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兩個和尚了
前面我們大致分析了《紅樓夢》的最終結(jié)局，但是關(guān)于賈寶玉的出家過程和結(jié)局仍然有許多細(xì)節(jié)值得探佚。我認(rèn)為賈寶玉并不是出家以后一下子徹悟然后從迷夢中驚醒的，恰恰相反，我覺得賈寶玉出過兩次家：
第一次出家是在黛玉去世，跟寶釵成親之后。此時賈府還未徹底敗落，雖然已經(jīng)是越來越艱難衰微，但是侯門公府的大架子還在，還沒有徹底大廈傾覆。此時，賈寶玉的出家僅僅是個人人生理想的幻滅，是對于一生摯愛逝去后的絕望和諸芳流散后的痛苦和惋惜。這時候還只是個人的痛苦，尚且沒有對于自身及所處環(huán)境的懷疑，這次出家并未徹悟。第一次出家，賈寶玉可能沒有能夠徹底擺脫家族的控制，所以他很可能是在家廟里出家的，也就是在鐵檻寺修行，寶玉曾經(jīng)自認(rèn)檻內(nèi)人，此時他還沒有最終了悟，所以先是在鐵檻寺出家，暗示他仍在檻內(nèi)，他還并未打通通往徹悟的關(guān)節(jié)，因為賈寶玉此時沒有離開家族很遠(yuǎn)，所以才在賈府?dāng)÷湟院蟾黄鸨蛔ミM(jìn)獄神廟里了。
第二次出家，是在寶玉隨著賈府?dāng)÷湟院蟊蛔ト氇z，可能是經(jīng)過了小紅和賈蕓等人的營救出獄后又被迫還俗了，但仍舊嘗盡了人間悲歡，受盡窮苦凄慘折磨，過了一段顛沛流離的日子，只有家族的徹底衰敗，才能夠真正的改變賈寶玉原有的世界觀，才真正意識到自己以往所經(jīng)歷的富貴繁華都不過是夢幻一場，有了漸漸徹悟的意識，這才可能跟著跛足道人（這里說明一下，似乎癩頭和尚是專管渡女子的，跛足道人專管渡男子）來到了智通寺出家，在智通寺里見到了先他一步在此出家的甄寶玉。（至于為什么是“智通寺”，我后面再講。）從而見到了甄寶玉手上的通靈寶玉，最后隨著一起重返太虛幻境，在仙界證盟之下，徹底了悟，最后化煙而逝。留下甄寶玉還在智通寺修行。
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甄寶玉是賈寶玉的渡化人，所以是甄寶玉主動找到賈寶玉，送玉給他，使他徹悟。
賈寶玉兩次出家在前八十回里也是有暗示的，那就是一開始寶玉對黛玉說，你死了我當(dāng)和尚去，說了兩次，結(jié)果林黛玉對寶玉說：“做了兩個和尚了，我從今以后都記著你做和尚的遭數(shù)兒”，這也是一句讖語，告訴我們，賈寶玉是經(jīng)過層層了悟，兩次出家，漸漸醒過來的。賈寶玉的醒悟其實并非是從出家才開始，而是一直在層層遞進(jìn)，慢慢加深悟道的層次，最后才大徹大悟的。
脂批中說賈寶玉經(jīng)過三悟：道悟、禪悟、情悟。這是很有道理的，這個漸漸的悟就是賈寶玉從一個迷夢中人一直在緩慢清醒的過程。
道悟對應(yīng)著寶玉在不肯聽襲人勸，使性子后寫的仿莊子文；禪悟是指寶玉在黛玉、湘云拌嘴中受了夾板氣之后悟了寶釵所說的《寄生草》，又被寶釵說的佛經(jīng)偈子警醒了一下子，但是很快他又自覺的陷入夢境，因為此時還沒到最終了悟的時候；情悟是指寶玉看到齡官畫薔后又在梨香院領(lǐng)悟到了情的深意。
這樣一層層悟道推進(jìn)賈寶玉對于人生哲學(xué)的至深體會。而這種領(lǐng)悟到了最后是在甄寶玉送來的玉面前，真正從大夢中醒過來，在證盟以后明白自己經(jīng)歷過的一切富貴繁華不過是一番夢境，就連自身也是幻，自身的經(jīng)歷也是空，所以才懸崖撒手，化煙而逝了。
由此可以看出，作者描寫寶玉聽了曲文悟禪機(jī)以及后來寶釵述說佛教偈子，都不僅僅是為了寫一些佛教的哲理而已，更非泛泛之文，而是在暗示賈寶玉的兩次不同層次不同境界遞進(jìn)式的了悟，第一次了悟，不算透徹，境界未達(dá)化境，第二次才是真正徹悟。
例如寶玉在聽了曲文后又受了湘云和黛玉的夾板氣，賭氣寫了一首佛經(jīng)偈子：
“你證我證，
心證意證。
是無有證，
斯可云證?！ ?/span>
無可云證，
是立足境。”
是第一層了悟，而林黛玉又續(xù)了兩句“無立足境，是方干凈”緊接著寶釵看到這首偈子及林黛玉的續(xù)偈，便講述了南宗六祖惠能與師兄悟道的兩個層次，是層次遞進(jìn)，越來越透徹了悟的偈子來解釋林黛玉續(xù)作偈子徹悟的境界。
