逐漸成為當時攝影師如Edward Steichen,Arnold Genthe,Nickolas Muray等的熱門模特。
1929年,她放下如火如荼的模特事業(yè),只身前往巴黎。時年23的Miller帶著一封推薦信,出現(xiàn)在39歲的Man Ray面前,要做他的攝影學徒。作為在紐約和杜尚共同創(chuàng)立了達達主義運動,又跑到巴黎繼續(xù)實驗攝影的攝影師,Man Ray告訴Miller,他不收學生:“我快要去比亞里茨(Biarritz)度假了?!薄澳俏乙踩ァ盡iller說道。面對如此霸道的魅力,Man Ray與她沒有商量的余地,第二天便一同踏上旅程。
Man Ray, Solarised Portrait of Lee Miller (1929)
Man Ray, Portrait of Lee Miller – Flying Head (1930)
Miller既是Man Ray的徒弟、又是他的戀人、繆斯女神,一人分飾多角。他以Miller為題材,創(chuàng)作了許多作品。她的美令他沉迷,于是他利用鏡頭將她細分,試圖以此解構(gòu)她的美:眼眸、嘴唇、頸背、腰臀……
Man Ray, Lee Miller – Neck (1929)
Man Ray, Lee Miller – Hand (1929)
Man Ray, La Prie?re (1930)
“我們一起工作時,幾乎就是同一人?!盡iller的攝影技術(shù)日漸嫻熟,一次暗室的意外開燈,讓她發(fā)現(xiàn)了“中途曝光”(solarisation)的方法——后來成為Man Ray作品的標志性技法之一。Man Ray忙于畫畫時,Miller就會代他完成他人委托的攝影工作,即便最后的作品署名不是她也無怨言。在這期間,她還在科特托的電影《詩人之血》中出演一尊復活的女神雕塑。
《詩人之血》劇照
Miller離開Man Ray之后,憤怒的他重造1923年的作品《Object to be Destroyed》——機械節(jié)拍器上貼著一只眼睛,被他當做工作室看他畫畫的一個沉默證人,他把照片換成Miller的眼睛,重命名為《Object of Destruction》——“從那曾經(jīng)被愛、但再也見不到的人的照片中,剪下眼睛,把它貼在節(jié)拍器的擺鐘上……備好錘子,瞄準,嘗試以一擊毀滅所有?!?br>
《Object of Destruction》(1932)
1932年,像當年突然去往巴黎一樣,Miller決定離開巴黎,再次出現(xiàn)在紐約客視線中,自設(shè)工作室,弟弟Erik則充當她的暗室助手——當時的她已是職業(yè)攝影師。時值大蕭條時期,高級時裝與超現(xiàn)實主義稍稍淡出人們關(guān)注點,Miller卻仍能請得起煮飯女傭,繼續(xù)拍攝廣告和名人肖像。同一年,她的作品被放在Julien Levy Gallery“當代歐洲攝影師”作品展上展出;隨后一年Levy也為她舉辦了她人生當中唯一一次個展,肖像攝影對象包括超現(xiàn)實主義小說家Joseph Cornell,女演員Lilian Harvey和Gertrude Lawrence,作曲家Virgil Thomson和Gertrude Stein等。工作室運作了兩年,直至她嫁給埃及富商Aziz Eloui Bey并隨他前往埃及生活。她醉心于沙漠長途旅行,但在此期間并沒有完全暫停攝影,仍拍攝了許多關(guān)于荒村和廢墟的圖片。
埃及期間拍攝的照片
在1937年一次赴巴黎訪問期間,Miller與同樣身為超現(xiàn)實主義藝術(shù)家的Roland Penrose邂逅,二人很快墜入愛河,并結(jié)婚、生子。Miller也重新回到藝術(shù)懷抱,與畢加索和其他超現(xiàn)實主義代表們互相交換靈感,互相給對方做模特,互相交換伴侶,以此激發(fā)藝術(shù)靈感,日日笙歌。
