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評分9.0,位于豆瓣讀書Top250第66位的《局外人》,相信很多人都讀過。
即使沒讀過,只要上網(wǎng),就總能看到一些出自這本書的經(jīng)典名句。
當(dāng)我聽某個人說話聽煩了,想要擺脫他時,就裝出欣然同意的樣子。
每個心智健全的人,多多少少都曾盼望自己所愛的人死去。
也許我不能肯定是什么真正令我感興趣,但是我完全能肯定什么我不感興趣。
我有一個天性,就是我生理上的需求常常干擾我的感情。
長期以來,我一直以為上斷頭臺要一級一級上去,實際上斷頭臺就放在平地上,再簡單不過。
如果熟記這些話就認為掌握了本書的全部要領(lǐng),那就太過片面了。無論是從法律、宗教、還是道德的維度對本書加以解讀,都能在各自的維度上解讀出特定的含義。
而這三者在社會體系中又并非是獨立存在的,它們相互依存,攜手合作。
在《局外人》的故事中,法律負責(zé)“輸出”,宗教負責(zé)“輔助”,最后道德這位“刺客”從草叢中一躍而出,將主人翁一刀斃命。
不同的是,《局外人》不是一個“推塔”的故事,恰恰就是一個“搶人頭”的故事。道德作為最終的勝利者,獲得全場MVP,成功登上“王者”的寶座。
而這正是引人深思的一大問題。
本文將從三個層面對該書進行解讀,如有貽誤,歡迎指正。
歌德曾說:“寫作要牢牢抓住現(xiàn)實生活,每一種情況,乃至每一頃刻都有無限價值,都是整個世界的代表?!?/p>
從《局外人》作者加繆的履歷可以看出,在創(chuàng)作這本書之前,他正處于高度關(guān)注社會問題、積極介入現(xiàn)實生活的狀態(tài),追蹤旁聽過許多審判。
因而,這并不是一本閉門造車之作,探討的問題也不僅僅限于個體。
1940年,年僅27歲的加繆完成了《局外人》的初稿,直到1942年出版后,讓他一舉成名。
不能否認,經(jīng)典之所以是經(jīng)典,最大的原因便是穿越時空之后,依然能夠引發(fā)讀者的情感共鳴。
然而,如今八十多年后,這本書正是因為這種共鳴而成為了一本“局外書”。
所謂“局外人”,當(dāng)前最被廣泛認可的意義,是指當(dāng)人們談?wù)摗拔摇?,或圍繞“我”做出一些事情的時候,也許“我”根本就沒參與其中,而是一直置身事外,一切仿佛與我無關(guān),最終只能等待或好或壞的結(jié)局。
這種現(xiàn)實意義在生活中幾乎無處不在。
例如:
轉(zhuǎn)入新學(xué)校始終無法融入集體
被父母安排相親
在社會上遭受不公正的對待
無緣無故被公司裁員
婚后多年妻子突然提出離婚
兒女常年在外工作不在自己身邊等
只不過,此類“局外人”無疑是對這本書最淺顯甚至是最“廉價”的解讀。
由于大多數(shù)人在閱讀過程中,會根據(jù)現(xiàn)實聯(lián)想自身,并習(xí)慣性對號入座,再經(jīng)過歷史的洗刷和篩選,最終在當(dāng)代呈現(xiàn)出這種單一、普遍且廣為流傳的意義。
除此之外,各類營銷號也功不可沒。在講求碎片化閱讀的時代,他們迎合粉絲,從經(jīng)典作品中摘抄出所謂的警世名言,對其進行片面解讀。
通常在深夜發(fā)布,以饗粉絲們的貧瘠之胃,達到寧神安眠、排解孤獨的功效。
這是不負責(zé)任的行為,《局外人》更多的意義應(yīng)該滲透到更廣泛的人群當(dāng)中,也許想要做到這點,唯有親自開卷方能有所裨益。
《局外人》篇幅不長,僅有120多頁,故事本身很簡單,但探討的問題卻遠非如此。
