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這些事
一
我們村叫馬王廟，村子不大，總共不過百十戶人家，用我奶奶的話說就是一泡尿都能從村這頭流到村那頭。我們村除了一戶人家姓牛，其余的都姓馬。之所以叫馬王廟是因為村東頭有一座小廟，廟里供奉著一匹神馬。聽老輩人講，我們的老祖先在從山西老鴰窩往山東遷徙時得益于這匹神馬的幫助才逢兇化吉終于在此落腳，然后開枝撒葉有了我們這個村子。其實所謂的廟也就是三間堂屋，兩間配房的小院子，而且屋子和院墻還都是土坯的。村后頭有一大水坑，都是一代代村民取土蓋房逐年挖成的。打我記事起即使在最干旱的年份，這個大水坑好像也沒見過底。水雖然是死水，在大熱天常常有臭味散發(fā)出來，但大水坑周圍栽滿了樹，夏天依然是好多人尤其是老年人的好去處。
老話說的好，過日子比樹葉都稠。家家戶戶這吃喝拉撒睡都是事兒，有事就得解決?？捎行┘覄?wù)事還真不好辦，必須得由“公家”來解決。這不，馬華強和馬華勝這弟兄倆又為他們老娘“吃飯”的事干起仗來。這哥倆一人手里拿著塊辦頭磚，另一人手里拎著根半截木棍，被幾個叔叔大爺和幾個年輕的小伙子攔著。可兩人卻不斷的沖撞著勸阻的人，一場流血事件一觸即發(fā)。兩家的媳婦也被幾位婦女拉著勸著，可依然唇槍舌戰(zhàn)，氣勢不亞于那哥倆。這時，在勸架的人中一個憤怒的聲音響起來：“都住手，把手里的東西都放下！”混亂的場面頓時安靜了下來，大家不約而同的把目光集中在這個人身上。這人不是別人，他叫牛清亮，是我們村長的堂外甥。他家就是我剛才說的我們村兒唯一的外家姓。牛清亮一表人才，細(xì)高個，雙眼皮大眼睛，白凈面皮，再熱的天再毒的太陽也曬不黑。不僅不黑，還越曬越白，我們農(nóng)村人常說這叫曬白臉。“按說有長輩們在，沒我說話的份，可我說幾句兩個哥哥嫂嫂尋思一下我說的是否在理。”牛清亮沉著臉，很鄭重地說：“我們都是爹生娘養(yǎng)的，沒有一個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父母能養(yǎng)我們好幾個，我們幾個就不能養(yǎng)一個老人？”說完他威嚴(yán)地掃視了一下大家，見那哥倆依然各持“武器”，于是他沉默了下來。大家都以為他還還會順著這話題往下說，沒想到他話鋒一轉(zhuǎn)：“我去叫村長，他一定有辦法解決這事。”說著轉(zhuǎn)身一陣風(fēng)似地跑開了。
村長馬志高一早就去鎮(zhèn)上開會了，要不然華強和華勝這哥倆鬧成這樣他早出面了。其實清亮本打算就今天這事擴大一下自己的影響力，但他沉默了那一陣子，衡量了一下，覺得還是請村長更為妥當(dāng)。他估摸著村長也差不多該到家了所以決定來請他出來坐鎮(zhèn)。村長五十出頭，很有山東大漢的特點：身材高大，肩寬背闊，醬紫的膚色跟那茶葉蛋的顏色沒啥兩樣。胡子眉毛都是又粗又黑，頭發(fā)更是一根根直愣愣地往上長，要是戴上帽子，還真怒發(fā)沖冠的豪氣。嗓門大，說起話來大老遠(yuǎn)都能聽得見。性子火爆，不怒自威，有點猛張飛的味道。村長和我父親是平輩，我該叫他叔。我們兩家是門對門的近鄰。吃過飯有一陣子了，村長才從鎮(zhèn)上回來。渾身是汗，一進家就拿個舀子在壓水井里取一舀子涼水照著自己的臉潑下去。屁股還沒沾板凳，就見清亮跑進來：“大舅，大舅，你快去看看吧，東頭那哥倆又干起來了，你不去誰能管的了！”村長一聽就火了：“我說呢，這一進村，西頭怎么連個人影也沒見著，原來又是這倆小子惹是生非。真他媽的不是東西，又干上了。走，看看去，我就不信，今兒我擺治不了他弟兄倆了。”邊說邊把被水打濕的背心脫下來，搭在肩膀上就大踏步地走出院門。村長媳婦秀珍嬸端著一碗涼面條追了出來：“好歹先墊墊肚子再去。地球離了你就不轉(zhuǎn)了是咋的，怎么啥事都少不了你。”秀珍嬸咬牙切齒地對著村長的背影嚷道。“好了，嬸，我叔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別生氣了。走吧走吧，一塊看看去怎么解決這事吧。”我接過秀珍嬸手里的碗，放進廚房里，母親也牽著小侄子的手走過來：“過去看看吧，看華強華勝這倆沒良心的王八羔子又瞎鬧騰啥。”我再度來到村東頭，見那兒圍的人更多了。有勸的，有訓(xùn)的，有看熱鬧的。那弟兄倆依然在那兒僵持著。他們的老母親在兩人中間，坐在地上拍著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著：“我養(yǎng)你們可值了。這老了老了，可倒好，不中用了，你們就一腳把我踢出門不管不問了。老天爺，你睜開眼看看這倆挨千刀的。我活著也膩煩了，老天爺你讓我死了算了！”她大女兒已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家在了鄰莊，聽到信已趕過來大半晌了，勸哪個弟弟都勸不住，兩個弟媳婦還話里夾話的直搶白她。老實巴交的她這會兒只有陪著老母親掉眼淚的份兒。要說還是村長有魄力，關(guān)鍵時候能壓住案。“手里的東西還不放下？老嫂子，甭嚎了，嚎喪一樣。還有你們妯娌倆，也不是省油的燈，快閉嘴！”村長怒氣沖天，炸雷一般地吼道，混亂的場面頓時鴉雀無聲。“沒見過你們這樣的！你們可是從一根娘腸子上摘下來的。一家人卻要動家伙，知道丟人不？從去年就跟著你們協(xié)調(diào)你們娘養(yǎng)老的事，咋回事，越協(xié)調(diào)越不好辦了？你們的娘都七十好幾的人了，黃土都埋辦截脖子了，不上趕著孝順孝順不說，還把你們娘像踢皮球一樣踢來踢去，不怕旁人戳你們的脊梁骨？前有車，后有轍，你們這樣對待老人，你們的兒子跟你們學(xué)，到你們老了我看你們咋辦。”