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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繁露》考略(全文)
內(nèi)容提要:《春秋繁露》一書的重要性與真實性,歷史上曾經(jīng)有過一些爭論。直到今天,學(xué)術(shù)界仍有人表示自己的懷疑觀點,認(rèn)為《漢書》中有關(guān)董仲舒的記載應(yīng)該打上折扣,而《春秋繁露》則是一部“存在疑問的著作”。本文認(rèn)為:《春秋繁露》的體例和內(nèi)容雖然存在著經(jīng)后人整理的痕跡,但總的說來,它是董仲舒本人的作品,是研究其學(xué)說的第一手材料。其在體例結(jié)構(gòu)上由三部分組成:一是董仲舒據(jù)“公羊?qū)W”義理對《春秋》所作的解釋與闡發(fā),這就是那些“本《春秋》立論”者;二是記載董仲舒的一些言行,通過這些言行,董仲舒的基本思想同樣得到了充分的反映;三是董仲舒以“公羊?qū)W”義理為取舍標(biāo)準(zhǔn),汲取陰陽家、墨家、道家、法家等學(xué)派中某些因素,結(jié)合當(dāng)時社會政治生活的需要而創(chuàng)立的新說。
董仲舒是西漢著名的經(jīng)學(xué)家和政治理論家,專治《公羊春秋》。漢景帝(公元前157年——前141年在位)期間為《春秋》博士,“下帷講誦”,以課徒講學(xué)為業(yè)。漢武帝時期,上著名的“天人三策”,為漢代封建統(tǒng)治指明了方向。晚年的董仲舒致力于講學(xué)著書,學(xué)生中著名者有褚大、呂步舒、殷忠等,后來大多數(shù)成為西漢王朝的一些重要管理人才。
在學(xué)術(shù)上,董仲舒最擅長于《春秋》之學(xué),為兩漢最著名的公羊?qū)W家之一(另一位是東漢后期的何休):“故漢興至于五世之間,唯董仲舒名為明于《春秋》,其傳公羊氏也”(《史記·儒林列傳》)。董仲舒的思想,對于兩漢政治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我們研究董仲舒的思想,就離不開對他的代表作《春秋繁露》的考辯。
一、《春秋繁露》傳本的真?zhèn)螁栴}
董仲舒的著述,除了傳世的《春秋繁露》十七卷八十二篇(中有闕篇)之外,尚有《漢書》本傳所收錄的著名“天人三策”以及《漢書·食貨志》所載的《限民名田說》等等(后人曾據(jù)上述內(nèi)容編成《董膠西集》二卷)。他們是董仲舒學(xué)說的集中反映,也是我們在今天研究和評述董仲舒儒學(xué)思想的根本依據(jù)。“天人三策”與“限民名田議”的內(nèi)容比較可靠,而對《春秋繁露》一書的重要性與真實性,歷史上曾經(jīng)有過一些爭論。直到今天,學(xué)術(shù)界仍有人表示自己的懷疑觀點,認(rèn)為《漢書》中有關(guān)董仲舒的記載應(yīng)該打上折扣,而《春秋繁露》則是一部“存在疑問的著作”,唯有《史記》才是研究董仲舒思想的可信史料。我認(rèn)為,要充分論證董仲舒儒學(xué)理論的內(nèi)容與意義,首先要對《春秋繁露》一書作比較深入的考證,從各方面證實它確實是董仲舒思想的集粹,然后方可進(jìn)一步討論其他問題。
我們認(rèn)為,《春秋繁露》的體例和內(nèi)容雖然存在著經(jīng)過后人整理的某些痕跡,但是總的來說,它的確是董仲舒本人的作品,是研究其學(xué)說的第一手材料。
第一,從其著錄的情況來看,它的基本內(nèi)容在漢代即已存世并流傳,而正式冠以今天的書名,則最遲于初唐時就為公私目錄書以及正史有關(guān)志典所著錄了??肌稘h書·藝文志》,其《六藝略·春秋類》著錄“公羊董仲舒治獄十六篇”,又《諸子略·儒家類》著錄“董仲舒百二十三篇”。這充分表明,在東漢中葉,《春秋繁露》一書的名稱雖尚未正式出現(xiàn),但是董仲舒本人有著述傳世,卻是不會有任何問題的?!稘h書》本傳云:“仲舒所著,皆明經(jīng)術(shù)之意,及上疏條教,凡百二十三篇。而說《春秋》事得失,《聞舉》、《玉杯》、《蕃(繁)露》、《清明》、《竹林》之屬,復(fù)數(shù)十篇,十余萬言,皆傳于后世?!边@明白告訴我們,《漢書·藝文志》所著錄的百二十三篇原與傳《春秋》者無涉,傳《春秋》者自有《聞舉》、《玉杯》、《竹林》等篇。而且據(jù)此可知董仲舒的著述在當(dāng)時的數(shù)量比流傳于今的要多得多,其著述在歷史上是有嚴(yán)重散佚的。另外,更引起人們所注意的是,在《漢書》本傳中《竹林》、《玉杯》等與《蕃(繁)露》為并列關(guān)系,而在今傳本《春秋繁露》之中,它們之間卻成了從屬關(guān)系,《玉杯》、《竹林》、《清明》均成為其書中的篇名。