寶釵說的兩個偈子，原文是：
寶釵道：“實在這方徹悟。當(dāng)日南宗六祖惠能初尋師至韶州，聞五祖弘忍在黃梅，他便充作火頭僧。五祖欲求法嗣，令諸僧各出一偈，上座神秀說道：'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菽茉趶N房舂米，聽了道：'美則美矣，了則未了?！蜃阅钜毁试唬?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五祖便將衣缽傳給了他。”
毫無疑問，上座神秀的偈子：“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便是暗示賈寶玉的第一次悟道，即賈寶玉第一次出家?？上н@次不算是真正徹悟，因為不算徹悟，所以五祖沒有把法嗣傳給神秀，因為不算徹悟，所以賈寶玉還需要第二次最終的悟道。而六祖惠能的偈子：“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更加透徹，所以五祖將法嗣傳給了火頭僧惠能，這便是暗示寶玉的第二次出家，真正的徹悟，也就是大夢終醒的那次悟道。
可以說，《紅樓夢》里這段寶釵說禪的經(jīng)典情節(jié)，絕非是描繪寶釵對佛教知識的賣弄，也不是簡單的暗示賈寶玉最后的悟道出家，而是暗示了兩個不同層次，不同階段漸近式清醒過來的悟道，如同神秀和惠能的偈子分別悟道的層次不同一樣，賈寶玉最后的開悟，也是兩個階段不同層次的境界遞進(jìn)式的了悟，直到最后才真正覺悟，懸崖撒手的。
賈寶玉的偈子每一句都偏重一個“證”字，證其實就是《仙緣》里最終大夢終須醒，敲醒夢中癡人的方法，也就是“證盟”。只不過他的悟道還不夠盡善，還處于驗證自身真相的初級階段，所以林黛玉才續(xù)了兩句在后面，林黛玉所說的“無立足境”恰如一道青煙，沒有足也無須立足，“是方干凈”是說這道青煙最后被一陣大風(fēng)吹的干干凈凈，徹底連一點痕跡也不曾留下，故而是徹底干凈了。林黛玉所續(xù)的這兩句偈子才真正喻示了賈寶玉最終的結(jié)局。所以薛寶釵才對林的續(xù)作評語是“實在這方徹悟”?！?/p>
賈寶玉在寫完偈子后，也填了一支《寄生草》：
無我原非你，從他不解伊。肆行無礙憑來去。茫茫著甚悲愁喜，紛紛說甚親疏密。從前碌碌卻因何，到如今回頭試想真無趣！
賈寶玉的《寄生草》是得自于“赤條條來去無牽掛”的至深領(lǐng)會，其句句都是描繪懸崖撒手，是拋棄紅塵一切羈絆獲得最終解脫的最初警醒。紅學(xué)家胡文彬先生認(rèn)為：“所謂'懸崖撒手’，其中'懸崖’泛指紅塵盡頭，'撒手’即與紅塵斷絕往來之事?！痹缭谫Z寶玉作為一個未知未覺的迷夢中人進(jìn)行漸進(jìn)式的了悟之時，懸崖撒手就已經(jīng)隱隱注定了未來賈寶玉的最終命運(yùn)。
《紅樓夢》原著中提到的弘忍傳法嗣于惠能的這件事情，是佛教禪宗的著名分水嶺事件， 自此以后，禪宗劃分為南、北兩派，其中北派，就是以神秀為宗師，其修法講求的是“漸悟”；而南派便是以惠能為宗師，講求的是“頓悟”，因而禪宗中有了“北漸南頓”的說法。毫無疑問，這個“北漸南頓”深刻的影響到了《紅樓夢》的創(chuàng)作。
我前面講到賈寶玉從一個迷夢中人漸漸醒悟過來的時候，說賈寶玉最初是經(jīng)過了“道悟”、“禪悟”、“情悟”的階段，我說賈寶玉的三悟是漸漸的悟，這個漸漸的悟就是一個迷夢中人緩緩的清醒過來的過程。我還分析出：賈寶玉是經(jīng)過了兩次出家，經(jīng)過了兩個階段不同層次的悟道，最后大徹大悟從迷夢中徹底醒過來后懸崖撒手的，而作者明顯是用神秀和惠能的兩個不同境界和層次的偈子來暗示賈寶玉的這兩次悟道。很顯然，賈寶玉早期的“三悟”，走的就是北宗神秀“漸悟”的路子，他的第一次的出家，也是漸悟?qū)е碌慕Y(jié)果，但是如同神秀的偈子一樣，沒有達(dá)到徹悟的境界，所以是“雖善無征”、是惠能評價神秀的偈子說的那樣“美則美矣，了則未了”。
而賈寶玉最后是見到了甄寶玉送來的玉才恍然大悟，從迷夢中徹底清醒過來，這個“甄寶玉送玉”就是一種在已經(jīng)漸悟基礎(chǔ)上的頓悟，是猛然間當(dāng)頭一棒后的如夢初醒、醍醐灌頂、豁然開朗，這就是南宗惠能“頓悟”的路子。