老大馬華強沒吱聲，坐在了他放在地上的那半塊磚頭上，老二馬華勝也蔫了下去，低著頭，無聊地踢著那半截木棍，只有那妯娌倆還互相用眼睛斗架。村長清了清嗓子，厲聲說到：“志寬哥，志光兄弟，還有志勇，來來，還有你倆小子跟我們老哥四個到你們娘老院來，今兒說什么也得把這是給扯清，省的以后再出什么妖娥子。”好一陣不說話的清亮走到村長身邊，說了什么，村長猶豫了一下，又大聲的說：“亮子，把你大姥爺也請過來我們一塊斷斷這家務(wù)事。”清亮一聲也沒吱轉(zhuǎn)身飛也似的去請我們村最德高望重也是我們村的老村長馬天魁老人。華強和華勝過來把母親攙起來，又給老人家拍拍身上的土，他們的大姐在后頭抽抽泣泣的跟過來。村長轉(zhuǎn)過身來沖著跟在身后的人群大聲命令：“都回吧，都回吧，大熱天，有啥好看的。你妯娌倆也回去，你們倆不摻和也有不了今天這出戲。”村長又想起什么，沖著站在人群外的清亮的母親喊到：“二姐，打電話讓我昌盛哥也過來一下?！辈欢鄷r，大家見清亮把馬天魁老人請出來。這老爺子已是耄耋之年，現(xiàn)在一般不出來主事了，除非的確很難辦的事，他才出來管一管。馬華強和馬華勝這哥倆在母親養(yǎng)老的問題上沒少讓村長作難：要是吃輪供的話，一家一年管飯，兩家的媳婦用不了多少時間那臉就拉的老長。一家一月管飯，誰家多管一天誰家少管一天，兩家媳婦都記得清清楚楚，就鬧矛盾。要是讓老太太單過，哥倆對錢供養(yǎng)老太太的話，哥倆覺得老母親年紀(jì)大手腳不利索擔(dān)心刷鍋做飯時磕著碰著。同時哥倆還總覺得對方少往外拿錢了。反正矛盾層出不窮，弄的老太太三天兩頭讓村長給斷官司。
大家不愿散去，尤其是婦女們更不愿散去。找個樹蔭坐下，三個一群五個一伙，你一言我一語議論著，也等著幾個管事的人出來以便早知道答案。小侄子見一出“好戲”結(jié)束了，早沒了興趣，非拽著母親回家不可。我也讓母親和秀珍嬸回家歇著，家長里短的事不是一時能解決好的。
“秀珍嬸，亮子哥 越來越會辦事了。志高叔不在那會兒多虧了他，要不然指不定有什么事發(fā)生呢。這不，志高叔一回來他立馬就過來搬救兵了。剛才還沒忘提醒志高叔把大爺爺也請過去壓壓陣陣腳。”我夸著清亮，母親卻扯了扯我的裙子不讓我再說下去。秀珍嬸冷冷的笑了一下：“是呀，這小子心眼兒多著呢，猴精猴精的。”說著加快腳步走開了。我有些莫名其妙，母親點化了我：“你呀，真糊涂還是裝糊涂。清亮他爸和你志高叔他倆尿不到一個壺去。以后說話先掂算一下再說。”母親像一位大哲人一樣說的意味深長，我也恍然大悟。
二
牛清亮的父親牛昌盛是我們馬王廟的上門女婿。村長的父親弟兄三人，老大馬本富，老二馬本貴，老三馬本祿，老哥仨都已過世多年。馬本祿是村長的父親。馬本貴有三個女兒和一個智力有些問題的兒子馬志發(fā)。馬本富老人沒有兒子，只有四個女兒。依然用我奶奶的話說就是馬本富老人是個“老絕戶”?！袄辖^戶”馬本富沒讓二閨女嫁出去，而是讓她“娶”了一位丈夫。于是，我應(yīng)該稱作姑父的牛昌盛就在我們馬王廟落地生根成了馬王廟村唯一的外家姓。
聽奶奶說，馬本富老人為了找個上門女婿頗費了一番心思。首先他考慮應(yīng)該留哪個女兒頂門立戶。讓大女兒留下吧，怕人家說他哪是招上門女婿，純粹是給自個家找一長工。三女兒性子犟，脾氣倔，敢說敢到，到了婆家不用擔(dān)心吃虧。四女兒還在上學(xué)，學(xué)習(xí)好，以后肯定有出息?；槭掠貌恢傩?。只有二女兒馬桂英心慈面軟，平時說句話都不用大聲。這要是到了人家門里，妯娌們有個言差語錯的吃虧的還不是她？于是決定讓我二姑馬桂英留下來。再者找個什么樣的人家好呢。他認(rèn)為一定得找個人品好，人材好，會操心愛操心的人。最好家比較窮，家里不窮誰愿做上門女婿。昌盛姑父是前莊大老劉的外甥，他弟兄五個。父親走的早，大哥二哥成家了，三哥是個啞巴，四哥也做了人家的上門女婿。馬本富老人了解了情況后就托大老劉從中牽線見了他。一見他就滿心歡喜。嗬，年輕時的昌盛姑父一表人才，個子不高不短，眉端目正，皮膚白的不像個莊稼人的皮膚。筆挺的中山裝雖說舊了點，可穿在他身上比那新的看了都讓人順眼。一交談，他更是喜歡了。昌盛姑父話不多，可哪句都說得恰到好處。都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這老岳父看女婿呀，比丈母娘看女婿歡喜得有過而無不及。老爺子當(dāng)場就下定決心只要我昌盛姑姑父沒意見，他就不管我二姑同不同意，當(dāng)家做主定了這門親。老爺子知道我二姑是個沒主見的人，就是有主見他也有把握我二姑絕對對這門親事滿意。他馬本富那眼瞅人可是一瞅一個準(zhǔn)，他相信昌我盛姑父不是個簡單人。于是，我姑父就被“娶”到了馬王廟，做了我們村的上門女婿。
村長自打知道自己的大伯要招個上門女婿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因為按老規(guī)矩，大伯父百年之后，他的那個大院子應(yīng)該由二伯父的兒子繼承。而二伯父家這位傻堂兄根本沒有討上媳婦的可能，他也就沒子女，也就沒有繼承權(quán)。不僅如此，這位傻堂兄去世后，二伯父的財產(chǎn)還得由他來繼承。沒成想大伯父要招個上門女婿，一下就把他的如意算盤給打亂了。那時志高叔還是個毛頭小子，還沒成家，心里是有小九九，可他想過要把大伯父侍候好，為他老人家養(yǎng)老送終，也下定決心照顧好傻堂兄。親不親一家人嘛，誰讓他是這個大家庭的頂梁柱呢。這倒好，大伯父根本沒打他這張牌，人家另有打算。他還傻乎乎的想著以后怎樣侍候老爺子怎樣為他養(yǎng)老送終。這著實讓他很惱火。