但是到了《隋書·經(jīng)籍志一》那里,唐朝初年之學(xué)者就明確著錄了:“《春秋繁露》十七卷,漢膠西相董仲舒撰”,其卷數(shù)且與今所見《春秋繁露》的卷數(shù)相吻合。自此以降,歷代正史《經(jīng)籍志》或《藝文志》以及有關(guān)公私目錄書均有著錄,不曾更改。有人所稱的《隋書·經(jīng)籍志》“未見此書名”的說法,顯然是治學(xué)空疏,未曾翻檢覆核《隋書》所致,是史實征引上的一則笑話,不足為據(jù)。
第二,我們對《春秋繁露》考證研究的結(jié)果,可以充分證明其書的真實可信,對它的種種懷疑不能成立。
由于《漢書·藝文志》的著錄中沒有《春秋繁露》數(shù)目,而《蕃露》、《玉杯》、《竹林》、《清明》在本傳中皆系“說《春秋》事得失”之書名,而今本則不然,因而使得一些人對其書的真?zhèn)螁栴}產(chǎn)生了很大的疑慮:“故《崇文總目》頗疑之,而程大昌攻之尤力”(《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二十九)。宋代《崇文總目》懷疑其書為后人所“取而附著”:“原釋其書盡八十二篇,義引宏博,非出近世,然其間篇第亡舛,無以是正;又即用《玉杯》、《竹林》題篇,疑后人取而附著云。
宋代著名目錄學(xué)家晁公武,在其著作《郡齋讀書志》中,對《春秋繁露》一書的形成由來,則無可奈何地表示“皆未詳”。
北宋大文豪歐陽修指出,傳本《春秋繁露》一書問題很多:“今其書才四十篇,又總名《春秋繁露》者,失其真也”;“乃知董生之書流散而不全矣”(歐陽修《書〈春秋繁露〉后》)
程大昌《秘書省書〈繁露〉后》更是進(jìn)一步否定了其書傳本的真實性。理由是,一、“辭意淺薄”。“臣觀其書,辭意淺薄,間掇取董仲舒策語,雜置其中,輒不相倫比,臣固疑非董氏本書?!倍⑴c《漢書》本傳所著錄之書名不相符合:“《玉杯》、《蕃露》、《清明》、《竹林》各為之名,似非一書,今董某進(jìn)本,通以《繁露》冠書,而《玉杯》、《清明》、《竹林》特各居其篇卷之一,愈益可疑?!比?、書中的內(nèi)容頗有出入:“他日讀《太平寰宇記》及杜佑《通典》,頗見所引《繁露》語言,顧董氏今書皆無之?!背檀蟛詈蟮贸龅慕Y(jié)論是:“臣然后敢言今書之非真本也?!?div style="height:15px;">
另外有些人對于判斷《春秋繁露》傳本的真?zhèn)螁栴}表示了無能為力。例如,北宋慶歷年間的樓郁聲稱:“本傳稱《玉杯》、《繁露》、《清明》、《竹林》之屬,今其書十卷,又總名《繁露》,其是非請俟賢者辨之”(《春秋繁露·序》)。
但是也有不少人對程大昌等人的觀點表示不敢茍同。如《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的作者認(rèn)為:“今觀其文,雖未必全出仲舒,然中多根極理要之言,非后人所能依托也?!比欢渌信e的理由,尚不免顯得比較單薄和主觀。
不過,南宋的樓鑰卻有力地考實了《春秋繁露》的可信性,它的肯定性結(jié)論建立在認(rèn)真分析、仔細(xì)比較、翔實征引、客觀論證的基礎(chǔ)上,具有很強(qiáng)的說服力。他于《〈春秋繁露〉跋》中寫道:他開始也信從程大昌的意見,認(rèn)為《春秋繁露》一書純系后人摘抄依托而成,“遂以為非董氏本書,且以其名,謂必類小說家”。后來因見到胡仲方所刻的羅氏蘭堂本,又訪得一潘氏善本,遂改變了原先所持的看法。樓鑰進(jìn)而征引許多具體史料來論證《春秋繁露》“其為仲舒所著無疑”:“余又據(jù)《說文解字》'王’字下引董仲舒曰:'古之造文者,三畫而連其中謂之王。三者,天地人也;而參通之者,王也?!S叔重在后漢和帝時,今所引在《王道通三》第四十四篇中。其本傳中對越三仁之問;朝廷有大議,使使者及廷尉張湯就其家問之;求雨閉諸陽,縱諸陰,其止雨反是。'三策’中言天之仁愛人君,天道之大者在陰陽,陽為德,陰為刑,故王者任德教而不任刑之類,今皆在其書中。則其為仲舒所著無疑,且其文詞亦非后世所能到也?!睒氰€這種以參照“天人三策”等內(nèi)容的途徑,來論定《春秋繁露》傳本之系董仲舒著作真實可靠,應(yīng)該說是比較客觀科學(xué)的,值得我們信賴的。因為“天人三策”等資料沒有疑問,真切反映了董仲舒的思想,假如《春秋繁露》的主要觀點和文字與其相一致,那么其書的真實性也就毋庸置疑了。更何況《春秋繁露》中涉及的董仲舒的生平活動,又同《漢書》本傳所記載的完全相吻合呢!
