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圖、洛書的源流
(根據(jù)【龍云閣】①保和殿群6月28日/7月13日講稿整理)
前
這次要講的題目是《河圖洛書的源流》。
一說到河圖、洛書,大家可能就會想到《易經(jīng)》,眼前就會出現(xiàn)那兩幅由黑、白點構(gòu)成的數(shù)字矩陣,覺得這河圖、洛書是個很奇妙的東西,這是大多數(shù)人的“共識”或“成見”,并不奇怪。注意一點哈,我說的“成見”不是那種“我對某人有成見”的“成見”,而是對某些問題有個相對固定看法的意思。
“共識”是帶有群體性的,“成見”則是帶有個體性的,因為我們大部分是業(yè)余愛好者,自己的一些看法可以說是個人的“成見”,當然,這“成見”有一部分是來自于“共識”。
“成見”這個人人都有,本不是壞事,但是要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成見僅僅是成見,它不等于真理!也就是說,成見是會有錯誤的,所以說它是相對固定的,不是絕對的。正確的方法是,當對謀些問題有了成見,在以后的學習中,發(fā)現(xiàn)有確切證據(jù)可以證明自己的成見正確,那就繼續(xù)堅持;如果有堅實證據(jù)證明自己的成見錯誤,那就要進行修正甚至改變,說白了就是一句話:我們不能堅持謬論!
但是有些人并不是如此,他們的成見一旦形成,是絕對不會改變的,即使是有一萬條證據(jù)證明他的成見錯誤,他仍然無視,仍然堅持,甚至不惜胡攪蠻纏,撒潑耍賴,現(xiàn)在橫行業(yè)余學術(shù)圈的“民科”們就是典型的例子。他們的成見形成,靠兩種方法:
一是先入為主法。他對某事有了疑問,也會去學去問,他碰到的第一個答案就是真理,所謂先入為主,以后再有任何答案他統(tǒng)統(tǒng)都不會接受。比如他對熊的顏色有疑問,會去看,去求解。他看到一只黑熊,好了,在他的腦子里,熊一律都是黑色,如果這時候有人告訴他熊也有白色的,那他絕對不會相信,會找出任何理由來否認,你就是抓一只北極熊放在他眼前,他也會說那是你用漂白粉把黑熊漂成那樣的,總之不會承認,你再怎么說也白搭。
二是異想天開法。他對某事有了疑問,不學不問,而是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對著天花板發(fā)呆,苦思冥想,用自己的腦子尋找答案,異想天開。一旦某天他靈光閃現(xiàn),想出了一個他自認為合理的“答案”,這就是絕對真理了,此后無論你拿出何種合理、有據(jù)的答案來,他都一概不承認。這種人一般把自己當成圣人乃至上帝。
我曾經(jīng)有一位同事,比我年齡大不少,他在單位自號為“通才”,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經(jīng)常給人講大道理,解答問題。也經(jīng)常來找我“請教”、“討論”問題,其實就是來發(fā)表他的“高論”,顯示“能耐”的,根本不存在什么請教、討論的情況。開始我還發(fā)表一下意見,后來發(fā)現(xiàn),他說的東西,不管你愛聽不愛聽、同意不同,只是可勁兒地說;而你說的東西,他也是一概不聽、一概無視。
比如有一次他到我們辦公室,我們正在商量單位組織去泰山玩的問題,他又開講了,講泰山,大談泰山文化,他說:“泰山是五岳中最高的……”
我聽不下去了,說:五岳中泰山不是最高的吧。應該是華山。
他急了,說:“你怎么能這么說?你還是不是山東人?泰山多么雄偉,文化多么豐富,歷史多么悠久……”
我說:我承認泰山雄偉,承認泰山文化豐富,也承認它歷史悠久,但是和它的高度有啥關(guān)系?和我是不是山東人有啥關(guān)系?你有什么證據(jù)說五岳中泰山最高?
他說:“我一直認為泰山最高,這個還要啥證據(jù)?那你有什么證據(jù)說華山比泰山高?”
我身后的書架上有本《辭海》,我翻出里面的“泰山”和“華山”的詞條,說:“泰山海拔1524米,華山海拔1997米,華山比泰山高四百多米……”
我把書拿給他看,他竟然一揮手把我的書打落在地,面紅耳赤地大喊:“我不看!書上說得都對嗎?你敢肯定書上沒錯?全信書不如無書!我看你是看書看呆了!你太幼稚了!”
說完揚長而去。我是目瞪口呆。
后來我們?nèi)ヅ捞┥搅?,他竟然還在給大家講:“五岳中泰山是最高的……”
從那以后,他還來找我“請教”、“討論”問題,我再也不發(fā)表意見了,該工作就工作,不工作就喝喝茶、讀讀書、看看報,由他在那里唾沫橫飛,最多只是出于禮貌“嗯嗯”、“啊啊”、“你說得對……”,應付兩句了事,總不能把同事關(guān)系搞僵了吧。
我全信書是“呆”是“幼稚”,你全不信書是什么?我不是通才,不是圣人,更不是上帝,一點可憐的知識都是看書看來的,既然書全都不可信,我的話就更不可信了,說了你也不聽,那我還說了啥勁兒?
我給大家說這些,絕對不是說大家就是這樣的人,而是要說明一點道理:成見可以有,但是不能囿于成見,更不能死抱錯誤的成見,而要實事求是,看對方說得是不是有理有據(jù)。不要因為別人說的與自己的成見不合,就不聽不理,或者干脆把別人有理有據(jù)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否了,那不是嚴謹?shù)闹螌W態(tài)度。
好了,廢話說完,下面正式開講。內(nèi)容大致有這么幾節(jié):
這是我剛擬定的一個講課內(nèi)容,我就按照這個思路講下去,牽扯到的內(nèi)容很多,可能一次講不完,看時間,能講到哪里算哪里。
第一節(jié) 先秦的河圖
首先要說的是,秦漢以降,河圖、洛書并稱,幾乎成了慣例,提河圖必定要說到洛書,二者就象孿生兄弟,少了哪一個都不完整。可是,在先秦的文獻中,關(guān)于河圖、洛書的記載少得可憐,關(guān)于河圖的有點兒,而關(guān)于洛書的,竟然一點都沒有,這個比較奇怪。
先秦關(guān)于河圖的明確記載只有四項資料:
1.《尚書·顧命》:“越玉五重:陳寶、赤刀,大訓、弘璧,琬、琰,在西序;大玉、夷玉,天球、河圖,在東序。”
2.《論語·子罕》:“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
3.《墨子·非攻下》:“赤鳥銜珪,降周之岐社,曰:‘天命周文王伐殷有國?!╊崄碣e,河出綠圖,地出乘黃?!?/font>
4.《北堂書鈔》卷一百五十八引《隨巢子》曰:“姬氏之興,河出綠圖。”