我昌盛姑父被“娶”了回來成了既成事實，他想了想，覺得這樣也好。他馬志高不是那種小家子氣的人，大伯那點東西也入不了他的法眼。他之所以不痛快主要是馬王廟哪有招上門女婿的，怎么就他這一門搞特殊。但既然搞了，就往好處想唄。中國幾千年的老話了：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他牛昌盛不姓馬，可他老婆姓馬，是他馬志高的親堂姐。一尺沒有九寸近，有個大事小情的，他馬志高獨丁一個有個幫手總比沒有強。別的不說，那位傻堂兄他牛昌盛能袖手旁觀？的確，昌盛姑父是個好幫手。家里的事情能幫村長扛一扛，連那次競選村長他也出了不少力，要不然志高叔也不大可能當(dāng)上村長。志高叔當(dāng)了村長后，昌盛姑父也常幫他解決村里的事。一些棘手的問題只要昌盛姑父在旁邊出謀劃策往往迎刃而解。這一點令志高叔非常佩服，同時也讓他有說不出來的別扭。更令志高叔不能容忍的是：昌盛姑父在村里人緣極好。年齡相仿的男女和他有拉不完的家常，上了年紀(jì)的人也和他有話說，就連幾歲的娃娃見了他也要和他黏糊一陣子。他整天一副笑瞇瞇的樣子好像不知道啥叫愁。昌盛姑父過門不久馬本富老人就去世了，他成了掌門人。我二姑馬桂英一口氣生了三個兒子：牛清華，牛青風(fēng)，牛清亮，而且個個聰明機靈。老大牛清華還是我們村第一個大本生，畢業(yè)后就留在省城工作。老二牛清風(fēng)?？飘厴I(yè)后在外面闖蕩了幾年回來干起了裝修?，F(xiàn)在有一支裝修隊，在城里還有他的裝修建材門市，生意做得是風(fēng)生水起。牛清亮比我大幾個月，小時我們就一塊上學(xué)?？缮系礁叨r他卻退學(xué)到省里一家技校去學(xué)廚師。畢業(yè)后他父親本打算資助他在縣城開一家小餐館。但他卻瞅準(zhǔn)農(nóng)村這個大市場的商機貸款買了兩輛小卡車干起了流動餐館。無論喜事還是喪事大小宴席他都能承接，生意也是如日中天。給他介紹對象的媒人都快要把他們家的門檻給踢爛了，可他一概不見。小時候我常見那些被昌盛姑父稱作嫂子的婦女們跟他開玩笑：“兄弟，牛馬配是不是生猴子，你那仨小子咋個個猴精猴精。”小時候不懂什么，只記得無論誰跟他開多么過火的玩笑，他都不慍不火總是笑瞇瞇的，總有辦法來對付。這使得村里和他平輩的老娘們恨得牙根子直癢癢，可下次見了他都還是愿和他鬧著玩。他還有十八般武藝呢：誰家水龍頭擰不緊啦，電表走的不準(zhǔn)啦，洗衣機漏水啦等等，只要找他，沒有他修不了的。他的工具箱里的工具比一個專業(yè)鉗工的工具都全。這些工具和他的主人一樣為我們村里每戶人家都出過力。這讓志高叔大為光火，“我馬志高給村里辦了那么多事怎么沒見落誰個好。他牛昌盛咋就有能耐攏大伙的心。不就是能幫愛幫別人一點小忙嘛，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脾氣好性子好，誰都愿跟他東扯葫蘆西扯瓢嘛，這也算能耐？”有一次我無意中聽到志高叔跟他媳婦秀珍嬸抱怨?！班?，這不算能耐，可這你能做到嗎？大家見了你就跟見了瘟神一樣躲著走。說話炸雷一樣震死人，臉一沉嚇?biāo)廊?，誰不躲你。人家牛昌盛那是觀世音彌勒佛，整天笑瞇瞇的，看人家的臉舒心，看你的臉擔(dān)心。你給咱村辦了不少好事不假，可那些事都被你那張黑臉給遮住了。再說了，就是大家念你的好，人家也不敢和你多說，你那性子誰沒領(lǐng)教過。”秀珍嬸沖著志高叔說得有些陰陽怪氣。“你說話甭這個德行好不好。原先收提留，為國家辦事我偷過懶?現(xiàn)在的不收提留了，可是跟上頭協(xié)商溝通能給咱村帶來好處的事，我嫌過麻煩?村里那家有難管的事我推辭過？村里人這良心都放咯吱窩了？真是的！”志高叔氣惱的說，那語氣相當(dāng)失望。我把這話告訴了清亮，清亮眨了眨他那機靈的大眼睛什么也沒說。可是不久我發(fā)現(xiàn)昌盛姑父有了微妙的變化：要是村里有哪家找他幫忙辦事，他都盡可能帶上村長，而且還強調(diào)沒有村長他解決起來比較困難。一些修修檢檢的活昌盛姑父有時也讓志高叔幫著打打下手。嘿，你別說村里人都說村長像變了個人似的沒那么可怕了。志高叔好像也沒那么討厭他這位姐夫了。就拿那兩件事來說吧，兩人共同解決的還算圓滿。
三
我們村馬志廣的兒子馬華剛跟他媳婦巧玲鬧別扭。巧玲一生氣扔下不滿周歲的兒子小凱回娘家了。為啥？這馬志廣有兩個女兒，大女兒的兒子大帥在鎮(zhèn)上上初中，吃住在姥姥家，二女兒的女兒婷婷從一斷奶也就跟著姥姥。從鎮(zhèn)上到我們村有五六里路，到她大女兒家少說也得十來里，所以除非星期天大帥才回家。二女兒沒有公婆，沒人帶孩子，兩口子在深圳打工，婷婷也就留守在姥姥家。巧玲吧，心眼小心思細(xì)，見大帥經(jīng)常脫了鞋躺在沙發(fā)上看電視，那懶洋洋的樣子她看不上眼。滿屋子的腳臭味更讓他心煩。雖說她小兩口有自己的院子可以不看他那樣不聞他那味，可在怎么躲也不可能躲得干凈徹底。小婷婷就更不用說了，穿著鞋上沙發(fā)上桌子還跟小凱爭玩具，巧玲就常生悶氣。于是小兩口三天兩頭為這事吵架。有兩回巧玲也是甩手回了娘家，是馬志廣爺倆一塊把她接回家的。沒想到剛消停了幾天，巧玲又為這事跟華剛鬧起來又回了娘家。不過這次讓人捎話給馬志廣兩口子，說要想過下去不光是讓大帥和小婷婷都跟他們的父母走而且還讓大帥和婷婷的父母各拿兩萬塊錢給她巧玲，否則的話---離婚。哎呀，這可把老實巴交的馬志廣兩口子愁壞了。這次馬華剛也使起了性子，不就是離婚嘛，離就離，誰離了誰都過得下去。見父母愁得那樣他氣得直跳：“你們甭跟著瞎愁啦，她不就是要離婚嗎，有啥了不起，她要不離，我不姓馬！”他父親掄起一個掃帚疙瘩照著他的腿砸了過去：“你個小兔崽子還跟著添亂。你以為你帶個兒子再找個媳婦就容易？再說了這前娘后母的日子就過的舒坦？”