除了樓鑰所指出的《春秋繁露》與《漢書》本傳記載相一致處以外,兩者間相同處尚有很多?!吨卣菲疲骸笆且浴洞呵铩纷円恢^之元,元猶原也;其義以隨天地終始也……故元者為萬物之本?!边@在《漢書》本傳的“對策”中是:“臣謹(jǐn)案《春秋》謂一元之意,一者,萬物之所從始也;元者,辭之所謂大也。謂一為元者,視大始而欲正本也?!庇秩鐑烧叨几叨葟?qiáng)調(diào)封建教化的重要性與迫切性,把教化視為為政之要務(wù)。本傳“對策一”有云:“是故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為大務(wù)……漸民以仁,摩民以誼,節(jié)民以禮。故其刑罰甚輕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習(xí)俗美也?!薄稙槿苏咛臁穭t云:“圣人之道,不能獨以威勢成政,必有教化。故曰:先之以博愛,教以仁也。難得者,君子不貴,教以義也。雖天子必有尊也,教以孝也。必有先也,教以弟(悌)也。此威勢之不足獨恃,而教化之功不大乎?”關(guān)于“更化”“改制”問題,兩者之間也沒有什么區(qū)別?!冻f王》篇有云:“今所謂新王必改制者,非改其道,非變其理,受命于天,易姓更王,非繼前王而王也……故必徙居處、更稱號、改正朔、易服色者,無他焉,不敢不順天志而明自顯也。若夫大綱、人倫、道理、政治、教化、習(xí)俗、文義盡如故,亦何改哉?故王者有改制之名,無易道之實?!薄稘h書》本傳中的“對策三”對此則說得更為簡潔明了,揭示了董仲舒有關(guān)封建綱常倫理問題“天不變,道亦不變”的本質(zhì)主張:“改正朔,易服色,以順天命而已,其余盡循堯道,何更為哉!故王者有改制之名,亡變道之實……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變,道亦不變?!痹诠拇禐?zāi)異譴告說方面,《春秋繁露》與“對策”更無不同?!侗厝是抑恰菲疲骸胺矠?zāi)異之本,盡生于國家之失。國家之失,乃始萌芽,而天出災(zāi)害以譴告之。譴告之而不知變,乃見怪異以驚駭之。驚駭之尚不知畏恐,其咎乃至?!痹凇皩Σ咭弧敝校偈嬉舶褳?zāi)異現(xiàn)象的發(fā)生同國家政治的得失直接聯(lián)系起來,認(rèn)為這是上天警惡勸善的重要象征。他說:“國家將有失道之?dāng)?,而天乃先出?zāi)害以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異以警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乃至?!痹谥匾摹傲x利”觀問題上,兩者亦基本一致,重義而輕利?!秾δz西王越大夫不得為仁》篇云:“仁人者,正其道不謀其利,修其理不急其功,致無為,而習(xí)俗大化。”按,《漢書》本傳則作:“夫仁人者,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敝档靡鹱⒁獾氖?,“致無為而習(xí)俗大化”這一句,在本傳中被擯棄掉了。其原因很可能是董仲舒所處的時代接近漢初,當(dāng)時黃老之學(xué)在社會上還擁有一定的勢力,故其在著書的過程中有時不免偶爾透露出受新道家思想影響的痕跡,留下了“致無為”這樣一類文字。而到了東漢班固撰著《漢書》時,新道家的影響幾乎已近乎銷聲匿跡,為了突出董仲
黃樸民:《春秋繁露》考略(全文)
2019
11/21
17:24
黃樸民讀史企鵝號
舒一代“醇儒”的形象,故有意將“致無為”這類文字刪去。這恰好反映了《春秋繁露》的確代表董仲舒的思想,班固《漢書》本傳所載來源于董仲舒自己的著述。
又,在《漢書》本傳中,“修其理不急其功”一句,被改動為“明其道不計其功”?!凹薄迸c“計”雖然只有一字之差,但語意上卻起了很大的變化。所謂不“急”者,僅僅表明董仲舒主張在“功利”的追求上,不要太操之過急,而并非從根本上拒言“功利”。而所謂不“計”者,則是意味著將“功利”徹底置之度外,決口不言。這實在太絕對化了。從當(dāng)時的政治形勢來看,董仲舒對漢武帝所推行的那一套做法基本是持肯定和贊成態(tài)度的。漢武帝過分熱衷于“功利”,董仲舒只會諷勸其不要太急于求成,而要有所節(jié)制,讓“利”服從于“義”而已;不可能從根本上反對武帝追求功利。否則董仲舒的儒學(xué)思想就顯得太古板、太迂腐,也不會被武帝所接受、所尊崇了。