我們先來看第一條,就是《尚書·顧命》的那條。過去的注釋一般認為,這里“越”是發(fā)語詞,無義?!爸亍笔嵌嗟囊馑迹鯂S在《陳寶說》一文里認為“非一玉,故曰重?!蔽逯氐挠窬褪牵宏悓殹⒊嗟稙橐恢?,大訓、弘璧為一重,琬、琰為一重,大玉、夷玉為一重,天球、河圖為一重,一共五重。不過劉起釪先生在《尚書校釋譯論》里有不同的看法,他認為“越玉”乃是越地出產(chǎn)的玉石,“五重”是五雙,“越玉五重”是單獨的一種玉,不包括下面的諸玉。下面所說的,陳寶是一種玉器名,是一種介于玉、石之間的美石,秦人祠陳寶,其實就是一塊石頭;赤刀,是一種朱色的玉刀;大訓,是刻有先王訓誡之辭的玉版;弘璧是大玉璧;琬是圓頂?shù)挠窆纾羌忭數(shù)挠窆?;大玉?jù)說是出自華山的一種玉石;夷玉也是一種美玉,因為出產(chǎn)在東夷之地,故名,也稱為“珣玗琪”;天球是雍州出產(chǎn)的一種天青色的玉;這些都是所謂的玉類。那么“河圖”呢?大家說說該是啥玩意兒?它和一堆玉器陳列在一起,很明顯的,它是一種玉石。顧頡剛先生在《三皇考》里說“這是他們的寶物,或是他們的古董。其中以玉為最多,球璧琬琰都是玉?!訄D’不知是什么東西,也許是黃河的圖,也許是在河中找出來的一塊玉石,上面有些圖畫的紋理的?!逼鋵崳@個說法早在清代學者胡渭《易圖明辨》里就有了,他說:“據(jù)曹魏時,張掖出石圖,有八卦之狀,高堂隆以比東序之世寶,則河圖當為石類。俞玉吾琰云:‘天球,玉也;河圖而與天球并列,蓋玉之有文者。’”所以屈萬里在《尚書今注今譯·顧命》里就直接說:“河圖,疑自然成文之玉石,出于黃河者。”劉起釪先生也說“胡渭之文正確地指出河圖為東西序所陳的大寶之一,曹魏時高堂隆即據(jù)張掖出土石圖論定東序之河圖亦石類。俞琰則據(jù)河圖與玉器天球并列知河圖亦是美玉之有文者。這些都認定河圖即是玉石之寶物,是完全正確的?!币虼宋覀兛梢钥隙ǖ卣f,《顧命》里說的“河圖”,就是一種玉石。
再來看第二條,就是《論語·子罕》中孔子的那幾句話??鬃诱f“鳳鳥不至,河不出圖”,我看來是要完了。這是怎么回事呢?我們先說說鳳鳥是代表什么意思吧。先秦對于鳳鳥的功能介紹不多,《山海經(jīng)》里說丹穴之山上有鳳,“見則天下安寧”,其它就不見了。漢代以后,可就很多了,比如讖緯《論語摘衰圣》里說:“鳳有‘六像’、‘九苞’,……子欲居九夷從鳳嬉”,宋均注:“鳳遇亂則潛居九夷。”《格物總論》里也說鳳鳥出東方君子之國,見則天下安寧??梢姟傍P鳥至”就是一種祥瑞,表示天下安寧,如果天下大亂,它就跑到東方的九夷之地藏起來了。所以孔子覺得自己居于亂世,得不到重用,想去居九夷,跟鳳鳥一塊玩兒。那么我們就可以理解了,“河出圖”應該是和“鳳鳥至”一樣,也是一種祥瑞,孫氏《瑞應圖》的“河圖”條里說:“王者承天道,四通而悉達,無益之術(shù)藏,而世無浮言,言吉則河出龍圖?!笔钦f王者秉承天道,恩澤四通八達遍及天下,沒有用的東西都潛藏了,世上沒有虛話假話,人們說的都是好話吉祥話,這樣的情況下黃河里就會出龍圖。那么,我們可以明白,孔子說“鳳鳥不至”指的是天下不安寧,是亂世;說“河不出圖”,就是說王道衰微,不利于世,世上邪術(shù)橫行,假話虛話滿天飛,仍然是亂世之象??鬃幼試@生在這個亂世,巴望著能天下太平安寧,可是巴望了一輩子,還是不能得到,所以說“吾已矣夫”,意思是我沒戲了。所以說,河圖在孔子時代,也被看做是一種祥瑞之物。
再看第三條、第四條《墨子》和《隨巢子》里的那話,隨巢子是墨家學派的人物,他說“姬氏之興,河出綠圖”,顯然是跟了墨子的話說的,這個沒啥問題。《墨子》說“河出綠圖,地出乘黃”,孫詒讓《閑詁》說“綠”一作“箓”,“綠圖”就是“箓圖”,后來也寫作“錄圖”。本來“箓”、“圖”是有區(qū)別的,“箓”是一種用文字書寫符信,后來也指用文字書寫的書籍;“圖”則是圖畫。不過,古人著書往往是圖文并茂的,到漢代還是如此,我們看看馬王堆里出土的那些帛書,后好多都是有圖有文,所以后來把二者連稱為“箓圖”或“圖箓”?!赌印防镞@個“河出綠圖”是什么意思呢?其實看看文字就知道了,那是表示周文王伐殷,可以取得天下;“地出乘黃”也是這個意思,“乘黃”本來是一種神馬名,又名“吉光”、“吉良”、“吉斯之乘”、“騰黃”、“飛黃”等,跑得快,現(xiàn)在我們說的“飛黃騰達”,就是從這里來的?!度饝獔D》里說“騰黃者,神馬也,其色黃。王者德被四方則至”。顯然,這里的“河出綠圖”、“地出乘黃”也都是一種祥瑞。
我們都知道,真正的“圖”或“書”都是人畫的、寫的,黃河里不可能出產(chǎn)這東東,我們只能確信,這種“河圖”是一種天然的事物,再配合《顧命》里說法,我們就可以斷言了:先秦時期的“河圖”是黃河里出產(chǎn)的一種帶有圖案的玉石或似玉的美石,古人把它當成寶器或祥瑞之物。
古人對玉的觀念有時候比較寬泛,一些質(zhì)地優(yōu)良堅硬、外表光潤美觀的石頭,也當做玉類,大家看看《說文解字·玉部》里的收的一些字就會知道,比如“瑀”是“石之似玉者”,“琇”是“石之次玉者”,這種美石很多,都從“玉”,可知都可以視為玉類。而巧合的是,黃河里正是出產(chǎn)一種光潤美麗似玉而又帶圖案花紋的石頭,就是被現(xiàn)在奇石收藏界追捧的“黃河石”。
黃河縈繞曲折,《河圖絳象》里說它每千里一曲,一共有九曲,所以有“九曲黃河”之稱,流程很長,蜿蜒于崇山峻嶺之中,水流夾帶的石頭很多,經(jīng)過天長日久的流動、沖擊、洗刷,使這些石頭汰去沙質(zhì),精華獨存,光潔圓潤,如金似玉,色澤絢麗、圖案豐富,成為一種著名的觀賞石?,F(xiàn)在的黃河石按照產(chǎn)地分有有青海黃河源石、蘭州黃河石、寧夏黃河石、內(nèi)蒙黃河石和洛陽黃河石等,按照石頭的外形分有畫面石、景觀石、彩色石、抽象石、文字石等等諸多種類,據(jù)說現(xiàn)在好的黃河石價格都數(shù)十萬甚至上百萬,純金真玉的價格都難望其項背。
那么我們可以理解,先秦之時人們還沒有刻意去搜集收藏黃河石,得到一塊精美的黃河石頭也必是出于偶然,人們驚奇它石質(zhì)的優(yōu)良,圖案的古怪精美,就當成玉石一類的寶物收藏起來。因為上面有圖案,有些圖案甚至象文字(“文字石”就是這么來的),自然可以稱它為“圖”或“箓”;因為是產(chǎn)自黃河,自然就會叫它“河圖”。另外,古人甚為崇拜黃河,對河神祭祀也很隆重,這個看看殷墟卜辭就會知道,里面祭祀河的卜辭很多,黃河在古人心目中是一條神河,它突然出產(chǎn)一塊帶圖案或貌似文字的石頭,古人就會認為肯定有一定含義,蘊含著神祇的旨意在里面,是一種預言,所以就把它當成了一種帶有神示的祥瑞之物,由此引申,“河出圖”就被當成了一種太平之世才會出現(xiàn)的瑞兆,同時“箓圖”也成了一種預言書的代名詞。
