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頤和園這座優(yōu)雅的東方園林中,百年前滅亡的那個王朝的影子依然時時閃現(xiàn)。古殿,佛塔,銅牛,長廊,蘇州的園,揚州的橋,把中國古典文明的一處處斷面,如同剪影般傳遞給來去匆匆的游人??墒牵驮谶@座東方的精美園林中,細心的人卻可以看到一件迥異于那個時代的東西,那,就是今天停放在昆明湖水師學堂的“永和號”輪船。
永和號是我國可考清代保存最為完整的近代化汽船,兩座雕花的明輪推進器,似乎隨時等待著帶它再次踏上航程。
這艘蒸汽鐵殼的火輪船,如今已經(jīng)成了研究那個時代艦船構造的活化石,當時,在點綴著肩輿和太監(jiān)的這座東方宮廷,卻是開化的象征。
1908年,日本政府將永和號贈與清王朝的最高執(zhí)政者慈禧太后,于是這艘造型優(yōu)雅的小輪船就成為從未見過大海的老佛爺一生唯一的“御艦”。在四個擬定的名字中,慈禧太后自行選定了“永和”的名字,似乎昭示著兩個鄰國永遠和平的融融之情。
大約,當時在場的雙方都忘掉了,在中國海軍學校的圖書館門前,此時正立著一塊木牌,那上面的四個字是“雪甲午恥”。
這塊木牌,自從1895年甲午戰(zhàn)爭失利開始,就立在那里,而且將一直留在那里,它將一直留到1945年,直到中國海軍代表鐘漢波少校以受降者的身份踏上日本國土的那一天。
如今,我們幾乎把這一切都忘卻了,只有上了年齡的人,偶然會提起《甲午風云》中那位剛毅的中國海軍艦長鄧世昌。
畢竟,甲午,已經(jīng)百十五年。
然而......
福岡,定遠館,北洋水師最大戰(zhàn)艦定遠號裝甲板上赭紅色的鐵銹,依然在日本列島的風雨中漸漸剝蝕。午后的陽光中,前來探訪的薩蘇把手放在這塊已經(jīng)被改成別墅大門的鋼板上,試圖測量它的厚度。忽然發(fā)現(xiàn),它竟然是溫暖的,仿佛一個人的體溫。
我們今天很多人已經(jīng)忘記,在那艘叫做“永和”的小輪船到達中國二十年前,曾經(jīng)有一支掛著龍旗,蒸汽鐵甲的艦隊在東方的海洋上游蕩,它的名字就叫做“北洋水師”。
而在“永和號”到達中國的時刻,這只艦隊早已蕩然無存,只有星星點點的殘骸留在世間,銓敘著那段血火與淚的滄桑。
薩蘇后來說:
“一瞬間,一種難言的情感,酸楚而溫暖,就從心底涌出來。北洋水師官兵們用英語傳遞口令的聲音,依稀在耳邊回蕩。那是一種異常蒼涼和悠遠的感受。你觸摸的,仿佛便是百年來封閉在其中定遠號軍艦的魂魄。當然,我們知道,那或許是下午陽光的余溫,讓百年的遺骸仿佛有了生命的感覺,而一段文字忽然掠過了我的腦海 --以色列人過哭墻,匈奴過祁連山。過之無有不哭也。“定遠號軍艦兩塊布滿彈痕的裝甲板,今天依然保留在日本福岡太宰府的天滿宮。
從那一天起,薩蘇就產(chǎn)生了一個心愿 -- 去走遍天涯海角,尋找北洋水師留在世間最后的蹤跡。我要追尋他們的腳步,去探索這支艦隊曾經(jīng)有過的戰(zhàn)斗,去找回他們曾經(jīng)擁有的回憶。
1895年4月17日,中國在甲午戰(zhàn)爭中戰(zhàn)敗,清政府被迫簽訂了中日《馬關條約》,在那場戰(zhàn)爭中,被視為中國近代海軍圖騰的北洋水師全軍覆沒,這支曾經(jīng)擁有兩艘裝甲艦,十余艘巡洋艦,威震東亞的大艦隊煙消云散,成為中國海軍歷史上的一大恨事。威海衛(wèi)軍港,從此也帶有了土倫或斯卡帕弗洛的意味 – 那曾經(jīng)是法國海軍和德國大洋艦隊的全軍葬身之處。由于北洋水師戰(zhàn)敗后,一部分遺物被當時的日本軍人或民間人士作為紀念品帶回本國,至今,仍有不下百件甲午戰(zhàn)爭和北洋水師的遺物,殘留在日本的土地上。
一個世紀的斑駁歷史,給每一件遺物打上時光的烙印,但當我們走在他們面前,百年的歷史,卻仿佛只是一個閃回。
為此,我們在2010年7月到9月間與中國國家地理雜志,中國海軍史研究會,北洋水師旅游開發(fā)總公司,著名攝影師婁林偉先生合作,對在日的甲午-北洋水師遺物進行了兩次考察,這也是北洋水師覆沒之后,中國人首次在日進行此類考察活動。特別是9月16日至21日進行的第二次考察,獲得了極為豐碩的成果。
這一系列的文字,大約可以作為這次考察的一個記錄吧。
我們?nèi)サ牡谝粋€地點,卻沒有軍艦上的遺物,而是一處墓地 – 位于大阪府玉造的真田山舊陸軍墓地。
那里,六名在甲午戰(zhàn)爭中被俘的清軍官兵,長眠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