再參照《春秋繁露》中其他談到“義利”問題的文字,也可知董仲舒的本意應(yīng)該是不“急”,而不是什么不“計”。如《身之養(yǎng)重于義》篇云:“天之生人也,使人(之)生義與利。利以養(yǎng)其體,義以養(yǎng)其心。心不得義不能樂,體不得利不能安。義者,心之養(yǎng)也;利者,體之養(yǎng)也。體莫貴于心,故養(yǎng)莫重于義,義之養(yǎng)生人大于利?!庇纱丝梢?,董仲舒本人也認(rèn)為“利”可以“養(yǎng)體”,“體不得利不能安”,并沒有完全排斥“利”而已?;谶@一認(rèn)識,董仲舒提倡不要過分熱衷于對“利”的追求。這正是董仲舒“義利”觀的全面體現(xiàn)。班固對董氏原意雖然稍有歪曲,但無論在句式方面還是用意上,都顯然是對董仲舒原作的沿襲,這恰好從一個側(cè)面證實了《春秋繁露》一書的真實性,也透露出其書在本質(zhì)上是董仲舒思想的真實反映,是漢代儒學(xué)的最重要文獻(xiàn)之一。
當(dāng)然,《春秋繁露》與《漢書》本傳所反映的董仲舒思想、言論的一致或基本相似處,還遠(yuǎn)遠(yuǎn)不止于樓鑰和筆者以上所列舉的那一些?!洞呵锓甭丁分兴摷暗闹T如“制樂”、“王者配天”、“愛有等差”、“舉賢”、“君權(quán)神授”、“事物循環(huán)”等一類內(nèi)容,無一不能在《漢書》本傳中尋找到相對應(yīng)的文字。而《五行相生》篇中以“五行”配“仁、義、禮、智、信”,與“對策一”所云“仁誼禮知信,五常之道”的對應(yīng),亦復(fù)如斯。凡此等等,不一而足,限于篇幅與體例,茲不一一羅列分析。但是,就憑以上樓鑰所言與筆者所分析的情況而言,已足以證明《春秋繁露》一書絕非后人所依托,而當(dāng)為董仲舒本人之著述,是董仲舒儒學(xué)思想的集中體現(xiàn)者。它應(yīng)該被視作為和《漢書》本傳一樣,是我們在今天了解和研究董仲舒入學(xué)思想的最基本材料之一。對它的種種懷疑和否定,乃是缺乏依據(jù)的。
二、《春秋繁露》的體例和內(nèi)容分類
以上我們論證了《春秋繁露》一書作為史料的可靠性,肯定它作為董仲舒儒學(xué)思想的主要載體和集粹。然而,這并不意味著我們對該書的零亂、冗煩、混雜等毛病的視而不見。我認(rèn)為《春秋繁露》就全書的體例與內(nèi)容來說,是很不純醇的,在它身上的確有經(jīng)過后人整理的一些痕跡。
產(chǎn)生這種現(xiàn)象的重要原因,主要是“公羊?qū)W”在漢代以后很長一段時間里的郁郁不得志,幾成絕學(xué)?!端鍟そ?jīng)籍志》云:“晉時……谷梁范寧注、公羊何休注、左氏服虔、杜預(yù)注,俱立國學(xué)。然公羊、谷梁,但試讀文,而不能通其義,后學(xué)三傳通講,而左氏唯傳服義。至隋,杜氏盛行,服義及公羊、谷梁浸微,今殆無師說?!绷簡⒊谄洹肚宕鷮W(xué)術(shù)概論·清代今文學(xué)與龔魏》中也指出:“今文學(xué)之中心在《公羊》,而《公羊》家言,則真所謂'其中多非常異義可怪之論’(何休《公羊傳注自序》),自魏晉以還,莫敢道焉……《公羊》之成為絕學(xué),垂二千年矣。”董仲舒是以傳《公羊》而著名的,在這種情況之下,他的著作未能得到應(yīng)有的重視也便十分自然了。《四庫全書》的編纂者曾對《春秋繁露》作過一番認(rèn)真的整理,《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作者對此有以下扼要的記載:“是書宋代已有四本,多寡不同。至樓鑰所校,乃為定本。鑰本原闕三篇,明人重刻,又闕第五十五篇及第五十六篇首三百九十八字,第七十五篇中一百七十九字,第四十八篇中二十四字,又第二十五篇顛倒一頁,遂不可讀。其余訛脫,不可勝舉。蓋海內(nèi)藏書之家,不見完本三四百年于茲矣。今以《永樂大典》所存樓鑰本詳為堪訂。凡補(bǔ)一千一百二十一字,刪一百二十一字,改定一千八百二十九字。神明煥然,頓還舊笈,雖曰習(xí)見之書,實則絕無僅有之本也?!苯榻B地頭須清晰,甚為細(xì)詳,然而也自負(fù)的可以。
