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本文以1979年至2011年32篇獲獎特稿作品為研究對象,運用內容分析、個案分析等研究方法,從敘事主體、敘事客體、敘事視角和敘事結構四個敘事要素入手,試圖發(fā)掘并歸納普利策新聞獎特稿的若干敘事策略及敘事技巧,以期對國內特稿寫作提供啟示及借鑒。
【關鍵詞】普利策新聞獎 特稿 敘事學
普利策新聞獎是美國新聞界的最高榮譽。1979年,普利策新聞獎增設特稿寫作獎,自此,特稿在普利策新聞獎作品中占據(jù)一席之地。從新聞理念來看,普利策新聞獎特稿作品反映的是美國乃至西方的主流價值觀,是我國了解西方世界主流價值觀的一個窗口。從新聞寫作來講,普利策新聞獎特稿作品被公認具有“富有人情味”、“關注弱小”等特點,敘事純熟,堪稱敘事學研究范本。
何謂“特稿”?特稿就是運用解釋、分析、預測等方法,從歷史淵源、因果關系、矛盾演變、影響作用、發(fā)展趨勢等方面報道新聞的形式。敘事,簡言之即講故事,它的本質是一種交流行為,這就必然包含行動主體、客體與受體,對應在敘事這一行為中,即為敘事主體、敘事客體與受眾。下面筆者將分別從敘事主體、敘事客體、敘事視角、敘事結構四個方面進行分析歸納。
一、敘事主體:多重敘事者
1.多種敘事者,多重敘事功能
一方面,普利策新聞獎特稿作品無一例外都是由多種敘事者共同完成的,這是因為新聞是過去發(fā)生或正在發(fā)生的事實報道,記者不可能做到全知全能,對一切了如指掌,因此,記者需要借力于新聞當事人、相關知情人和權威人士等共同敘事,傳遞信息,讓新聞報道無限趨近真實世界。換個角度思考,正是由于作者扮演的角色不同,發(fā)揮的作用不同,因此需要作者在同一篇報道中,分情況充當公開的敘事者、隱蔽的敘事者或缺席的敘事者。
另一方面,多種敘事者,又分別承擔著多種敘事功能。缺席敘事者可以讓報道看起來更加客觀、形象,常見于對話等場景;隱蔽的敘事者除卻上述優(yōu)點,還可以起到較好的過渡作用;而公開的敘事者則承擔起當事人、相關人無法呈現(xiàn)的資料表述以及背景資料等功能。其中,隱蔽的敘事者與缺席的敘事者的作用基本一致,擔負著敘述、交流和證實功能;而公開的敘事者通過直接“發(fā)聲”,表達當事人、知情人、權威人士等等都不能夠或不足以表達作者所想要讓受眾了解的信息或情感,主要承擔干預、說服功能。
較之國內特稿,普利策新聞獎特稿作品中,敘事者扮演的角色更為多樣,這一點之前也有國內學者進行分析驗證。如艾達在對中國新聞獎與普利策獎特稿作品進行比較分析后,得出考察結果:中國新聞獎的獲獎者無一例外地扮演著旁觀者的角色;普利策獲獎者的角色則豐富多樣,作者在新聞作品中扮演的角色可以是旁觀者、調查者、參與者,也可能是親歷者。[1]當充當旁觀者的角色時,作者可以運用隱蔽的敘事者或缺席的敘事者這一身份進行敘述;但當作者扮演的是調查者、參與者、親歷者時,不可避免地就會“現(xiàn)身”敘事作品,也就是公開的敘事者,這也就再次印證了多種敘事者的必然性。
2.主體意識較強,不避諱情感表達
普利策新聞獎特稿作品中,不乏作者公開“發(fā)聲”進行評論這一最強烈的公開敘事者的表現(xiàn)形式。當其他參與事件的敘事者——當事人、知情人、權威人士等都不能或不足以表達作者所想要讓受眾了解的信息或情感時,作者往往借用公開的敘事者這一功能,在敘事文本中,直接“發(fā)聲”,表現(xiàn)為帶有主觀感情色彩的評價等。請看下例:
Danielle的故事不在人們的關注范圍內,媒體(之前)沒有給予一個字的報道,這給希望幫助她的人帶來了諸多困擾。這一切究竟是怎么發(fā)生的?究竟是什么樣的母親能讓親生女兒在糞便中逐漸虛弱,讓她年復一年地忍受饑餓、身上爬滿蟲子,自己卻可以熟視無睹?
