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祖望《宋澶淵親征論》考
一．地名、人名、書名考釋
1、括蒼：地名。在今浙江麗水東南，以境內(nèi)有括蒼山得名。見【清】嵇曾筠《浙
江通史》二一卷，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商務(wù)印書館。
2、王交山：即王廉?！白窒ｊ?，括蒼人。博通五經(jīng)，尤精于《易》。洪武初，薦
入翰林修史，書成，授太子說書。官至陜西左布政使。所著有《茭山集》、《迂論》、《史纂》、《南征錄》、《四書詳說》”見【清】嵇曾筠《浙江通史》一七七卷，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商務(wù)印書館。
3、王交山著論：王交山此論收于葉盛《水東日記》的《王交山論寇準李綱》中。
文曰：“括蒼王交山先生廉，論寇準奉駕親征之非曰：余嘗讀宋史，至真宗時契丹寇河北，寇準為相，力主車駕幸澶州，以鎮(zhèn)軍心。夫天子外建諸侯以守疆場，內(nèi)置宰臣以為輔弼，天子但垂拱而治，疆場有事諸侯當致其力，朝廷不寧宰臣斯任其責(zé)，此不易之論也?！币姟久鳌咳~盛《水東日記》二三卷，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商務(wù)印書館?？芍嫱搜圆惶?，原文究竟出自何書待考。
4、寇萊公：即北宋名相寇準，晚年曾封為萊國公，故稱?？軠?，字平仲，華州
下邽（今陜西渭南北）人。為官敢于直言，宋太宗曾以其比為魏征。景德元年（1004）,任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同年契丹犯宋，準力排眾議，主張真宗親征。后宋遼訂立“澶淵之盟”。其后屢受王欽若、丁謂等人排擠至于遠遷，宋仁宗天圣元年病死于雷州。景祐二年特賜謚號忠愍。著有《寇萊公集》。見【元】脫脫：《宋史》二八一卷，第9527-9534頁，中華書局點校本，1977年。
5、澶淵：地名。亦即宋澶州。故址在今河南濮陽縣。澶州本漢頓丘縣地，在魏
州南，當兩河之驛路。唐武德四年分魏州之觀城、頓丘兩縣置澶州，取古澶淵為名。及晉天福三年遂移澶州及頓丘縣于德勝以防河津，懼契丹南牧也。宋景德澶淵之役猶在德勝。澶淵城，地形為南北兩城夾黃河。見【元】脫脫：《宋史》八六卷，第2122頁，中華書局點校本，1977年。 且據(jù)（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以下簡稱《長編》）卷五八記載：景德元年十一月“丙申，詔隨駕軍士先赴澶州”；“辛酉，令隨駕兵自來日以次發(fā)赴澶州”；十二月甲戌，“遣翰林侍讀學(xué)士潘謹修先赴澶州，詔澶州北寨將帥及知州不得擅離屯所，迎候車駕”；十二月丙子，“車駕發(fā)衛(wèi)南，李繼隆等使人告捷，又言澶州北城門巷湫隘，望且于南城駐蹕。是日，次南城，以驛舍為行宮?！敝腥A書局點校本，1979年。
6、澶淵之役：景德元年（1004），宋遼之間發(fā)生的關(guān)鍵性戰(zhàn)役。是年遼蕭太后與
遼圣宗耶律隆緒親自率軍犯宋，震驚宋朝野。宋軍床子弩射殺遼先鋒蕭撻覽，遼軍士氣大挫。宋真宗親征，宋軍士氣大振，加之黃河天險，遼孤軍深入，遂有和心，于是定下遼宋盟約，史稱“澶淵之盟”。見【元】脫脫：《宋史》七卷，第124-125頁，中華書局點校本，1977年。
7、河北：黃河之北。
8、子全子：即該文作者全祖望。字紹衣，號謝山。鄞縣（今浙江寧波）人。為
清代浙東史學(xué)名家。撰有《鮚埼亭集》38卷，《外編》50卷，《詩集》10卷。另有《漢書地理志稽疑》6卷，輯補《宋元學(xué)案》100卷，《全校水經(jīng)注》40卷并補附4卷。阮元嘗謂經(jīng)學(xué)、史才、詞科三者得一足傳，而祖望兼之。見【民國】趙爾巽：《清史稿》
9、英宗北狩：指明朝土木堡戰(zhàn)役英宗被俘事件。明英宗為宣宗長子朱祁鎮(zhèn)，正
統(tǒng)十四年，瓦剌在也先的帶領(lǐng)下進攻內(nèi)陸，英宗在宦官王振的慫恿下下詔親征，土木堡之役時被俘，導(dǎo)致朝野震動，明元氣大傷。事見【清】張廷玉：《明史》一卷，第139頁，中華書局點校本，1974年。
10、河：指黃河。
11、請幸成都者、請幸金陵者：《長編》載有兩次群臣議幸成都及金陵之事者。