書的開頭如此寫道:“今天,媽媽死了。也許是昨天,我搞不清楚?!?/p>
幾句話就把主人翁對一切事情都漠不關(guān)心的性格凸顯了出來,他甚至不知道媽媽去世時的歲數(shù),這一性格也是導(dǎo)致他悲劇產(chǎn)生的直接原因。
全書分為兩大部分,第一部分講述了主人翁莫爾索得知媽媽在養(yǎng)老院去世后,態(tài)度漠然,但還是向老板請了兩天假回家奔喪。
當(dāng)老板沒搭理他時,他甚至要說出“這并不是我的過錯”的話來。
從收到電報那一刻到把媽媽安葬為止,他始終沒掉下一滴眼淚,僅僅是習(xí)慣性地走著必要的程序。
在這個過程中,他接觸了養(yǎng)老院的一些人,這些人見證了他對媽媽去世這種事情表現(xiàn)出的漠然態(tài)度。第二天,他去游泳、跟剛交的女友上床、去看搞笑電影。
可以說,對于媽媽的去世,他從一開始他就以“局外人”的態(tài)度對待,做出的很多行為堪稱荒誕。
全書的第一部分以莫爾索在海灘上殺人結(jié)束,第二部分開始講述莫爾索在牢獄中和法庭上經(jīng)歷的事情。
如果說本書的第一部分僅僅是塑造了一個荒誕的人物形象,那么第二部分便是展現(xiàn)人們是如何對待這個荒誕人物的。
當(dāng)他因開槍殺人被捕時,此前他的種種行為被構(gòu)陷成某種“道德罪名”,檢察官把他殺人的動機與對待媽媽去世的冷漠態(tài)度聯(lián)系到一起。
對此莫爾索只是說,安葬媽媽那天與他殺人沒有任何關(guān)系。檢察官問他那天是否壓抑自己悲痛的心情,心里是否難過時,他如實地回答說——沒有。
憤怒的檢察官拿出十字架,在他頭上晃來晃去,并問他是否相信上帝,他答——不相信。檢察官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反駁他說,所有人都應(yīng)該相信上帝,甚至那些背叛上帝的人。
檢察官:“您難道要使我的生活失去意義嗎?”
莫爾索:“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guān)?!?/p>
法庭上,這位檢察官最終義正言辭地向眾人宣布:“是的,我控告這人當(dāng)初是懷著一個殺人犯的心理埋葬了一位母親?!?/strong>
顯然,莫爾索為什么殺人并不是本書的重點。重點是他殺人之后,在接受審判的過程中,面對無論是法律還是宗教都拿他束手無策的情況下,人們最終狼狽且丑陋地拿出了道德武器,將他判處死刑。
在這層意義上,加繆指向明確,情節(jié)設(shè)置幾乎彈無虛發(fā),想向人們傳達的是——殺人償命,沒人能夠逃脫。
而當(dāng)現(xiàn)有制度無法致人于死地時,為了維護社會表面上的所謂“正義”,總有其他途徑對嫌疑犯進行“殺人誅心”。
《局外人》作為19世紀(jì)典型的“存在主義”文本,加繆在小說中還試圖探究自由人意識,以及人存在的本質(zhì)問題。
主人翁莫爾索的荒誕形象貫穿全書,哪怕蹲監(jiān)獄對他來說也滿不在乎,唯一讓他感到痛苦的是自由人意識受到了束縛,直到幾個月以后他才有了囚犯意識。
監(jiān)獄中,他十分想念他的現(xiàn)女友和前女友們,以至于牢房里充滿著她們的形象,到處萌動著性欲。他對看守長說,這是不公正的待遇。
看守長回:“正是為了這個才把你們投進監(jiān)獄,什么是自由?女人就是自由啊,你們班被剝奪了這種自由?!?/p>
莫爾索追求的自由,體現(xiàn)在親情上幾乎是某種極端。當(dāng)被問及為什么將媽媽送進養(yǎng)老院,這樣做是否讓他心里難過時。