為什么沒人阻止這一切?鄰居、政府,他們都到哪兒去了?
——2009《窗邊的女孩》(賈新譯)
此處作者公開發(fā)聲,他的憤慨、不滿等情緒,讀者都可以清晰地聽見、看到、感受到。此時公開的敘事者發(fā)揮“說服”的功能,使隱含作者接受他的敘述,以充滿感情的呼吁,達到“干預”的效果。
即便是在《讓它飛起來》、《我們的超級航空母艦超級在哪兒?》這樣典型的說明性較強的解釋性報道中,也不乏作者的慨嘆,更不用說事件性較強的特稿作品了。獲獎特稿的作者并不避諱主觀色彩的情感表達,從最初到最近的特稿中都可以看到作者的情感流露。自然,純粹的客觀是理想狀態(tài),但特稿中的主觀表達不是隱蔽的,作者也無意隱藏。這一點不同于國內的特稿。
需要指出的是,雖然公開的敘事者的干預功能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當事人、相關人甚至是作者本身想要表達卻不得的遺憾,也彌補了讀者的情感宣泄空白,但這種代替讀者思考,甚至代表讀者發(fā)聲的行為依然是有違新聞客觀性原則的。因此這一形式是否值得提倡尚存爭議。
3.公開的敘事者,對人稱的使用更靈活
在國內外特稿中,公開的敘事者較為常見,本身并不稀奇,但在人稱使用上,國內特稿一般使用第三人稱,以示客觀;而普利策特稿則較為靈活,并不介意第一人稱、第二人稱的使用。尤其是第二人稱的使用,使得作品對象感、交流感很強,對國內特稿或許可以作為一種借鑒。
如《聯(lián)邦政府的官僚機構》(1982)開篇即稱“我們先從兩個美國人的感受談起,這兩人相隔兩個世紀,但卻有著相同的憤慨?!弊髡邔⑵胀ㄗx者與之列為統(tǒng)一立場,稱之為“我們”,拉近與讀者之間的距離。之后文章幾處再次出現(xiàn)“我”、“我們”和“你”等第一人稱與第二人稱,這都屬于公開敘事者,而且交流感強烈,發(fā)揮著交流、引導的功能。再如:
“它(美國的政府)沒有形狀,你難以用什么表格來圖解它。因為你把總統(tǒng)放在這兒,把國會放在那兒,把司法部分放在第三個地方之后,你到底把實施PL89-306條款的專門委員會安排在什么地方呢?你又如何處置跨部門的“螺紋委員會”呢?或者是負責當下的間冰期小組呢?”
