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 車 行（二）
涂常青
就在所有人還沉睡在夢中，大約十一點鐘，新兵們被一陣哨聲驚醒，不知是連隊什么領(lǐng)導在吆喝著大家起床。
人們懶洋洋地穿衣疊被，然后拾掇著洗臉毛巾、牙刷等，到路對面一個共用水房去打理自己。
十一點半左右，又是一陣哨音在催促著大家。這些新兵們好像一群溫順的羔羊，立馬從屋內(nèi)跑出，胡亂地站好隊，聽著首長的訓話:“同志們!請稍息。我叫趙玉華，是你們新兵連的連長，在整個訓練期間，我將和大家生活在一起，完成上級首長交給我的任務。今天我們就算認識了，以后有什么事，可以到連部找我?，F(xiàn)在吃飯時間到了，十分鐘后，大家準備去飯?zhí)贸燥?，好，解?”
這時曉鳴才感到饑腸咕咕叫，真的餓了。
十分鐘剛過，哨音又響，這是集合哨。大家快速從屋內(nèi)沖出，匆忙地整理一下軍容衣帽，站成橫三排，等待號令。只見一位干練的軍人站在隊伍的前頭:“我們現(xiàn)在去飯?zhí)贸燥?。立正，向右轉(zhuǎn)，齊步走!一二一……”一列不太整齊的隊伍在領(lǐng)隊的帶領(lǐng)下向前邁進。
在二幢空蕩蕩的營房前，隊伍停下了腳步。這房子是剛建的，墻壁未粉刷，地平也未做好，坑坑洼洼的地上盡是碎磚頭。二個房屋內(nèi)擺著十來張飯桌，每張桌子上反扣著幾摞大粗白碗，由于天冷，碗都凍結(jié)在一起。在每張桌子前圍著的人當中，抽出一二個人去伙房去取飯和菜。不一會兒，十多個人抬著幾個矩形木桶、還有十多個每人捧著一張臉盆，浩浩蕩蕩走過來。待走進屋內(nèi)時，大家都伸著脖子張望，原來，臉盆里盛的是包心菜燒豬肉，木桶里盛的是淺紅色，一粒一粒圓溜溜不知是什么飯。
從未吃過這種飯的含山兵在猜測著，是小米?不象，小米應該是黃色的，還是山東兵爽快，說是高粱。
歌里唱的高粱就是這德性?
曉鳴盛了小半碗高粱飯品償著: 不怎么好吃，粗糙干澀，甚至難以下咽。北方的主糧食物叫南方人怎能吃得順口呢?他從菜盆里勺了點湯水泡泡，胡亂地填下肚，人怎不能虧待肚皮吧。整個下午，曉鳴怎覺得肚子有些難受，腸鳴屁多。一打聽，別人也大同小異。安徽人在暗地里叫苦不迭，給這種飯取名叫 “珍珠瑪瑙”
因每天都要吃一餐這種高粱飯，南方人實在受不了，所以一到星期天，幾個老鄉(xiāng)便相約去一趟縣城，改善一下伙食。東北的飯店門口都掛著一對圓柱型的紅燈籠似的幌子，非常好識別，幾個人鉆進去之后，找到空位坐定后，都要用八角錢買上半斤肉餡水餃，打打牙祭，回味一下家鄉(xiāng)的感覺。
由于哈爾濱的兵遲遲未到，所以訓練不能如期地進行，新兵連的干部們便組織大家學習《內(nèi)務條令》、《紀律條令》、《隊列條令》等有關(guān)部隊的規(guī)章制度。然后打掃周圍的環(huán)境衛(wèi)生，清理雜草和垃圾。晚上輪流由兩個新兵值勤站崗，扛著槍在營區(qū)內(nèi)巡邏，并給室內(nèi)的火爐加煤、出灰。
有一天下午，衛(wèi)生隊的一名女軍醫(yī)來給大家講授“怎樣預防'流感’的發(fā)生”專題知識，新兵們懷著一種羨慕的心情注視著她，因為只有在部隊才能常見到女性軍人，而且她們只是占軍人中的很少一部分。
在此期間，連里還采取官教兵，兵教官的辦法，教唱了許多的隊列軍歌和抒情歌曲，如《打靶歸來》、《我愛這藍色的海洋》等，官兵之間這種娛樂氣氛很熱烈。
