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婆羅洲河流 本南語中沒有“再見”這個詞。對于生活在與世隔絕的熱帶雨林深處居無定所的游獵族群來說,不停息的森林遷徙讓他們一輩子彼此相遇的機會也許只有那么一次,所以他們不說“再見”。 本南人是生活在馬來西亞砂拉越的原住民,也是世上僅存的幾支游獵民族之一。原本砂拉越以外的人并不知道這一族群的存在,就如本南人的生活方式一樣,這個部族的存在是如此低調而隱藏,直到瑞士環(huán)保分子布魯諾·曼瑟(Bruno Manser)和這一民族相遇并混入他們的族群生活了數(shù)年,挑動人權組織正視本南人在馬來西亞的人權地位,才獲得相關組織的關注。 砂拉越的巴南地區(qū)有三大主要的原住民,即肯雅族、加央族和本南族。其中仍依賴森林求生的本南族,目前估計約在400至500人之間,這東南亞最后的游獵民族名字來源于肯雅族。在肯雅族語中,“本南”的意思是“一群居住在森林里,兩、三年內都不耕種任何作物的民族”。 在人類社會中,語言恐怕是人與人之間產生關聯(lián)的最重要的基礎,也是社會網絡復雜和多樣化的源頭。就這而言,本南人接近真正意義上的“自然之人”,而不是“社會之人”。并且,本南人是社會關系極簡單的部族。 除了本南人并沒有“再次見面”的期待,曼瑟在與本南族的生活中發(fā)現(xiàn)了別有意味的一個傳統(tǒng):本南人堅持實踐一種名為“molong”的修習,即不說非必要的話,族人們的溝通大多由符號完成,用樹枝、樹葉等通過不同的排列方式傳達信息。因本南人基本是為食物和生存遷徙,可傳達的信息簡單,如標示路線,可獲取食物的地方和危險的地方。
南人的主要食物是野生的碩莪,碩莪是一種棕櫚樹,樹干內含有淀粉。此外輔以森林采集的野菜水果和狩獵的動物,“山鹽”是他們重要的調味品。對于食物和土地,本南人重視分享而非占有。在采集完居住地附近的資源后,就不得不遷移到更遠的地方。 所以他們的族群以小單位為主,多人族群食物消耗量很大,不能在同一地點長居。雖然他們以群體單位遷徙,卻很少能和同樣的人長期居住,遷移不定的族群會合又分離,未結婚的年輕人離開這一群,加入另一群,可能就和另一族群的成員結婚。 遷移的生活艱苦奔波,年老或衰弱時,一旦生病就很容易死亡,即便如此,習慣了游獵生活的本南人也難傾向于安居樂業(yè)。砂拉越政府嘗試協(xié)助本南族安頓,建設長屋,又派人傳授耕作法,但他們在白天依然走進熟悉的森林采集狩獵,晚上才回到長屋休息。 使他們不能定居的原因有很多。當一個本南人死亡,他們的習俗是把尸體埋在當?shù)?,然后把房子燒掉,遷往別處。他們也只能用小樹蓋房子,因為他們的信仰禁止砍伐大樹,當然就無法建造耐久的長屋。
本南族是具有泛靈信仰的民族,他們相信萬物皆有靈:“一棵樹和一塊石頭都和人一樣,具有同樣的價值和權利”。他們也奉行平等主義,本南人的性格慷慨寬容,少有獵取超越生活所需的食物。他們善用吹筒捕獵飛鳥,箭頭涂毒用以獵取山豬等大型野獸,卻不傷他人。本南人這種善良的個性使他們在受到他族的騷擾時并不與對方爭戰(zhàn),而是退入森林深處,化解了族群間的紛爭。 當一夫一妻制的本南人看見別的男人和妻子睡在床上,他可以捉住他,叫大家來看,但不可以自己處罰或殺死犯罪的人,那么做丈夫的可以得到一支吹筒和一柄巴冷刀作為賠償。他們也非常喜歡小動物,本南婦女有時甚至讓小動物吸吮她們的奶。
森林是本南人的家,他們依靠森林,從森林中獲得生命,但其實森林的蠻荒似乎被他們馴化。原始難道就一定意味著野蠻?或許更容易產生烏托邦的反而是未被文明社會影響的原始社會。然而從上世紀60年代開始,砂拉越伐木業(yè)開始大規(guī)模運作,政府將伐木特許權售賣給跨國集團,本南族在森林中的存在,他們與森林共處的生活方式以及居住地權利被完全地無視了。 盡管本南人需要控訴破壞他們生存地的行為,但他們仍是一群毫無心機的奉行自然規(guī)律的森林人,并不懂阻止破壞他們生存環(huán)境的外來勢力。這一切直到布魯諾·曼瑟的到來發(fā)生了改變。 ▲ 布魯諾·曼瑟 曼瑟稱得上是個奇人,雖有人描述他像甘地,看到他照片的第一眼我卻想到了約翰列儂。在1984年去砂拉越之前的十二年里,他獨自一人生活在阿爾卑斯山區(qū)中,依據季節(jié)的變化成為一個牧人或漁夫,自己種農作物,牧牛、牧羊,學習手工藝、草藥及洞穴知識,探索瑞士高山的絕美洞穴。他向往熱帶雨林,“我想和那些生于自然的人一起生活,分享他們的傳統(tǒng)知識,探尋他們的根源,了解他們的生活和信仰,我要知道那些事?!保f。 巧合的是有天曼瑟在圖書館翻到一張本南族獵手的照片,后又有報道將本南人的居住地描繪成奇幻溢美的自然之地,由于找不到更多資料,曼瑟索性去往馬來西亞,加入了一支英國洞穴遠征隊到達了本南族的領地姆魯山。然而,曼瑟的此行遭遇了當時的伐木熱潮,曼瑟為此痛心。 在徒步雨林深處后曼瑟還是見到了他赤誠夢想中的森林,在雨林深處迷失時遇見了本南人。在這之后的六年,曼瑟都和這些雨林土著一起度過,學習森林與土地的知識。而本南族人卻也接納了這位白皮膚的不速之客,視他如同族,還給他取了個本南語名字“Laki Penan”,意為本南之子。后來學者許多珍貴的研究資料也來自曼瑟的照片和記錄。曼瑟回憶道,他在這六年間,從沒看過兩位本南人吵架,也從沒看過他們之間相互喊叫或打岔別人的談話,他形容本南族就是全世界最和平的民族。