這一段中,記者作為公開的敘事者,將讀者稱為“你”,仿佛面對面的交流,毫無距離感,這種強烈的公開敘事,不僅表現(xiàn)了作者的自我意識,而且讓敘事者承擔了“交流”功能、“情感”功能,引導讀者思考,并引發(fā)對聯(lián)邦政府臃腫的規(guī)模的負面情緒。
二、敘事客體:因“人”而生動
1.“人物”:人物選擇與措辭較具人情味
一方面,在人物選擇上,普利策特稿頻繁涉及小人物。正如《普策的最后一站》作者“馬德琳?布萊斯說,她總是對‘那些常常游離于社會生活邊緣或者難以捉摸的人的故事感興趣’”。[2]
據(jù)筆者粗略統(tǒng)計,32篇獲獎作品(2004年特稿獎空缺)中只有4篇作品的核心人物——1982、1984、1987年度獲獎特稿屬于非人物特稿,2008年度獲獎特稿的新聞人物是“假扮流浪藝人的著名小提琴家”,不屬于弱勢群體。除此4篇,其余28篇特稿作品中的核心新聞人物均屬于弱勢群體,這一比率高達87.5%。這些“小人物”中以少年兒童、女性和老人居多,可謂弱勢中的弱勢,其中報道受病痛、貧困、虐待折磨導致受傷、死亡的少年兒童,占13篇;受犯罪傷害和病痛、貧困折磨的女性,占6 篇;受疾病、貧困折磨的老人,占5篇。與兒童、女性和老人有關的題材總共達到24篇,比例為75%。[3]
另一方面,在描述人物時,尤其是有缺陷的人物時,作者非常注重措辭。例如1985年《一個視力過人的男孩》、2001年《戴面具的男孩》、2009年《窗邊的女孩》這三篇特稿不約而同地關注了身體或智力上有缺陷的兒童,但作者都力避“殘疾”等字眼。
《一個視力過人的男孩》(1985)的核心人物咔爾文?斯坦利生來即為盲人,但作者通篇極少用到blind(盲),題目也以“A Boy of Unusual Vision”代替?!睹婢呦碌哪泻ⅰ罚?001)的主人公戴姆一出生就是殘疾人,隨著年齡增長,面部畸形愈加嚴重,危及他的正常生活和生命,戴姆冒著生命危險多次手術,最終雖未像正常孩子一樣,但終究是“看起來好多了”,記者在制作題目時,使用“The Boy behind the Mask”,代替了“殘疾”或“畸形”等詞,盡量避免刺激。再如《窗邊的女孩》(2009)一文中,記者同樣沒有采用“智障”或“殘疾”等詞,而是以極其普通的字眼,“The Girl in the Window”來描述Danielle。
2.“事件”:同樣關注“人”的力量
個人在西方文化里深受重視。在美國,新聞記者寫新聞往往喜歡從人的角度切入,在新聞報道里突出個人,他們深信重視個人的報道最能反映社會現(xiàn)實和吸引受眾,從傳者的角度分析,這可以說是人情味的真正由來。[4]“新聞因人而生動”,普利策新聞獎特稿作品始終在踐行這一點。即便不是人物特稿,如事件特稿等也都非常重視人物的力量,常常以個人角度切入,關注普通個體,以吸引受眾。
如較新的2011年《“瑪麗”號漁船的毀滅》這篇事件報道,以個體開篇,類似電視鏡頭的情節(jié)片段:
兇猛的波濤不斷敲打著Jose Arias。在一陣忙亂后,他準備棄船,剛把救生衣的拉鏈拉到喉嚨口處,冰冷的大西洋海水就開始滲進來,奪走他的體溫。
寒冷侵襲著他,他腦海里一片混亂。
在海上顛簸的他已然暈了頭,分不清方向。一個巨浪打來,夜空仿佛在他面前展開、又滑走了。星星裝在一個個水桶里,不停地溢出來,掉進海里。
救救我。請救救我。他對著女神Guadalupe祈禱著。(賈新譯)
對于漁船的毀滅這一事故,作者開篇不是描述這件事,也沒有關注漁船,而將目光鎖定在人物Jose Arias身上,關注他的行為、情緒,一開始就讓人仿佛置身現(xiàn)場,體會著Jose Arias的痛苦與絕望,具有打動人心、讓人身臨其境的力量。