（ 所謂“頓悟”與“漸悟”，是指眾生覺悟成佛的途徑?！邦D悟”說認(rèn)為，佛教真理是個整體，眾生無需經(jīng)過長時間的修行，在須臾之間就能完成對它的體悟，從而成為圓滿無缺的佛?！皾u悟”說認(rèn)為，對佛教真理的認(rèn)識要有一個過程，眾生需要經(jīng)過長期的循序漸進(jìn)的修行，逐漸積累，方能在最后完成對它的認(rèn)識，成為佛。）
除了黛玉續(xù)偈和寶釵說禪， 脂批中也有一些其他的相關(guān)暗示，能夠證實我的其余推測，
在《魘魔法姊弟逢五鬼》那一回里，賈寶玉和王熙鳳受了趙姨娘和馬道婆的暗中詛咒，中了邪，直到一僧一道出現(xiàn)，用通靈寶玉除了邪祟，原文如下：
至晚間他二人竟?jié)u漸醒來，【甲戌側(cè)批：能領(lǐng)持誦，故如此靈效。】說腹中饑餓。賈母、王夫人如得了珍寶一般，【甲戌側(cè)批：昊天罔極之恩如何報得？哭殺幼而喪親者。】旋熬了米湯與他二人吃了，精神漸長，邪祟稍退，一家子才把心放下來。【甲戌眉批：通靈玉聽癩和尚二偈即刻靈應(yīng)，抵卻前回若干《莊子》及語錄機(jī)鋒偈子。正所謂物各有所主也。嘆不得見玉兄“懸崖撒手”文字為恨。】
脂批在后面說：“通靈玉聽癩和尚二偈即刻靈應(yīng)，抵卻前回若干《莊子》及語錄機(jī)鋒偈子?！?/span>這是什么意思呢？癩頭和尚二偈中說“沉酣一夢終須醒”就是喚醒在夢中酣睡的通靈寶玉，而脂批把這偈子同前回若干《莊子》及語錄機(jī)鋒偈子對等起來看待了，說和尚的偈子抵卻多少莊子和語錄機(jī)鋒偈子，不就是等同于說和尚說沉酣一夢終須醒是喚醒，而莊子和語錄機(jī)鋒偈子也就是我前面提到過的道悟、禪悟、情悟等等同樣是喚醒迷夢中人，二者都起到同樣的作用嗎？二者都是喚醒沉睡中人，起到同樣的作用，說明紅樓夢的作者早就在前八十回原文里暗示了賈寶玉是沉酣一夢終須醒，醒來以后呢？自然是要覺悟要懸崖撒手了，所以脂硯齋在那里遺憾說“嘆不得見玉兄“懸崖撒手”文字為恨”，這些篇章估計在當(dāng)時就已經(jīng)遺失了，而脂硯齋很清楚，現(xiàn)在這里說的莊子及語錄機(jī)鋒偈子都是沉酣一夢終須醒之前的緩緩叫醒夢中人的方法，到了最后終須醒的時候，就要懸崖撒手了，所以脂硯齋才會遺憾懸崖撒手的文字遺失了，看不到了。
在賈寶玉經(jīng)過了道悟、禪悟、情悟的接連點醒以后，盡管他此時仍癡迷夢境之中，但是漸漸的身為夢的鏡中幻影的這個驚天真相已經(jīng)開始慢慢向他逼近。第一次逼近，就是甄家的婆子們來到賈府，對賈母等人說起甄家也有個寶玉，并且各方面都跟賈寶玉十分相似，也正是因為婆子們一席話，觸動到賈寶玉的內(nèi)心迷惑之處，才使他在風(fēng)月寶鑒幻身也就是穿衣鏡的映照下做夢夢到甄寶玉的，這也正是為了向讀者展示，賈寶玉是怎樣處在一種大夢未覺之先的情況下，當(dāng)真相第一次前來輕輕敲門之時的那一種內(nèi)心的悄然警動與迷惘。
緊接著我們可以想象，在未來，賈寶玉將會面臨著紅樓女兒的各自離散，摯愛林黛玉的逝去和自己無奈的婚姻這樣的結(jié)局，從而有了第一次的醒悟，棄家而去，落發(fā)為僧，這就是真相的第二次向他逼近。然而緊接著賈府大廈傾覆，賈寶玉隨著家族有了慘痛至極的經(jīng)歷以后，在甄寶玉送來的玉面前大徹大悟，徹底揭開了真相，明白了自己是個幻影，自己的一切經(jīng)歷都是空幻的，從而最后懸崖撒手，化煙而逝了。
一陣大風(fēng)吹散了
前面說過，賈寶玉的命運(yùn)結(jié)局是要像夢中人和鏡中幻影一樣化灰化煙，并被一陣大風(fēng)吹散的，這在書中不止一次由賈寶玉親口說出。第一次，是在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語》，賈寶玉對襲人說：
“我只求你們看守著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飛灰，——飛灰還不好，灰還有形有跡，還有知識的。——等我化成一股輕煙，風(fēng)一吹就散了的時候兒，你們也管不得我，我也顧不得你們了，憑你們愛那里去那里去就完了?！?/span>