經(jīng)過幾天的條令學習，連里舉行了一次考試，曉鳴得了滿分，獲得滿分的同志也很多。通過這段時間的學習，了解了部隊里的一些軍人應該掌握知識、還有軍事技術(shù)的基本要領(lǐng)，新兵們的學習熱情很高漲，班里、排里、連里團結(jié)得好像一家人。室內(nèi)外、廁所的衛(wèi)生大家都搶著打掃。有時，某同志不小心弄破了手，或者有其它急事等待完成，表現(xiàn)積極的同志就搶著為其洗衣服，這種親如兄弟情誼經(jīng)常可以見到。
在紀律方面也遵守到比較到位，上縣城時按百分之三十的比例外出，外出的同志著裝整潔，三人以上便排著隊行走在大街上。進商店購物時說話和藹、禮貌，沒有搭肩挽臂、抽煙嘻笑等現(xiàn)象發(fā)生，到了規(guī)定的時間，大家都能按時歸隊。
綏中縣城給曉鳴第一印象是: 地盤雖大，但主要街道狹窄、單調(diào)，商鋪的大門都掛著透明的皮簾子，既能防冷空氣進入，也能防灰塵。二層以上的高樓很少見到，唯一的是第一招待所是三層的高樓，后來興建了一座綏中劇場，外觀上還不錯，郵電局經(jīng)過一番修飾，也還說得過去。百貨公司里的商品還算琳瑯滿目。東北的冬天干冷風很大很多，街道是沙土路面，大風一起，四處塵埃飛揚，女士們一般在頭上裹一塊紗巾，阻擋灰塵對臉部的侵襲。男同志只能任憑塵埃的吹打，受點皮肉之苦了，常用手絹揩眼睛，眼簾常被揉得通紅的。這里的年輕人穿著打扮很時尚，中年婦女燙頭發(fā)也很普遍。東北人的性格一般都比較直爽、好客。
東北民居與江南民居是有區(qū)別的，由于冬天常刮大風，所以民宅的屋頂大多成圓弧形結(jié)構(gòu)，一般用泥拌稻草在上面抹一層，很少見到有蓋瓦的，房子朝南一面墻壁上都采用大塊玻璃鑲著，這樣采光性好。室外用高梁桿或者苞米桿扎成籬笆圍起來做院墻，當然也有的是用土壘砌的，室內(nèi)布置清潔、明快，拾掇得井井有條，若你有機會上他們家做客的話，每每都會熱情款待你。
好幾天過去了，大家利用這閑暇時間，給父母家人、親戚朋友發(fā)了很多信件，俗話說:新兵信多，老兵病多。曉鳴也不例外，扒在床墊上寫著家信，他是有寫作功底的，所以洋洋灑灑地寫滿三大張信箋，向父母匯報著在部隊里的所見所聞，曉鳴是個非常孝順孩子，在信中所以是報喜不報憂的，免得父母掛念。
吃罷晚飯，連里也不按排什么活動，同志們有的在燈下看書、寫信、打牌，有的交流或者整理內(nèi)務什么的。在這個時候，曉鳴總要悄然走出營房，徘徊在營區(qū)周圍，向山海關(guān)方向眺望，心中隱隱約約有一種不甘和凄然……喇叭里播著抒情歌曲:《何日再相會》、《鄉(xiāng)戀》，曉鳴何日才能與親人相會呢?
同來的含山籍戰(zhàn)友蔣為建與曉鳴相處得不錯，每天晚飯后，相約出去散步，他非常喜歡一首歌，叫《草原之夜》，常常跟著喇叭哼唱。這樣也好，可以消除一些思鄉(xiāng)之情。
曉鳴的原籍地是含山縣清溪鎮(zhèn)，那是個青磚黛瓦、鄉(xiāng)風純樸的小古鎮(zhèn)。碧波蕩漾的清溪小河從鎮(zhèn)子中央穿過，河水清澈見底，綠樹環(huán)繞成蔭。曉鳴從小就生活在這個鎮(zhèn)子上，念完了小學、初中，還有高中一個延期的學期。與老祖母生活在一起，盡心盡力照顧她，如今這情景只能在回憶中出現(xiàn)了。
來部隊后的第一個晚上，電影隊為了招待新兵，通知晚上七點在大操場放映《柳堡的故事》、《特殊任務》兩部影片。作為新兵，第一次與老戰(zhàn)士在一起看電影，心情是高興的。晚飯后，大家迅速地洗臉、整理內(nèi)務，一切準備停頓，單等集合的哨聲，人們仿佛在恭候一個激動人心的時刻。