這與國內特稿的寫作實踐與理念不盡相同。我國新聞寫作較為注重“整體”或“集體”的力量,當然近年來國內特稿也開始更多關注個體命運,但仍不及西方特稿根深蒂固地關注個體重于關注整體。
三、敘事視角:多變而流暢
1.敘事多為零焦點視角
普利策新聞獎特稿均是由多種敘事視角完成,其中,零焦點視角的應用最為普遍,這與新聞的特性有關,更與普利策新聞獎獲獎特稿的選題內容有關系。在1979~2011年間的32篇獲獎作品中,有22篇屬于負面報道,占68.75%,這也從某種程度上印證、踐行了美國新聞界“揭丑”的傳統(tǒng),因而要求記者在深度上開掘,這就勢必涉及前因后果、歷史背景、專業(yè)知識等,而這些背景資料在某一特定人物知曉的范圍之外,只能通過零焦點視角來敘事。而其余10篇正面或中性的作品,分別涉及戰(zhàn)爭遺留問題(1980)、移民問題(2007)、種族問題(1992、2000)、社會(1983、2008)、科技方面(1984、1987)、窮人義捐(1996)[5],這些問題除卻1983、2008、1996有較為單純的新聞事件外,都是長期以來的復雜問題,這也在一定程度上,使得采用零焦點敘事來完成宏大的敘事成為一種必然。
需要指出的是,在普利策新聞獎特稿作品中,由于報道類型不盡相同,敘事視角的采用也有差別——知識性較強或帶有科普意味的特稿作品中,全知視角占主導位置;事件性較強的特稿作品,內焦點視角和外焦點視角使用比重有所上升,零焦點視角的使用多在背景資料描寫、相關專業(yè)知識介紹上。
2.敘事視角層次上,人稱采用不拘一格
普利策新聞獎特稿作品在敘事視角選取上,最突出的特色是大膽啟用第一人稱,并自如切換,嫻熟地放緩敘事節(jié)奏。在33屆特稿獎(32篇)獲獎作品中,僅有3篇是以“我”,即第一人稱進行敘事的。1983年普利策獲獎特稿作品《中毒性休克》(Toxic Shock)就是其中之一?!吨卸拘孕菘恕分饕v述了“我”從中毒性休克綜合癥中死里逃生的悲切故事,而敘事者“我”正是記者南?羅伯遜(Nan Robertson),“我”本身就是所述故事中的主人公,即故事是記者親身經(jīng)歷的。這篇特稿正是通過“我”的視角,將所觀察、體驗到的一切描述出來,包括發(fā)病前、發(fā)病時、醫(yī)生的反應、朋友探望以及后期恢復情況等等,這些不僅包括外面的世界,也有主人公內心的感受。鑒于記者即為當事人的特殊情境,這里采用第一人稱的內焦點視角敘事與新聞真實性、客觀性并不相悖。
大膽采用第一人稱讓讀者眼前一亮,給特稿寫作帶來一縷新鮮空氣。一方面,第一人稱的使用首先會給讀者帶來情感沖擊,但如果處理得當,不違背客觀性,那么第一人稱便可以達到與讀者“面對面”聊天的效果,較之第三人稱的敘事視角,自然更親切些。另一方面,大膽采用第一人稱與第二人稱,在人稱轉換時,視角也會隨之流轉,因此人稱轉換對于敘事節(jié)奏有影響,如上述《中毒性休克》從第一人稱轉換到第三人稱時,敘事節(jié)奏變緩。因此,人稱轉換可以調節(jié)敘事節(jié)奏,這對國內特稿有一定的啟發(fā)意義。
3.外焦點視角使特稿呈小說化傾向
普利策新聞獎特稿的評獎標準之一——高度的文學性,體現(xiàn)在場景描寫、氣氛渲染、故事鋪陳、情節(jié)轉折等諸多方面。其中,在外焦點視角的敘事層次,樸實、細致、精湛的描寫使用較為頻繁。
