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震》是一篇以唐山大地震為背景,關于一個普通家庭幾個普通人生存的苦痛與抉擇的小說。它所揭示的是天災之后殘酷的現(xiàn)實,和留在震后人心中難以彌合的傷痕。然而,由馮小剛據(jù)此改編的《唐山大地震》卻將它拍成了“知音體”故事,主題先行且流于表面。影片結束,《心經(jīng)》樂起,也許你真的流淚了,但不代表這部電影真的成功了。
1、《余震》寫心靈
《大地震》拍時代
《余震》是一篇近4萬字的中篇小說,小說以王小燈在加拿大進行心理治療為主線展開,從疾病開始對30多年在人心中的“余震”娓娓道來:王小燈本名萬小登,是唐山市豐南縣一個四口之家的女兒。1976年唐山大地震,父親身亡,母親李元妮在生死抉擇中選擇了弟弟萬小達。然而,小登卻奇跡般地活了過來,后被領養(yǎng),從此一家人天各一方。萬小登改名王小燈,考上大學,與學長戀愛,一同去加拿大留學并成名,卻屢遭挫折。她始終不能擺脫多年來影響她睡眠的夢魘,她“古怪”的脾氣又使丈夫女兒離她而去,她的精神備受折磨,無法從生存的苦痛與抉擇中掙脫出來。在回國辦理離婚手續(xù)的小燈,最終來到了夢魘的源頭,見到了久別的母親和弟弟。30多年后,壓在她身上沉重的石頭終于裂開,她再次哭了出來。
作為政府投資的主旋律命題作文,《唐山大地震》的敘事一開始就逃不開集體領導、眾志成城。在蘇小衛(wèi)改編劇本之前,制片方就提出要求:這不是個人化的片子,要大格局;這是一個溫暖的情感故事。
影片出來后,已經(jīng)與《余震》相去甚遠,主角視角變成多線索推進,時代描寫代替了內(nèi)心刻畫。原著中的姐弟更名為方登、方達。與小說相同,經(jīng)歷了生死抉擇元妮獨自撫養(yǎng)著兒子,堅強地活下去,劫后余生的方登被軍人王德清夫婦領養(yǎng),改名王登。接下來,電影便以每隔十年的時代背景為節(jié)點,雙線講述各自的生活。李元妮和方登過上了好日子;王登考上大學,因未婚先孕退學,后嫁到加拿大,但她一直因母親選擇了弟弟而在心中結下死結。汶川大地震,王登回國參加救援,偶遇弟弟方達,于是回到唐山,母女倆見面,消解了恩怨。
2、《余震》:小人物大演內(nèi)心戲
《大地震》:大背景推進“知音體”
小說和電影都在說選擇,這些選擇都可以改變一個人的一生。救兒子還是救女兒?讓不讓奶奶帶走孫子?該不該同意兒子輟學打工?要不要再婚?要不要回唐山尋親?……
《余震》一直在探討個人在抉擇過程中或撕心裂肺、或進退兩難的內(nèi)心世界,通過剖析主人公王小燈的心理活動,折射出一場天災大難給一個普通人心靈留下的難以彌合的苦痛。作者張翎借此告訴讀者,災后的余震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幾十年在人心中的余震,可能永遠都難以消弭。幾十年裹挾著王小燈難以安眠的,是一個復雜的夢魘: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母親對她的“拋棄”,繼母的離世,繼父對她的猥褻,她和丈夫楊陽(電影中楊志的原型)感情的破裂,她和女兒的關系緊張……她說:“不是天下所有的鳥,都得通過飛行才認識森林”,她心中壓抑的東西太多。因此,小說中王小燈之所以不想回到唐山,是災難與人生挫折對她的多重擠壓,讓她無所適從。
相較于小說,電影《唐山大地震》過于直白。小說中的李元妮是一個內(nèi)斂而堅定的女性,年輕的她理想破滅,總被人指指點點,天災奪走了她的親人,但她爬起來,走在眾人的前頭。她總被人指摘,卻堅守對丈夫女兒的承諾。電影用“知音”式的煽情鏡頭語言將小說中的內(nèi)心情感形式化,徐帆扮演的李元妮對天喊:“老天爺,你個王八蛋”;張靜初扮演的王登反復地說“對不起”;母女倆見面后相互下跪……徐帆的表演可謂到位,但卻在刻意安排的下跪等情節(jié)中有些過頭。而王登的扮演者張靜初則臉譜化,毫無深度可言。