天還沒有完全進入夜幕，各連隊戰(zhàn)士帶著小馬扎排著整齊的隊伍，嘴里喊著口號，在連隊干部帶領(lǐng)下，來到操場周圍，等待著執(zhí)勤人員安排進入場地。良久，新兵連隊聽到集合哨令，大家迅速跑出宿舍，按先前的排列順序依次站好，等著連長的調(diào)遣。連長戰(zhàn)前般地訓導了幾句，然后吩咐大家回宿舍取出背包來(因未發(fā)小馬扎，所以用背包代替)，新兵們得令后，如一群散開的鴨子奔回屋內(nèi)，急速地打背包。兩分鐘后，又風風火火地跑出室外，重新站好，連長又顛三倒四地叮囑了幾句，然后象一只領(lǐng)頭雁，帶領(lǐng)大家浩浩蕩蕩地向大操場開赴。
原先來的先頭部隊已陸續(xù)進入場地，新兵連由于來得晚些，只好被排在邊緣，視覺不咋的，有些人雖心中不悅，也只好作罷。因為在部隊是一切行動聽指揮，不可以隨便走動的。
《柳堡的故事》放映完畢后，銀幕上繼續(xù)放映《特殊任務》，這時天上開始飄起了雪花，漸漸地越下越大，不一會兒，每個人的軍帽和上身都被一層銀白色罩住。地上也開始濕潤起來，新兵們都好像一座座石像坐在背包上一動不動。兩部都是軍事題材的影片，故事情節(jié)雖然很吸引人，但到最后，我相信絕大多數(shù)人心中都充滿著焦慮。
雖然雙眼仍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銀幕?？蓛?nèi)心都有些緊張，因為怕屁股底下的背包被雪水浸濕。部隊有鐵的紀律，這些新兵蛋子們，誰又敢去違反呢?
離別故鄉(xiāng)已半個月了，人說:光陰似流水?？蛇@段生活，對于曉鳴來說，卻是那樣漫長，從小就養(yǎng)成了孤僻性格，不喜歡群居?，F(xiàn)在一百多張陌生的面孔整天生活在一起，相當不適用。每天在工作時間里學習、讀報、寫心得，總是排得滿滿的。那位大連來的班長，很看得起曉鳴，給他安排個差事，就是每天收集大家寫的心得，然后修改、講評。曉鳴也不負班長重望，盡職地完成自己的任務。
十二月下旬，哈爾濱四十多名新兵終于跚跚來遲。在一個漆黑的夜晚，天空下著雨，他們風塵仆仆地來到宿舍，驚醒了大家，都坐了起來，副連長與指導員兩個人站在屋子里，料理著騰出一些空位子，把他們安頓下來，本來就有些擁擠的床鋪，這下更狹窄了，沒辦法，大家都是來自五湖四海，誰還不該相互照應呢?
寢室里一下增加幾十號人，生活起居總感到很嘈雜，整天亂哄哄的，休息時間里更是一刻也不得安寧。這樣令人煩惱的生活大約持續(xù)了兩天，天開始晴朗起來，一天上午，陽光明媚，和煦的暖風吹動著營房周圍的白楊樹，發(fā)出“沙沙”作響，令人精神爽朗，愉悅。連領(lǐng)導一聲哨音，把大家集合在一起，說是要重新分班……
指導員手上捧著花名冊，按著序號，一一報來。新兵就像即將出征的將士，屏聲息氣地恭侯著，希望在最恰當?shù)臅r候能出現(xiàn)自己的名子。因為連日來，各班班長的脾氣、性格等方面，大家都揣摩得一清二楚。如果某人成了那言語粗暴、說話不留情面的班長手下的兵，日后隊列動作做不好，那種罪將會夠他受的了。
幸運的很，曉鳴仍在原來的七班，班長姓馬，是七八年從遼寧省大連市入伍的兵，在警衛(wèi)連當戰(zhàn)士，他中等身材偏瘦，一臉的疙瘩豆，長相不咋的，但很機靈，好講哥兒們義氣。原來安徽十個兵在他手下統(tǒng)管著，他很樂意與他們打成一片，相處和睦，主要原因是從城里來的，在語言、處世、興趣等方面能相一致，比農(nóng)家來的土娃子略勝一籌。再說，剛來時所帶的家鄉(xiāng)土特產(chǎn)當作人情悄悄送給他，與他共同分享。不過，曉鳴是看不慣這阿諛奉承的鬼把戲，決不做這等事情。