一直到秦代,“箓圖”還被當成預言,比如《史記·秦始皇本紀》有這樣一段記載:“始皇巡北邊,從上郡入。燕人盧生使入海還,以鬼神事,因奏《錄圖書》曰:‘亡秦者胡也’。”上面說了,“錄圖”就是“綠圖”,也就是河圖,有預言性質(zhì),這個“錄圖書”,也是預言,秦始皇信了,他認為肯定是胡人將要滅亡秦朝,所以他讓蒙恬帶了三十萬大軍去打北方的匈奴,又修筑長城以阻擋這些胡人??上杨A言理解錯了,那個“胡”是指二世胡亥,而不是胡人。
正因為河圖是一種帶圖案或文字的石頭,所以當時一些人造預言也喜歡模仿這個。比如秦始皇三十六年,天上掉下一塊大隕石,有個喜歡多事兒又缺腦子人的就在那隕石上刻上了“始皇帝死而地分”七個字,其實就是想模仿河圖的預言,因為隕石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嘛,上面的字可以象河圖一樣代替“天命”。這下子惹了塌天之禍,秦始皇不信這是“天命”而確信是人為,派出公檢法司人員去嚴厲追查居住在隕石四周的老百姓,要查出來這是誰干的。老百姓知道這禍事不小可,沒有一個人敢承認。趙政同志做事向來干脆利落,沒人承認是吧?好咧,寧可錯殺一萬也不放過一個,統(tǒng)統(tǒng)殺了!于是這幫子老百姓倒了血霉,被殺了個干凈。這預言沒能成為“天命”而搞出了一堆人命。
由此我們就可以明白,先秦所謂的河圖,就是產(chǎn)自黃河的一種帶有圖案的石頭,它是一種大自然的產(chǎn)物,并非什么神秘的東西,但是被當成了寶貝或一種祥瑞之物。
第二節(jié) 先秦的丹書
先秦時期沒有“洛書”的說法,但是有一種“丹書”,見于《呂氏春秋·應同》,是這么說的:“凡帝王者之將興也,天必先見祥乎下民,……及文王之時,天先見火,赤烏銜丹書集于周社?!边@里明白地說了,“丹書”是一種祥瑞,但不是從哪里“出”的,而是由赤烏這種鳥銜來的。這話是誰說的呢?不是呂不韋說的,而是戰(zhàn)國時代的鄒衍。
鄒衍是戰(zhàn)國時代學術(shù)界著名的人物,他本來學的是儒術(shù),可后來卻是因為談論陰陽五行學說出了名。他也是著名的演講家和寫手,尤其喜歡談論天文,非常有名,所以當時的人給他起個外號叫“談天衍”。據(jù)說他寫過十幾萬字的書,這在當時可算是著作等身了。他發(fā)明了一種學說,叫做“五德終始”,因此還寫了一本書,就叫《終始五德》,這是《七略》里的名字,《史記·封禪書》集解引如淳說叫《五德終始》,在《漢書·藝文志》里叫《鄒子終始》,有五十六篇之多,洋洋灑灑的大部頭著作。很可惜,這書失傳了,部分內(nèi)容就保存在《呂氏春秋·應同》這一篇里。大概的理論就是:古代的帝王或朝代都屬于金、木、土、水、火五行中的一行,稱為“某德”,如金行就是金德,木行就是木德,等等。而帝王、朝代的更迭,都是根據(jù)五行相勝也就是相克的原理來循環(huán)的。他先說“凡帝王者之將興也,天必先見祥乎下民”,就是說某帝王者要興起的時候,上天必定會先降下一些祥瑞預兆,讓老百姓知道這個帝王是屬于哪一行,他對夏、殷、周三代的記述是這樣的:
及禹之時,天先見草木秋冬不殺,禹曰“木氣勝”,木氣勝,故其色尚青,其事則木。
及湯之時,天先見金刃生于水,湯曰“金氣勝”,金氣勝,故其色尚白,其事則金。
及文王之時,天先見火,赤烏銜丹書集于周社,文王曰“火氣勝”,火氣勝,故其色尚赤,其事則火。
根據(jù)這個說法,夏代是木德,因為上天降了瑞兆是“草木秋冬不殺”,色尚青;夏被殷滅了,就是木被克勝了,五行中克木的是金,殷就該是金德,所以上天降了一種瑞兆是“金刃生于水”,殷就金德了,色尚白,所以滅了木德的夏就合情合理;殷被周滅了,就是金被克勝了,五行中克金的是火,周就該是火德,所以上天降了一種瑞兆是“赤烏銜丹書集于周社”,赤烏、丹書都是紅色,就是五行中火的顏色,所以它是火德的瑞兆,周人就是火德了,色尚赤,自然周滅殷也是合情合理。鄒衍在后面還作了一番預言,說:“代火者必將水,天且先見水氣勝,水氣勝,故其色尚黑,其事則水。”秦始皇就相信了這個,他取代了周得了天下,就認為自己是水德,《史記·封禪書》里說得明白:
“秦始皇既并天下而帝,或曰:‘黃帝得土德,黃龍地螾見。夏得木德,青龍止於郊,草木暢茂。殷得金德,銀自山溢。周得火德,有赤烏之符。今秦變周,水德之時?!谑乔馗釉弧滤?,以冬十月為年首,色上黑,度以六為名,音上大呂,事統(tǒng)上法?!?/font>
這明白地就是接受了鄒衍的“五德終始說”做出的舉動。
大家看看這事兒吧:“五德終始說”固然是鄒衍的編造,是一種用新造的虛擬理論去硬套歷史的做法,可以說是瞎扯淡。但是無論古今還是中外,都有一個共同的現(xiàn)象,就是不論是真理還是謬論,只要有人造出來,就有人信!當然也會有人反對,這就看編造者的運氣了。編造的東東符合當時的社會需求或統(tǒng)治者的心愿,信的人就會多,就會得到流傳,是運氣好;反之就遭到多數(shù)人的反對或冷落,會消失,運氣差——合理才能存在,存在就是合理。
鄒衍所處的戰(zhàn)國時代是個亂世,除了周人之外,那些諸侯國從上到下都有變革天命、改朝換代的念頭,所以鄒衍的學說就大行其道。到了秦、漢二代也為統(tǒng)治者所接受,特別是漢代讖緯之學的興起,他們祖述的就是鄒衍的理論,大談“五德終始說”,所以鄒衍的學術(shù)繼續(xù)被發(fā)揚。到了魏晉以后,歷代禁絕圖讖,凡與圖讖學說有關(guān)的東東連根兒拔,鄒衍這個老祖宗自然也跟著到了霉,書也和那些圖讖一起失傳了。
那么我們可以知道三點:一是赤烏銜丹書的說法和其它那些什么“草木秋冬不殺”、“金刃生于水”之類的都是鄒衍的編造,也是一種祥瑞之物,但沒有什么事實依據(jù),和河圖有實物為說不能相比;二是秦人既然接受了鄒衍的“五德終始說”,自然也把他編造的那些祥瑞故事也都承認下來,請看上面引的《封禪書》里的話,那么“赤烏銜丹書集于周社”必定也被當成了真實的歷史加以信任了。三是鄒衍只說丹書是赤烏銜來的,沒有說和洛水發(fā)生什么關(guān)系,因此也稱不上什么“洛書”。
我為什么要給大家白話了這么半天“丹書”?因為它和洛書的出現(xiàn)有不可分的密切關(guān)系。
第三節(jié) 秦漢間洛書的出現(xiàn)
上面說了,丹書本來和洛水沒啥關(guān)系,不是洛書,但事情總是會發(fā)展變化的。我們再看看前面引《墨子·非攻下》的話,就知道文王之時有了三種祥瑞:河出綠圖,地出乘黃,赤烏銜丹書,而“綠圖”和“丹書”可真是巧合的一對兒,怎么能不讓人產(chǎn)生聯(lián)想。其實上面也分析了,“綠”本是“箓”的假借字,不是顏色的“綠”,但古人有時候喜歡望文生義,不管這些,既然有丹書,是紅色的書,“綠圖”何嘗不能理解為綠色的圖?