其一，景德元年閏九月，契丹大舉南侵的消息傳至京城開封，宋廷出現(xiàn)了親征與幸金陵、成都的不同決策，據(jù)《長編》卷57，真宗景德元年閏九月乙亥條（第1267頁）載：“先是，寇準已決親征之議，參知政事王欽若以寇深入，密言于上，請幸金陵，簽書樞密院事陳堯叟請幸成都”。其二，宋真宗從京城出發(fā)北上親征，車駕至韋城，隨行大臣復(fù)有請幸金陵、成都之議。據(jù)《長編》卷58，真宗景德元年十二月壬申條（第1284-1285頁）載：“先是，詔王超等率兵赴行在，踰月不至?？芤婺锨?，上駐蹕韋城，群臣復(fù)有以金陵之謀告上宜且避其銳者，上意稍惑，乃召寇準問之?！绷頁?jù)《宋史》記載：“陳堯叟，蜀人也，請幸成都。參知政事王欽若，江南人也，請幸金陵?！笔乱姟驹棵撁摚骸端问贰范巳?，第9530頁，中華書局點校本，1977年。
12、王欽若：王欽若，字定國，臨江軍新喻 (今江西新余) 人。景德初年契丹犯
邊，自請北行知天雄軍。與寇準多有不協(xié)，后主修《冊府元龜》，常將功歸于己。善于迎合上意，因其奸邪，時人目之為“五鬼”之一。見【元】脫脫：《宋史》二八三卷，第9559-9564頁，中華書局點校本，1977年。
13、天雄：即北宋大名府。唐為天雄軍治，唐德宗建中三年改稱大名府。五代唐
曰興唐付，后晉曰廣晉府，又為天雄軍，后漢改為大名府，后周因之。為北宋交通重鎮(zhèn)，當要沖之地。見鄭天挺，譚其驤：《中國歷史大辭典·歷史地理卷》第42頁，上海辭書出版社。
14、裴度：唐朝名相。裴度字中立，河?xùn)|聞喜人。憲宗元和時，得到憲宗信任，
奉命率兵討平淮西割據(jù)者吳元濟，建立功業(yè)。見【五代】劉昫：《舊唐書》一七〇卷，第4413-4435頁，中華書局點校本，1975年。
15、李綱：李綱字伯紀，邵武人。北宋末期靖康年間，金兵南下兵圍汴京，力主
抗戰(zhàn)，多次反對欽宗的逃亡計劃。但因多次違背上意，數(shù)次罷免，而北宋最終亦亡于金。見【元】脫脫：《宋史》三五八卷，第11241-11258頁，中華書局點校本，1977年。
16、為孤注之說：此典故出自王欽若之言。欽若曰：“城下之盟，《春秋》恥之，
澶淵之舉，是城下之盟也。以萬乘之貴而為城下之盟，其何恥如之！”帝愀然為之不悅。欽若曰：“陛下聞博乎？博者輸錢欲盡，乃罄所有出之，謂之孤注。陛下，寇準之孤注也，斯亦危矣?！边@里指的是王欽若之徒的奸邪之論。見【元】脫脫：《宋史》二八一卷，第9532頁，中華書局點校本，1977年。
17、有明之事：即指英宗親征被俘之事。見注【9】。
18、高武烈王：北宋名將高瓊。高瓊，字寶臣，蒙城人。曉達軍政，是促成真宗
親征的重要將領(lǐng)。其追贈謚號曰“高烈武王”，此處為全祖望誤記做“高武烈王”。詳見正誤【2】。其事跡見【元】脫脫：《宋史》二八九卷，第9691-9697頁，中華書局點校本，1977年。
19、王振：明朝英宗時期權(quán)宦。王振，字美旭，擅權(quán)于英宗朝。也先貢馬，王振
裁其馬價，也先借此大舉入寇，又力促英宗親征，終于釀成土木之變。并死于土木堡。見【清】張廷玉：《明史》三〇四卷，第7772-7773頁，中華書局點校本，1974年。
20、楊大年：即北宋文學(xué)家楊億，字大年，建州浦城（今屬福建浦城縣）人。【元】
脫脫：《宋史》三〇五卷，第10079-10083頁，中華書局點校本，1977年。
二．正誤
1、王交山：應(yīng)為王茭山。王廉號為“茭山”，據(jù)《中國方志叢書·麗水縣志》12
卷中有“廉所居在茭山，因以名書，范氏天一閣書目作‘交山’誤也”。全祖望亦誤此。此據(jù)【民國】孫壽芝編《中國方志叢書·麗水縣志》一二卷，第1163頁，成交出版社，1975年。 又據(jù)《浙江通志》卷21《山川·處州府》載：“茭山，《括蒼匯紀》在棗山北。”則“交山”確為“茭山”之誤。
2、高武烈王：實為高烈武王。高瓊神道碑，是北宋熙寧九年，宋神宗為了向其