不管怎么說這事得解決。馬志廣和老伴找到我昌盛姑父：“他二姑夫，你腦子好使，幫著想個辦法吧?！辈⒐酶赶肓讼?，拉著馬志廣老兩口來到村長家：“志高兄弟，志高兄弟在家不？”村長應(yīng)聲從屋里出來。“志高，剛才我碰見志廣他兩口，問我你在不在家，他們想讓你幫著想個法子把巧玲的事解決嘍?！瘪R志廣一愣，剛想開口，他老伴在身后連忙扯了扯他的衣服，他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你說這叫啥風(fēng)俗，兒媳婦生氣回娘家必須得讓老公爹去叫，不叫吧還不回來。志廣，你既然讓你大哥我?guī)湍隳弥饕猓悄憔鸵牢业模翰蝗ソ兴?，她愛咋著就咋著，看她能在娘家住多久。倆孩子住姥姥家咋了，沒吃她的沒喝她的。她憑啥往外攆人家，憑啥給人家要兩萬塊錢。甭說沒有，有也不給她。志廣，你讓人捎話給巧玲和她娘家人，就說馬王廟不要不講理的媳婦?！贝彘L氣的臉都變了色，弄得馬志廣兩口子面面相覷，哭笑不得?！按蟾纾氵@話要是捎過去不明擺著得離婚嗎，那娃可就沒親娘了······”昌盛姑父制止了馬志廣，走上前，笑了笑：“志高，你話說的對，主意也不錯?！贝蠹叶家汇?，他又笑瞇瞇沖著志廣兩口說：“志廣，巧玲讓人捎話要錢的主要目的是為了能讓倆孩子離開，她不會真要。你想，她在怎么不通情達(dá)理也知道要是給錢也是給你們兩口子，輪八圈也輪不到給她。她也不是真要離婚，要是真想離，她有啥話不跟華剛說干嗎非捎話給你們兩口子。依我說呢，倆孩子老在你們家也不是法，不如就依了她。依她歸依，不過倆孩子只能走一個。婷婷沒個去處，那就讓大帥走，讓他住校也不錯。這樣鍛煉一下孩子的自理能力沒壞處?！庇洲D(zhuǎn)過身對村長說：“他們家能走一個家里就少亂轟一點。年輕人嗎都不愿過大家庭的日子，咱得理解一下，也不能說巧玲不講理。”他慢條斯理地說著，村長的火氣漸漸息了下去?！澳牵茨阏f的咱馬王廟的人還得去請她？這事在一在二不在三，都已經(jīng)請過她兩次了。我可不贊成志廣他爺倆再去。”村長無可奈何地說。昌盛姑父沒回答村長，對志廣兩口子說：“這兩天小凱不是發(fā)燒嗎，你們也讓人捎話給巧玲就說大帥去住校了，小凱發(fā)燒沒工夫去叫她。其他啥也不用說，我保證過不了兩天，巧玲準(zhǔn)回來。家務(wù)事的確也沒啥好法，能讓巧玲知道你們兩口子退了一步，她也一定會就坡下驢的?！瘪R志廣兩口子歡天喜地的走了。昌盛姑父也要走，可是志高叔一下子拉住了。志高叔瞪著眼看了他好一會兒，把他看的心里直發(fā)怵。突然志高叔噗嗤一下笑了，很爽朗也很真誠。昌盛姑父也哈哈大笑了起來。我和清亮第一次見到兩人之間如此和諧融洽。
外號“馬能人”的馬華慶在村西頭開了一家超市。雖說只是兩大間活動板房，可貨特別全，日常用品應(yīng)有盡有。地理位置也好，附近幾個村子要去鎮(zhèn)上或去城里都要經(jīng)過他這家超市。馬能人會做人也會做生意，他老婆更是沒得說。村里人誰不知道她那兩片刀子一樣的薄嘴唇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聲音又甜又脆鳥叫一樣可好聽了。所以呀“能人超市”的生意紅火的很。這可惹惱了村里開代銷點的“大馬虎”兩口子。“大馬虎”大號馬志虎，人如其名，干什么事都馬馬虎虎。偏偏他老婆也是做起事來粗心大意。這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他們的代銷點里經(jīng)常不是卻這就是少那。還經(jīng)常有過期的食品。他們也不認(rèn)真檢查一下。貨品上面也常落滿灰常，兩口子也懶得清掃。“馬能人”沒開超市那會，他們代銷點的生意還勉強過得去，沒多有少還能掙點零花錢?！澳苋顺小币婚_張，立馬就把他的生意全給搶了，連他們的小外孫都背著他們兩口子到“能人超市”來買東西。
“大馬虎”倒沒怎么表現(xiàn)出來不痛快，就像村里人說的那樣他這人沒心沒肺知道啥叫不痛快？可他老婆吃不勁了，盡管她也是個胸?zé)o城府的人，可畢竟是女人，怎么也不如“大馬虎”大度。所以她只要見了“馬能人”的老婆就指桑罵槐。
村子就這么大地兒，冤家路窄，這天兩位老板娘又在村中“狹路相逢”了?！按篑R虎”的老婆人高馬大那身子骨像案板一樣雷人，而“馬能人”的老婆恰恰相反，身材修長那身架就如細(xì)竹竿一樣迷人?！芭职赴濉辈恍⌒淖擦艘幌隆凹?xì)竹竿”，“細(xì)竹竿”打了個趔趄欲言又止，很敏捷地側(cè)了側(cè)身子快步走開了?！芭职赴?span lang="EN-US">” 沒想到有名的刀子嘴竟然什么也不說，心中那股氣老早就想撒一撒，今兒好不容易瞅準(zhǔn)這一會附近沒人，來撒撒氣，“細(xì)竹竿”倒是挺大量，明知她是故意找茬去不在意?！芭职赴濉备鹆?，索性轉(zhuǎn)過身三步并作兩步追上“細(xì)竹竿”一把揪住她的頭發(fā)：“眼睛長褲襠里啦！，往我身上撞！”這可好，她惡人先告狀?！凹?xì)竹竿”本來想好漢不吃眼前虧，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惹不起還躲不起？沒想到自己都讓到這個地步了，“胖案板”欺人也太甚了。都說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她“細(xì)竹竿”怎么也得比兔子勁大吧。她使盡全力和“胖案板”廝打起來，雖然被“盤案板”揪住了頭發(fā)，可她順勢一扭身一把抓住了“胖案板”那一對快垂到褲腰的“布袋奶”。這一招讓“胖案板”始料未及。這時“細(xì)竹竿”的刀子嘴可顯示它的威力，各種尖酸刻薄的話連珠炮一樣向“胖案板”發(fā)射。“細(xì)竹竿”被揪住頭發(fā)時發(fā)出的尖叫聲傳出來后立馬就有人出來拉架，可這兩人都瘋了一樣各不相讓。
