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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曉潤
兩人后來曾經(jīng)偷偷往來，張孝祥的《念奴嬌/風帆更起》就是寫給漁家女，“別岸風煙，孤舟燈火，今夕知何處？不如江月，照伊清夜同去。”漁家女雖然是自己提出遁入空門，到底意難平，幾年之后撒手人寰。張孝祥無奈娶了自己的表妹，可是依然不能把初戀忘懷，只好自暴自棄放浪形骸。
十八歲的時候張孝祥來到建康拜大儒蔡清宇為師，成為和陸游齊名的才子。紹興二十七年狀元王十朋對他非常贊賞，夸他“天上張公子，少年觀國光”。著名學者張拭也說張孝祥“談笑翰墨，如風無蹤”。楊萬里同樣仰慕他的風采，他說張孝祥“當其得意，詩酒淋漓，醉墨縱橫，思飄月外”。
二十二歲那年，張孝祥“再舉冠里選”。在參加殿試的前一天，張孝祥和朋友徹夜狂歡，到了考場依然沒有完全清醒，拿到試題后立刻開始奮筆疾書，洋洋萬言文不加點。宋高宗趙構(gòu)看見他的試卷卷軸明顯高于其他進士，心想這小子肯定廢話連篇，把自己從小到大寫給姑娘的情書重抄了一遍?？墒谴蜷_一看，不但書法遒勁，卓然顏魯，而且詞藻優(yōu)美，議論雅正。他驚呼張孝祥為謫仙，欽點狀元。當時奪魁呼聲最高的是陸游和秦檜之孫秦塤，沒想到張孝祥捷足先登。
南宋紹興二十四年是進士考試大年，這一榜進士星光熠熠，堪比唐朝貞元九年同時錄取柳宗元、劉禹錫，北宋嘉祐二年同時錄取曾鞏和蘇東坡兄弟。和張孝祥同榜中進士的還有范成大、楊萬里、虞允文。若非秦檜搗亂，陸游也會在這一年金榜題名。
張孝祥的叔叔張邵曾經(jīng)代理吏部尚書出使金國，遭到金人囚禁，宋金和談之后才得以南還。張邵在滯留金國期間見過秦檜，回國后力排眾議否認秦檜叛變。秦檜感動得高呼理解萬歲，他把張孝祥當作故人之子，在進士名單公布后特意召見張孝祥進行勉勵。
“陛下不但喜歡你的策論，對你的詩歌和書法也非常欣賞。你這三項專長可謂三絕?！鼻貦u問張孝祥，“你的書法詩歌以誰為榜樣？”
張孝祥答道：“字習顏體，詩法老杜?！?/p>
秦檜說：“這也是陛下所好，你真是絕頂聰明?！?/p>
張孝祥聽出秦檜的諷刺，立刻反唇相譏。
“相公認為我投機取巧？要不您向皇帝建議重考？今年這些舉子當中，晚生唯一不敢小覷的就是山陰陸游，其他人再考一百次也不是我的對手?！?/p>
秦檜沒想到張孝祥如此倨傲，氣得差點放狗。
秦檜黨羽曹泳在朝堂上當眾向張孝祥提親，希望張孝祥做自己的乘龍快婿。張孝祥假裝沒有聽見。
張孝祥不但拒絕成為秦檜黨羽，還公開和主戰(zhàn)派站在一起，要求給岳飛平反。這件事使他和秦檜徹底鬧翻。秦檜讓人誣告張孝祥之父張祁殺嫂謀反，將張祁投入監(jiān)獄。張孝祥受到牽連，幸而不久之后秦檜病死。
張孝祥把蘇東坡當作自己超越的目標，每寫一篇詩文都要追問門人：“和東坡相比怎么樣？”門人開始如實回答“不如東坡”。張孝祥立刻回到書房廢寢忘食寫作。后來門人怕他積勞成疾，只要張孝祥發(fā)問，一律回答“過東坡”。
蘇東坡是北宋四大書法家之一，張孝祥書法也很有名，宋高宗斷言他“必將名世”。當時杭州鳳凰山下有個劉婕妤寺，寺后有一方池，上接山泉，池水清冽甘甜。張孝祥應方丈之邀題寫了“鳳凰泉”牌匾。夏皇后的哥哥夏執(zhí)中偶然到寺，覺得張孝祥寫得不好，自己題字取而代之。不久之后宋孝宗也來到寺內(nèi)，看見之后二話不說，命令侍衛(wèi)把夏國舅的牌匾當場劈碎拿去火宮殿做柴火，繼續(xù)使用張孝祥原作。
南宋很多名家都對張孝祥的書法贊不絕口。陸游說“紫薇張舍人書帖為當時所貴重，錦囊玉軸，無家無之。”朱熹也稱贊張孝祥天資聰敏，文章書法政事皆過人遠甚。
由于宋高宗的青睞，張孝祥平步青云，不到三十歲就做了中書舍人。張孝祥酒量驚人，喝再多也不會紅臉。在他做撫州知州期間，適逢軍人嘩變，張孝祥單槍匹馬擋在群情激奮的士兵面前。那些士兵不知他已經(jīng)喝高，被他無所畏懼的氣勢鎮(zhèn)住，乖乖散伙回營寫檢討。
張孝祥的同年虞允文大器晚成，紹興三十一年在采石磯大敗金兵。金主完顏亮隨后在內(nèi)訌中被殺身亡。聽到這個振奮南宋民心士氣的好消息后，張孝祥從撫州獻詞祝賀。
水調(diào)歌頭