如果賈寶玉只是個癡頑之人，作者為表現(xiàn)賈寶玉的呆性，只需要說一次這話就可以了，可是書中賈寶玉很明顯的又說了一次，前面我們提過在第五十七回《慧紫鵑情辭試莽玉》那一段情節(jié)中，賈寶玉又對紫鵑說了一次：
“我只愿這會子立刻我死了，把心迸出來，你們瞧見了。然后連皮帶骨，一概都化成一股灰，再化成一股煙，一陣大風(fēng)，吹的四面八方，都登時散了，這才好！”不止如此，后來寶玉的癡病好了，給紫鵑承諾的時候，又說：
“活著，咱們一處活著；不活著，咱們一處化灰、化煙。如何？”
第三十六回《繡鴛鴦夢兆絳云軒》那一回，賈寶玉與襲人夜談，再度說到自己的死，又是說要隨風(fēng)化了：
'’比如我此時若果有造化，該死于此時的，趁你們在，我就死了，再能夠你們哭我的眼淚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來，送到那鴉雀不到的幽僻之處，隨風(fēng)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為人，就是我死的得時了?！?/span>
我認(rèn)為賈寶玉動不動就把化灰化煙，被風(fēng)吹散掛在嘴上，絕對不是隨口說說，而是作者對賈寶玉未來結(jié)局的最明白的讖語和暗示。
那么書中還有沒有類似的暗示呢？我認(rèn)為還是有的，只是特別隱蔽，不容易發(fā)現(xiàn)，但是脂批卻給我們透露了一些端倪，賈寶玉與姊妹們起海棠詩社，做的海棠詩是：
曉風(fēng)不散愁千點，【庚辰雙行夾批：這句直是自己一生心事。】
宿雨還添淚一痕。【庚辰雙行夾批：妙在終不忘黛玉。】
脂硯齋是極少數(shù)有可能看過原著結(jié)局的人，因此在讀者看來很平常的一句詩，竟然能夠引起脂批評點賈寶玉的一生，可見脂硯齋知道賈寶玉的未來結(jié)局是要化灰化煙被一陣大風(fēng)吹散的，而詩句中的“曉風(fēng)”，就是未來將要把賈寶玉吹散的那股大風(fēng)，在曉風(fēng)未將其吹散之前，也就是賈寶玉耽于紅塵，尚未徹悟之前，他沉溺于世間的百般牽扯和糾纏都是為了天下女兒薄命的哀痛與惋惜而產(chǎn)生的千點愁，所以脂批才說：“這句直是自己一生心事”。
除此而外，前面我們曾提到過的，賈寶玉聽到警幻仙子唱的歌第一句就是：“春夢隨云散”，春夢醒了以后，一切也就煙消云散了，這個煙消云散也包括賈寶玉自己的化灰化煙，隨風(fēng)而逝。
以上就是前八十回里對賈寶玉最終結(jié)局的多次暗示，可以證明我們推測賈寶玉最終化灰化煙隨風(fēng)而散是他最終的宿命。
分析到此，再返回來看太虛幻境石牌坊上的對聯(lián)“假做真時真亦假”’這句上聯(lián)，我們前面已經(jīng)分析過了，這代表賈寶玉和賈府是甄寶玉和甄府的鏡中影子；而下聯(lián)“無為有處有還無”代表什么意思呢？“無為有處”就代表賈寶玉原本不存在，他只是個影子，卻因鏡子映照而存在而有，到了賈寶玉化灰化煙，隨風(fēng)而散的時候，就又是從鏡子中的存在，鏡子中的有回歸到了無，所以是“有還無”。
一個聾昏老僧
最后再來說說智通寺和甄寶玉的結(jié)局，以及賈寶玉第二次出家為什么是在智通寺呢？智通寺出現(xiàn)在《紅樓夢》最開始的部分，賈雨村在郊外游歷，偶然踏進(jìn)了智通寺，且看原文：
這日，偶至郭外，意欲賞鑒那村野風(fēng)光。【甲戌眉批：大都世人意料此，終不能此；不及彼者，而反及彼。故特書意在村野風(fēng)光，卻忽遇見子興一篇榮國繁華氣象。】忽信步至一山環(huán)水旋、茂林深竹之處，隱隱的有座廟宇，門巷傾頹，墻垣朽敗，門前有額，題著“智通寺”三字，【甲戌側(cè)批：誰為智者？又誰能通？一嘆。】門旁又有一副舊破的對聯(lián)，曰：
身后有余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甲夾批：先為寧、榮諸人當(dāng)頭一喝，卻是為余一喝。】雨村看了，因想到：這兩句話，文雖淺近，其意則深。【甲戌側(cè)批：一部書之總批。】我也曾游過些名山大剎，倒不曾見過這話頭，其中想必有個翻過筋斗來的亦未可知，【甲戌側(cè)批：隨筆帶出禪機(jī)，又為后文多少語錄不落空。】何不進(jìn)去試試？想著走入，只有一個龍鐘老僧在那里煮粥。【甲戌側(cè)批：是雨村火氣。】雨村見了，便不在意。【甲戌側(cè)批：火氣。】及至問他兩句話，那老僧既聾且昏，【甲戌側(cè)批：是翻過來的。】齒落舌鈍，【甲戌側(cè)批：是翻過來的。】所答非所問。雨村不耐煩，便仍出來，【甲戌眉批：畢竟雨村還是俗眼，只能識得阿鳳、寶玉、黛玉等未覺之先，卻不識得既證之后。】