外焦點視角是一臺現(xiàn)場攝像機,以語言充當鏡頭,將現(xiàn)場場景一一錄制,自然地切換、掃描現(xiàn)場,最終以文字報道呈現(xiàn)出來。如《早餐前給你一顆珍珠》(2008)關于音樂家貝爾在地鐵站演出的現(xiàn)場場景,《窗邊的女孩》(2009)中關于被虐待女童生活環(huán)境等多處描寫,都采用了白描手法,產(chǎn)生小說般的效果,像是電影鏡頭將一個個場景呈現(xiàn)出來。在這些獲獎特稿中呈現(xiàn)出來的“可視化敘事”,表現(xiàn)出文學化傾向,同時又不違背新聞真實性,因此不論是環(huán)境描寫還是細節(jié)描述,都是具有借鑒意義的。
四、敘事結構:雙線索并行
1.表層結構尤以邏輯為重,重復敘事較為新穎
普利策新聞獎特稿作品的結構不外乎時序結構、邏輯結構,尤以多樣的邏輯結構——因果式、剝筍式、蒙太奇式平行敘事結構等為重,無出其右。其中蒙太奇式平行敘事法較為新鮮,部分獲獎特稿借鑒了蒙太奇的鏡頭敘事手法,用文字描摹了一個又一個鏡頭,用文字切換著一個又一個畫面,擺脫了傳統(tǒng)的平鋪直敘,讓鏡頭畫面與情節(jié)自然過度,毫不突兀。如《棄嬰》(1991),作者對于瑞安發(fā)現(xiàn)棄嬰與朱迪生活畫面的描述齊頭并進,對于異時空內的畫面“切換”比較自然,暗含某種關聯(lián)關系,即朱迪就是棄嬰的母親——
那個星期四晚上的晚些時候,在離發(fā)現(xiàn)嬰兒的地方不遠的馬喬大街5812號,42歲的朱迪?彭伯頓安靜地看著電視。小貓在這個有兩間臥室的兩層公寓里到處嬉戲。
正是由于采用了蒙太奇的平行敘述法,使得兩個看似不相關的畫面產(chǎn)生了某種鏡頭意義,貌似安寧的畫面與發(fā)現(xiàn)棄嬰的緊張描寫形成鮮明對比,讓人更感震驚、不可思議,增加了敘事的沖突、戲劇效果。
這里引申一點,即在敘事結構中的一個“技巧”層面的問題。楊義先生在其著作《中國敘事學》中指出,敘事存在“技”與“道”兩個層面。如果我們把敘事結構看作敘事之“道”,那么在完成敘事結構,推動故事的方式,可以稱作敘事之“技”。筆者在分析普利策新聞獎特稿作品時,發(fā)現(xiàn)了一個較為新穎的敘事之“技”,即重復敘事,或可對國內特稿有些啟發(fā)。
如《凱利太太的妖怪》(1979)一文中,隨著手術不斷進行,尤其到關乎性命的關鍵時刻,作者頻繁使用“怦、怦、怦、怦”的心跳聲,更細微的是,不同的危險程度,作者使用“怦怦怦怦”的數(shù)量和標點都會有變化,似乎在提醒讀者“請注意,危險時刻到了”,力圖營造此情此景下的緊張氣氛。從結構角度來講,這幾次重復敘事,可以視為全文的分節(jié)符,也是結構、節(jié)奏的一部分。
再如《面具下的男孩》(2001)也有類似寫作手法,在要不要實施手術的關鍵抉擇時刻,在手術進行到攻堅階段的時候,作者三番四次提及“如果事故發(fā)生,薩姆將會失去眨眼睛、皺前額或者微笑的能力”,這種重復敘事的手法,不僅不會使敘事看起來啰嗦或重復,反倒會一次次提醒讀者“注意了,這真的是一個難題”,但是主人公依然不會被這個“難題”嚇到,而是堅強地面對上帝賜予他的磨難。
2.深層結構類似海明威式“奮斗體”
上述表層結構分析,并不代表這些結構是普適的,一篇特稿采用什么敘事結構,還要量體裁衣,而非削足適履。幾乎沒有普利策新聞獎特稿作品的寫作方式雷同,但筆者認為,這些特稿又有隱藏在互不雷同的表層結構背后的、貫穿全文的、富有哲理性和指導性的深層結構。
筆者通讀已有的普利策新聞獎特稿作品后,得出初步判斷:普利策新聞獎特稿的深層敘事結構的“達芬奇密碼”與海明威筆下《老人與?!返摹皵⑹旅艽a”驚人類似。正如海明威的名言:“一個人,可以被毀滅,但不可以被打敗?!鄙L醽喐绲牡湫汀坝矟h”形象和《老人與?!返摹皧^斗體”,在普利策新聞獎特稿作品中隨處常見,不勝枚舉。我們可以將其深層結構歸納如下:
如《凱利太太的妖怪》(1979)中,凱利太太被腫瘤折磨了57年——達克爾大夫作為主刀醫(yī)生,操刀高難度手術,與腫瘤較量——最終手術失敗,病人死亡;再如《窗邊的女孩》(2009)女童被虐待致殘——警察接到舉報,救出女孩送往醫(yī)院——女童獲得幫助,得到好心人收養(yǎng),耐心照料——比以前狀況有所好轉,但無法恢復到完全正常狀態(tài)。
海明威作為“迷茫一代”的代表作家,他的《老人與海》創(chuàng)造了桑提亞哥這一典型的“硬漢”形象。桑提亞哥身上所張揚出來的豪邁、堅忍中,蘊含著西方文化的精神內核:挑戰(zhàn)、征服自然以及拼搏奮斗的進取觀念,因此受到廣泛推崇,并深深影響了幾代人。與其說特稿作品刻意選取了類似“硬漢”這樣的題材,不如說特稿作品的作者生活在特定的時代、特定的環(huán)境,受相應的意識形態(tài)影響,“自覺”選取了特定的視角、特定的結構,在普通人身上挖掘“硬漢”特質,將其不懈奮斗、永不放棄希望的經(jīng)歷寫成了類似《老人與?!钒僬鄄粨系摹皧^斗體”。
五、結語
作為美國乃至世界新聞風向標的普利策新聞獎,其特稿作品堪稱敘事學研究的范本。雖然沒有兩篇特稿作品的寫作方式是完全相同的,但通過分析,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這些特稿又確有敘事規(guī)律可循,尤其是具體的敘事之“技”頗有讓人眼前一亮的感覺。
在敘事主體上,敘事者的主體意識較強,不排除評論等主觀表達;尤其新穎的是第一人稱、第二人稱的靈活使用。雖然第一人稱、第二人稱在國內特稿中較為少見,鑒于它交流感與“可視性”較強等優(yōu)勢,我們有理由相信未來國內特稿會更多采納這一敘事技巧。在敘事客體上,大多數(shù)的特稿不約而同地將人物鎖定為草根群體,頻繁涉及“小人物”;在事件選擇上,依然注重“人”的力量,讓敘事因“人”而生動。同時,在人物特稿上,普利策新聞獎特稿為國內特稿提供了一個可供參考的方向,即截取人物的某一段特定時間內的特定事件重點著墨,不必將其一生作全面描述。在敘事視角上,有兩點值得關注,一是不同人稱的切換大膽而新鮮,具有調整敘事節(jié)奏的作用;二是零焦點視角的選用讓敘事變得文學化,更具可讀性。在敘事結構上,“重復敘事”這一敘事之技較為新穎。重復敘事通過不時提醒讀者“重點來了”,增強與隱含讀者、真實讀者之間的互動。另外,邏輯結構中的蒙太奇平行敘事法也讓人為之一震,這種可視化的敘事值得國內特稿借鑒。至于普利策新聞獎特稿作品的深層敘事結構——海明威筆下的硬漢“奮斗體”,較具美國特色,也可以給國內特稿帶來思考:我們是不是也可以在稿件中挖掘更多中國品質,蘊含更多人文關懷精神?
(作者方毅華系中國傳媒大學教授;賈新系中國銀行業(yè)監(jiān)督管理委員會河北監(jiān)管局干部)
注釋:
[1] 艾達.中國的通訊與美國的特稿.[J].新聞愛好者.2004(2):25-27.
[2] 戴維?加洛克.普利策新聞獎特稿卷,多人譯.[M].北京.新華出版社.1999:21.
[3][4] 毛家武.媒介生態(tài)視野下的普利策新聞獎特稿作品研究.博士學位論文.北京.中國傳媒大學.2009.
[5] 毛家武.普利策新聞獎特稿作品的悲劇報道與悲劇審美.[J].電子科技大學學報.20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