唱票似的點名經(jīng)過半個小時的折騰，終于結(jié)束了。一百多人分成九個班，每三個班并作一個排，每排加上班、排長約四十五人，最后決定:一、二兩個排仍住在中間的大房間，曉鳴所在的三排被安排在右邊的兩間小房子，左邊兩間小房間是連部。新兵連從此算是安穩(wěn)了。
在這次重編中，原七班有一半人員被分到別的班，他們幾乎都是班長手下的得力干將，又配進幾名新兵，有三、四個河北兵長相很慚愧，班長看著不順眼，心里很受傷。在連部發(fā)牢騷，要求用一名河北兵去換原在七班擔任副班長的安徽兵陳昌平，最后如他所愿，總算平息了此事。
三排長是山東人，是從器材股抽調(diào)來的，他的相貌也夠困難的了，不過他人挺好，在后階段訓練當中，曉鳴與他的相處關(guān)系很不錯。三排也因為有了他，與其他二個排相比，在夜間搞緊急集合方面，次數(shù)少，可討了大便宜了。
這樣無憂無慮的生活過了二天，新兵正規(guī)訓練開始了。每天早晨六點鐘起床，用十分鐘時間穿衣疊被，然后是整隊，與全連匯合，接著由連部值班人員帶領(lǐng)大家進行跑步。
十二月的東北已進入寒冷季節(jié)，早晨六點天還未亮，星星在空中眨巴著眼睛，真可謂:天破曉，軍營醒來早。每條柏油路上都是跑步的隊伍，不時傳來高吭的口令。新兵們套上棉衣棉褲、大頭鞋，頭上還得戴上棉帽，一跑起步來，仿佛空氣一下子變得稀薄起來，新兵們一邊邁動著雙腿，一邊張口喘著粗氣，腳上的大頭鞋好像有千斤重，曉鳴真想躺在地上歇一歇。那領(lǐng)隊的精神卻很抖擻，口令喊得也格外勤快，他用有些沙啞的嗓門嘶聲力竭地窮叫著: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這些沒戴領(lǐng)章、帽徽的兵，已經(jīng)累得沒有多少氣力，只好用微弱的力量應和著，當與另一隊老兵相遇時，大家還是使出吃奶的勁兒，鏗鏘有力地喊著口號……每次跑個來回總得需要三、四十分鐘。
每次跑步歸來，大家的腦門、前胸后背早已大汗淋漓，棉帽、襯衣全濕透了?？纱蠹覅s顧不得這些，得趕緊準備牙具、毛巾去進行洗漱，這只是新的一天緊張而又秩序的生活剛剛開始。
早上七點，值勤班長吹起了第一遍哨音，這是要求各班各派一名戰(zhàn)士提前去飯?zhí)谜聿途?，當?shù)诙樯谝舸淀?，這是該集合隊伍去用早餐了?；貋硪院?，大約還有一刻鐘休息。八點一到，全連集合就要去一百米外的操場，開始正規(guī)嚴格的隊列訓練了。
新兵們著裝整齊，腰間束著武裝帶，在指導員的帶領(lǐng)下，排著兩路縱隊向訓練場地開赴。
操場上，連長首先宣布今天是七九年全連新兵訓練的第一天，并安排當天的訓練科目。接著是指導員一派正統(tǒng)嚴肅演說，其內(nèi)容千遍一律，老生常談，不外呼就是要求大家在訓練中要認真領(lǐng)會動作要領(lǐng)，一絲不茍地完成各項訓練計劃等干巴巴的訓話。
一套程序完畢以后，由各班的班長作排頭兵，帶領(lǐng)著自己的一幫兄弟們往預定的場地跑去，由于場地較大，所以九個班的行動都是由哨音來指揮的。
三排七班的十五個新兵，一字兒排開，間隔二十公分左右。班長在這會兒才真正開始履行他的職責與權(quán)威。開天第一個科目是:報數(shù)、齊步走。首先他闡述了一些動作要領(lǐng)，并做出相應的示范，大家全神貫注地望著他。后來曉鳴發(fā)覺，不管是本班的班長，還是別的班長，或者是連長、指導員，在做動作時要求大家，總是喜歡用一個慣用名詞:“雷厲風行”。好象它包含了一切內(nèi)容。曉鳴不明白，是他們在語言表達方面顯得單調(diào)笨拙，還是它能顯靈不成?