不過人們在肯定其成績的同時,還是認(rèn)為該書問題頗多,閱讀困難。清代公羊?qū)W家凌曙《春秋繁露注·自序》云:“今其書流傳既久,魚魯雜糅,篇第褫落,致難卒讀?!睘榇怂灿昧ψ隽艘环碛喺ぷ鳎骸八炷速徢笊票荆丶永逭?,又復(fù)采列代之舊聞,集先儒之成說,為之注釋。及隋、唐以后諸書之引《繁露》者,莫不考其異同,校其詳略?!绷枋锏谋咀?,算是比較好的,面世后頗為流傳,但是問題仍然很多,其中顛倒、訛脫、衍奪,以及釋義不當(dāng)之處時可發(fā)現(xiàn)。清代其他著名學(xué)者,如惠棟、紀(jì)昀、盧文弨等人對《春秋繁露》也作過校注。晚清之時,蘇輿撰有《春秋繁露義證》,其書廣征博引,考證詳審,闡發(fā)義理,實為《春秋繁露》最有價值的本子。今有中華書局“新編諸子集成”本。此外尚有譚獻(xiàn)的《董子定本》(浙江圖書館藏手抄本),張宗祥的《董子改編》(杭州圖書館藏手抄本),也具有一定的價值。
后人整理、排比的結(jié)果之一,便是使得《春秋繁露》不復(fù)再為一部專門闡發(fā)《春秋》公羊?qū)W的典籍,而是成為了一部既傳《春秋》,又是董仲舒自由發(fā)揮自己學(xué)說的重要著作了。從這個意義上說,其書之體例殊為不純?!端膸烊珪偰刻嵋返淖髡咴谶@方面倒是頗具有真知灼見的,他將《春秋繁露》從歷來的經(jīng)解類中剔除出來,而置于《春秋》類附錄之中。他這樣做的主要理由是:“案《春秋繁露》雖頗本《春秋》以立論,而無關(guān)經(jīng)義者多,實《尚書大傳》、《詩外傳》之類。向來列之經(jīng)解中,非其實也,今亦置之于附錄?!?div style="height:15px;">
今詳考《春秋繁露》一書,可知其在體例結(jié)構(gòu)上至少由三大部分組成。
第一部分,是董仲舒據(jù)“公羊?qū)W”義理對《春秋》所作的解釋與闡發(fā),這就是那些“本《春秋》立論”者。這在全書中,基本上集中于前半部分。其中又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對《春秋》所載之史實的具體解釋、闡發(fā),這方面主要的篇目有《楚莊王》、《玉杯》、《竹林》、《玉英》、《精華》、《王道》、《滅國》、《隨本消息》、《會盟要》、《奉本》、《觀德》、《郊義》、《郊祭》、《順命》等等。另一類是對《春秋》主旨的抉微與總結(jié),扼要論述《春秋》大義對現(xiàn)實政治生活的指導(dǎo)意義。如果說前一類篇章近似于對《春秋》的微觀研究,那么這一類內(nèi)容則可以視作為對《春秋》一書的宏觀把握。這類篇章主要有《正貫》、《十指》、《重政》、《俞序》、《二端》、《符瑞》、《仁義法》等等。
第二部分,記載了董仲舒的一些言行,通過這些言行,董仲舒的基本思想同樣得到了比較充分的反映。同時,這些言行大多能在《史記·儒林列傳》和《漢書》本傳中得以證實。我認(rèn)為,這部分內(nèi)容可能是其門生或后人所為,透露出其書經(jīng)后人編輯整理的消息。其主要篇目有:《郊事對》、《對膠西王(按,應(yīng)為江都易王)越大夫不得為仁》、《五行對》(對河西獻(xiàn)王)、《止雨》(告內(nèi)史中尉)、《堯舜不擅移湯武不專殺》(此篇似是其在講學(xué)時回答弟子的質(zhì)疑之辭)等等。
第三部分,是董仲舒在堅持儒家基本原則的前提下,以“公羊?qū)W”義理為取舍標(biāo)準(zhǔn),汲取陰陽家、墨家、道家(包括秦漢之際的黃老新道家)、法家等學(xué)派中某些因素,結(jié)合當(dāng)時社會政治生活的需要而創(chuàng)立的新說。這部分在《春秋繁露》中所占的比重最大,為全書的主體構(gòu)成部分。其主要的篇目有:《循天之道》、《實性》、《深察名號》、《五行相生》、《五行相勝》、《天辨在人》、《祭義》、《陰陽終始》、《陰陽義》、《王道通三》、《陽尊陰卑》、《為人者天》、《天容》《五行五事》、《五行變救》、《基義》、《威德所生》等等,此處不再全部列舉。在這些篇章中,董仲舒暫時地擺脫了因解釋《春秋》而造成的掣肘,盡情地發(fā)揮自己的思想,構(gòu)造自己的理論體系。
