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燮(1693~1765),字克柔,號板橋,世居蘇州,明洪武間遷居興化中;清康熙秀才,雍正舉人(1732年),乾隆進士(1736年);乾隆七年(1742年)出任東范縣知縣,乾隆十一年(1746年)調(diào)任山東濰縣知縣。
板橋愛竹,擅長畫竹,留下百首詠竹詩。
愛民如子
乾隆十一年(1746年),板橋到濰縣赴任。時逢百年未遇的大旱,牲畜、樹皮、觀音土皆被災(zāi)民吃光。
鄭板橋極為關(guān)心百姓疾苦,常因無法為民解難而愁。他的《濰縣署中畫竹呈年伯包大中丞括》詩說:
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
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是情。
這首竹詩充分表露了板橋以民為本,一心牽掛貧民的情懷?!杜d化縣志》記載說:
歲荒,人相食,燮開倉賑貸,發(fā)谷若干石,令民縣領(lǐng)券借給,活萬余人。
《清史列傳·鄭燮傳》亦記鄭板橋:
大興修筑,招遠近饑民赴工就食,籍中大戶,令開廠煮粥輪飼之。
鄭板橋推崇杜甫,說:“少陵詩高絕千古”,稱杜詩充滿了一種憂國憂民,忽悲忽喜之情,讀來使人“痛心入骨”。
乾隆十八年(1753年),鄭板橋在六十一歲上終以賑貸之事,忤大吏,毅然辭官歸里。“去官日,百姓痛哭遮留,家家畫像以祀(《清代學(xué)者像傳》),并為建祠。
清官板橋在山東作官先后十二年,“無留牘,亦無冤民,乞休歸,囊橐蕭然。”(《興化縣志》)。
崇高品格
鄭板橋悲壯棄官,懷著怨而不哀之情,惜別濰縣父老鄉(xiāng)人。其《予告歸里,畫竹別濰縣紳士民》詩云:
烏紗擲去不為官,囊橐蕭蕭兩袖寒。
寫取一枝清瘦竹,秋風(fēng)江上作漁竿。
這首詩是詩人高尚品格的自我寫照:不屈不撓,淡泊名利,不戀愛權(quán)位,喜過平民生活。
他不愿做官,有詩云:“深山絕壁見幽蘭,竹影蕭蕭幾片寒。一頂烏紗雖早脫,為來高枕臥其間。”(《深山蘭竹圖》)。他又寫道:“我被微官困煞人,到君園館長精神。請看一片蕭蕭竹,畫里階前怎絕塵。”(《墨竹大幅》)他入竹而出于竹,深得其妙。
他的《題畫》贊竹:
信步捻來都是竹,亂葉交枝嘎寒玉。
卻笑洋州文太守,早向從前構(gòu)成局。
我有胸中十萬竿,一時飛作淋漓墨。
為鳳為龍上九天,染遍云霞看新綠。
他畫的竹多是“清瘦竹”,可是他寫竹卻不都是纖弱。這首詩的景象,可謂慷慨激昂,氣勢浩蕩,十萬翠竹,為鳳似龍,翔舞九宵,綠遍天涯。
還有一首影響極大的詩《竹石》: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
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fēng)。
板橋此詩,既贊美巖竹的堅韌頑強的精神,又自喻藐視俗見,風(fēng)骨剛勁的氣節(jié)。其《墨竹圖》云:
秋風(fēng)昨夜渡瀟湘,觸石穿云慣作狂。
唯有竹枝渾不怕,挺然相斗一千場。
詩人說:竹子有“君子之德,大王之雄”,顯現(xiàn)他堅貞、頑強,與貪官污吏拼斗的精神和品質(zhì)。
壯游河山
板橋家原有茅屋兩間,南面空地。他栽種許多青竹,每天晨間起床后就去看竹。碧綠的竹葉和勁挺的竹枝,經(jīng)一夜露水潤澤,更加翠綠,朝氣蓬勃。青竹不怕風(fēng)吹雨打,“勁節(jié)可風(fēng),瀟灑不俗“,這種景象引起詩人共鳴,造就了他的品性。
春雷一夜打新篁,解籜抽梢萬尺長。
最愛白方窗紙破,亂穿青影照禪床。
?。ā稙闊o方上人寫竹》)
春天里新竹蓬勃向上生長的景象,被詩人描繪得生動活潑,讀來使人眼前青綠涌動,甚是愜意。