他答,因為沒錢雇人照顧她的起居,但不論是媽媽還是我自己,并不期望從對方那里得到什么,而且不期望從任何人那里得到什么。
這種自由在道德范疇里看上去哪怕近乎無情,但它是雙方共同選擇的結(jié)果,不應(yīng)該接受道德評判,乃至和他殺人動機構(gòu)成某種聯(lián)系。這仍然屬于道德上的欲加之罪。
莫爾索因殺人而失去人身自由,并不無辜,真正的問題是,宗教這股力量也在試圖對其自由意識加以捆綁。
監(jiān)獄中,他至少三次拒絕接受神甫的心理輔導(dǎo)。在被正式判處死刑后,神甫最后一次去監(jiān)獄探望他時說:“你為什么多次拒絕我來探望?”莫爾索說,我不相信上帝。
神甫追問,對此你是否有絕對的把握?莫爾索回,對于我真正感興趣的事,我也許沒有絕把握,但對于我不感興趣的事,我是有絕對把握的。
神甫轉(zhuǎn)變語氣,甚至惱羞成怒,問他為什么叫他“先生”,而不是“我的父親”。這也惹火了莫爾索,回答說:“你本來就不是我的父親,到別人那里當(dāng)父親去吧?!?/strong>
莫爾索直到臨死前,還在拒絕神甫為他做任何祈禱,認為不該把人生最后的時間浪費在上帝身上。正如他所言,我是犯人,我就付出代價,別人無權(quán)要求我更多的東西。
羅曼羅蘭說:“一個人的性格過決定他的際遇,如果你喜歡保持你的性格,那么,你就無權(quán)拒絕你的際遇。”
莫爾索從未拒絕自己的際遇(將死的命運),甚至不能說他做出了任何反抗。他非常了解自己是個什么性格的人,也知道人生中什么最重要,什么無意義。
最后加繆仿佛以“存在主義”的口吻,對個體如何存在做出了直擊人心的詮釋:
我好像兩手空空,一無所有,但我對自己有把握,對我的生命,對我即將到來的死亡等一切都有把握。是的,我只有這份把握,至少我掌握了這個真理,正如這個真理掌握了我一樣。
所謂“存在主義”,簡而言之,是指:
正確的生存方式不是非得要求我們?nèi)バ叛鍪裁?,而是要?strong>情地投入到我們自己的生命之中,把握好每一時刻。它是什么樣,我們就怎么活,不要希望任何東西有所不同,也不要藏匿對他人或者對自己命運的憤怒與仇恨。
這或許才是加繆在《局外人》里想要表達的終極意義。
這樣的意義放在當(dāng)下也完全沒有過時,甚至正是無數(shù)處于迷茫中的年輕人應(yīng)該吸收的精神養(yǎng)分。
在大眾娛樂和消費主義盛行的時代,我們是否還能對自己的行為“有把握”?是否能夠撥開重重阻礙,掙脫束縛,抓住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以名人明星為例,我們看到的是,他們在面對輿論壓力時,無論對錯,只是一味道歉。
他們很清楚人生中最重要的是金錢和名利,為了牢牢地抓住這些,不惜喪失自由人意識,甘愿做個被資本和輿論綁架的傀儡。
聚光燈能照亮一個人,也能扭曲一個人,這是他們的選擇,哪怕是被各種力量裹挾的也好。
對此我們歡欣鼓舞,拍手稱贊說:“他們真是時代的好榜樣啊。”
也許這個時代根本沒有局外人,我們都在“局內(nèi)”同呼吸,共命運,通過挖墳掘墓的方式營造出一種是非分明的假象。
一旦發(fā)現(xiàn)局外人,勢必動用所有力量將其鏟除。
我們無法再對自己“有把握”,我們被牢牢地捆綁在一起,湮沒在時代的洪流之中,在掙扎、吶喊、彷徨過后,逐漸成為一棵不會思想的蘆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