報數(shù)。是個簡單科目，可要達到班長的要求，并不容易，一遍又一遍重復著這枯燥泛味的數(shù)數(shù)聲，每報一次，頸脖子就要扭轉(zhuǎn)一回，一臉的嚴肅，不能綻開笑臉。
齊步走。是個大家必須協(xié)調(diào)一致的科目，對于這個科目，新兵們倒并不陌生，因為在學校做廣播操時練過，再者有學軍拉練時也走過，不過那時步伐不一致，走出隊外也沒關(guān)系，現(xiàn)在就不同了，不管是從縱隊還是橫隊看，都必須是筆直一條線，不得超前也不能退后，也不能偏左或偏右。
東北冬天的天氣就是怪，每到早上八點至晚上五、六點許，總會起大風，幾乎天天如此。每當風一刮起，塵埃沙粒漫天飛舞，連天空都是黃的，風本是無色無味的，經(jīng)這么一折騰，覺得風也是有顏色的氣體了，那包裹著土腥味的黃沙土，飛進口中時，叫你嘗嘗土腥味道吧!在這樣的惡劣天氣里，每次訓練結(jié)束，人人身上，臉上都是灰蒙蒙的，象個大灰狼似地讓大伙兒互相取笑。人們馬上脫下衣服與帽子，用武裝帶進行一陣拍打，這又是一場人為制造的塵土飛揚。
軍訓開始后約二十天，新兵連需要進行一次身體復檢。上午九點，大家依次排成縱隊向不遠處的衛(wèi)生隊開進。
復檢項目與地方檢查程序大同小異的，醫(yī)生們的態(tài)度非常和藹，工作認真，不過象一般的傷風感冒引起的鼻孔不通之類的小病是一慨不咎的。一百多號人一個上午順湯順水很快地體檢完畢，具體檢查結(jié)果要到第二天才見分曉。
第二天下午，有消息說:一位河北兵肺部有陰影，有被退回去的可能，果然不久，上級作出決定，令其退回原地方政府。這一事件的出現(xiàn)，使少數(shù)人心里開始忐忑不安起來，恐慌自己在偶然之間不幸會降臨，其實各人心中對自己的健康狀況非常有數(shù)，只有那些在征兵體檢時開后門，托關(guān)系，搞瞞天過海勾當?shù)牟拍芑爝M部隊，才會有煩惱，驚嚇得睡不好覺。
大約又過了兩天，在晚飯吃過回到寢室后，連里開始發(fā)放領(lǐng)章、帽徽。班長從連部替全班新兵各領(lǐng)來一套，然后分發(fā)給大家。
所有的新兵們手捧著熠熠生輝的紅五角星、棱形領(lǐng)章，心里甭提有多激動了，因為從現(xiàn)在起，新兵們可算上正式的、合格的一名海軍戰(zhàn)士。多少天來，大家是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著這一天的到來，此時此刻，每個人都非常虔誠地用針和線，按著要求縫訂領(lǐng)章，在棉帽上別紅星。然后迫不急待地戴上帽子、穿上上裝，頃刻之間，人一下子滿面紅光，威武英姿，變得精神多了，相互之間替對方正正軍帽，掖掖衣角，有幾個平時就俏皮的戰(zhàn)士，打起立正來，向班長、排長敬禮，立即引來一片歡笑聲。
第二天早晨，天氣很好，新兵們出完操回來，陸續(xù)打水洗臉。與新兵連相鄰的二十一團的地勤人員，發(fā)現(xiàn)新兵們與昨日判若兩人，個個驚嘆起來，象是給大家行注目禮，這時，新兵們越發(fā)自豪起來。
在新兵階段，最令人緊張的是“夜間緊急集合”科目。往往大家還沉睡在甜美的夢鄉(xiāng)之中，一陣“瞿瞿”哨音驚醒了大家，接著便是火急火燎地套上褲子，快速地疊好被褥，閃電般地打好背包和大衣，然后是穿上衣、鞋子，最后背上背包、挎包向門口沖鋒。要是在白天做完這些，還讓人有些手忙腳亂的，何況這一切都是在黑暗中進行的，再加上班、排長在一旁一個勁地催促，更令人心慌意亂的，整個過程也只是用了三分鐘。
在大寢室前，一百多號兵陸陸續(xù)續(xù)地站好隊，直到這時還有許多人在扣鈕扣，系鞋帶，相互替對方整理背包帶。從整個隊列來看，好像有些潰不成軍的樣子。
第一次搞緊急集合演習，并不是要跑步。主要是檢查新兵們的動作是否迅速，行裝是否規(guī)范。班長帶著各班的戰(zhàn)士，一字向后散開，由連部的連長和指導員依次檢查每個人的著裝和軍用品是否符合要求。