雪洗虜塵靜，風約楚云留。何人為寫悲壯，吹角古城樓。湖海平生豪氣，關(guān)塞如今風景，剪燭看吳鉤。剩喜燃犀處，駭浪與天浮。憶當年，周與謝，富春秋。小喬初嫁，香囊未解，勛業(yè)故優(yōu)游。赤壁磯頭落照，肥水橋邊衰草，渺渺喚人愁。我欲乘風去，擊楫誓中流。
“周與謝”是指赤壁之戰(zhàn)的周瑜和淝水之戰(zhàn)的謝玄。
宋孝宗即位后，張孝祥趁機和陸游、辛棄疾等主戰(zhàn)派鼓動張浚伐金。張浚認為他“可負事任”，向宋孝宗極力推薦。張孝祥再次成為中書舍人，在都督府參贊軍務并兼任建康留守。宋孝宗隆興元年，張浚誓師北伐，可是很快就在安徽符離集折戟沉沙。主和派大臣決定和金人談判。主戰(zhàn)派官員齊聚建康，在張浚號召下準備上書宋孝宗反對和談。張孝祥著名的《六州歌頭》就寫于建康席上。
長淮望斷，關(guān)塞莽然平。征塵暗，霜風勁，悄邊聲。黯銷凝。追想當年事，殆天數(shù)，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氈鄉(xiāng)，落日牛羊下，區(qū)脫縱橫?？疵跸C，騎火一川明。笳鼓悲鳴，遣人驚。念腰間箭，匣中劍，空埃蠹，竟何成。時易失，心徒壯，歲將零，渺神京。干羽方懷遠，靜烽燧，且休兵。冠蓋使，紛馳騭，若為情。聞道中原遺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憤氣填膺，有淚如傾。
烈士暮年的張浚深受觸動，罷席離去，不久憂憤而死。張浚之死使主戰(zhàn)派銷聲匿跡，張孝祥也丟掉官職。在這前后張孝祥游覽過江蘇溧陽三塔寺，寫下另一首名作《西江月》。
問訊湖邊春色，重來又是三年。東風吹我過湖船，楊柳絲絲拂面。世路如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寒光亭下水如天，飛起沙鷗一片。
張孝祥一生以蘇東坡為超越對象，實際上卻深受東坡影響，詞風豪放清揚。
乾道元年，張孝祥知靜江府兼廣南西路經(jīng)略安撫使，次年調(diào)任潭州知州。他從桂林北上，填了一首《水調(diào)歌頭》（泛湘江）。
濯足夜灘急，晞發(fā)北風涼。吳山楚澤行遍，只欠到瀟湘。買得扁舟歸去，此事天公付我，六月下滄浪。蟬蛻塵埃外，蝶夢水云鄉(xiāng)。制荷衣，紉蘭佩，把瓊芳。湘妃起舞一笑，撫瑟奏清商。喚起九歌忠憤，拂拭三閭文字，還與日爭光。莫遣兒輩覺，此樂未渠央。
途徑岳陽，他又寫下名作《念奴嬌》（過洞庭）。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無一點風色。玉界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應念嶺表經(jīng)年，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短發(fā)蕭疏襟袖冷，穩(wěn)泛滄浪空闊。盡挹西江，細斟北斗，萬象為賓客?？巯溪殗[，不知今夕何夕。
“不知今夕何夕”一般認為來自《詩經(jīng)/唐風/綢繆》“今夕何夕？見此良人”,但根據(jù)詞中情境，我認為更有可能來自蘇軾《水調(diào)歌頭》“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蘇東坡名義上是張孝祥的假想敵，實際上是他的偶像。
《西江月》（阻風山峰下）應該也寫在這前后。
滿載一船秋色，平鋪十里湖光。波神留我看斜陽，放起鱗鱗細浪。明日風回更好，今宵露宿何妨。水晶宮里奏霓裳，準擬岳陽樓上。
乾道四年，張孝祥改官荊南知州兼荊湖北路安撫使。
乾道五年三月，正當盛年的張孝祥放棄大好前程，辭官回鄉(xiāng)侍奉雙親。宋孝宗雖然覺得可惜，還是批準了他的申請?；氐郊亦l(xiāng)不久，盛夏在蕪湖船上參加送別虞允文的酒宴，不幸中暑病故。張孝祥笑傲江湖，喜歡大江大湖的澄澈空朗，最后也死在水上。
張孝祥有《于湖居士文集》和《于湖詞》傳世。他去世時年僅三十八歲，同樣年齡的蘇東坡剛剛從杭州通判調(diào)任密州知州，官職和文學成就全面落后。若非英年早逝天妒雄才，張孝祥還真有可能“過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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