昌盛姑父從家中趕過來，見人群中沒有志高叔，馬上讓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去找他。他沖著又哭又罵的“細(xì)竹竿”和嗷嗷叫的“胖案板”大喊一聲：“能人，馬虎哥，都把刀放下！”廝打得正起勁的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松了手，昌盛姑父乘機把兩人拉開。兩人看了又看，哪有自個兒男人？昌盛姑父舉起兩手做投降狀，笑瞇瞇地說：“一聽他倆要拼刀子你們就住手了?？梢娔銈兌疾皇悄侨鞘巧堑娜?。要是心里有氣你們可以一致對外沖我來。不過不要撓我的臉，不要往我身上吐唾沫。”“細(xì)竹竿”見有人來解圍正求之不得，牛昌盛又是位長輩，她能說什么。唯一可做的就是趁此機會把委屈盡情表現(xiàn)出來，于是她牟足勁放聲大哭起來?！芭职赴濉币灿X得自己做得的確有點過火，正暗自后悔，既然架被拉開了，她也就坡下驢站在一邊?？勺焐喜环敚骸安⑿值埽阋抢?，我可不光撓你的臉往你身上吐唾沫還敢把你的衣裳也給扒下來?！辈⒐酶笜妨耍骸吧┳樱?dāng)著晚輩的面咱可不能為老不尊呀。你們玩了一陣子了，肚里的食也消化的差不多了。走吧，村長在家等著你們兩家呢。大家都知道村長的脾氣，他是個直性子的好人。他怕自己壓不住火，讓我先過來一下?！眱蓚€衣冠不整披頭散發(fā)的人猶猶豫豫地跟在牛昌盛的后面去了村長家。兩人見村長果然在家等著?！芭职赴濉泵黠@底氣不足，腳步不由自主放慢了?！凹?xì)竹竿”剛住了的哭聲則又響起來。
其實兩人打架那會兒村長正在前莊和前莊村長商量兩村共同打機井的事。那個十來歲的孩子告訴他村里發(fā)生的事并且說牛昌盛要他馬上回去但千萬別走出家門。他十萬火急趕回來不知道牛昌盛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一進村長家，牛昌盛就讓秀珍嬸把“胖案板”帶到后院去洗臉，又讓我母親吧“細(xì)竹竿”帶到我家去梳頭。支走兩個婦女，他和村長兩人低聲說了一陣子。我和清亮躲在里屋聽不清，可最后聽到牛昌盛說：“你的脾氣我知道，你要是去了沖著兩個人大吼大叫一通，還是找不出解決問題的辦法。所以以后遇事要冷處理，你是一村之長，不光是能鎮(zhèn)住人還得讓人服你?！?隨后又是兩人會心的笑聲。
馬能人和大馬虎也來了。兩人惡狠狠地互相對望了一眼分別坐在村長和牛昌盛的身邊。村長很平靜地開了口：“今天這事對錯大家心里都明鏡似得。你們兩家這樣吵著干，鬧著干對誰都不好。馬虎哥，聽兄弟一句勸，你的代銷點別開了。嫂子你倆都不是做生意的料?，F(xiàn)在小門市都干不過超市，形勢都是這樣，你也別硬撐了。再說了，你們當(dāng)叔當(dāng)嬸的說話辦事得有分寸，做事不能太過分了?！贝篑R虎吸著煙不吱聲。村長又對大能人說：“大侄子，你也得理解你馬虎叔和馬虎嬸的心情。他老兩口本指望這個小代銷點掙點零花錢，你把生意搶了，不就斷了那點財路嗎。你叔的小外孫到你那里去買東西你也賣給他。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馬虎叔那里也有他要買的東西。小孩知道啥，他到你那里不就因為你那里東西多他圖個好玩。你咋誰的錢都賺?！瘪R能人也沒吱聲?！拔页鰝€主意你們看行不行。馬虎哥你把貨都兌給咱大侄子吧。清風(fēng)的裝修隊正缺人，你到城里幫他一把，打個下手也比你開代銷點掙的多。大侄子，我知道你的錢也不是大風(fēng)刮來的，你就賣個面子給我，把你馬虎叔的貨全接了吧。反正那些過期的食品你也浪費不了，你丈母娘家的那兩頭肥豬也趁這機會換換口味?！钡谝淮我姶彘L斷起官司來這樣和風(fēng)細(xì)雨，我們都還不習(xí)慣，大能人和大馬虎更是有些不知所措。清亮他爸沖我和清亮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我倆心領(lǐng)神會，也笑了。大馬虎和大能人雖然一個表示不愿把貨兌出去，一個不愿把貨接過來，但也都是故作姿態(tài)只象征性地堅持了一下，雙方就達(dá)成了協(xié)議。還是大馬虎心大量寬，給大能人遞了一支煙：“我代你嬸向你兩口子陪不是了。咱們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一筆也寫不出兩個馬字，啥也別說了?！贝竽苋艘宦犨@話，騰的站了起來：“叔，您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那咱現(xiàn)在就去您那兒把貨盤一盤，針頭線腦您一件也甭留，我全接過來?！?/font>
進來時兩人怒目而視，現(xiàn)在冰釋前嫌，有說有笑的交接生意去了。倒是村長不說也不笑尋思著什么。我擔(dān)心有事要發(fā)生。村長抬起頭又是瞪著牛昌盛，突然當(dāng)胸輕輕給了他一拳，說道：“你這只老狐貍！”然后兩人友好的哈哈大笑。末了，村長加了一句：“不服不行，你當(dāng)村長更合適，你行！”語氣特真誠。
四
母親說一山不能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牛昌盛及時改變了自己由一只公老虎變成了一只母老虎。馬王廟不僅容下了兩只虎，而且兩只虎相處的還比較融洽。今天協(xié)調(diào)華強和華勝哥倆的矛盾，村長還特意讓二堂姐把牛昌盛請來。此時牛昌盛和大馬虎正在城里幫老二牛清風(fēng)卸裝修材料，接到電話后，他打的趕過來。母親說村長和牛昌盛這兩人尿不到一個壺里去，村里好多人也這樣認(rèn)為。其實很多人在判斷分析某人某事時，往往被“先入為主”的直觀印象左右著，就如村長和牛昌盛，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相處的比較融洽了，可村里的大多數(shù)人因為他們前兩年的關(guān)系仍然認(rèn)為他們是面和心不和。我母親就是持這種觀點的人之一。我曾一度推翻母親的結(jié)論，看村長今天還特意把牛昌盛請來我更相信他們是黃金搭檔。可秀珍嬸對清亮的態(tài)度又讓我懷疑村長對牛昌盛仍心有芥蒂。