在檢查中，出現(xiàn)了一些可笑的事情，有的人帽徽戴在了腦后，背包背顛倒的也有，有的左右鞋穿錯了，還有的連褲子前后也穿反了。凡不宜跑步的，都被連長責今回屋重新整理去了。檢查完畢后，連長站在隊伍前進行了講評，說這種速度是不符合要求的，必須在二分鐘之內(nèi)，全連就要集合完畢，一切都要為戰(zhàn)時而準備。講評之后，由各排長帶領(lǐng)各排兵回寢室繼續(xù)睡覺。
第二次的緊急集合，可就沒有第一次輕松了。
隊伍集合完畢，由排長帶隊進行越野長跑。每次的緊急集合，對于曉鳴來說，確確實實在精神和體力上是一種不小的負擔，他本來身體比較瀛弱，在家時又欠缺這方面的訓練，再說冬天里又穿著笨拙的棉衣和肥胖的大頭鞋，背上是沉沉的行裝，就是體力壯碩的小伙子也難以堅持長久。
大家在指揮員的催促下，不顧一切地向前迅猛奔跑，那態(tài)勢、那情形如同表現(xiàn)戰(zhàn)爭電影中搶奪某某高地、山頭一樣，個個跑得汗流浹背，氣喘吁吁，曉鳴感覺自己頭暈目眩，眼冒金星，四肢精疲力盡，快要虛脫了。指揮員卻輕松地邊跑邊喊著口令，新兵們咐和著，每次喊口令之前，曉鳴都要先喘上一口氣，最后他索性不吱聲，反正夜幕中誰也看不見誰的嘴唇是否在動。
冷不丁空中出現(xiàn)三顆紅色信號彈，這是連干部發(fā)射的，要求部隊停止前進。說是現(xiàn)在敵機正在我們上空盤旋，準備偷襲，讓大家迅速散開，各自隱蔽，人們收住雙腳，順勢往地下一歪。大家臉朝夜空張望，哪有什么敵機呀，這不是分明在忽悠大家嘛。
盡管如此，大家還是偷得一時閑，借此機會休息一下。曉鳴恨不得就在這兒美美睡上一覺，誰也別來打攪?？墒菦]過五分鐘，蒼穹中又升起三顆綠色信號彈，指揮員命令大家爬上壕溝，站好隊形，跨上機場的跑道繼續(xù)前進。
綿綿數(shù)千米的外場對于這些初來乍來的新兵來說，很陌生，這一晚究竟走了多少路程，一無所知。待大家非常疲憊地回到軍營，已是凌晨三四點鐘了，三個多小時的勞累，人人都不想多說一句話。連干部簡單地講評了一下，然后命令大家回屋繼續(xù)睡覺。
曉鳴隨著人群走進寢室，然后打開背包，攤開在炕上，脫去外衣，鉆進被褥內(nèi)。可內(nèi)衣是濕的，這會兒感覺有些涼，黏在身上非常難受，容不得換裝，真沒辦法呀。
人都說:過新兵的生活是很艱苦的，這話一點不假。通過幾次緊急集合的演練，讓人們深深領(lǐng)受了這一點。誠然，令曉鳴感到十分欣慰的是，搞緊急集合，一是鍛煉了戰(zhàn)勝困難的毅力，二是養(yǎng)成了緊張嚴肅的生活作風，這對于他后來能不敗于人下，工作上不犯紀律，起了良好的作用。
五十多天過去了，春節(jié)漸漸臨近，新兵訓練也即將結(jié)束。這幾天各班都在復習以前學的科目，準備連里舉行的大會操，評定成績。各班長都想到時候能露露臉，所以加緊并嚴格要求手下的兵，到時候不許掉鏈子。連中午休息時間也搭進去了。
比賽的主要項目有:原地踏步、齊步、正步、前后左右轉(zhuǎn)及行進中的轉(zhuǎn)彎、口令、報數(shù)、跑步等，班排連縱隊、橫隊齊步等各種步伐在行進中的隊形單人將由各班選派出一、二個出列表演。
會操這一天，同志們精神煥發(fā)，以飽滿的熱情迎接這次比賽。
表演開始時，先由各班按次序走隊列，其他班排成四列橫隊在正面觀看。七班當天競技狀態(tài)良好，十四個人的步調(diào)非常一致，隊形也非常好看，而且喊出的口令震天價響亮。在這次大比武中，在全連隊評比大會上，七班獲得了優(yōu)秀。
隊列訓練結(jié)束后，新兵們又開始了投彈和瞄靶的訓練。
手榴彈是練習彈，由于曉鳴力小，才開始練的時候，只能投三十七、八米遠，從鄉(xiāng)下來的娃子力氣大多了，都有一股蠻勁，一般都能投四十五米開外，比比他們，曉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望彈興嘆了。
北方的冬季，天氣是變幻莫測，在準備瞄靶訓練的前一天，恰逢落了一場瑞雪，到處是白茫茫一片，這下有好戲看羅!