終于,伐木公司的推土機開到了雨林深處。來自西方社會的曼瑟開始盡其所能地指導和聯(lián)合本南族人對抗伐木熱潮。本南族人散居在雨林各處,曼瑟一一前去探訪和解釋伐木帶來的影響,最終得到了所有族人的信任,本南族人設置路障在伐木道路上和平示威。 森林是曼瑟天堂般的夢想,他不過是想在私人天堂里度過簡單的生活,卻因保護雨林和這最后的土著民族而奔走和與本南人并肩作戰(zhàn)。很快,曼瑟被馬方政府禁止入境,成了懸賞通緝對象。曼瑟被迫離開本南族,流亡在雨林中。奇跡的是無論曼瑟走到哪里都得到本南族人的幫助,沒有一個族人出賣他的行蹤。 在擔驚受怕中,曼瑟流亡了三年,在1990年逃回了瑞士。次年和瑞士其他環(huán)保人士創(chuàng)立了布魯諾·曼瑟基金會,保護本南族和他們的雨林,并在同年的七國高峰會議間,他攀上一根30英尺高的電燈柱,把自己拷在燈柱上抗議砂拉越砍伐森林與保護本南族的人權。兩年后,曼瑟又在瑞士首都國會大廈前絕食抗議,呼吁歐洲國家停止入口砂拉越木材并迫使瑞士和法國減少熱帶木材的進口。1999年,曼瑟乘滑翔機在砂拉越首府古晉的上空盤旋了45分鐘抗議漠視原住民利益后被驅逐出境。
本南族人也不再沉默,開始在媒體上發(fā)聲。然而本南人的和平斗爭仍是無力的,封鎖道路的行為是非法的,數(shù)百土著被拘留,更糟的是,因為害怕在國際壓力下不得不停止伐木的馬來西亞木材公司反而加快了砍伐速度。而馬來西亞的政府高級官員卻說:“我們希望他們,本南人,放棄不健康的生活方式,離開惡劣的生活環(huán)境,接受更健康的生活,享受更長的壽命。我們不希望他們像動物一樣跑來跑去,他們必須定居下來,否則就沒有任何權利?!?/p>
不僅是失去居住地,本南人面對的性侵犯問題,已經衍生到明目張膽的性剝削,有的伐木工人有恃無恐,直接進到部落里捉人施暴。至于本南人為何不報警?本南人沒有通訊設備,根據社會工作者指出,若要一個當事人到村子外報警,那么必須歷經重重波折?;蛘呱矸葑C都沒有,不被警方接受報案。 文明社會逐漸入侵本南族的生活,日常生活的驟變也致使許多本南人因不能適應而短命。對于本南族這樣的原始游獵民族來說,我們是驕傲的——我們適應了這個社會。本南族不同,因著和雨林生態(tài)的息息相關,本南族是先絕大多數(shù)人受到生態(tài)和野蠻文明人影響的傷害,誰又能說數(shù)十年我們和本南族人的命運不同呢。 我們所不知曉的太多浪漫生活,在沙漠、在荒原、在森林里,幾乎被現(xiàn)代文明摧毀殆盡,在那里能感受到純粹生命的質地。
曼瑟從未放棄和本南族人的再會,他一再偷偷回到雨林部落調查事態(tài)和提供幫助,直到2000年再一次從印尼進入砂拉越而下落不明。他的家人和朋友認為他已遇害,黑手可能是泛濫伐木的利益相關者?;蛟S布魯諾·曼瑟只是一個執(zhí)拗的夢想維護者,然而他的確是個戰(zhàn)士,強大的善意、關注、意志及勇氣讓人難以忘記。 在曼瑟失蹤后,他的基金會繼續(xù)運作至今。該基金會認為原住民的權益問題出在砂州權利結構,首席部長竟在位超過30年。曼瑟早在90年代就構思通過互聯(lián)網揭發(fā)益泰瑪目的貪污舞弊事件,當時并無法落實。去年由布魯諾·曼瑟基金會發(fā)布的報告中估計了砂拉越首席部長益泰瑪目的身價中的一大部分是從砍伐業(yè)、農產業(yè)、地產業(yè)及多媒體業(yè)的腐敗而得來的不義之財。 盡管近來益泰瑪目宣稱砂拉越七成的森林未受破壞,但衛(wèi)星圖像顯示未受破壞的砂拉越森林只有0.5至一成而已。 編輯 朱文 配圖來自網絡,如若侵權,請聯(lián)系編輯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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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南人森林中的簡易居所
▲ 吹筒捕獵
▲ 布魯諾·曼瑟與本南族人
▲ 原住民們遭受著伐木帶來的痛苦
▲ 砂拉越森林中縱橫交錯的伐木道路,照片來自google地球
▲ 1985年婆羅洲森林覆蓋率為73.7%,2020年將僅占32.6%,圖片來自momobay.com,數(shù)據來源WWF 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