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陽(今河南孟州)人。祖籍昌黎(今遼寧義縣),世稱韓昌黎,晚年任吏部侍郎,又稱韓吏部。與唐代柳宗元,宋代歐陽修、蘇洵、蘇軾、蘇轍、曾鞏、王安石合稱為“唐宋八大家”。
韓愈是北魏貴族后裔。父親為小官吏。韓愈生而失母,3歲喪父,受兄韓會撫育。后隨韓會貶官到廣東。兄死后,隨嫂鄭氏北歸河陽。15歲避亂宣城,師竇年。后從學蕭存、獨孤及、梁肅。20歲赴長安應進士試,三試不第。25歲中進士。后三試博學宏詞,沒有入選,便先后赴汴州董晉、徐州張建封兩節(jié)度使幕府任職。后至京師,任四門博士。德宗貞元十九年(803)冬任監(jiān)察御史。因上書論天旱人饑狀,請求朝廷減免賦稅徭役,被貶為陽山令。遇赦后,任江陵法曹參軍。順宗即位后,用王叔文集團進行革新。韓愈寫過詆毀王伾、王叔文的詩,后世多謂其反對革新,實際上韓愈在革新中并沒有反對言行,他所撰《順宗實錄》也肯定革新措施。憲宗元和元年(806),韓愈任國子博士,分司東都。后改河南令。元和六年夏,任職方員外郎,后歷官至太子右庶子。元和十二年秋,從裴度平淮西吳元濟叛亂,任行軍司馬?;次髌蕉ê?,任刑部侍郎。他一生排斥佛教,元和十四年正月,因諫迎佛骨,被貶為潮州刺史。移袁州。不久回朝,歷官國子祭酒、兵部侍郎、吏部侍郎、京兆尹等顯職。穆宗長慶二年(822),鎮(zhèn)州王庭湊叛亂,時任兵部侍郎的韓愈前往宣撫,成功而還。長慶四年十二月卒,謚號“文”,世稱韓文公。
韓愈在政治、哲學、教育、文學上都建樹卓異。在政治上,韓愈反對藩鎮(zhèn)割據(jù),維護國家統(tǒng)一。并提出君出令,臣行令,士、農(nóng)、工、商各司其職的說法,“君不出令,則失其所以為君”(《原道》),而臣不行令、四民不盡職就應受懲罰。
韓愈在哲學上持天命論,認為人的貴賤禍福是命定的,人應順天安命。他宣揚“圣人立教”的觀點,把仁義道德宣布為“圣人之道”,這個“道”世代相傳,從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到孟子,構(gòu)成了一脈相承的“道統(tǒng)”。他認為佛教、道教的思想與儒家的經(jīng)世思想是對立的,所以竭力排擊佛、道,指斥它們破壞封建君臣、父子、夫婦的倫常關(guān)系,是國無寧日的禍根。韓愈排斥佛道、尊崇儒學的思想,對后來宋明理學的形成有重大影響。韓愈繼承孔子“惟上知與下愚不移”的觀點和董仲舒的人性思想,第一次明確提出了性情三品說。認為“性”是先天具有的,包括仁、義、禮、智、信“五德”;“情”是由于接觸到外界,受到刺激后而產(chǎn)生的內(nèi)心反應,包括喜、怒、哀、懼、愛、惡、欲“七情”。性是情的基礎(chǔ),情是性的表現(xiàn),只能因情以見性,不能滅情以見性。人由于各自具有的五德參差不齊,所以人性有上(善的)、中(可善可惡)、下(惡的)三品之分。中品人性可改變,上、下品的人性不能改變。人的情按是否合乎“中”(無過也無不及)也分三品。性的三品與情的三品相對應。韓愈關(guān)于性、情既區(qū)別又聯(lián)系的觀點具有反對佛教滅情復性說的積極意義。韓愈對儒學復興起到極其重要的作用,宋代蘇軾譽其“道濟天下之溺”(《潮州韓文公廟碑》)。