由此可見,《春秋繁露》一書在體例與結(jié)構(gòu)上是相當(dāng)雜糅的,三大部分互不統(tǒng)屬,沒有嚴(yán)謹(jǐn)?shù)膬?nèi)在邏輯聯(lián)系。為什么會造成這種情況呢?我認(rèn)為這或許是《春秋繁露》的編纂整理者,將《漢書》本傳所提到的董仲舒那兩大類著述中的各一部分合并在一起了。一類著述是“皆明經(jīng)術(shù)之意,及上疏條教,凡百二十三篇”,這大概是今本《春秋繁露》中我們所說的第二、第三部分。另一類便是本傳所稱說的“說《春秋》事得失,《聞舉》、《玉杯》、《蕃(繁)露》、《清明》、《竹林》之屬,復(fù)數(shù)十篇,十余萬言”。這大概是今本《春秋繁露》中的第一部分,即專論《春秋》的那一部分。從而我們也可以斷言,前人那些解釋《春秋繁露》書名的說法,純屬臆說,不可信從。例如《周禮》賈公彥云:“前漢董仲舒作《春秋繁露》。繁,多。露,潤。為《春秋》作義,潤益處多?!庇帧吨信d館閣書目》曰:“繁露,冕之所垂也,有聯(lián)貫之象?!洞呵铩穼俎o比事,仲舒立名,或取諸此?!钡鹊?,皆是郢書燕說,向隅虛構(gòu)。因為《春秋繁露》一書,并非純本《春秋》以立論。
由于其書體例的雜、結(jié)構(gòu)的混亂,其內(nèi)容的正確性也因而受到了損害。這里我僅舉一例?!段逍邢嗌菲裕骸澳戏秸呋鹨?,本朝”;又《五行順逆》篇云:“火者,夏,成長,本朝也?!贝颂幩浴氨境?,當(dāng)然是指“劉漢”。其實,在漢武帝前期,所奉的仍是“漢為土德”說,與文、景時期相同。言漢為“火德”的,主要還是在西漢晚期,顧頡剛先生《五德終始說下的政治和歷史》一文(載《古史辨》第五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對此論述甚詳,茲不贅述。所以,董仲舒在當(dāng)時是不可能明確宣稱“火也,本朝”的。顯而易見,“火也,本朝”之類的言辭,當(dāng)系后人的羼入。書中類似這樣的問題,當(dāng)然還有許多,這里就不再具體羅列和辨析了。
以上我對《春秋繁露》一書作了一些必要的考索和探討。我認(rèn)為,盡管其書存在著這樣或那樣的一些問題,但是總的來說,它反映著董仲舒儒學(xué)理論的基本面貌,則是沒有任何問題的。今天我們要開展對董仲舒為主要代表的漢代儒學(xué)思潮的研究,它實在是一部價值珍貴、不可或缺的基本典籍。
附錄:
關(guān)于《春秋繁露》一書的著錄與辨析,古今學(xué)術(shù)界多有人為之,今謹(jǐn)臚列其中較重要者如次:
《漢書·董仲舒?zhèn)鳌罚骸爸偈嫠?皆明經(jīng)術(shù)之意,及上疏條教,凡百二十三篇?!薄稘h書·藝文志》:“《公羊董仲舒治獄》十六篇?!?div style="height:15px;">
《隋書·經(jīng)籍志》:“《春秋繁露》十七卷(漢膠西相董仲舒撰),《春秋決事》十卷(董仲舒撰)?!?div style="height:15px;">
《崇文總目》:“《春秋繁露》十七卷,董仲舒撰。原釋其書盡八十二篇,義引宏博,非出近世,然其間篇第亡舛,無以是正。又即用《玉杯》、《竹林》題篇,疑后人取而附著云?!?div style="height:15px;">南宋《中興館閣書目》:“《春秋繁露》,漢膠西相董仲舒撰。仲舒,廣川人。說《春秋》事得失,《聞舉》、《玉杯》、《蕃露》、《清明》、《竹林》之屬數(shù)十篇。顏師古注:'皆其所著書名。’今《繁露》中有《玉杯》、《竹林》二篇,《隋》、《唐》書及《三朝國史志》十七卷。今十卷?!斗甭丁分?,先儒未有釋者。案:《逸周書·王會解》:'天子南面立,絻無繁露?!⒃疲?#39;繁露,冕之所垂也,有聯(lián)貫之象?!洞呵铩穼俎o比事,仲舒立名,或取諸此?!?div style="height:15px;">晁公武《郡齋讀書志》:“《春秋繁露》十七卷,漢董仲舒撰。史稱'仲舒說《春秋》事得失,《聞舉》、《玉杯》、《繁露》、《清明》、《竹林》之屬數(shù)十篇,十余萬言,皆傳于后世?!褚缍鵀榘耸?,又通名《繁露》,皆未詳?!端濉?、《唐》卷目與今同,但多訛舛?!?div style="height:15px;">歐陽修《書〈春秋繁露〉后》:“《漢書·董仲舒?zhèn)鳌份d仲舒所著書百余篇,第云《清明》、《竹林》、《玉杯》、《繁露》之書,蓋略舉其篇名。今其書才四十篇,又總名《春秋繁露》者,失其真也。予在館中??