在滴水成冰的早晨，各班肩扛著瞄靶用的標靶，兩只半自動步槍，來到操場上。曉鳴搶著去栽標靶，這樣有兩個好處，一是可以表現(xiàn)一下，二是可以借此活動一下身體，增加些熱量。
其他人忙著在距標靶一百米處支架好兩桿槍，然后分成兩組，按次序臥雪瞄靶。地上積雪至少有三寸厚，雖然大家穿著棉大衣，只要扒在雪地上五分鐘，起來后，每個人的胸前都會有臉盆大小濕漉漉的一塊水跡，可誰也沒吭聲。
當輪到曉鳴的時候，只見他毫不猶豫地往地上一臥。盡管天氣惡劣極了，北風呼呼刮著，叫人透骨涼，但他也沒顧上這些。練戲曲武功的不是有一句行話么？叫:“冬練三九，夏練三伏”。這會兒工夫怕啥哩。
一天下來，再頑強的人，經(jīng)過幾十次枯燥的練習，也厭倦了。套在內(nèi)層有綿羊毛的軍用手套里，手指也凍僵了，每個人練習完后，都會往手指上哈一哈熱氣，但效果不太明顯。曉鳴手指是有凍瘡毛病的，所以一到晚上手指便會紅腫起來，個個都象紅蘿卜，一陣陣刺癢難忍，特別是放在被褥里的時候。不過，在一夜的火炕作用下，第二天好像又恢復到原樣。
過了兩天，天氣開始轉(zhuǎn)晴了，地上的積雪融化了。為了避風，新兵們轉(zhuǎn)換了一個新場地，這里土質(zhì)比較干燥，地上鋪滿秋天后已經(jīng)枯萎的草根。這塊地盤原是耕地，只因現(xiàn)在已是冬季，所以有些荒涼，大家還是按照原先的順序輪流地進行練習。由于避風朝陽，不一會兒，身上就感到暖洋洋的。
經(jīng)過五、六天的練習，初步完成了整個瞄靶計劃，接下來就是打靶測試。
這天下午，陽光和煦，光線很充足。靶場設(shè)在綏中城北一座土山坡下面，新兵連一排下午一點半率先上車，前往目的地。大約過了兩個小時，解放牌汽車又拉回了完成了使命的一排，二、三排一窩蜂似圍上來，詢問老鄉(xiāng)的戰(zhàn)績。安徽兵鄭曉東取得了五發(fā)五中的好成績，幾個老鄉(xiāng)歡呼雀躍地向他祝賀，聽說他在家常打麻雀，所以練得一手好槍法。同去的一排一班班副，來自河北的張某，他在靶場上竟得了光頭，新兵連剛開始時他很是“紅”過一陣子，不過，后期表現(xiàn)不怎么樣，有時還罵人，在連隊里留下不好的印象，這一次得零分，令他感到孤獨難受了。
聽了他們參差不齊的成績，曉鳴心里開始忐忑不安起來，因為在家里的時候，他可是連槍桿子也不敢摸的呀，準確地說，也沒見過真槍。這下子要真槍實彈地干，總也平息不了自己的情緒，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汽車拉著二排與三排一起來到靶場上，大家跳下車，嘻嘻哈哈有些興奮。在標靶處，早已給報靶員挖好了隱蔽壕溝，邊上豎立幾面標靶。
曉鳴看著這一切，心里竟想些亂七八糟不相關(guān)的事情，可是他也明白，如果帶著這種思想包袱打靶，肯定是打不好的。最后他索性什么也不想，用雙眼看看周圍的景物，以此來分散緊張情緒，不一會兒，心境果然平伏了許多。
打靶還是按順序來。輪到曉鳴時，只見他泰然自若地臥倒在射擊位置上，雙手托起槍柄。班長走過來，往他的槍堂里壓上一顆子彈。第一顆是作效靶用的，不計算成績。曉鳴儼然地瞄準著標靶，由于他的左眼不宜獨自閉合，所以只好用帽沿遮擋一只左眼。
指導員哨音響了，報靶員迅速隱入壕溝，效靶第一槍現(xiàn)在可以射擊了。曉鳴用心地瞄著，在不知不覺中，他扣動了板機，“嘣”的一聲，槍托往后挫了一下，子彈飛出去了，在標靶后面濺起一撮塵土，其他五個人也都射出了子彈，大家起身離開了槍。指導員又吹起了哨子，報靶員鉆出壕溝，仔細看環(huán)數(shù)，曉鳴緊張極了，這一環(huán)到底中沒中呢?不一會兒，只見報靶員站在曉鳴的靶前，舉起小紅旗，在空中畫了一個大圓弧。這說明，曉鳴是連一環(huán)也未中，也許這顆子彈在靶紙上也未能留下任何痕跡。天啦，第一槍就剃了光頭，他的心一下涼了半截。