固然智通寺的對聯(lián)是為了警示賈雨村不要“身后有余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有著很深刻的哲理意味，也符合本書一貫的勸世性質(zhì)，事實上賈雨村后來根本就沒有縮過手，所以最后鎖枷扛了，那時候再想回頭也不能夠了。所以脂批才說，這副對聯(lián)是先為寧、榮諸人當(dāng)頭一喝，照應(yīng)的是后來書里那些為浮華迷眼，名利所驅(qū)最后又墮入深淵，走投無路的人們。
但是我認(rèn)為，自賈雨村踏入智通寺，便一腳踏進(jìn)了幻境，智通寺里只有一個既聾且昏的老和尚，并且對于賈雨村的詢問是所問非所答，可偏偏脂批連連說老僧“是翻過來的”，前面賈雨村看到寺門前的對聯(lián)時，曾經(jīng)暗忖：“其中想必有個翻過筋斗來的亦未可知”，由對聯(lián)的意思可以看出，賈雨村所謂翻過筋斗來的，就是指經(jīng)歷過人生的大起大落，看破了紅塵，大徹大悟的那種人，因此脂批這個“翻過來的”，與賈雨村所說翻過筋斗的大致同義，我可以理解為“醒悟過來的，證盟之后的”。所以后面脂批又說：“畢竟雨村還是俗眼，只能識得阿鳳、寶玉、黛玉等未覺之先，卻不識得既證之后”?！拔从X之先”便是未曾覺醒之先，也就是故事中的主人公們還在夢中未曾覺醒的意思，而“既證之后”說的是什么意思呢？我可以把他理解為寶玉的證盟之后，也就是醒過來之后，等同于脂批說的翻過來之后。脂批說賈雨村是俗眼，認(rèn)不得翻過來之后的人，而雨村的俗眼能認(rèn)得的人對應(yīng)的是未覺之先的寶玉等人。而他認(rèn)不得的人，那個聾昏的老僧卻恰是從前未覺之先的人既證之后的形象。
那么也就是說，又聾又呆，昏聵不已的老僧就是既證之后的寶玉了？賈雨村一腳踏入了幻境，看到的不是當(dāng)下的情景，而是預(yù)先讓他看到了未來的情景，提前給他了一幅對聯(lián)，讓他能夠提前警醒而收手，提前讓他看到了證盟之后的寶玉，令他醒悟人生的空幻，當(dāng)然雨村是俗眼，自然是看不透的了，否則也沒有后面的事了。
脂批也評論作者之所以這樣寫智通寺的老僧是：【甲戌眉批：未出寧、榮繁華盛處，卻先寫一荒涼小景；未寫通部入世迷人，卻先寫一出世醒人?；仫L(fēng)舞雪，倒峽逆波，別小說中所無之法。】
說明脂批也認(rèn)為智通寺的老僧是醒過來的人，而通部入世的迷人，就是指未覺之先的阿鳳、寶、黛等人，等于說這些人都是夢中迷人。后面還說小說這樣寫是回風(fēng)舞雪，倒峽逆波，實際上就是在提醒讀者作者是用逆寫倒敘的手法，提前把小說的結(jié)局先寫出來，后面才開始正文從頭敘述，也就是接下來的賈雨村送林黛玉進(jìn)賈府的情節(jié)。
此外，在太虛幻境中，賈寶玉與可卿仙子攜手出去游玩之時，忽至一個所在，但見荊榛遍地，狼虎同群，迎面一道黑溪阻路。并無橋梁可通。正在猶豫之間，忽見警幻后面追來，告道：快休前進(jìn)，作速回頭要緊！警幻說，前面是迷津，深有萬丈，遙亙?nèi)f里，中無舟楫可通，只有一個木筏，乃木居士掌舵，灰居士撐篙，不受金銀之謝，但遇有緣者渡之。木居士與灰居士名稱里的隱喻，都說明要想渡過迷津，到達(dá)彼岸，須得心如死灰槁木，才能有緣渡過。
賈雨村偶然踏入智通寺，看到智通寺門口的對聯(lián)“身后有余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這聯(lián)與警幻在迷津渡口警告賈寶玉的話一脈相承，根本就是同一個意思。智通寺的老僧因此與賈寶玉冥冥中有了神秘的聯(lián)系；賈寶玉被迷津中的夜叉海鬼拖將下去，大叫“可卿救我”，從夢中驚醒，然終墮迷津。而智通寺的老僧既聾且昏，其聾與昏象征著萬念俱寂，是心已如死灰槁木的外在表現(xiàn)，說明老僧是曾經(jīng)乘坐木居士掌舵灰居士撐篙的木筏，最終渡過了迷津到達(dá)了彼岸的有緣人，對于又聾又昏的老僧來說，彼岸是什么？彼岸是人生如夢，彼岸是四大皆空。