老半天，村長，老村長，牛昌盛和另外幾位有頭臉的長輩從華強和華勝母親的老院才出來。很多人都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個解決法。幾個好奇心重的婦女徑直迎著他們幾位走過去，可是沒敢開口就走開了。村長的臉本來就黑，這會更是烏云密布，誰還問。老村長和那幾位長輩直搖頭，就連什么事都難不倒的牛昌盛也不像平時那樣樂觀了?！皼]見過這兄弟倆這樣的，啥發(fā)子都不依！”村長發(fā)狠地嚷道，同時把手里的煙蒂扔在地上又狠狠地踩幾腳。
看著他們幾位回了家，清亮對我說：“今天得請你這位大學(xué)生幫一下忙了?！蔽液芷婀?，村長他們都解決不了的事我能幫上什么忙。見我一臉迷惑，清亮拉起我的手：“走，把我爸叫到我大舅家。待會我說什么你在一旁附和，盡量用現(xiàn)代化思維引導(dǎo)他們就行了?！蔽腋钦啥蜕忻恢^腦?！鞍パ剑甙?，一會你就明白了。”
我和清亮以及清亮他爸來到村長家。秀珍嬸的臉色似乎更難看了。不過村長倒是非常高興，而且還把秀珍嬸借故支開。
“清亮，你啥辦法？你這會來肯定有辦法！”村長求救一樣抓住清亮的胳膊讓他坐在自己身邊，生怕他跑了似得。村長的舉止讓清亮有些感動，他真誠的說：“大舅，您當(dāng)村長那么多年，有那么多工作經(jīng)驗，能這樣相信我，那我、、、、、我就說說我的辦法。”清亮停頓了一下：“大舅，您為咱村辦了那么多事，大舅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所以您······”“哎呀，別凈給我扯淡，快說你的辦法。”村長那急脾氣沒等清亮說完就把他的話轟了回去?！捌鋵嵨乙矝]有什么好辦法，就是還讓老太太吃倫供。他哥倆到?jīng)]什么，關(guān)鍵在他們家的媳婦。他們不丁是丁毛是毛的都算計的很清楚嗎，那就咱就讓他們清清楚楚的過日子。讓老太太一周倫一次。兩家都有上學(xué)的孩子，這樣就不會記錯了，就不會因為誰家一月多伺候老太太一天誰家少伺候一天而鬧矛盾。也不會因為一年倫一次讓老太太看倆個兒媳婦的臉色了?！贝彘L有些失望，很不滿的看了清亮一眼，說“你小子也沒啥新招，你的辦法你老子也想到了也對他們說了，可他們不依，嫌一周倫一次太麻煩?？傊痪湓挘麄兙褪遣幌腽B(yǎng)老。”“大舅，您想過沒有，他們不想養(yǎng)老，可不是他們兄弟不想養(yǎng)，而是兩家的媳婦不想養(yǎng)。那弟兄倆是一對妻管嚴(yán)，要治志病，有一人能給他們下藥，保準(zhǔn)藥到病除?！鼻辶琳f完，樂呵呵地看著大家。村長催促道：“有屁快放，別憋在肚里啦?！薄笆沁@樣，華剛的大舅子不也和他一樣是出了名的妻管嚴(yán)嗎，也不養(yǎng)老。他老岳母恁厲害的主都搶不住自己的兒媳婦。聽說，這兩天他老岳母正為這事哭天抹淚呢。這好辦咱不和華剛他媳婦商量，直接和華剛一塊把他老岳母接來，讓老太太在咱馬王廟住著。要是華剛媳婦往外攆她親娘，那她在馬王廟的名聲是什么樣她心里清楚。要是她不攆她娘，那她只養(yǎng)親娘不養(yǎng)婆婆她又說不過去。再就是看她娘又怎樣管教她，您放心老太太只有讓自己的女兒好好進孝。只要能擺平一個，那華勇媳婦就好收拾了。對付這樣不講理的人就得用歪招?！鼻辶涟盐帐愕恼f完，屋里鴉雀無聲，清亮有些不知所措。突然，村長噗嗤一下子笑出來，指著清亮說：“你小子，你爸要是屬狐貍的那你就是屬猴的。怪不得大家說你猴精猴精的。好就按你說的辦，那咱立馬行動。”“別，別，等會兒，我還有話說。大舅，我再多說幾句，您千萬別生氣?！鼻辶粮煽攘藥紫?，接著說：“您吧，平時管事問事靠的是您個人的威信并不是民主意見。咋村也有村委會，可它形同虛設(shè)，根本沒發(fā)揮它的作用?！鼻辶劣指煽攘藥紫?，看了看村長的臉色又接著往下說：“就拿今天的事來說，村里的老人可以以自愿原則讓他們的兒女把錢交給村委會來保管。我們會把他（她）的錢支出多少，剩余多少一月公布一次，讓大家一目了然。”
“對對對，”清亮的話一落，我就忙不迭地接了話茬，“兒女們可以給父母交養(yǎng)老錢，老人們手頭寬裕了就不用看兒女們的臉色。推而廣之，年輕人也可以交一定數(shù)量的養(yǎng)老保險金給村委會。以十年，十五年或二十年為一個階段，五十歲以后可以像有工作的人一樣領(lǐng)取退休金。目前，咱國家還沒推廣這種形式，但這是發(fā)展趨勢。”清亮贊許的看了我一眼，說：“當(dāng)然，這個想發(fā)還非常不成熟，僅僅是個想法而已?？刹荒苷f這想法不好，隨著社會的發(fā)展，這想法也不是說不能變成現(xiàn)實?！?/font>
村長什么也沒說，清亮他爸也是許久才開口：“年輕人就愛異想天開。你的這辦法也就是說說罷了。咱這兒根本行不通。”
“這說明他們能看透形勢，也說明咱哥倆落伍了。清亮的想法咋樣咱先別說，可他說咱得重建村委會我贊成。以后村里有啥事，村委會的人商量著來比我一個人說了算要好。清亮這小子有頭腦，不久要進行下一屆村長民主選舉，我一定大力推薦你當(dāng)候選人?！?/font>
“大舅，我······”
“你啥你，你要是當(dāng)了村長肯定比我們這幫老家伙干得好?！?/font>
五