曉鳴想起射擊運動員，在射擊前，都非常鎮(zhèn)定，旁若無人地目視前方，努力地穩(wěn)定自己的情緒，他在心里反復告誡自己，一定要沉著冷靜，注意力一定要集中，否則功虧一簣，后果不堪設(shè)想。班長又在每桿槍膛里分別壓上五顆子彈，在指導員的又一次哨音中，曉鳴堅定地臥在射擊位上，集中精力瞄著標靶。只聽得“嘣……嘣……嘣……嘣……嘣!”五聲連響，子彈陸續(xù)飛出槍膛。可他未意識到這一點，仍在扣動著板機，槍不響了。才知子彈已打光了。
曉鳴從靶位上站了起來，立在一旁，等待著報靶員報靶。
報靶員鉆出壕溝，各自數(shù)著自己負責的標靶，接下來是反饋每個人的命中環(huán)數(shù)。啊呀，真是謝天謝地。曉鳴終于不負連日來的辛苦，竟然中了四十四環(huán)，取得了四十五以下的良好成績。對于他來講，這簡直是不敢想象的，他向在場的每一個戰(zhàn)友匯報自己的成績，指導員也替他感到高興。回來時，他揀了許多子彈殼，帶在身上。
新兵生活已經(jīng)接近了尾聲。連日來，同志們通過各種渠道打探著基層連隊的不同性質(zhì)、工作狀況以及生活等，猜測著自己會分到什么樣的連隊，甚至有些人在暗中進行活動，找老鄉(xiāng)打通關(guān)節(jié)，對于大部分人來說，這些都是徒勞的，部隊畢竟不是地方。誠然，有幾個人分配的去向倒是很明朗的，因為他們受到一些班、排長的睛睞，會向分兵人員硬要的。
新兵連訓練中期，全連曾進行過一次民意測驗，把個人的喜好、特長表述出來，曉鳴填的是機械維修。這次分兵，曉鳴心里非常坦然，不管分到什么連隊都成，只要工作不要太艱辛，就行。不過他還是很想向往衛(wèi)生隊和靶場隊，希望能心想事成。因為衛(wèi)生隊里人人都穿白大褂，從事著救死扶傷的崇高工作，令人羨慕。而靶場隊座落在海邊，這正是曉鳴從小就向往的地方，每天看著海浪拍打著礁石，親吻著腳背多愜意啊，閑時再揀些貝殼、海螺……
二月十日這天上午，新兵營二個連隊(其中另一個連隊在別處訓練)全部集中在大操場，等待分配。太陽仿佛是照顧大家似的，她躲進云彩里，帶著薄薄的面紗，深情地注視著他們。
偌大的一個操場，幾乎被人和汽車占滿了，新兵們靜靜地坐在各自的背包上，等待著各自的歸宿。各個連隊代表來接新兵的人，圍著新兵們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就象是牛販子在審視著牲口，等待著牽走哩。
分兵開始了，新兵營長馮乃椿站在高凳子上，手捧一摞花名冊就像念咒似的照本宣科，他的聲調(diào)高吭粗獷，鏗鏘有力。第一列被他點出的有三十多人，雖然自始至終他都未說出每一列兵的去向，但是一個多月以來，各省的兵通過串老鄉(xiāng)，基本上都能認識此次領(lǐng)兵人所在的連隊。第一列兵去的單位是警衛(wèi)連，安徽兵被點出有王德育、候家旺等八人，其中有曉鳴的姨表弟任德義。看得出這幫人表情不太好，因為上那兒，就意味著每天需抱著槍站崗。
接下來是場務連、農(nóng)場、修理廠、衛(wèi)生隊、氣象臺、靶場隊等二、三十個連隊，新兵們陸續(xù)被領(lǐng)走，操場上的隊伍漸漸在縮小。每當報出那些令人羨慕的單位，曉鳴的心里也總是一動，希望從馮乃椿嘴里所報的名單里能有他，但終究未能如愿。
最后只剩下三十六個新兵了，各單位的領(lǐng)兵人員都已散盡。這時，只聽馮乃椿突然興奮地喊道:剩下的都是我們汽車營的兵，下面再報一下名單……
天啦!曉鳴沒聽錯吧?他趕緊問相鄰的人:我們是到汽車營嗎?得到證實后，曉鳴渾身有些顫抖，這不是天上掉餡餅嗎?真是一顆福星降臨在他的頭上，孩堤時代的夢想如今竟然輕而易舉地實現(xiàn)了。馮乃椿還在說著什么，可曉鳴一句也未聽進去，只是覺得，此時的他，是那樣親切、和藹，那樣偉大、崇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