當(dāng)賈寶玉處于“癡兒竟尚未悟”的迷夢中時，警幻仙子警告他，“快休前進(jìn)，做速回頭要緊”，等到大夢已覺，智通寺門前的對聯(lián)是警示迷夢中人，切記提前警醒而收手，以免墮入萬丈迷津，是已經(jīng)過來人的警告之語，智通寺的老僧與從前的賈寶玉明顯的有某種前后對應(yīng)關(guān)系，只不過一個是未渡迷津，一個是迷津已渡。未渡與已渡，中間恰好差著一個從覺迷到醒悟的過程，醒來以后，卻已不再是賈寶玉。
故此，盡管前面說老僧就是既證之后的寶玉，我們都知道寶玉后來的確是出家了，成為了一名僧人，可是賈寶玉已經(jīng)在證盟之后明白自己是個幻影化煙而逝了，剩下的這個僧人，自然便是渡過迷津的夢醒之人甄寶玉老年時的情景了，只不過幻境里提前讓賈雨村看到了故事的結(jié)局，試圖警醒他而已。
甄寶玉我前文分析過本是神瑛侍者下凡，神瑛侍者在證盟以后，其靈魂也返回了天界，通靈寶玉也被一僧一道帶回了大荒山青埂峰下恢復(fù)了石頭本身的形象，剩下甄寶玉的肉身凡胎其靈氣智慧也可以說早已隨著神瑛侍者返回仙界，自然不再具有神仙般的氣質(zhì)，因為沒有了靈氣，所以既聾且昏，齒落舌鈍，卻是個醒過來的（翻過來的，既證之后的）人依舊在智通寺為僧一直到老。賈雨村在幻夢中踏入了智通寺幻境，在智通寺看到了既聾又昏的老僧應(yīng)該就是甄寶玉老年時的形象。
甄寶玉由聰慧靈性轉(zhuǎn)變?yōu)檫t鈍呆滯的形象，一方面喻指佛教的徹悟，一方面又非常符合彌漫在《紅樓夢》中的返璞歸真的老莊思想，由于紅樓夢里始終是一僧一道并行，說明作者也始終是從佛家和道家兩個方面的哲理來闡述小說中的人生道理的，因而我們也可以用道家哲學(xué)思想來解讀這個老僧。賈寶玉在讀到莊子中：“故絕圣棄智，大盜乃止；擿玉毀珠，小盜不起。焚符破璽，而民樸鄙；剖斗折衡，而民不爭；殫殘?zhí)煜轮シ?，而民始可與論議。擢亂六律，鑠絕竽瑟，塞瞽曠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聰矣；滅文章，散五彩，膠離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毀絕鉤繩，而棄規(guī)矩，攦工倕之指，而天下始人含其巧矣?！?/span>的這一段就非常有興致，甚至還仿照《莊子》續(xù)寫了一段：“焚花散麝，而閨閣始人含其勸矣；戕寶釵之仙姿，灰黛玉之靈竅，喪減情意，而閨閣之美惡始相類矣。彼含其勸，則無參商之虞矣；戕其仙姿，無戀愛之心矣；灰其靈竅，無才思之情矣。彼釵、玉、花、麝者，皆張其羅而邃其穴，所以迷眩纏陷天下者也?！?/span>
由于甄寶玉與賈寶玉實為同一個人的兩個不同分身，可以說賈寶玉就是甄寶玉，所以賈寶玉所寫，就預(yù)示著其真身甄寶玉在未來真正徹悟以后，擺脫了紅塵對自己的迷眩纏陷及深深的誘惑，塞瞽曠之耳，故而聾，絕圣棄智，故而昏，外在表現(xiàn)是齒落舌鈍的癡呆形象，但是其真性卻是在滅文章，散五彩，毀絕鉤繩，而棄規(guī)矩之后的始含其聰、明、靈、巧矣！是真正徹悟后的得道之人。只不過這種高深的得道，不是火氣正盛，名利欲盈心的賈雨村所能當(dāng)場看透的罷了。
我們由這個“翻過來的老僧”反向推斷，可以知道甄寶玉先期就是在智通寺悟道出家的，后來賈寶玉也被帶到了這里，由這里看到甄寶玉的玉后醒悟，從而返回太虛幻境證盟，最后懸崖撒手的。
一點補(bǔ)充：前面整個文章都是用書中的線索和伏筆來論證作者是如何安排和構(gòu)思的，但是極少提到作者為何要這樣安排，我們前面說過賈寶玉是甄寶玉的影子，因而甄寶玉的夢醒了，賈寶玉做為鏡中影子也要跟著醒來。
我們也說過賈寶玉出過兩次家，經(jīng)過了兩個不同層次的漸進(jìn)式的悟道，最后才夢醒徹悟的，我們可以認(rèn)為，甄寶玉也同樣經(jīng)過了兩個階段不同層次的悟道。