電影里,繼父王德清成了軍代表、模范好人;楊志從風流才子變成了一個猥瑣學長,背棄了愛情。電影讓本來是主角的王登失去了光華,災難似乎沒有在她心中刻下印記,對母親的“恨”折磨了她幾十年。但,這已與小說中小時候救過弟弟一命、一直把照顧弟弟為己任的王小燈相去甚遠了。
3、《余震》是張翎的痛
《大地震》不是馮小剛的暖
“我沒法當編劇,那完全是按照大眾趣味來的,比如《余震》結尾我已經(jīng)扔了一篇止痛片給自己,非得讓他們母女相認,其實按照故事邏輯下去,這母女這輩子都不相認的。馮小剛的電影比我更進一步,他還要母女相認后,雙方下跪,讓母女互相說‘我對不起你!’”張翎說。
在宣傳語境中,震后余生的人們后來會被一些簡單的句子概括:重建幸福的家庭,成為技術骨干,考入重點大學……?!翱晌移豢辖邮苓@樣膚淺的安慰,我固執(zhí)地認為一定還有一些東西,在歲月和人們善良的愿望中被過濾了”,“其實小燈的疼是無藥可治的”,“不是所有的苦難都能提煉和造就人的,有的苦難是可以把人徹底打翻在地,永無可能重新站立的”。張翎說,現(xiàn)實世界里的火和鳳凰并不存在因果關系。
即使很不一樣,馮小剛仍有機會拍出一部好電影。然而,政府投資、市場化運作、人情關系、電影時長等等,注定了《唐山大地震》是一個妥協(xié)的結果。馮小剛把近一半的錢砸在前后20分鐘的特效上,卻沒講好剩下2小時的故事。其實,并不是馮小剛不會講故事,他有一個好故事,但各方博弈的結果就是,這故事不能好好說。
電影監(jiān)制陳國富曾提出,按照小說的敘述,采用倒敘,制造懸念,這一提議最終被否決,因為其他人堅持情感故事不要玩花樣;編劇蘇小衛(wèi)的劇本提供了近3小時長度的電影,她被迫刪掉了“李元妮被罵狐貍精,小孩子們混戰(zhàn)”,“張靜初與養(yǎng)父母的微妙關系”等大量情節(jié),致使最后的成片情節(jié)跳躍,養(yǎng)母臨終的懺悔不知所云;電影中毛主席逝世的劇情幾乎脫離了劇情,只因為制片方華誼董事長王中軍出身于38軍,這是他回憶中珍貴的部分,他舍不得。
張翎說,她的小說時“疼”,電影表述的是“暖”??上ВB這個“暖”也不是馮小剛自己的。
短評
哭電影≠好電影
《唐山大地震》的精華在于開頭和結尾,中間就是一集冗長的家庭倫理劇。特效還原的那場天災著實震撼人心,外國的團隊總算沒白收錢。電影結尾取材于一個真實的情景:唐山地震遺址公園的巨大紀念墻下,一位老者深情凝視銘刻著罹難親人名字的碑石,道一句,“過兩天我再來看你們”,然后,轉身離去,他離去的身后,是成千上萬個在災難中消逝的人名。
然而,賺眼淚不能代表電影的成功???,和特技一樣,也只不過是制片方招徠觀眾的一個噱頭。畢竟,5億票房的大話說出去了,不能兌現(xiàn),馮小剛臉上也掛不住。
盡管主創(chuàng)人員異口同聲地說他們一直在克制,但看過小說《余震》的人都知道,這種克制是小說本身賦予的。小說一直都在避開聲嘶力竭和聲淚俱下的場景,但是,在《唐山大地震》中,馮小剛卻為它補足了。
徐帆成了災難劇的主角,后來和一直惺惺作態(tài)的文藝片主角張靜初合演了一段倫理??;陳道明的家庭劇像《手機》里的費墨;陸毅那一甩頭,偶像劇就曇花一現(xiàn)了。可以說,馮小剛表現(xiàn)主義地表達著自己的感傷主義,即使身不由己,即便利用了觀眾對于天災苦難的集體記憶,他也無法為這部終會叫座不叫好的電影立起一座中國好片豐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