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 我讀韓愈《論佛骨表》

本帖最后由阿瓜瓜于 2010-7-22 10:43 編輯

錢穆先生說：“文藝輕薄與老佛出世，雖成兩流，而常會回歸于一趨”。又說：“從前韓愈闢佛，即提倡古文”。（見《宋明理學概述》第8頁）我本無學，看得我一頭霧水。為什么說道（老莊）和佛提倡出世，和文藝輕薄殊途同歸？為什么韓愈反對佛教？沒奈何，且去認真讀一讀韓老的《論佛骨表》。
《論佛骨表》大致可分成6段。
第1段指出：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開門見山，貶低佛法。后歷數遠古君王皆高壽者，而那時還沒有佛法呢。暗指人壽之長短，與佛法無關。
第2段列舉敬佛的朝代、君王均無善果，所謂：事佛求福，乃更得禍。由此觀之，佛不足事，亦可知矣。
第3段以高宗李淵曾動議“裁汰僧、尼、道士、女冠”為先例，婉轉地批評憲宗：您就算不能光大先帝們的遺志，那也不能倒行逆施啊。
第4段文字極盡春秋筆法，先說：陛下您迎佛骨，大概是祈福祥、娛民眾吧？可是民眾愚笨啊，他們以為陛下都信佛，小民豈可落后？所以，大家競相修佛，拋家舍業(yè)，更有把自己當貢品供養(yǎng)佛祖的，傳將出去，豈非笑話，這個可不是小事啊！
第5段是上綱上線的，曰：佛本夷狄之人，與中國言語不通，衣服殊制；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義，父子之情。韓愈說：別說那個佛祖早已不在，就算他現(xiàn)在前來朝拜我大唐，陛下也就是在釣魚臺召見一下，吃個便飯，送內外衣服整套，禮送出境，豈容他在此逗留，肆言惑眾？
第6段先引孔子之言“敬鬼神而遠之”，然后說以前君王參加喪禮，都用巫祝儀式先除不祥，現(xiàn)在陛下親迎佛骨、近而觀之，卻沒有任何巫祝儀式，您的臣子怎么都不言語呢？監(jiān)察部門也沒有舉報他們的失職嗎？我真替他們感到羞恥！現(xiàn)在我建議將佛骨或焚于火，或沉于水，讓天下人都知道皇上的英明睿智非比尋常。如果這樣做有什么后果，譬如佛祖顯靈降罪，那就讓他沖著我韓愈來，我無怨無悔。

好文章！氣勢充沛，邏輯嚴謹。真不愧為唐宋八大家之首席。
我有如下感想：
一、韓文立意，有相當的合理之處
以今天的眼光看這個問題，其實就是國家不應設立國教。在唐朝這樣的皇權專職制度下，皇帝和國家是二位一體的。所以皇帝親迎佛骨，等于是整個國家崇敬佛教。由一個國家來規(guī)定：這個宗教是好的，我們大家要加以信仰；或者，這個宗教是不好的，我們大家要加以貶黜。這個是不對的。從這個意義上說，韓文立意，有相當的合理之處。
二、韓文論據，有很多可商榷之處
1、依據過去，還是展望未來？韓愈依據儒學淵源，自承文化法脈是：先王之法-周公之禮樂-孔孟之仁義。凡不合于此，即為異端，即為惑眾。韓愈不知道，這種依據過去的思維方式，是給自己套上牢固的枷鎖。在此束縛下，你不但無法舉步邁向未來，就是抬眼看一眼未來，那都是非常艱難的。
2、華夏夷狄之分的一葉障目。自認文明化成，自認天子天朝，自認宇宙中心，這是華夏民族之宿疾！韓老有沒有讀過一些佛經呢？我敢肯定他沒有讀過。儒學自以為體系完善，優(yōu)越無比，哪里還用得著借鑒夷狄之法呢？殊不知儒學之忽略自我，而佛學之以無我為形、有我為神，正是針鋒相對。
3、以世俗眼光看待佛教。從文章可以看到，唐朝之信佛亦如現(xiàn)代，以祈福祈佑為目的。如果韓老能如王維，自當明白佛教遠非世俗之巫祝。
三、韓文缺失：信教與否乃公民自由
憲宗代表國家親迎佛骨，那是不對的。那么憲宗私下在宮廷瞻仰佛骨是否可以呢？我認為可以。
韓老的根本局限在于：他不懂得信教與否，是每個公民的自由和權利。國家為什么不能設立國教？就是因為大家是否信教、信什么教，是每個人的權利，國家不得干涉這個權利。所以，憲宗在自己處所瞻仰佛骨應無問題，但是他興師動眾、親率群臣子民出迎佛骨，那就有問題了。換言之，憲宗的個人權利我們要尊重，但是他不能濫用公權。
韓老擔心佛教引發(fā)社會動蕩，不務正業(yè)，也不是完全杞人憂天。但是我們已經知道：信教與否是公民的自由。所以韓老可以不信教，也可以宣稱不信教，這是韓老的自由和權利。正如公民可以選擇信教，也可以選擇不信，這是公民的自由和權利。這個自由和權利是平等的，無分高下的。

綜上所述，韓愈強調君王不應崇信佛教有相當的合理性，因為君王等于國家。韓愈對佛教本身的非議是源于對佛教的世俗理解，水平有限。今人所謂宗教信仰自由，則于韓老不知為何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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