比簳娪邪耸嗥?,然多錯亂重復(fù)。又有民間應(yīng)募獻(xiàn)書者,獻(xiàn)三十余篇,其間數(shù)篇,在八十篇外。乃知董生之書,流散而不全矣……董生儒者,其論深極《春秋》之旨。然惑于改正朔而云王者大一元者,牽于其師之說,不能高其論以明圣人之道。惜哉!惜哉!景祐四年四月四日書?!?div style="height:15px;">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春秋繁露》十七卷,漢膠西相廣川董仲舒撰。案《隋》、《唐》及《國史志》卷皆十七?!冻缥目偰俊贩舶耸娥^閣書目》止十卷。萍鄉(xiāng)所刻,亦財三十七篇。今乃樓攻媿得潘景憲本,卷篇皆與前志合,然亦非當(dāng)時本書也。先儒疑辨詳矣。其最可疑者,本傳載所著書百余篇,《清明》、《竹林》、《繁露》、《玉杯》之屬;今總名曰《繁露》,而《玉杯》、《竹林》則皆其篇名,此決非其本真。況《通典》、《御覽》所引,皆今書所無者,尤可疑也。然古書存于世者希矣,姑以傳疑存之可也。又有寫本作十八卷,而但有七十九篇??计淦谓院?,但前本《楚莊王》在第一卷首,而此本乃在卷末,別為一卷。前本雖八十二篇,而闕文者三,實七十九篇也?!?div style="height:15px;">黃震《黃氏日鈔》卷五十六《讀諸子·春秋繁露》:“《董仲舒?zhèn)鳌罚?#39;說《春秋》事得失,《聞舉》、《玉杯》、《蕃(繁)露》、《清明》、《竹林》之屬,〔復(fù)〕數(shù)十篇,十余萬言。’顏思(師)古注:'皆其所著書名?!境冻缥目偰俊罚?#39;《繁露》七十(十七)卷,八十二篇’,與《隋》、《唐》“志”卷目同。且謂其'義引宏博,非出近世’。然總以《繁露》為名,又即用《玉杯》、《竹林》題篇,已疑后人附著矣。乃《中興館閣書目》止存十卷、三十七篇。新安程大昌讀《太平寰宇記》及杜佑《通典》,見所引《繁露》語言,今書皆無之,因知今書之非本真。又讀《太平御覽》,古《繁露》語特多?!队[》,太平興國間編葺,此時《繁露》尚存,今遂逸不傳。合此三說觀之,是隋、唐、國初《繁露》已未必皆董仲舒之舊,中興后《繁露》又非隋、唐、國初之《繁露》矣。近世胡尚書榘為萍鄉(xiāng)宰日,刊之縣齋,僅比(此)三十七篇而已。其得攻媿樓參政校定本,十七卷八十二篇之舊復(fù)全。其兄胡槻既刊之江東漕司,其后岳尚書珂復(fù)刊之嘉禾郡齋,世遂以為定本。攻媿謂為仲舒所著無疑,而取《楚莊王》篇第一,謂為潘氏本有之。至于《調(diào)均》一篇,萍鄉(xiāng)本列置第二十五,及攻媿再定本,乃不及此篇,則不知何說也。又程氏謂《通典》載'劍在左,青龍象。刀在右,白虎象。軷在前,朱雀象。冠在首,玄武象’。謂此數(shù)語今書所無,而今書《服制象》篇此語實其存。程氏以為無之,不知又何也。愚案:今書惟對膠西王越大夫之問,辭約義精,而具在本傳。余多煩猥,甚至于理不馴者有之。如云'宋襄公由其道而敗,春秋責(zé)(貴)之’,襄公豈由其道者耶?如去(云)'周無道而秦伐之’,以與殷、周之伐并言,秦果伐無道者耶?妃(如)云'志如死灰,以不問問,以不對對’,恐非儒者之言。如以“王正月”之王為文王,恐《春秋》無此意。如謂“黃帝之先謚,四帝之后〔謚〕”,恐隆古未有謚。如謂“舜主天法商,禹主地法夏,湯主天法質(zhì),文王主地法文”,于理皆未見其有當(dāng)。如謂“楚莊王以天不見災(zāi)而禱之于山川”,不見災(zāi)而懼可矣,禱于山川以求天災(zāi),豈人情乎?若其謂性有善姿,而未能為善,惟待教訓(xùn)而后能為善。謂性已善,幾于無教??鬃友陨迫宋岵坏枚娭6献友匀诵越陨?,過矣。是又未明乎本然之性也。漢世之儒,惟仲舒《仁義三策》、炳炳萬世。曾謂仲舒之《繁露》而有是乎?歐陽公讀《繁露》,不言其非真,而譏其不能高其論以明圣人之道,且有“惜哉惜哉”之嘆。夫仲舒純?nèi)澹瑲W公文人,此又學(xué)者所宜審也?!?div style="height:15px;">樓郁《序》:“六經(jīng)道大而難知,惟《春秋》圣人之志在焉。自孔子沒,莫不有傳。名于傳者五家,用于世才三而止耳。其后傳世學(xué)散,原述而流分。蓋公羊之學(xué),后有胡母子都。董仲舒治其說信勤矣。嘗為武帝置對于篇,又自著書以傳于后。其微言至要,蓋深于《春秋》者也。