我相信如果清亮做了候選人，投他票的也大有人在。我們這兒以種大蒜聞名，是有名的大蒜之鄉(xiāng)。每年到了大蒜收獲期，蒜商們就蜂擁而至，那些大大小小的車輛排成一條條長長龍尤為壯觀。這幾年蒜價一直不錯，去年更是一路飆升至每市斤3-4元?？扇ツ暝俜N蒜時，亮子再三告訴大家現(xiàn)在國際行情不容樂觀，來年的蒜價不會這樣高，倒是種蔬菜收益會更好一些。有幾戶嫌種蒜過于麻煩改種了蔬菜或其他經(jīng)濟作物，其余的根本不聽他依然把自家所有的地都種上了大蒜。果然不出所料，今年蒜價低的要命，蒜農(nóng)們不僅沒掙到錢，甚至連雇人刨蒜的錢都沒掙回來。而那幾家種蔬菜的卻收獲頗豐。這事呀大大提高了亮子在大家心目中的位置，連村長和老村長都說他行有眼光。
我預(yù)祝亮子當(dāng)選為村長，可他爸走進來，坐在沙發(fā)上不言不語吸著悶煙?！鞍?，大舅要推薦我當(dāng)村長候選人，你為什么不高興？”
“亮子，還記得爸給你說過的那句話不？是龍要先學(xué)會盤著，是虎要先學(xué)會蜷著。這是我到咱馬王廟頭天晚上你奶奶對我說的。啥老人家不懂啥叫做人要低調(diào)，可她那意思就是這個意思。你爸我不是龍也不是虎，可也把這話當(dāng)成法寶記在心里。要不然我和你大舅我們倆······”
“爸，大舅不是那小心眼的人，就算以前是，但現(xiàn)在不是了。你盤了那么久，蜷了那么久，到我這兒也該舒展開了吧?！?/font>
“二姑父，亮子做了村長一定能把咱村搞好。由您和村長做軍師還怕什么?！?/font>
“唉，年輕人，心高氣傲呀！”
“爸，您就別擔(dān)心了，再過兩三天海子就回來了。這次我不讓他再出去了。我們來個黃金搭檔?！?/font>
海子是馬華寬的兒子，和我，清亮同歲。馬華寬和大能人是我們馬王廟“華”字輩年齡較大的兩個人，雖然他倆和我，清亮平輩，但他倆和我們的父親年紀(jì)不相上下。馬華寬患有強脊椎性脊柱炎，背的厲害不說，脖子不能扭，要是想轉(zhuǎn)一下頭整個身子就必須跟著轉(zhuǎn)。一張苦大仇深的臉讓人看了不舒服。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沒事整天在村里瞎溜達(dá)。他老婆是村里出了名病秧子，藥罐子。不同的是海子娘基本上是足不出戶，除非地里有不得不干的活，可她那身子骨弱得一陣風(fēng)都能把她吹倒就是有活她又能干多少呢？打我記事起，村里除了“二寡婦”家就數(shù)他家日子緊吧?？墒呛Ｗ幽镎f就是討飯也要供海子和他妹上大學(xué)。海子，亮子和我從小學(xué)一直到高中都在一個班。亮子高二退學(xué)去學(xué)廚師是，我和海子極力反對，我為此偷偷哭了一夜，眼都哭腫了。海子更是惱火：“我家這樣我還能堅持讀書，你咋就恁倔，不聽我們一句勸，咱倆的情分就到此為止?！焙Ｗ痈呖际Ю磷右桢X給他讓他去復(fù)讀。他娘也要砸鍋賣鐵讓他去。海子吃了秤砣鐵了心非要去蘇州打工。那次是亮子吼起來：“你跟我不一樣，我成績一般，我又特想做個廚子?？赡愕哪繕?biāo)是著名音樂學(xué)院。你不復(fù)讀，就像你說的咱的情義到此為止?！闭f完撂下兩千元錢就走了。海子揣著錢找到我說：“我家啥情況你也知道。我本打算考上大學(xué)半工半讀完成學(xué)業(yè)?，F(xiàn)在一想，我妹馬上也要上高中了，我得掙錢供她，不能讓爹娘再操心了。你告訴亮子叔一聲，錢我收了。等我掙了錢一定還他。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他的這份情義。”第二天，他娘來告訴我和亮子，海子夜里偷偷走了，就留了張紙條說去蘇州掙錢。
海子回來了，他父親馬華寬的嘆息聲在村子里更是不絕于耳：“唉，海子這一辭工，往后這家里的花銷咋辦喲，他妹上學(xué)可不用不少錢??！”村里的人一聽到他的嘆息聲都發(fā)怵，不是不同情而是都麻木了。個別的會安慰他下：“行了，行了，船到橋頭自然直。你咋連個老娘們都如，那么多年了咋就沒見過海子娘皺過一次眉，聽她嘆過一次氣?！薄昂Ｗ幽铩ぁぁぁぁぁぐ?，她，她哪是老娘們，她那心氣比老爺們都老爺們。”海子爸連說帶嘆的又去別處溜達(dá)嘆息去了。
“是你小子讓海子回來的吧?！苯€是老的辣，昌盛姑父一眼就瞧明白了咋回事：“你小子想當(dāng)村長讓海子回來做你的幫手？”
“爸，你那是說的啥話，聽那口氣我當(dāng)村長好像蓄謀已久，當(dāng)村長就跟篡權(quán)似的。對，我是想當(dāng)村長，而且也不是心血來潮，而是從去年就有這想法?？烧α?，我相信能當(dāng)好這個村長，絕對比你們當(dāng)要強?！?/font>
“臭小子，別覺得自個的心有七十二個窟窿，比別人多一個就比別人高一籌似得。你語有這想法是好的。人家那個叫啥侖子的人，哦對了是拿不侖說不想當(dāng)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咱可以說不想當(dāng)村長的村民不是好村民，可·····”
“姑父，不是拿不侖人家叫拿破侖?！甭牭讲⒐酶傅脑捨胰滩蛔⌒χm正道。他被笑的不好意思了，大概他還沒有這樣被人笑話過，要不然他那白白的臉膛不會有下子紅到耳根?！笆茄?，姑父雖然愛看點書，可跟你們年輕人比，尤其你這位咱村的大才女比那就是井底之蛙了。”昌盛姑父頓了頓，緩了緩一下自己的尷尬：“你有想法爸支持你?？赡阈∽硬灰靡狻＞褪钱?dāng)了后選人也不一定被選上。你大舅給咱村出了多少力？操心辦了多少事，先修了柏油路后又改成水泥路，帶著大伙打好幾眼機井，前年大旱天，十里八村誰有咱村收成好。這不又操心和前莊和伙再打口大的井?，F(xiàn)如今也吃上自來水了，還有一樁樁一件件給村里辦的好事多了去了，大家看在眼里記在心上。雖說平日里大家伙背地里對他說三道四，可趕到大事上，村里人還是服他。我就服他，為啥，咱沒他那氣勢，人家就是行，關(guān)鍵時候能壓得住案。我也就是給他提個小意見出個小主意行，讓我主大局我沒那能耐。所以我勸你也別太心高氣傲了嘍，有心給咱村出把力，你就給你大舅打個下手?！比缓笠馕渡铋L的拍了一下亮子的肩膀轉(zhuǎn)身走了。
