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韓允平
年是怎么來的，我們姑且不論，單說在物質(zhì)極度匱乏的年代里，人們之所以盼年，無非就是期盼團(tuán)圓、祈求好運，盼著吃頓餃子、可能穿上新衣服、可以啥都不干、可能會看到煙花、可以看到舞龍燈舞獅子扭秧歌、可以……甚至有人調(diào)侃說，老祖宗看我們這么累，才設(shè)了“年”這個節(jié)日，讓大家可以放松一下。
“年年難過年年過，處處無家處處家?！睋?jù)說，這是過去一位乞丐寫給自己的春聯(lián)，飽含了他的滿腹辛酸，也對窮人過年有了一種深深的同情，同時勾起了我對祖輩父輩關(guān)于年的許多酸澀記憶。
叔叔的對聯(lián)。我有一位比較近的同族叔父，家里日子過得比較慘。有一年寫春聯(lián)的時候，村里一些好起哄的人就慫恿寫對聯(lián)的人寫了一副這樣的對聯(lián)送給我叔叔——吃一升借一升升升不斷，賒舊賬還新賬賬賬不清，橫批：年年如此。這副對聯(lián)透著濃濃的鄉(xiāng)村粗陋，是鄉(xiāng)村文化和市井詼諧結(jié)合在一起的產(chǎn)物。我這叔父雖然日子過得恓惶，但一點也不猥瑣，別人給寫了，他就大大方方地貼出來。過年那天，幾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在議論這副對聯(lián)，我叔父成了絕對的主角。后來，每當(dāng)過年貼對聯(lián)的時候，人們就動輒說起這副對聯(lián)。其實，這副對聯(lián)也成了我叔叔以后奮斗的動力，慢慢地，叔父從收糧食起家，發(fā)展到特色種植，成為帶動一方富裕的帶頭人。如今，如果那些愛起哄的人還要寫對聯(lián)送給我叔叔，我估計對聯(lián)會這么寫：干一行行一行行行都行，走一步看三步步步領(lǐng)先。橫批：越來越好。
奶奶的壓歲錢。在村里，我們的輩分不算高，即使如年邁的奶奶，能給她磕頭拜年的也比較少，奶奶能分給壓歲錢的孩子就更少了。那時，拜年要有拜年的樣子，半夜就要起來，穿戴整齊，就相約給年長的老人拜年。進(jìn)門以后，要高聲地問候老人，“**奶奶（爺爺）過年好”，嘴里說著，還要跪在蒲團(tuán)上磕頭，直到老人說“起來吧”才能站起來。這時，有些眼神不好的老人會拿放大鏡一個個看，邊看邊問，“萊陽的來了嗎？”“北京的來了嗎？”“這是誰那孩子吧？”問詢完了，才讓拜年的晚輩吃糖、花生、瓜子等，有些老人甚至拿出錢來分給小孩子。過年時，我最盼的就是給奶奶磕頭，因為給別的長輩磕頭是沒有壓歲錢的，只有給奶奶磕，奶奶才會給。奶奶給的也不多，每人兩毛錢，但這足以讓我們誠惶誠恐了，那個年代，一個雞蛋兩分錢，一斤豬肉才五毛錢，一支鋼筆算是我們眼中的奢侈品，也不過六毛二分錢。我的第一支鋼筆就是用奶奶給的壓歲錢攢起來的。如今變了，不再是老人給孩子發(fā)壓歲錢，而是孩子給老人發(fā)紅包，動輒幾百、幾千，哄得老人笑口常開。
吃箍扎沒收。大年初一的這頓餃子是所有人一整年最盼望的，即使平時吃糠咽菜，過年也一定要吃餃子，盡管這餃子可能餡里的肉很少，或者餃子面皮有點黑，但總比平時吃的要好很多很多。對過年餃子，有些生活困難的人也不得不精打細(xì)算。我有一位很近的爺爺，他有五個兒子兩個女兒，這五個兒子都是半大小子特能吃。俗話說，半大小子吃死老子。這五個兒子就能吃得讓我這位爺爺很頭疼。有一年過年，包了好幾蓋墊水餃，可我這幾個叔叔太能吃了，幾乎出來一鍋就光一鍋，我那奶奶還沒撈著嘗嘗呢，下出來的水餃就全被吃光了。這時，又一鍋水餃下出來，剛端上來，爺爺就用筷子一劃拉，嘴里說，“你們吃得差不多了，都別吃了哈，吃箍扎沒收?！惫吭?，在我們的方言里就是水餃。聽見這話，幾個兒子面面相覷，雖然肚子還沒吃飽，也只能訕訕地放下筷子。從那以后，村里人就知道我這位爺爺家過年的水餃也管不夠。后來，隨著包產(chǎn)到戶，我這位爺爺和五個叔叔都特別勤快，很快就成了村里的第一個萬元戶，上級還表揚了呢。
滋味悠長的雞骨頭。蒸雞白菜是我們那里的一道傳統(tǒng)名菜，就是把整只的雞下鍋，加入各種調(diào)料后，用大火燉爛。待整只雞燉爛后，再加入白菜，白菜都是掰的，絕對不用刀切。一般都是停下大火后，加入白菜就不燒火了。菜出鍋后，要把整只雞拆出骨頭，只留下雞肉待客，這就是我們那里的蒸雞白菜。在這之前，大人要將整只的雞拆開，拆出的雞骨頭就便宜了我們這些小孩子。為了找理由讓我們心理平衡，父親邊吃邊嘮叨，“這個雞翅膀是給你姐姐吃的，她要學(xué)會梳頭。”“這個雞頭是給大人吃的，免得小孩子吃了咆燥?！薄靶『⒆硬灰噪u血，只有大人才能吃?！狈凑屛覀兂允裁?，我們都會很高興很滿足。于是，你可以看到這樣一幅有趣的畫面——父親雙手沾滿了油，我和哥哥像小狗一樣期待著父親“賞賜”給我們一節(jié)雞腿骨或者這里那里的骨頭。一旦拿到手里啃到嘴里，頓時就忘掉了一切煩惱，家養(yǎng)笨雞清香綿軟的香氣早就浸泡了我們的整個靈魂。我和哥哥會把每一塊骨頭幾乎咬碎嚼透，實在沒味了才戀戀不舍地吐掉。
如今，人們盼年，再也不是盼吃餃子、穿新衣服了，而是借機見一下親朋好友、享受一下天倫之樂、徹底放松一下身心，甚至景區(qū)游玩到不知歸去，找的就是“樂不思蜀”的感覺，再也沒有酸楚的感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