母高太后（高瓊曾孫女）表達孝心，令當時的同平章政事王珪所撰，并收入了王珪的文集《華陽集》中。碑文名為“推忠保節(jié)翊戴功臣忠武軍節(jié)度許州管內(nèi)觀察處置等使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太尉使持節(jié)許州諸軍事行許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上柱國渤?？ら_國公食邑八千七百戶食實封三千戶累贈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烈武髙衞王神道碑銘”?？芍獞?yīng)為高烈武王。 且碑文中記載了烈武王之由來：“念王之功，乃親考六家之書，以安民有功曰‘烈’，折沖御侮曰‘武’特賜謚曰‘烈武’”。全祖望誤為“武烈”。此碑文收錄自【宋】王珪：《華陽集》四九卷，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商務(wù)印書館。
三．讀后
萊公成算有幾何？
全祖望的《鮚埼亭集外編》里有一篇《宋澶淵親征論》，立論新穎。其中最鮮明的就是突出寇準在澶淵之役中的作用。全祖望用充滿感情的筆鋒，毫不吝嗇的褒揚寇準，把寇準的形象塑造為一種胸有成竹的“文可安邦，武能定國”，臨危而慷慨赴命，力挽狂瀾的英雄。這在文中往往而在。比如：“所恃者萊公耳”、“ 其于契丹亦有何慮”、“ 萊公之善算”、“ 早已了然于方寸”、“ 而乃與楊大年飲博自如，是非漫無成算而故為無懼者也”等言充斥于文中。使人產(chǎn)生一種疑惑：寇萊公真有如此神助？其成算真能有幾何呢？
首先，我們需要了解的是當時的局勢。景德元年的這次澶淵之戰(zhàn)，在真宗親征前是個怎樣的情形呢？宋建國伊始，幽云地區(qū)大部分仍為遼所控制，而幽云之地歷來為中原屏障，而對于快速機動的騎兵部隊來講，天然屏障是最大的障礙。遼不善于攻城，遇城難攻則繞過即可，因此這次遼兵南犯，前期可以說是進展神速。而快速機動是一把雙刃劍，深入宋境的遼兵固然給宋朝帶來極大的震撼，卻也犯了孤軍深入的大忌，面臨著后援被切斷的困境。
“宋真宗成平六年(1003)四月，遼圣宗派軍南侵，宋軍敗于望都，王繼忠被俘，宋朝于是大力整治河北邊防，乃于河北沿邊設(shè)置三道防線，以加強縱深防御”“在澶淵之盟簽訂前夕，河北重要的軍事要點仍在宋軍手中，遼軍實際上面臨著孤軍深入、后方被阻斷的危險，但是宋軍仍不敢采取有效的軍事行動。縱深防御的主旨本在于使敵軍受到層層阻擊，使其意識到占領(lǐng)每一寸土地都要付出極為高昂的代價，但宋軍的三道防線并未取得預(yù)期防御效果?！保ā侗彼五Y之盟前的河北軍事防御區(qū)域》，王軼英 河北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 2012 第1期）
宋軍采取的消極防御的戰(zhàn)術(shù)是遼軍快速兵臨澶州城下的“幫兇”，但同時卻也能給遼軍帶來心理上的震懾。
再來看澶州城的地位，澶州城屬于南北兩城中間夾著黃河的地理情況，憑借著黃河天險，為軍事必爭之地?！坝钟诰╃芩拿嬷盟妮o郡：潁昌府為南輔，鄭州為西輔，澶州為北輔，建拱州于開封襄邑縣為東輔，并屬京畿?！?《宋史卷》85)可以說一旦澶州破，則北宋就會面臨著極為危險的局面，北宋靖康之事是否會提前都未可知。
那么當時宋朝統(tǒng)治者又是什么局面呢？景德元年，在畢世安的支持下，寇準任副相（蓋真宗也不喜寇準直脾氣）。而真宗歷來倚重的李沆突然死在任上，從精力與能力上看，寇準的歷史作用凸顯出來，歷史的偶然性與決定性把一次機遇交給了寇準。在關(guān)鍵的時刻，寇準的剛毅與決斷的優(yōu)勢能夠體現(xiàn)出來。那么問題來了，寇準的成算究竟有幾何呢？
優(yōu)勢一：遼軍孤軍深入，臨于澶淵，宋將死守，一時難以逾越。 優(yōu)勢二：宋軍若果以真宗親征，聲威必壯，士氣必振。
優(yōu)勢三：主場作戰(zhàn)。寇準有奏：“不當與敵人爭鋒原野以決”。（《續(xù)長編》卷57）
而這些并不能代表寇準已經(jīng)有了十足的成算。事實上，寇準不斷催促真宗親征，是其決斷性格的體現(xiàn)；而真宗一再拖延時間，同意畢世安的仲冬出發(fā)，也體現(xiàn)了真宗長于深宮中的一種怯懦。這與全祖望談到的寇準成算與天子神武之事大相徑庭。
加速澶淵之盟這個進程的，是一次宋軍偶然的勝利。即宋軍射殺遼將撻覽。這個捷報自真宗啟程后發(fā)出的，寇準在力促真宗親征時并不知此事?！败囻{發(fā)衛(wèi)南，李繼隆等使人告捷”（《續(xù)長編》卷58），因此我竊認為，宋與遼的議和有偶然性的因素，而這與全祖望認為的成算“了然于方寸之間”是不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