在教育上,韓愈主張“業(yè)精于勤”“行成于思”,提倡勤奮學習和獨立思考。他還說“師者,所以傳道、受業(yè)、解惑也”,但“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于弟子”(《師說》)。這種師生教學相長和青勝于藍的思想,是精辟的。
韓愈最主要的成就是在文學上。關(guān)于散文和詩歌的寫作,他有一整套理論。第一,他主張文道合一,自稱為文“必與道俱”,而道的內(nèi)涵就是儒家的仁義之道。第二,古道載于古人之文,尊尚古道,就要提倡古文。所以他提出要學習先秦兩漢古文,自稱“非三代兩漢之書不敢觀”(《答李翊書》)。第三,學古的用意是要在繼承的基礎(chǔ)上創(chuàng)新。他堅持“詞必己出”(《南陽樊紹述墓志銘》)、“唯陳言之務去”(《答李翊書》)的寫作原則。第四,用古文的形式寫有充實內(nèi)容的作品,要求作者有扎實的文字修養(yǎng)。他根據(jù)《孟子》的養(yǎng)氣說,提出了養(yǎng)氣論,認為“根之茂者其實遂,膏之沃者其光曄,仁義之人,其言藹如也”“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者皆宜”(《答李翊書》)。第五,充實的內(nèi)容又必須來自現(xiàn)實生活的土壤。他認為作者對社會現(xiàn)實的不平情緒是使作品思想性深化的原因,因而提出了“大凡物不得其平則鳴”“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懷”(《送孟東野序》),“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聲要妙;歡愉之辭難工,而窮苦之言易好”(《荊潭唱和詩序》)等論點。這對宋代歐陽修的“窮而后工”說起了重要影響。
韓愈所作賦、詩、論、說、傳、記、頌、贊、書、序、哀辭、祭文、碑志、狀、表、雜文等各種體裁的作品,都有卓越的成就。
韓愈的論說文有的以明儒道、反佛教為主要內(nèi)容(《原道》《原性》《師說》等),有的是嘲諷社會現(xiàn)狀的雜文(《雜說》《送窮文》等),有的則論述文學思想和寫作經(jīng)驗(《答李翊書》《送孟東野序》等)。這些論說文大都格局嚴整、層次分明,有的比喻巧妙,寄慨深遠,有的用問答形式和幽默筆觸,嘲諷社會上的庸俗習氣,構(gòu)思奇特,鋒芒畢露。韓愈的敘事文有的用儒家經(jīng)書的體式寫成(《平淮西碑》等),有的是繼承《史記》歷史散文傳統(tǒng)寫成(《張中丞傳后敘》),更多的則是他為別人所寫的墓志銘。這些碑銘往往能寫出不同人物的特色,但也有一些“諛墓”之作。韓愈抒情文中的祭文,有表現(xiàn)骨肉深情的《祭十二郎文》,也有表現(xiàn)朋友交誼、患難生活的《祭河南張員外文》《祭柳子厚文》。韓愈的一些書信和贈序也極具感染力。另有一些散文,如《毛穎傳》《石鼎聯(lián)句詩序》之類,完全出于虛構(gòu),具有小說意味,但和當時一般傳奇小說仍有區(qū)別。