板橋說:“余少時讀書真州之毛家橋,日在竹中閑步,潮來潮去,水淺沙明,綠蔭澄鮮可愛,小魚戲游于竹根短草之間。但未賦一詩,甚感遺憾。后補之:風(fēng)情日午千林竹,野水穿林入林腹。日影天光暫一開,青枝碧葉還遮覆。”(《揚州竹枝詞序》)他在《板橋自敘》中云:“板橋非閉戶讀書者,長游古松,荒寺,平沙,運水,峭壁之間,然無之非讀書也。”詩人從三十歲起到四十歲中進士,十年內(nèi),在知己程羽宸資助下,先后游江西廬山、北京香山、泰山、通州、揚州、杭州西湖、南京、鎮(zhèn)江等地,飽覽祖國大好河山,從自然的生活中獲得許多感受,有感而發(fā);寫出的竹詩,往往情景交融,充盈神韻。如:
綴玉含珠幾箭蘭,新篁葉葉翠瑯軒。
老夫本是瓊林客,只畫春風(fēng)不畫寒。
?。ā俄w光庵為松岳上人作畫》)
疏疏密密復(fù)亭亭,小院幽篁一片青。
最是晚風(fēng)藤塌上,滿身涼露一天星。
?。ā额}畫》竹詩)
竹枝不愧兩相宜,群卉群芳盡棄之。
春夏秋時全不變,雪中風(fēng)味更清奇。
(《題畫》竹詩)
晨起江邊看竹枝,一團青翠影離離。
牡丹芍藥夸顏色,我亦情和得意時。
?。ā额}畫》竹詩)
詩人這里可謂畫中有詩,詩畫同工,生動含蓄而又淳樸優(yōu)美,真切動人。
胸中有竹
乾隆十八年(1753年)春,鄭板橋辭官歸里后,便在家鄉(xiāng)興化縣城南建造一座小園,茅屋三間,屋前舍后全栽青竹,終年一片碧綠,窗外放幾盆幽蘭,名之“擁綠園”。他吟道:
三間茅屋,十里春風(fēng)。
窗里幽蘭,窗外修竹。
(《靳秋田索畫》)
詩人常與居所附近的李■(曾任康熙侍從,罷官歸家),朝夕相處,吟詩論畫。
一年后(1754年),鄭板橋前往闊別多年的揚州,過他所向往的平民自由自在的日子。他有詩云:
二十年前載酒瓶,春風(fēng)倚醉竹西亭。
而今再種揚州竹,依舊淮南一片青。
(《初返揚州畫竹第一幅》)
小院茅堂近郭門,科頭竟日擁山尊。
夜半葉上瀟瀟雨,窗外新載竹數(shù)根。
?。ā稙轳R秋王畫扇》)
記得為官種竹枝,泰山腳下嶧山陲。
應(yīng)知爾日新篁發(fā),定有清風(fēng)憶我時。
(《題畫》竹詩)
板橋從生活中得到靈感,因而他的竹詩通竹之靈秀,又有竹之雄??;既有外形美,又有內(nèi)在美,真趣無限。
在《竹》中,他精辟地說:“江館清秋,晨起看竹,煙光日影露氣,皆游于疏枝密葉之間。胸中勃勃,遂有畫意。其實胸中之竹,并不是眼中之竹也;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
這里,板橋的“胸中之竹”、“眼中之竹”、“手中之竹”有雄厚的生活基礎(chǔ)。從生活素材,變成題材,必須經(jīng)過概括、提煉的典型化的過程。“手中之竹”,實際是詩人對竹形象的不斷積累、加工,充滿了詩人對竹熾愛的融合;而“胸中之竹”則言其平時用心觀察竹形,不僅看清竹的形美,還摸透竹的神美,使之形神俱備。
他說:“非唯我愛竹石,即竹石亦愛我也”(《竹石》)。他從青年起,就常常“日在竹林里散步”,“游戲于竹根短草之間”,把竹作為知己,無時無刻都在觀察竹的多種多樣變化姿態(tài);因此,無論其竹詩還是詩畫,都是主觀和客觀、現(xiàn)象與想象、真實與藝術(shù)有機地融合,達到既是天然的竹,又高于自然竹的境界。
在詩人生活中,竹是密不可分的伴侶,親密的“情人”,睡覺時還要以竹陪伴。他竹詩的靈感來自竹,他有副對聯(lián):
咬定幾句有用書,可忘飲食。
養(yǎng)成數(shù)竿新生竹,直似兒子。
鄭板橋畫竹、題畫竹詩五十年。他是天地間一株奇竹,一縷竹魂。鄭板橋“有三絕,曰畫,曰詩,曰書”;在“三絕”中,又“有三真,曰真氣,真意,真趣”(《松軒隨筆》)。而鄭板橋的竹詩在我國詩苑里,則是獨樹一幟,異彩紛呈,當(dāng)屬中華民族的優(yōu)秀遺產(chǎn)。
作者:四川省林業(yè)科學(xué)研究院(成都)
研究員、教授級高級工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