還有一個問題是,丹書是赤烏銜來的,但是這丹書是赤烏從哪里銜來的?或者說是誰作的?哪里出的?要說是赤烏自己寫的,那肯定要挨嘴巴子。古代有“河出圖”之說,那么“丹書”會不會也是從某條河里出來的?
巧的很哎,古人知道與河相近的一條大河就是洛水,還有一點是,最早關(guān)于丹書的傳說是與周文王興周有關(guān)的,而周人興起得了天下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在洛水邊上作了一個大邑,就是洛邑,也稱為“成周”,和周人密切相關(guān)。于是有人就開竅了,啊呀,綠圖是黃河里出的,那么丹書是洛水里出來的就有可能了,于是,《系辭》里就寫:“是故天生神物,圣人則之;天地變化,圣人效之;天垂象,見吉兇,圣人像之;河出圖,洛出書,圣人則之?!钡搅恕痘茨献印m真訓》就寫得更具體了:“古者至德之世,……洛出丹書,河出綠圖”,很明顯了,《系辭》里的“洛出書”也就是《俶真訓》里的“洛出丹書”,也就是“洛書”了。
這樣我們可以知道,河圖這東東本來是有實物依據(jù)的,是把黃河石神化了的產(chǎn)物;洛書則是受了“河出圖”和“赤烏銜丹書”的啟發(fā)創(chuàng)造的。最早說“河出圖、洛出書”的,就是《系辭》。《系辭》是一篇《易傳》,《易傳》的產(chǎn)生時代是秦始皇焚書坑儒以后到西漢初期,前后不過二十年左右的時間,所以我們可以明白,“洛出書”的說法應該是肇始于秦代而昌盛于漢代。到了漢武帝時,獨尊儒術(shù),《易傳》和《周易》一起被列為儒家經(jīng)典,舉世信奉,于是乎“河出圖、洛出書”這事兒就這么定了。
更有驚人之舉是,《論語》里孔子的原話是“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因為有了洛書的出現(xiàn),漢代的司馬遷作《史記·孔子世家》的時候,孔子的話就變成了“河不出圖,雒(洛)不出書,吾已矣夫!”把“鳳鳥不至”一句給砍掉,換成了“雒不出書”,大約是司馬遷覺得“鳳鳥”約等于“赤烏”,而赤烏是銜來丹書的神鳥,丹書是洛水里出的,那么“鳳鳥不至”也就是相當于“雒不出書”,說明那時候“河出圖、洛出書”已經(jīng)在社會上產(chǎn)生了比較廣泛的影響,連太史公也不能不趕時髦、隨大流了。
當然了,洛河里也出產(chǎn)美石,現(xiàn)在奇石收藏界稱之為“洛河石”,情況和黃河石差不多,也有不同的色彩、圖案,石質(zhì)也很優(yōu)良,近似玉類,宋代的張齊賢《洛陽縉紳舊聞記》里就明白地說:“洛河出美石,其中時有滑凈光瑩類玉者”。不過,從古書的記載來看,“洛書”的產(chǎn)生與此無關(guān),上面都已經(jīng)辨析過了。
第四節(jié) 漢代的河圖、洛書概念
到了漢代,不用說,河圖、洛書的名目已經(jīng)有了,而且都知道它們是一種能預言吉兇的寶物,但到底這兩種神奇的寶貝是什么東西?人們還在不斷地“探討”,在“探討”兩個字上加引號,是因為這個“探討”其實約略等于想象+編造,漢代人開始發(fā)揮自己的想象力,給河圖、洛書編造故事,所以漢代的典籍中,關(guān)于河圖、洛書的說法就變得非常豐富。
上面說過,最早說“河出圖、洛出書”的是《系辭》,它說這話是什么意思呢?上面已經(jīng)引用了,為了讓大家看明白,這里再引用一遍,見于《系辭上》的第十一章:
“是故天生神物,圣人則之;天地變化,圣人效之;天垂象,見吉兇,圣人像之;河出圖,洛出書,圣人則之?!?/font>
大家看明白了哈,這是一串語氣連貫的排比句,大意是說,天生了神奇之物,圣人要效法它;天地的變化規(guī)律,圣人要學習順應它;上天降下了預示吉兇的兆象,圣人要模仿它;黃河里出了圖,洛水里出了書,圣人也要取法它。為什么圣人要學習模仿這些東西?因為《系辭》上面說了,“備物致用,立成器以為天下利,莫大乎圣人”,圣人要“備物致用,立成器以為天下利”,所以要不斷地學習模仿各種事物,不斷地發(fā)明創(chuàng)造各種物品,以給天下人造福牟利,河圖、洛書只是圣人效法的諸多東西之一,卻沒說與畫八卦或作易有啥關(guān)系。
《系辭》說畫八卦的一章,是在下篇的第二章,這么說的:
“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
這段也請大家看明白,這里面說了伏羲畫八卦的過程,比較詳細了,但是顛來倒去也找不到與河圖、洛書有啥關(guān)系。也就是說,《系辭》的作者雖然說了“河出圖、洛出書”的話,但是在他觀念里還沒開竅,還沒有想到把河圖、洛書和創(chuàng)制八卦聯(lián)系起來,只是把河圖、洛書當成圣人為了“備物致用,立成器”而取象的諸多事物中的一種。
但是我們絕對不能低估了古人的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這里有一個原則性的問題是:說“河出圖、洛出書”的是《系辭》,它是《易傳》,漢代和《周易》一起被稱為《易經(jīng)》,是儒家尊奉的經(jīng)典之一。既然它出現(xiàn)在《易經(jīng)》里,你說它和易學無關(guān)?誰信?于是儒生們有就有了一種責任感:就是的確和易學無關(guān),那也得把它解釋成和易學有關(guān),而這玩意兒恰巧是漢代人的專長。但是,由于每個人的理解不同,創(chuàng)造思路不同,于是會出現(xiàn)不同的看法。
直到漢代人作讖緯之書《易緯乾鑿度》的時候,說伏羲畫八卦的時候是這么說的:
“孔子曰:上古之時,人民無別,群物未殊,未有衣食器用之利。伏羲乃仰觀象于天,俯觀法于地,中觀萬物之宜,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故易者,所以斷天地、理人倫而明王道,是以畫八卦、建五氣以立五常之行,象法乾坤、順陰陽以正君臣父子夫婦之義?!?/font>
這還是基本模仿《系辭》,不過把內(nèi)容推演了一下,里面也沒說伏羲得什么河圖、洛書造八卦的事兒。
到了《禮緯含文嘉》里,就有了這得圖書的說法,它說:“伏羲德洽上下,天應以鳥獸文章,地應以河圖、洛書,伏羲則而象之,乃作八卦”,這就是把伏羲畫卦和河圖、洛書緊密地聯(lián)系起來了。
事情還沒完,鄭玄注《系辭》時引《春秋緯》說:“河以通乾出天苞,洛以流坤吐地符,河龍圖發(fā),洛龜書感。河圖有九篇,洛書有六篇”,這又是更進一層的演繹。
