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5日晚,指揮家余隆將執(zhí)棒上海交響樂團,攜手女高音歌唱家黃英和低男中音歌唱家沈洋,演繹馬勒和丁善德的作品。
以下為余隆演出前的自述:
余隆與外公丁善德
有個巧合,1911年,古斯塔夫·馬勒在維也納逝世。同一年,我的外公丁善德出生了。
110年過去了,我想用一場音樂會,找到他們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找到生與死、東方與西方的一個交匯點。
馬勒和我外公都寫藝術(shù)歌曲,你可以在這場音樂會中聽到,馬勒的作品有死亡的嘆息,我外公的作品更多的是對生的憧憬。
沒什么比愛更值得我們歌頌
我年輕的時候赴德國留學(xué),對馬勒情有獨鐘。他是一個很矛盾很復(fù)雜的人,猶太人的身份,讓他覺得自己是個陌生人、一個無家可歸的人。他的一生充滿矛盾,也充滿悲劇,在他許多作品里都能聽見死亡的主題。
低男中音歌唱家沈洋
這次我選擇馬勒的聲樂套曲《呂克特之歌》,是他晚期的作品,里面有對愛情的贊美,更多的是生之無奈,這部作品在上海已經(jīng)十年沒演過了。
《呂克特之歌》歌詞選自詩人呂克特的詩集,其中有一首叫《我已消失于世界》。寫這部作品的時候馬勒剛剛大病一場,經(jīng)過了死亡的煎熬,他對世俗生命更為超脫?!对谖缫埂防飫t可以聽見人與現(xiàn)實的矛盾。
我外公的藝術(shù)歌曲,大都來自對中國民歌的改編。包括四川民歌《槐花幾時開》、新疆民歌《可愛的一朵玫瑰花》、哈薩克民歌《瑪依拉》、云南民歌《想親娘》等,這些作品都誕生于上世紀(jì)50年代、60年代。
《滇西詩鈔》寫于上世紀(jì)80年代,我是看著外公寫這些作品的。改革開放后,他那一代藝術(shù)家拆除了固有的思維藩籬,呼吸著不一樣的空氣。《滇西詩鈔》寫的是傳統(tǒng)的中國,但你能聽見非?,F(xiàn)代的技法、非常大膽的創(chuàng)新,演唱難度也很高。
女高音歌唱家黃英
我排練的時候還在跟女高音歌唱家黃英聊,這些作品都是小曲子講大故事,都是充滿質(zhì)樸的情感。
你看《愛人送我向日葵》的歌詞。
“我和愛人來相會,盼他送我一枝紅玫瑰。哦!沒有玫瑰,沒有玫瑰,一團圓圓的向日葵。聽他語調(diào)多么美,他是初次下鄉(xiāng)種向日葵?!?/p>
這樣的歌詞,今天很難再寫出來,那么樸素單純卻又那么熾熱的愛情。每一句詞,每一個音符,都是對生活的美好寫照,對愛的寫照,沒什么比愛更值得我們歌頌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
早上我還在跟我女兒討論東西方的審美差異。傳統(tǒng)的中國審美是很含蓄的,輾轉(zhuǎn)曲折,委婉流露??赡茈S著時代的改變,東西方的這種審美差距在消失。
音樂會排練中
我們今天可能也會送愛人一株“蜂窩般”的向日葵,可是我們沒有時間從種子開始種了。以前寫一封信,很慢,可能要兩天才能收到??墒墙裉?,一條微信發(fā)過去你總期待秒回。如果兩個小時還不回,就急不可待了。
時間這個概念,其實是工業(yè)革命以后才有的,因為人們開始重視效率。所以如今,沒有人再這樣不計時間成本為愛人種一棵向日葵了。
可是為什么要這么著急呢?前陣子我走到家門口,看到小區(qū)保安蜷在他的小亭子里,閉著眼睛搖頭晃腦在聽京劇。我就看著他,等他聽完了再過去,請他幫我開個門。雖然天很冷,但我寧愿等一會兒。如果那時候去打斷他,我覺得是一種罪過。
英文有個詞叫“appreciation”,可以翻譯成欣賞、感恩。我最近最開心的事,就是懂得了欣賞生活中細(xì)小的美。和朋友喝一場沒有目的的酒,幫助一個可以幫助的年輕人,都讓我覺得快樂。我們這代人就是在前輩的提攜下成長起來的,現(xiàn)在輪到我們?nèi)椭乱淮贻p人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音樂使命。我外公那一代中國音樂家,更多的是向西方學(xué)習(xí),在自己的創(chuàng)作中融入中國民族音樂的語匯和中國人的精神。他曾經(jīng)在法國巴黎求學(xué),在和聲、對位、配器方面打下的基礎(chǔ),大大幫助了他日后的創(chuàng)作。
余隆演繹馬勒和丁善德
而今天,到了我們一代人,在前輩們的肩膀上,更多地追求東西方音樂的平等對話。前段時間,為了一張唱片的錄制,海外歌唱家和錄音師,在疫情下跨越重重阻隔來到上海,隔離14天后在上海錄制上交與DG合作的新唱片,紀(jì)念馬勒去世110周年。馬勒的《大地之歌》和中國作曲家葉小綱的《大地之歌》,相隔百年用音樂對話。在今天的世界,這樣的對話尤為重要。
我外公對我的影響,我覺得最重要的就是四個字:與人為善。他對音樂非常嚴(yán)謹(jǐn),總是在追求藝術(shù)的極致,但是對人特別真誠、特別寬容。就像我外公這些曲子,今天去聽,你仍然會被其中的真誠和良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