Lee Miller與Picasso
二戰(zhàn)爆發(fā)之前,她不顧美國大使館命令,返回美國并在《Vogue》擔任自由攝影師。1942年,她被正式任命為美軍隨軍記者,與《時代》雜志生活版攝影師David E. Scherman一起工作。她隨軍參加了諾曼底登陸(D-Day),是唯一一位身處火力交戰(zhàn)、近距離報道二戰(zhàn)歐洲戰(zhàn)場的女攝影記者。
Miller見證了St. Malo圍城戰(zhàn)、巴黎的解放、盧森堡-阿爾塞斯戰(zhàn)役(the Fighting in Luxembourg and Alsace),美軍和俄軍在托爾高的匯合(the Russian/American Link up at Torgau)與布痕瓦爾德和達豪集中營的解散(the Liberation of Buchenwald and Dachau)。她也曾被委派到希特勒與妻子伊娃布勞恩在慕尼黑的住處,拍下他們位于貝希特斯加登市(Berchtesgaden)的房子在德國戰(zhàn)敗投降夜被燒毀的情形。
此外,維也納兒童之死,戰(zhàn)后匈牙利農(nóng)民的生活,匈牙利總理Lazlo Bardossy死刑執(zhí)行都屬于她的作品內(nèi)容,體現(xiàn)著她對東歐局勢的敏銳洞察力。刊登在1945年6月美國《Vogue》上的整頁圖《Believe It》——一堆骨瘦嶙峋的人堆成的山,微張的雙眼似乎仍有余光,讓人們一同目睹希特勒的罪證。河水中漂浮著的納粹軍官尸體、自殺身亡的納粹高官女兒,在她的鏡頭下并不刺眼,反而擁有油畫般的肅靜哀傷——超現(xiàn)實主義手法有意無意地被她添入攝影中。
水中漂浮的納粹官兵尸體
達豪集中營
布痕瓦爾德集中營
女兵合影
戰(zhàn)爭中她最出名的作品并不出是自自己之手,而是在慕尼黑破例被允許進入希特勒公寓進行拍攝時,她脫掉制服和靴子,踏進希特勒浴缸作勢洗澡,由Scherman拍下的照片。對Miller而言,在希特勒浴缸里洗澡的行為所含意味必定遠遠超越清潔身體本身。史上對這幅作品有多重解讀:這是對納粹暴政結(jié)果的顛覆,對傳統(tǒng)裸照拍攝內(nèi)涵的顛覆,也是男女執(zhí)掌地位的顛覆。
戰(zhàn)后Miller再投身《Vogue》工作近兩年,拍攝時尚達人和名人相關(guān)作品,如亨利·摩爾、讓·科克托、好萊塢明星克拉克·蓋博、弗雷德·阿斯泰爾等。與嚴謹紀實的新聞圖片不同,這些人物肖像攝影顯得輕松自在,不過畫面中仍保留著超現(xiàn)實主義的古怪。
Lee Miller與Roland Penrose
盡管在他人眼中,Miller終于安定下來,有一個和睦的家,但由于戰(zhàn)時所見場面過于慘烈,她患上嚴重的創(chuàng)傷性壓力綜合癥,開始抑郁,不斷酗酒、抽煙,于1977年在肺癌的病痛折磨中去世。離世她要求家人把自己的遺體火化,將骨灰撒在法利農(nóng)莊的植物園里。
《The Life of Lee Miller》
從模特生涯、巴黎求學,到自設(shè)工作室、埃及“旅行”,再到戰(zhàn)地記者、戰(zhàn)后平靜生活,Miller對自己人生各個階段作出如此評價:“它們?nèi)缤凰^的拼圖,濕透了的每一塊,都無法拼接,無論是形狀還是圖案?!彪x世前不久,她在日記中寫道:“我從未浪費過生命,哪怕是一分鐘。如果可以重活一次,我希望無論是思想上、身體上還是感受上,自己都是更加自由的人?!笔橇?,她一直在挑戰(zhàn)自己,盡管始終是個備受爭議的角色,她的努力仍為后人帶來不可忽視的啟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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