然圣人之旨在經(jīng),經(jīng)之失傳,傳之失學(xué),故漢諸儒多病專門之見,各務(wù)高師之言,至窮智畢學(xué),或不出圣人大中之道,使周公、孔子之志既晦而隱焉。董生之書,視諸儒尤博極閎深也。本傳稱《玉杯》、《繁露》、《清明》、《竹林》之屬。今其書十卷,又總名《繁露》。其是非請俟賢者辨之。太原王君家藏此書,常謂仲舒之學(xué)久郁不發(fā),將以廣之天下,就予求序,因書其本末云。慶歷七年二月,大理評事四明樓郁書?!?div style="height:15px;">程大昌《秘書省書〈繁露〉后》:“右《繁露》十七卷,紹興間董某所進(jìn)。臣觀其書,辭意淺薄,間掇取董仲舒策語,雜置其中,輒不相倫比,臣固疑非董氏本書。又班固記其說《春秋》凡數(shù)十篇,《玉杯》、《繁露》、《清明》、《竹林》各為之名,似非一書。今董某進(jìn)本,通以《繁露》冠書,而《玉杯》、《清明》、《竹林》特各居其篇卷之一,愈益可疑。他日讀《太平寰宇記》及杜佑《通典》,頗見所引《繁露》語言,顧董氏今書皆無之……諸如此類,亦皆附物著理,無憑虛發(fā)語者。然后益自信予所正定不謬也?!队[》,太平興國間編輯,此時《繁露》之書尚存,今遂逸不傳,可嘆也已?!?div style="height:15px;">四明樓鑰(大防)跋:“《繁露》一書,凡得四本,皆有高祖正議先生序文。始得寫本于里中,亟傳而讀之,舛誤至多,恨無他本可校。已而得京師印本,以為必異,而相去殊不遠(yuǎn)。又竊疑《竹林》、《玉杯》等名與其書不相關(guān)。后見尚書程公跋語,亦以篇名為疑。又以《通典》、《太平御覽》、《太平寰宇記》所引《繁露》之書,今書無之,遂以為非董氏本書。且以其名,謂必類小說家。后自為一編,記雜事,名演《繁露》,行于世。開禧二年,今編修胡君仲方宰萍鄉(xiāng),得羅氏蘭臺本,刊之縣癢,考證頗備。先程公所引三書之言,皆在書中,則知程公所見者未廣,遂謂為小說者,非也。然止于三十七篇,終不合《崇文總目》,及歐陽文忠公所藏八十二篇之?dāng)?shù)。余老矣,猶欲得一善本,聞婺女潘同年叔度景憲多收異書,屬其子弟訪之,始得此本,果有八十二篇。是萍鄉(xiāng)本猶未及其半也。喜不可言。以校印本,各取所長,悉加改定,義通者兩存之。轉(zhuǎn)寫相訛之古語亦有不可強(qiáng)通者,《春秋會解》一書,所集仲方摭其引《繁露》十三條,今皆具在……今皆在其書中,則其為仲舒所著無疑,且其文詞亦非后世所能到也……潘氏本《楚莊王》篇為第一,他本皆無之。前后增多凡四十二篇,而三篇闕焉。惟《玉杯》、《竹林》二篇之名,未有以訂之,更俟來哲。仲方得此,尤以為前所未見。相與校讎,將寄江右漕臺長兄秘閣公刻之,而謂余記其后。嘉定三年中伏日,四明樓鑰書于攻媿齋?!?div style="height:15px;">《四庫全書總目》卷二十九《經(jīng)部春秋類附錄》:“《春秋繁露》十七卷,漢董仲舒撰?!胺薄被蜃鳌稗?,蓋古字相通。其立名之意不可解?!吨信d館閣書目》謂“繁露,冕之所垂,有聯(lián)貫之象?!洞呵铩繁仁聦俎o,立名或取諸此”。亦以意為說也。其書發(fā)揮《春秋》之旨,多主《公羊》,而往往及陰陽五行??贾偈姹緜鳎掇丁?、《玉杯》、《竹林》,皆所著書名。而今本《玉杯》、《竹林》乃在此書之中。故《崇文總目》頗疑之,而程大昌攻之猶力。今觀其文,雖未必全出仲舒,然中多根極理要之言,非后人所能依托也。是書宋代已有四本,多寡不同,至樓鑰所校,乃為定本。鑰本原闕三篇,明人重刻,又闕第五十五篇,及第五十六篇首三百九十八字,第七十五篇中一百七十九字,第四十八篇中二十四字,又第二十五篇顛倒一頁,遂不可讀。其余偽脫,不可勝舉。蓋海內(nèi)藏書之家,不見完本,三四百年于茲矣。今以《永樂大典》所存樓鑰本,詳為勘訂,凡補(bǔ)一千一百二十一字,刪一百二十一字,改定一千八百二十九字。神明煥然,頓還舊笈。雖曰習(xí)見之書,實則絕無僅有之本也。倘非幸遇圣朝右文稽古,使已湮舊籍復(fù)發(fā)幽光,則此十七卷者,竟終沈于蠹簡中矣。豈非萬世一遇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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