漢代認為黃河是上通天漢的,《河圖括地象》里說“河之精上為天漢”,所以說它“通乾”,乾象為天嘛?!疤彀钡摹鞍蓖ā鞍?,本來是包含的意思,這里用為一種包含玄機預言的符箓,“天苞”就是上天的符箓;洛水只在地上流,坤為地,“地符”就是大地的符箓,意思差不多,都是包含玄機預言的神書。
河里出來的是龍,洛里出來的是龜,這大約是根據(jù)卦象說的。龍也有的說是龍馬,乾象為龍、為馬;易象里沒有坤為龜?shù)恼f法,《洛書》里說它是“上隆法天,下平象地”,古人占卜主要用腹甲,所以用它象征地,坤為地,就用龜代表。河圖為天苞,乾為天,為陽,《周易》中陽爻稱“九”,所以《河圖》就說有九篇;洛書為地符,坤為地,為陰,《周易》中陰爻稱“六”,所以說《洛書》有六篇。這個不用多說了,意思很明確:河圖、洛書都與易學或八卦有關(guān),他們的概念就是伏羲根據(jù)河圖、洛書創(chuàng)制了八卦。
但是,漢代還有一種影響巨大的不同聲音,就是認為河圖是八卦,而洛書是九疇,就是《尚書·洪笵》中所說的“九疇”。
《尚書·洪笵》里,記載了箕子的一段話是這么說的:
“我聞在昔,鯀堙洪水,汩陳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畀洪范九疇,彝倫攸斁。鯀則殛死,禹乃嗣興,天乃錫禹洪范九疇,彝倫攸敘?!?/font>
這段話有點難懂,翻譯一下是:
箕子對武王說:我聽說很早的時候,鯀用土去堵塞洪水,把五行搞亂了,上帝很憤怒,不肯把“洪笵九疇”傳授給他。常理遭到了敗壞,鯀就被流放而死了。禹繼起振興大業(yè),上帝就把“洪笵九疇”傳授給他,常理被施行得井然有序。
這里面的“洪笵九疇”是什么?根據(jù)過去的注解,“洪”是大的意思,“笵”是法的意思,“疇”是篇章的意思,“洪範九疇”就是“大法九章”,是天地間最重要的準則,誰都不可違背的,禹的爸爸鯀就是因為沒有得到它連小命兒都丟了,這是多么重要的東東啊。至于它的內(nèi)容呢,據(jù)劉歆說就是“初一曰五行”以下的六十五字,這是《洛書》的本文。因為關(guān)系到下面要講的內(nèi)容,這里先抄在下面:
“初一曰五行,次二曰敬用五事,次三曰農(nóng)用八政,次四曰協(xié)用五紀,次五曰建用皇極,次六曰乂用三德,次七曰明用稽疑,次八曰念用庶征,次九曰向用五福,威用六極?!?/font>
請大家看明白,這里一共是九條,這個和后來的洛書就有關(guān)系了。
于是有人就靈光閃現(xiàn),把洛書和洪範九疇聯(lián)系起來。《漢書·五行志》上說:
“劉歆以為,虙戲氏繼天而王,受河圖,則而畫之,八卦是也;禹治洪水,賜洛書,法而陳之,洪範是也?!?/font>
劉歆首倡了一個說法,就是把河圖給了伏羲,成為八卦的源頭;把洛書給了大禹,成為洪范九疇的源頭。
劉歆是經(jīng)學大家,他這個說法一出,驚天動地,學者們紛紛響應,只說伏羲得河圖作八卦了,孔穎達說:“孔安國、馬融、王肅、姚信等并云:伏羲氏得河圖而作易?!笨梢姖h代好多學者認為伏羲只是本著河圖作易,洛書則是洪范九疇了。比如孔安國的話是這樣的:
“河圖者,伏羲氏王天下,龍馬出河,遂則其文,以畫八卦。洛書者,禹治水時神龜負文而列于背,有數(shù)至九,禹遂因而第之,以成九類。河圖則八卦也,洛書則九疇也?!?/font>
劉歆這么一唱,學者們這么一和,于是河圖=八卦,是伏羲得的;洛書=九疇,是大禹得的,這事兒就這么定了。
后人也根據(jù)這個傳說畫了龍馬和神龜?shù)膱D,如下:
龍馬身上的那些圓點就是《河圖》,靈龜身上的那些圓點就是《洛書》,可惜這個《河圖》、《洛書》乃是宋人創(chuàng)制的圖形,并非是漢代的人心目中的河圖、洛書,這個下面還要講到。
我上面說了,由于每個人的理解不同,創(chuàng)造思路不同,于是會出現(xiàn)不同的看法。《禮緯含文嘉》里說伏羲是把河圖、洛書都得了;劉歆則說伏羲得河圖,大禹得洛書;還有人不認為大禹得洛書,而是得河圖,比如讖緯之書《尚書中候》里的《握河記》篇是這么說的:
“伯禹曰:臣觀河,有白面長人魚身出曰:‘吾河精也。’表曰:‘文命治淫。’授臣《河圖》,逝入淵中?!?/font>
這個說得很明白,大禹得到的是河圖,不是洛書。根據(jù)鄭玄的注說,大禹得到的這篇《河圖》就是《河圖括地象》。這豈不又和劉歆的說法沖突了?可見這些說法在漢代是比較亂套的。
其實看看漢代的讖緯之書就知道,古代那些帝王,伏羲、倉頡、黃帝、堯、舜、禹、湯、文、武,都有受河圖、洛書的說法,因為他們認為這些古帝王的興起都是受了天命的,而河圖、洛書就是天命的具體體現(xiàn),《洛書靈準聽》里是這么解釋的:“洛水地理,陰精之官。帝王明圣,龜書出文。天以與命,地以授瑞。接河合際,居中護群。王道和洽,吐圖佐神。逆名亂政,摘亡弔存。故圣人觀河洛也。”所以《尚書緯璇璣鈐》里載孔子說:“五帝出,受箓圖”,就是這個意思。
那么,漢代人認為河圖、洛書是什么樣子的呢?這個在讖緯之書里有所描述,比如:
《河圖玉版》:“倉頡為帝,南巡狩,登陽虛之山,臨于玄扈洛汭治水,靈龜負書,丹甲青文以受之帝。文止二十八字,景刻于陽虛之石,李斯只識八字,曰:‘上天垂命,皇辟迭王?!褚巡豢蓪ひ??!?/font>
《尚書緯帝命驗》:“河龍圖出,洛書龜威(感),赤文象字,以授軒轅?!?/font>
《春秋緯運斗樞》:“舜以太尉受號,即位為天子。五年二月,東巡狩,至于中月,與三公諸侯臨觀,黃龍五彩負圖出,置舜前,圖以黃玉為匣,如柜,長三尺,廣八寸,厚一寸,四合而連有戶。白玉檢,黃金繩之,為泥封,兩端章曰:‘天黃帝符璽’五字。廣袤各三寸,深四分,鳥文。舜與大司空禹、臨侯、望博等三十人集發(fā),圖玄色而綈狀,可舒卷,長三尺二寸,廣九寸,中有七十二帝地行之制,天文官位度之差?!?/font>
《尚書緯璇璣鈐》:“河圖,命紀也。圖天地帝王終始存亡之期,錄代之矩。”
好了,為了節(jié)省時間,就引這么多吧,也大致可以看出來了:漢代認為河圖、洛書都是一種圖文并茂的書籍,而且不止一篇,河圖有九篇,洛書有六篇(如果從劉歆說,洛書是洪笵九疇,則洛書也該是九篇)。漢代人甚為推崇這十五篇,把它們當成“經(jīng)”,并為它們造了“緯”,就像為七經(jīng)造緯書一樣,而且篇目很多,張衡說有三十六篇,但是看看《緯書集成》就可以知道,篇目遠遠不止三十六篇。
根據(jù)上面的這些,我們可以知道漢代人的河圖、洛書觀念:
1.河圖、洛書是一種祥瑞,是帝王興起的一種征兆或預言。河圖被認為是“天苞”,是龍馬從黃河里馱上來的,是上天的祥瑞和預言;洛書被認為是“地符”,是靈龜從洛水里馱上來的,是下地的祥瑞和預言。
2.八卦與河圖、洛書有了關(guān)系,一般認為是伏羲根據(jù)河圖畫了八卦,大禹根據(jù)洛書作了洪範九疇。