我定定的看著亮子，亮子許久沒說話。海子從外面走過來，見我也在更興奮了?！傲磷?，就你倆呀，那我可就叫你亮子不叫叔了。我聽姑爺爺說你要參加競選村長？你一定行，咱村或多人都夸你又眼光，腦子靈。”亮子從沉思中醒來，讓海子坐在他身邊。
“海子，我讓你回來的主意目的是讓你和我一塊為咱村兒干點事。我在電話里也說的很清楚，你不用擔(dān)心斷了你家的經(jīng)濟來源。你爸整天嘆息，我本來想給他解釋一下的，但是你也明白你爸的脾氣，有些話是說不清的?！?/font>
原來亮子讓海子回家就已經(jīng)給他找好了掙錢的門路。海子從小就愛唱，一首他從未聽過的歌如果他能聽上兩遍他就能有板有眼的唱下來，甚至比原唱都好聽。他還會唱好幾種戲曲，并且生旦凈末丑個個行當(dāng)他好像都擅長。更絕的是他還會自己制造樂器，笛子啦，簫啦什么的他往往就地取材做出來還挺是那么回事。海子從小就有一個夢想就是能考上一所著名的音樂學(xué)院，所以當(dāng)他放棄復(fù)讀外出打工讓亮子很是惋惜。亮子給海子找到掙錢的門路就是隨一響器班唱戲，給一婚慶公司當(dāng)主唱。亮子的流動餐車承接婚宴和喪席，他就和一些響器班和婚慶公司有一定的聯(lián)系，于是就給海子聯(lián)系了個這樣的活。這既能讓海子發(fā)揮他的特長還能讓海子掙到錢?！昂Ｗ?，你回來咱倆做搭檔帶領(lǐng)咱村往前奔，我有信心咱能把咱村搞好。走，現(xiàn)在你倆跟我一塊到我大舅家去?！绷磷诱f著站起來，又順手從桌上拿起一包上好的茶葉。
“大舅，我這兒有包好茶，是您大外甥從省城郵來的。我借花獻佛孝敬您了?！?/font>
村長就是我們仨，屁股也沒動，只是嘆了口氣又吸起煙來?！斑@倆王八羔子，不養(yǎng)老娘不怕遭雷劈?！彼€在為那哥倆生氣。
“好了，大舅您別愁了就按我說的辦，一準(zhǔn)能把這事給擺平嘍。待會我就和華強一塊瞞著他老婆把他老岳母接了?，F(xiàn)在我有更重要的事問您，您說要推薦我當(dāng)候選人，此話當(dāng)真？”
“這還能說著玩。你們年輕人比我們老家伙看形勢看的準(zhǔn)，現(xiàn)在都叫啥來著，嗯，叫信息化，掌握了信息部就是掌握了風(fēng)向了。你們領(lǐng)這村里人順風(fēng)發(fā)展那不跑得快，富得也快嗎。海子你最好也別走了留下和亮子一塊干。我們都落伍了，與你們這些到過大城市見過大世面的人比，我們就是那井里蛤蟆。井里的蛤蟆能見多大一塊天，你們都是長了翅膀的鳥，這天還不是你們的天。咋樣，丫頭，在城市不好找工作就回老家來，以后種田都得高科技，說不定你回來比呆在外頭更好?！贝彘L這會對著我說，弄得我一點思想準(zhǔn)備都沒有。村長又繼續(xù)對亮子和海子說：“村長不是啥官，可也不是拉出個人來就能干了的。咱村不大，可麻雀再小五臟也得全。麻雀這五臟的事說小也小說大也大。你是村長，你應(yīng)這名你就得干這活，小事大事你都得管，不然要你村長干嗎?，F(xiàn)在不興生產(chǎn)隊了，各干各的好像有沒有村長都一樣。真是這樣？不！我小時候那馬王廟的香火多旺，十里八村常有過來燒香的。那神馬整天擦得干干凈凈?，F(xiàn)在，哼年輕人誰還知道那廟是咋回事，廟都破成啥樣了，都當(dāng)廁所使用了。村里人不忙就大牌，平時見地上一塊錢都懶得彎腰拾可狗剩他爸和大軍的奶奶為牌桌上的五毛錢的都兩年不說話了。還有“二寡婦”，他老婆因為他好喝暈酒和他吵架上吊死了，他光棍那么多年了臭毛病早就該了，還是沒尋上個媳婦。你五姥姥跟她兒媳婦鳳霞因為三個雞蛋動不動就斗嘴。那雞蛋只不過是個借口，老太太看不慣你鳳霞妗子，嫌她過日子大手大腳。你鳳霞妗子又嫌老太太管這管那，不就是三個熟雞蛋嗎，白雞蛋沒茶蛋好吃，放菜櫥里忘了生蛆了就扔掉干嘛見人就說:我兒子在外頭工地上流大汗，她連好好的雞蛋都不吃。有倆錢就燒包了，要擱以前過個月子連雞蛋皮都見不上別說吃了······”
村長越說越火，亮子遞給他一杯茶：“大舅，消消氣，您說的對，這些都該管。要是我當(dāng)村長也要向您學(xué)習(xí)，盡職盡責(zé)。不過，可能就是沒這機會去管。您想想呀，您老是老資歷了，村民們當(dāng)然還得選您，我就是有哪份心也沒那個位呀?！?/font>
村長掂了掂那包上好的茶葉，又定定看了亮子一這子，樂了：“你這只小狐貍！好打舅退出競選。甘當(dāng)你的馬前卒！”
“謝謝大舅，不謝謝村長，我當(dāng)了村長一定盡心盡力，像您一樣為村里多辦好事辦實事。男子漢吐口唾沫都是釘，說到做到！”
開學(xué)不久，我收到亮子的一封長長的信。他說他已當(dāng)上了村長。華強華勝那哥倆養(yǎng)老娘的事已解決，他正籌劃志村里養(yǎng)老金的事宜。“二寡婦”也已相了個老伴兒，晚幾天準(zhǔn)備過門。為五毛錢掐架的那兩位關(guān)系有所緩和。就是五姥姥和鳳霞妗子依然不睦，老太太三天兩頭來找他讓他給處理問題?！芭职赴濉焙汀凹?xì)竹竿”好的到像穿一條褲子的。他還說他準(zhǔn)備把村后頭的那個大水坑修建成一個噴泉，在周圍建上健身器材。還要把我們的馬王廟重新修葺一翻讓年輕人從中學(xué)到一些民族文化。最后他些到：“我知道你為我退學(xué)的事哭了一夜，眼都哭腫了。我明白你為什么哭，那么你是否明白我為什么拒絕任何媒人介紹對象了吧?！?/font>
讀著他的來信，我在淚眼朦朧中依稀看到亮子，海子，志高叔，昌盛姑父，“竹竿”嫂，“案板”嬸······我想畢業(yè)后我一定會回去，村里那些人里應(yīng)該有我，那些事里也應(yīng)該有我。我回去，我將又是那些事里的又一個主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