賈寶玉只不過是做為甄寶玉的鏡中影子，復(fù)制了甄寶玉的夢醒而已，而賈寶玉的兩次出家也正是這兩次悟道的體現(xiàn)，作者正是用夢醒來隱喻賈寶玉的悟道，第一次出家，是賈寶玉個人人生理想的幻滅和精神支柱的崩塌，此時家族還未徹底衰敗，還未徹底領(lǐng)悟到人生如夢。后來家族衰敗，賈寶玉淪落成為乞丐，人生陷入極致的困苦窘迫狀態(tài)，才使得賈寶玉漸漸有了徹悟的意識，即將要徹底驚醒，直到第二次出家之前，也就是最后在甄寶玉送來的玉面前徹底醒悟過來之前，賈寶玉始終是處于這種似醒非醒之間的漸醒狀態(tài)，是一種悟道的不徹底，夢覺的不夠完全的狀態(tài)。
可以這樣理解，賈寶玉的第一次悟道是漸悟，是夢的漸醒，是戳破了夢境，但夢還未徹底覺醒；而賈寶玉的第二次悟道，是頓悟，是夢的徹底驚醒，是打碎了鏡子，證明了自己的虛幻。甄寶玉醒來，雖然悟得了人生如夢，可他自己還是存在的，他到智通寺出家了。甄寶玉的夢醒完全可以類比《邯鄲夢》中盧生的夢醒，都是一場大夢后發(fā)現(xiàn)自己經(jīng)歷過的不過是一場夢境而已。 然而賈寶玉做為一個影子，第二次出家后才從夢中真正驚醒過來，卻發(fā)現(xiàn)連自己的存在也是空幻的，連自己也是不存在的，從而化灰化煙被風(fēng)吹散。這就是作者的真實意圖，為什么是無立足境，是方干凈？為什么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為什么是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醒來以后自己還存在，不是真正的空，只有連自己都是幻象了，連自己的存在都是虛幻的了，那才是真的空。 所以作者要將賈寶玉設(shè)定為鏡中幻影，就是為了讓一場繁華經(jīng)歷后，徹底為空，連自己都是空的，才能說服讀者接受他的萬境歸空的主題思想，這也是他在小說中安排風(fēng)月寶鑒來映照甄家的真正意圖，這個意圖就是為了讓故事的主人公最終能夠如夢幻泡影，真正消逝于無形，了無痕跡，是從太虛中來，又回歸到太虛中去，是有著展示作者佛道思想及人生哲學(xué)的意義的。
按我在文中寫到賈寶玉最后證盟的時候，猜測賈寶玉是在太虛幻境證盟的，我這樣推測是有幾個依據(jù)的：
一是，當(dāng)初神瑛侍者與絳珠仙子正是在太虛幻境警幻仙子案前定下三生之盟，還淚之約后才下凡歷幻的，那么在歷幻結(jié)束后，也應(yīng)該回到太虛幻境來證盟，了結(jié)前緣才對。
二是，我認(rèn)為甄寶玉與賈寶玉是同時證盟的，又或者說，證盟的人本就是甄寶玉，賈寶玉只是做為甄寶玉的鏡中影子，復(fù)刻了甄寶玉的證盟后緣了而散，甄寶玉我們可以推測出應(yīng)該是比賈寶玉更早夢醒，醒來以后并沒有立即證盟，而是先送玉給賈寶玉，點醒了賈寶玉，然后兩人同時證盟，而在《邯鄲夢》中，盧生夢醒以后，呂洞賓告訴他，需要帶他去蓬萊仙境去找?guī)讉€證盟師給他證盟，而所謂的“證盟師”就是后來當(dāng)頭呵斥盧生，點醒他的諸位八仙而已，我認(rèn)為賈寶玉和甄寶玉最后的同時證盟，也是有證盟師的，甄、賈寶玉的證盟師就是在太虛幻境中的諸位仙子；根據(jù)第五回的原文，這幾位仙子分別是：
“寶玉看畢，無不羨慕。因又請問眾仙姑姓名：一名癡夢仙姑，一名鐘情大士，一名引愁金女，一名度恨菩提，各各道號不一?！?/span>
我個人覺得這些仙子的名字不是隨意起的，而是展示了幾位證盟師在最后點度二個寶玉的功能，癡夢仙姑和鐘情大士是在呵斥寶玉的時候，點度了二人一直以來沉迷于夢境，并陷入深情的執(zhí)念，點醒了他們。引愁金女和度恨菩提則是指點和引渡了寶玉曾經(jīng)耽于紅塵、糾纏于情孽的“千愁萬恨”，指引他渡向無愁無恨、無愛無欲、萬事皆空的彼岸。
而眾仙姑本就是在太虛幻境之中的。所以我判斷證盟應(yīng)該是在太虛幻境之中。
三是，迷津在太虛幻境之中，賈寶玉同可卿仙子正是在太虛幻境中攜手游玩，不意間走到迷津渡口，而我推測過智通寺的老僧就是渡過了迷津的甄寶玉，那么很顯然，證盟后賈寶玉情緣了結(jié)，隨風(fēng)而散，剩下甄寶玉就應(yīng)該順勢渡過迷津到達(dá)彼岸才對。
基于以上幾個原因，我推測賈寶玉的證盟是發(fā)生在太虛幻境中。