3.河圖、洛書是一種書寫在絲帛之類的東西上的有圖、有文的圖書,甚至還有盒子裝著。河圖有九篇,洛書有六篇,里面記載了很多東西,內(nèi)容比較復雜。
第五節(jié) 宋代的河圖、洛書
根據(jù)上面的介紹,我們可以明白地知道,漢代的時候,還沒有那種用黑白圓點構(gòu)成的所謂河圖、洛書;豈止是漢代,一直到唐代,那種河圖、洛書還沒出現(xiàn),他們說河圖、洛書,基本上都是因襲漢代人的說法,大致是河圖等于八卦,洛書等于洪範九疇,所以顧頡剛先生說:“從后漢到唐末七八百年中,對于河圖、洛書似乎沒有新鮮的見解”,吳鷺山先生在《河圖洛書析疑》一文中也明確地說:“今所傳之《河圖》、《洛書》,即一六居下及戴九履一之黑白點子兩圖,乃出于宋人所擬作,在漢唐時固未有此兩圖也”,都是非常正確的看法。比如唐代的孔穎達作《周易正義》,它在疏解“河出圖,洛出書,圣人則之”這句的時候,只開列了鄭玄和孔安國兩種說法:
“如鄭康成之義,則《春秋緯》云:‘河以通乾出天苞,洛以流坤吐地符。河龍圖發(fā),洛龜書感。河圖有九篇,洛書有六篇。’孔安國以為,河圖則八卦也,洛書則九疇也?!?/font>
別的就沒再多說,可見唐代人的確還是因襲漢人之說,沒有什么新鮮東西。當然,也有不同的聲音,比如侯果就說:“圣人法河圖、洛書,制歷象以示天下也”(《周易集解》引),竟然不承認河圖、洛書與八卦和洪笵九疇有關(guān),這個倒是比較另類。
現(xiàn)在我們看到的《尚書》孔傳,本不是孔安國作的,是大約產(chǎn)生于魏晉時期的偽書,托名于孔安國。它對洛書和洪范九疇的關(guān)系做過這樣的論述:
“天與禹,洛出書,神龜負文而出,列于背,有數(shù)至于九。禹遂因而第之,以成九類,常道所以次敘?!?/font>
意思是說,上天贊賞大禹,因此洛水里出了書,是神龜背出來的,那洛書就列在神龜?shù)谋成?,有?shù)字是從一至于九。大禹就拿來做了一下編排,成為九類事物,常道因此變得有次敘。其他的沒什么,但是大家得注意這個“有數(shù)至于九”。
我們知道,從六朝以降,《尚書》的《孔傳》一直受到追捧,受到多數(shù)人的信仰,他說洛書,也就是洪范九疇是列在烏龜殼上的,于是有人就開始動腦子了:它在龜殼上是怎么排列的呢?只要想,就總能想出些東西,這是一定的。結(jié)果就真的有人“搞明白了”,隋代蕭吉在《五行大義》的《論九宮數(shù)》這一章,就專門講了洪范九疇在龜殼上排列方位,當然,我們不能就說這是蕭吉想出來的,也可能是另有高人,不過蕭吉是把它記錄下來了,是這么說的:
“初一曰五行”,位在北方,陽氣之始,萬物將萌。
“次二曰敬用五事”,位在南方,謙虛就德,朝謁嘉慶。
“次三曰農(nóng)用八政”,位在東方,耕種百谷,麻枲蠶桑。
“次四曰協(xié)用五紀”,位在東南方,日月星辰,云雨并興。
“次五曰建用皇極”,位在中宮,百官立表,政化公卿。
“次六曰乂用三德”,位在西北,抑伏強暴,斷制獄訟。
“次七曰明用稽疑”,位在西方,決定吉兇,分別所疑。
“次八曰念用庶徵”,位在東北,肅敬德方,狂僭亂行。
“次九曰向用五福,威用六極”,位在南方,萬物盈實,陰氣宣布,時成歲德,陰陽和調(diào),五行不忒。
這里面,把洪范九疇的九條文字,都給排列了方位,位置安排妥了。最可注意的是他最后引用《黃帝九宮經(jīng)》云:“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為肩,六八為足,五居中宮,總御得失?!薄饵S帝九宮經(jīng)》是比蕭吉《五行大義》還早的一本古書,它里面所說的那種圖形,已經(jīng)和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洛書的數(shù)字排列方位沒有差別了。那么,我們可以知道,洛書上的那些黑白點表示的數(shù)字,其實代表的就是《洪笵》中的“九疇”,也就是對1-9這九個數(shù)字的一種排列矩陣,所謂的“九宮”,這種觀念至少在隋代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只是沒有那種用黑白點表示的圖形。隋代雖然有了這個說法,卻不知道怎么的沒有流行起來,唐代沒有什么書籍記載或擴展演繹這個說法,真正把此說發(fā)揚光大的,是宋人。
宋人傳河圖、洛書的祖宗據(jù)說是陳摶。陳摶字圖南,自號扶搖子,本來是五代時期的道士,曾經(jīng)在武當和華山修道,一直活到宋太宗時期,太宗給他賜號“希夷先生”,端拱二年(989年)才死。民間關(guān)于他的故事比較多,稱為“陳摶老祖”。
宋人的書籍里記載,陳摶不僅傳了河圖、洛書,還傳了先天圖和太極圖,這個在宋代易學家朱震《漢上易傳》的《進書表》里,有個很明細的傳授系統(tǒng)表,是這么說的:
國朝龍興,異人間出。濮上陳摶以《先天圖》傳種放,放傳穆修,修傳李之才,之才傳卲雍。
放以《河圖》、《洛書》傳李溉,溉傳許堅,堅傳范諤昌,諤昌傳劉牧。
修以《太極圖》傳周敦頤,敦頤傳程頤、程顥。是時,張載講學于二程、卲雍之間。
故雍著《皇極經(jīng)世》之書,牧陳天地五十有五之數(shù),敦頤作《通書》,程頤述《易傳》,載造《太和》、《三兩》等篇,或明其象,或論其數(shù),或傳其辭,或兼而明之。
這是說宋代的易學,勢力最大的一支就是陳摶傳下來的一系,分為三派:卲雍的一派傳的是陳摶的《先天圖》;劉牧一派傳的是陳摶的《河圖》、《洛書》,主要內(nèi)容就是“陳天地五十有五之數(shù)”;周敦頤一派傳的是陳摶的《太極圖》。這件事,在《東都事略·儒學傳》里是這么說的:“陳摶讀《易》,以數(shù)學授穆修,以象學授種放,放授許堅,堅授范諤昌?!边@是說陳摶傳授的是兩門功課:“數(shù)”和“象”,易學里有“象數(shù)派”,就是這個“象”和“數(shù)”。
種放是陳摶的學生,他本來受的是象學,根據(jù)朱震的說法,他受的是《先天圖》,而《河圖》、《洛書》就是由他傳授下來的,他以后傳承的次序是李溉-許堅-范諤昌-劉牧,劉牧是象學這個系統(tǒng)的最后一位。雖然說劉牧是陳摶的傳人,因而有人說黑白點的河圖、洛書是陳摶傳下來的,其實它真正的原創(chuàng)者不是陳摶,而是劉牧。
劉牧,字長民,一字先之,是宋代易學中象數(shù)派的著名人物,寫了本書叫《易數(shù)鉤隱圖》,有很大的影響,曾經(jīng)在宋仁宗時期盛極一時。他的書就是根據(jù)《易傳》那些有關(guān)數(shù)字的記錄,比如什么太極、兩儀、四象、八卦、天、地、大衍之數(shù)等進行推演,用黑白的圓點畫成一張張圖形來表示。他是承認《河圖》、《洛書》都是八卦的本源,比如他在《易數(shù)鉤隱圖》卷中里有這么一段話:
“夫卦者,天垂自然之象也,圣人始得之于《河圖》、《洛書》,遂觀天地奇偶之數(shù),從而畫之,是成八卦,則非率意以畫其數(shù)也?!?/font>
認為八卦是源自于河圖、洛書。和劉牧差不多同時的李覯在《刪定易圖論·序言》里,就直接認為這種用黑白點圖像來顯示《易》理的治《易》方式是“根于劉牧”,沒提陳摶、種放等人的事兒;南宋的林至在《易裨傳·極數(shù)篇》里說:
“夫子于《系辭》言數(shù)者三:曰天地之數(shù)五十有五,曰天一終于地十,曰參天兩地而已。雖曰‘河出圖,洛出書’,初未嘗曰某為圖,某為書也。至劉牧出《鉤隱圖》,始以四十五為《河圖》,而五十五為《洛書》,且以為出于希夷之所授?!?/font>
林至也直接說那《河圖》、《洛書》是劉牧所創(chuàng)造。所以后來學者大多認為,用黑白點構(gòu)成的河圖、洛書,其實就是首創(chuàng)自劉牧,與陳摶、種放等沒有什么關(guān)系,比如《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易數(shù)鉤引圖〉提要》里說:“漢儒言《易》多主象數(shù),至宋而象數(shù)之中復歧出圖、書一派。牧在卲子之前,其首倡者也”,直接說宋代那種圖、書是首倡自劉牧。下面就是劉牧制作的河圖、洛書:
看了這個大家會很奇怪:怎么和我們現(xiàn)在見到的不一樣呢?是的,他的《河圖》是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洛書》的樣子,而他的《洛書》,則是現(xiàn)在看到的《河圖》的拆分,是兩張圖,不是一張圖,或者說現(xiàn)在的《河圖》是這兩張圖的整合。
其實,說陳摶傳下《河圖》、《洛書》這東東本來就是不大可靠的,《宋史·隱逸傳》說陳摶是“好讀《易》,手不釋卷,常自號‘扶搖子’,著《指玄篇》八十一章,言導養(yǎng)及還丹之事?!本谷粵]說他傳授什么圖、書的事兒。
陳摶本來就是一道士,通黃白之術(shù),燒汞煉丹、服食導引,所謂“神仙長生之術(shù)”,他的著作《指玄篇》,也是練氣養(yǎng)生的書,不是什么易學書。顧頡剛先生說:“也許因他‘好讀《易》’,所以才有這種附會;又因有了這種附會,才有一種偽書,叫做《龍圖》,讬了他的名字而出現(xiàn)。此書,朱熹已明斥其偽。但書雖不是他作的,時代卻也在北宋之初,所以它的關(guān)于《圖》、《書》之說仍不失為有價值的史料?!鳖櫹壬f的陳摶傳下來的《龍圖》,原書叫《易龍圖》,見宋代李淑的《邯鄲書目》,里面著錄陳摶撰《易龍圖》一卷。但經(jīng)過現(xiàn)在的學者研究,它是出于劉牧之后的著作,托名于陳摶。
《易龍圖》也是推演河圖、洛書的,可是各位要是認為它就是我們現(xiàn)在見到的那兩張圖,就大錯特錯了!《易龍圖》不是一張圖,而是很多圖,現(xiàn)在已經(jīng)失傳了,全書我們看不到。宋朝末年雷思齊在著作《易圖通變》卷五里做了介紹,說陳摶“新有書述,特稱《龍圖》,離合變通,圖余二十”,也就是說《易龍圖》中共有圖二十多幅,不過他的書里沒有引用;元代張理的《易象圖說》里載有開頭的幾個,是根據(jù)天地大衍之數(shù)的推演,然后用黑白圓點連綴起來,形成一些數(shù)字矩陣,都給起了名目,比如什么“天地未合之數(shù)”、“天地已合之位”、“天地生成之數(shù)”、“洛書天地交午之數(shù)”、“洛書縱橫十五之象”……,等等,而現(xiàn)在我們看到的那種《河圖》,只是其中表示“天地生成之數(shù)”的那幅圖;現(xiàn)在看到的《洛書》,只是其中表示“洛書縱橫十五之象”的那幅圖。如圖:
左邊的“天地生成之數(shù)”其實就是把《系辭》里說的天一、地二……天九、地十的數(shù)字也就是1-10十個數(shù)字排列了一下,用白點代表奇數(shù),也就是天數(shù),為陽;用黑店代表偶數(shù),也就是地數(shù),為陰。陽數(shù)相加為25,陰數(shù)相加為30,正好符合大衍之數(shù)55,這個就是后來的《河圖》。右邊是“洛書縱橫十五之象”,將1-9的九個數(shù)字按照九個方位排列,無論是縱、橫、斜,三個數(shù)字相加都是15,這個就是后來的《洛書》。對于這個河圖、洛書的解釋,網(wǎng)上一搜一大把,我這里也不多做解釋了。
但是,這個起初也不是固定的說法,因為它和上面提到的劉牧的說法并存,而且二者絕對是對著干的:首先是《易龍圖》不承認劉牧伏羲得了河圖、洛書作八卦的說法,它只承認伏羲是得了河圖,也就是“龍圖”。其次,張理介紹的《易龍圖》里面《河圖》、《洛書》的圖像,恰好和劉牧《易數(shù)鉤隱圖》的圖像掉了個兒,它的那幅后來被當成《洛書》的“洛書縱橫十五之象”是劉牧的《河圖》,而那幅后來被當成《河圖》的“天地生成之數(shù)”卻是劉牧《洛書》二圖的合并,這也正說明劉牧的圖先出而《易龍圖》的圖后出,人的思維總是從零碎到完整,當時劉牧的考慮還沒有把天地生成之數(shù)整合成一張圖,所以分開表示,而《易龍圖》后出卻作了總體考慮,把兩張圖整合成一張,這就是“后來者居上”。
既然二說并存,自然要打官司,要有人辨析。雷思齊在《易圖通變》卷四里直接指責劉牧的圖不對頭,說:“至其甚者,以五十五數(shù)之圖乃妄謂之《河圖》,而以圖南所傳之《河圖》反謂之《洛書》,顛倒迷繆,靡所底止”,他是堅信《易龍圖》是陳摶作的,是正宗,劉牧是他的傳人而標新立異,肯定是錯誤的。所以,李申先生認為“《易龍圖》不僅出于劉牧之后,而且是為反對劉牧而作”,這個是很有可能的,是當時就有人對劉牧的圖不認可,所以自己又搞一套,給他翻過來,打著劉牧祖師爺陳摶的旗號就是為壓倒他。
《易龍圖》據(jù)說是陳摶親傳的,而劉牧又是陳摶象學一派的正宗傳人,兩個說法卻不同,到底誰的對呢?兩個人都有自己的理論,沒人能搞清楚。但是有一條,那就是到這會兒,我們今天看到的《河圖》、《洛書》才出現(xiàn)在那一堆圖樣里。
那么,現(xiàn)在看到的《河圖》、《洛書》的定型是誰的功勞?那得給朱熹和他的學生蔡元定(字季通)!這師生倆是認可《易龍圖》里的說法,最主要的是蔡元定。蔡元定就反對劉牧說八卦源自河圖、洛書,他還是堅持漢人的說法,是伏羲得河圖畫八卦,大禹得洛書陳洪範,并指責劉牧的河圖、洛書“與諸儒舊說不合”、“其易置圖、書,并無明驗”。他對河圖、洛書的觀點,都在他與朱熹合著的《易學啟蒙》里,大家有興趣可以參看。據(jù)顧頡剛先生說,現(xiàn)在看到的河圖、洛書,其實就是蔡元定根據(jù)《易龍圖》最終確定的,而不是朱熹。