但是，脂批中卻透露了一點點不一樣的結(jié)局，那么脂批中有沒有提到過“證盟”呢？答案還是有的，脂批很明確的說，賈寶玉最后是要“證”的，只是不叫證盟，而是稱做“證前緣”，我覺得這個所謂的“證前緣”其實就是類似于盧生夢醒之后的證盟，只不過在紅樓夢自己的原文文本里，被稱作“證前緣”，以區(qū)別于《邯鄲夢》的說法而已，畢竟曹公不是一個會去直接照抄舊有的戲劇中的關(guān)鍵名詞的作者，而是會有自己的創(chuàng)新。況且，在《紅樓夢》中有木石前盟的存在，所以在故事終了，要證卻前緣是說的通的，而《邯鄲夢》中僅僅只有盧生在黃粱一夢中的一生遭遇，并沒有什么前世之緣可證，所以作者在紅樓夢中將“證盟”一詞改稱為“證前緣”也是很恰當(dāng)?shù)摹?/span>
在靖藏本里，有這樣兩條脂批，提到了最后的“證”：
例如在靖本第七十九回，有這樣的批語：“觀此知雖誄晴雯，實乃誄<誅>黛玉也。試觀“證前緣”回黛玉逝后諸文便知?！?/span>
這里的批語提到了八十回后，有一回的內(nèi)容是“證前緣”，證明我們推測賈寶玉是需要通過“證”這種動作來打破迷關(guān)，最后了悟的。是被脂批所證實了的。
在靖本第六十七回有回前批：〔末〕四（回）“撒手”，乃〔是〕已悟<是>；〔此〕雖眷戀，卻破<此>迷關(guān)。是必何(何必)削發(fā)？〔青〕埂蜂（峰）<時緣>〔證〕了<證>情〔緣〕，仍〔不〕出士<不>隱夢〔中〕，而前引即秋（尤）三<中>姐。
因批語文字錯亂，靖本原本已經(jīng)遺失，所以此批語有不同的解讀，一種是：
“末回撒手，乃是已悟，此雖眷戀，卻破此迷關(guān)，是何必削發(fā)？青埂峰時緣了證情，仍不出士隱夢中，而前引即尤三姐……”
還有的解讀是將青埂峰那句解讀為：“青埂峰時證了情緣”。
但是無論哪種解讀，都說明最后證盟是發(fā)生在青埂峰而非太虛幻境。我在天涯的帖子里曾經(jīng)按照前面的推想續(xù)寫了紅樓夢的最后一回，在我續(xù)寫的那一回里，我讓甄寶玉用風(fēng)月寶鑒照了通靈寶玉，使得通靈寶玉在鏡中現(xiàn)了真形，讓通靈寶玉本為青埂峰下頑石的真面目為賈寶玉所初次認(rèn)知來點醒他。這樣寫是一種省事的辦法。
但是，也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僧道二人偕同甄、賈寶玉一起到了青埂峰下，在青埂峰下當(dāng)著賈寶玉的面，茫茫大士對著甄寶玉送還給賈寶玉的玉大展幻術(shù)，當(dāng)場將其變回粗莽的大石，恢復(fù)了本來面目，并且石上文字歷歷在目，寫的全是賈寶玉一生所歷悲歡離合，此外，石頭還可能親自口吐人言，告訴賈寶玉經(jīng)歷過的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幻夢，如果這些就發(fā)生在賈寶玉的眼前，那對賈寶玉的心理沖擊無疑是巨大而震撼的，也是當(dāng)頭一棒喚醒他的一種更為震魂攝魄的方式，所以說賈寶玉最后的證盟如脂批所說的那樣發(fā)生在青埂峰下也是有可能的，而賈寶玉證了前緣醒來后當(dāng)場懸崖撒手化煙而逝，這個懸崖有可能就是石頭所在的“無稽崖”，最多就是甄寶玉在青埂峰下證盟以后，又被僧道帶回到迷津渡口，在迷津渡口乘坐木居士灰居士的木筏，渡過迷津到達(dá)了彼岸。
這是根據(jù)靖本脂批推測的另外一種可能的結(jié)局。大致的方向并沒有變，只是證盟發(fā)生的地點等細(xì)節(jié)有所不同，錄于此以供參考。
附錄：曹雪芹生前友人富察明義是看過《紅樓夢》真本全本的，因此他所寫的《題〈紅樓夢〉絕句二十首》向來是探佚研究的重要資料，其中第十九首也就是接近故事末尾的一首是這樣的：
其 十九
莫問金姻與玉緣，
聚如春夢散如煙。
石歸山下無靈氣，
縱使能言亦枉然。
明義寫道“聚如春夢散如煙”，很符合我們之前關(guān)于整體故事架構(gòu)的推理，后面又寫道“石歸山下無靈氣，縱使能言已枉然”石歸山下正是指通靈寶玉恢復(fù)石頭本相回到青梗峰下，正如和尚在第一回說的“待劫終之日，復(fù)還本質(zhì)，以了此案”，而無靈氣卻使人想到了智通寺里又聾又昏的老僧，老僧見賈雨村問話，是所問非所答，便是縱使能言已枉然。正像是失去通靈寶玉以后，夢中鏡像也隨風(fēng)散了，剩下的那個甄寶玉就變成了“無靈氣”的人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