朱熹把那兩幅圖也就是“天地生成之數(shù)”和“洛書縱橫十五之象”當成《河圖》、《洛書》的代表,放在自己寫的《周易本義》卷首,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兒。因為朱熹的《周易本義》是后來官方審定的《易經(jīng)》通用教科書,影響巨大,他的說法便是定論,不容置疑,于是《河圖》、《洛書》也就這么確定了。自然,《易龍圖》這一說勝利了,原創(chuàng)者劉牧那一說反而失敗了。
可失敗了不等于就消失了,畢竟劉牧在當時的影響太大,傳習他的東西的人比較多,所以后來還是有繼承者,比如元代的張理,除寫了上面提到的《易象圖說》之外,還寫了一本《大易象數(shù)鉤深圖》三卷,基本上就沿襲劉牧的東西,他的《河圖》也是今天的《洛書》,而《洛書》也是劉牧的那兩張圖,樣子略有些變化,所以白云霽《道藏目錄》把這書也當成了劉牧的作品,《四庫提要》認為是白搞錯了。不過這兩本書很奇怪的,張理在《易象圖說》里主要介紹了《易龍圖》的諸圖,沒提劉牧的圖;但是《大易象數(shù)鉤深圖》卻大部分用劉牧的東東,這個很是矛盾,可能真的有誤解,這里不多說了,大家有興趣的可以自己去看。
第六節(jié)河圖洛書的反對者
現(xiàn)在我們可以知道,所謂黑白點的河圖、洛書,說是根據(jù)《易傳》和《洪笵》的推演,那只是拿了當個由頭,其實它不過是一種趣味數(shù)字排列游戲,它既與卜筮無關(guān),又與義理無關(guān)。
上面說了,朱熹、蔡元定師生把河圖、洛書給確定了,可事情并沒有到此為止,此后還有人在根據(jù)自己的理解來造河圖、洛書,比如元代的吳澂,他又造個《古河圖》、《古洛書》,樣子和《易龍圖》里的不同,它不用黑白圓點,而是別開生面。見圖:
吳澂把河圖、洛書畫成這樣子,是因為他認為河圖是龍馬背上的旋毛,洛書是神龜背上的坼文,所以他不用黑白圓點,用漩渦形畫河圖,用半月形畫洛書。此外,元代的謝枋得,明代的趙撝謙、豐坊等,都自己造過《河圖》或《洛書》,與上面說的又有不同,證明一直到明代還有人在研究、發(fā)明這東東。只不過沒有什么影響,有的也已經(jīng)失傳,這里就不多說了。
這說明了什么問題?這說明本來就沒有什么河圖、洛書這東東,那只是一些好事者根據(jù)古書記載的某些文字,加上自己的理解演繹、制造出來的,各人的理解不同,造出來的自然也就不同。后來的人覺得前面的人造得不合理,就會根據(jù)自己的看法另造一個他自認為合理的,說白了一句話:他們也是在用自己的“新創(chuàng)”來反對先前的河圖、洛書。
實際上,關(guān)于這種河圖、洛書,自宋代以降,就不斷有人質(zhì)疑、辨惑,比如宋代的歐陽修、葉昌齡、宋咸,明代的歸有光,清代的黃宗羲、黃宗炎、胡渭等等,都指斥由黑白圓點構(gòu)成的《河圖》、《洛書》的誕妄,胡渭在《易圖明辨》卷一里是這么說的:
“侏儒問天高于修人,修人曰:‘不知’。侏儒曰:‘子雖不知,猶近于我。’孔安國、劉歆,修人也;陳摶、劉牧,侏儒也。天高幾許,豈修人所能知?然必無修人不知,而侏儒反知之理。況修人所言略有端倪,而侏儒所言無非夢囈,又安得不舍侏儒而從修人邪?”
關(guān)于黑白點的河圖、洛書,漢代以降一直到宋代之前,學貫古今的博學鴻儒成堆,都沒有人論及,到了陳摶、劉牧反而言之鑿鑿,這事兒本來就可怪可疑。胡渭就用打比喻的方式痛斥,先舉了個例子說,有個侏儒向一個高個子問天的高度,高個子說:“我不知道?!辟逭f:“你雖然不知道,總比我離天更近一些吧。”從學術(shù)造詣和成就上講,漢代的孔安國、劉歆,屬于高個子;陳摶、劉牧,不過是侏儒。天有多高,高個子當然不會知道,可絕對不會有高個子不知、侏儒反而知道的道理。何況高個子說的總還有點意思,而侏儒說的不過是夢囈胡話而已,所以我們還是別聽侏儒的而聽聽高個子的吧。胡渭明白地說:“漢景帝云:‘食肉不食馬肝,未為不知味’,今言《易》不言《河圖》,亦未為不知道也?!毖酝庵饩褪恰逗訄D》、《洛書》本來就和《易》沒啥關(guān)系,學《易》的人學不學它都無關(guān)緊要,絲毫不影響對《易》學的理解。因為它本來就是一種數(shù)字排列游戲,說是源于《周易》和《洪笵》,其實和易學、洪笵有啥關(guān)系?大家可以看看那些瘋狂迷戀河圖、洛書的人寫的東東,雖然洋洋灑灑、相沿成習為一門之學,可說白了就是圖一個好玩有趣,既無益于卜筮,又無助于解經(jīng),有什么用處?
就我個人的看法而言,這些都是很清醒的見解和觀點,不過沒有多少人信,世人只是被那一張一張樣子古怪的數(shù)字矩陣所迷惑,奉為至寶,認為那真是從伏羲老祖那里傳下來的上古秘圖,蘊含萬千天機、無窮變化,這樣的人至今仍然多不勝數(shù)。你要是說它不可信,人家不會和你辯論,而是給你扣帽子。比如我就曾給幾位學《易》的“高人”說過黑白圓點的河圖、洛書出自宋代,不能拿它當遠古的古董來說事兒,結(jié)果就被扣上“不懂裝懂,否定傳統(tǒng)文化,泯滅民族瑰寶”的大帽子,我也只能無奈,也搞不清到底誰“不懂裝懂”,因為這種情況已經(jīng)和學術(shù)無關(guān)了。
這里引一段清代學者黃宗炎《易學辨惑·序言》里的一段話,作為本次講課的總結(jié):
“《河圖》、《洛書》之說,因漢世習為讖緯,遂謂龍馬、神龜貢獻符瑞,其事略與兩漢之言禎祥者相似。后儒因緣附會,日增月益,至陳圖南鑿鑿定為一六、二七、三八、四九、五十之數(shù),上、下、左、右、中之位為《河圖》,九宮奇正耦偶之狀為《洛書》,云是羲卦、禹笵之根源。兩相比較,俱似影響,未見有實理存乎其間。歐陽永叔斥為怪妄,是誠仲尼之徒也。”
以上就是我所知道的河圖、洛書的源流,大部分是根據(jù)前賢們的研究綜合來的,因為我一直在讀他們的書,當然里面也加了些我個人的理解,講課畢竟不能全挖別人的東東是吧?一家之言,總得有點自己的東東在里面。
可能聽了我的講課,會把大家心目中神秘、神圣的河圖、洛書形象給推到打翻了,這個我只能說一聲抱歉。因為我一直認為古人也是人,不是神圣,未必比今天的人更聰明,他們創(chuàng)造的東西一定是現(xiàn)在的人也能看懂的,只要我們知道了它產(chǎn)生發(fā)展的源流,剝開那一層層后人給裹上的神秘泥垢,就能看清它的真面目;一旦看清了,你就會說:“哦,不過如此??!”其實中國古代那些神秘的東東,你一旦搞懂了,都是“不過如此”的。
講完了,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