總體來說,韓愈的散文氣勢充沛,縱橫捭闔,奇偶交錯,巧譬善喻,或詭譎,或嚴正,具有多樣的藝術(shù)特色。蘇洵《上歐陽內(nèi)翰書》說是“如長江大河,渾浩流轉(zhuǎn),魚黿蛟龍,萬怪惶惑”,很能形容出韓文的主要風貌。這樣的散文,對六朝以來柔靡的駢儷文風,具有掃蕩作用。韓愈又是語言大師,善于對前人的語言推陳出新,對人們的口語進行提煉,如“蠅營狗茍”(《送窮文》)、“貪多務得”“同工異曲”“俱收并蓄”(《進學解》)、“不塞不流,不止不行”(《原道》)等新穎詞語,韓文中為數(shù)不少,一直沿用至今,豐富了中國語言的寶庫。他主張“文從字順各識職”(《南陽樊紹述墓志銘》),創(chuàng)造一種在口語基礎(chǔ)上提煉出來的書面散文語言,擴大了文言文體的表達功能。但他也有一些佶屈聱牙的文句,自謂“不可時施,只以自嬉”(《送窮文》),對后來一部分文人也有影響。
韓愈的詩也有獨創(chuàng)成就,向來亦稱大家。其藝術(shù)特色主要表現(xiàn)為奇特雄偉、光怪陸離,善寫雄奇境界。但在追求奇譎的同時,往往也有填砌僻語、生字、押險韻等近于文字游戲的缺陷。韓詩中也有一些也寫得樸素無華,不尚雕繪,本色天然。
韓愈寫詩的方法,是“以文為詩”。這是他提倡古文、反對駢文的主張在詩歌領(lǐng)域的貫徹。主要表現(xiàn)為:①把散文的篇章結(jié)構(gòu)、句式、虛詞等運用于詩歌寫作,使詩的形式散文化。這種詩體散文化的長處,是比較自由流暢,擴大了詩歌表達的功能。缺點在于有時把散文的虛詞過多地引進詩中。后代詩人如錢載、翁方綱等,就受了這種影響而變本加厲。②把大量的議論成分引進詩中,以議論為詩,有時甚至通篇是議論。宋代歐陽修、王安石的部分詩作,尤其是理學家的詩,就受了這種影響。但這不符合詩歌以抒情寫意為主的特點。③用辭賦家鋪張雕繪的手法為詩?!赌仙皆姟纷钣写硇?。這首詩中連用50多個“或”“或如”“又如”,又連用14個疊字句,排比形容,層出不窮,別開長篇雕繪的途徑。這類詩有光怪陸離、雄奇縱恣的特色,但也有累贅堆砌、晦澀呆鈍、僻詞怪字滿紙的缺點。
韓愈以文為詩,因而在各類詩體方面,擅長古體,律詩絕句數(shù)量較少。但其律詩、絕句中也有佳篇,如七律《左遷至藍關(guān)示侄孫湘》《答張十一功曹》《題驛梁》,七絕《次潼關(guān)先寄張十二閣老》《題楚昭王廟》《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為歷來選家、評論家所贊賞。
韓愈詩文,唐代以來久有定評,古文方面評價尤高。杜牧把韓文與杜甫詩并列,稱為“杜詩韓筆”(《讀韓杜集》)。蘇軾稱韓愈“文起八代之衰”(《潮州韓文公廟碑》)。茅坤選《唐宋八大家文鈔》,以韓愈冠首。詩歌方面,評論則有分歧。贊揚韓詩的,司空圖說它“驅(qū)駕氣勢,若掀雷挾電,撐抉于天地之間”(《題柳集后》),宋代人以為“雖杜子美亦不及”(張戒《歲寒堂詩話》引),葉燮說“韓愈為唐詩之一大變,其力大,其思雄,崛起特為鼻祖”(《原詩》),總之,都承認他是開派的大家。持貶抑論者,陳師道以為“退之于詩,本無解處”(《后山詩話》),王世貞以為“韓退之于詩,本無所解”(《藝苑卮言》),近代如王闿運、章炳麟諸人對韓詩也多貶詞。
韓愈的集子,為其弟子李漢所編,外集為宋人所輯?,F(xiàn)存韓集古本,以南宋慶元魏懷忠所編刻的《五百家音辨昌黎先生文集》《外集》為最善,它保存了不少原本已失傳的宋人舊注,今有影印本。南宋末廖瑩中世綵堂本《昌黎先生集》《外集》《遺文》,經(jīng)明代徐氏東雅堂翻刻后,最為通行,系全錄朱熹《考異》和節(jié)錄500家注而成。廖氏原刻今有影印本。今人屈守元、常思春主編《韓愈全集校注》即以此為底本。詩集單行注本,清代有顧嗣立《昌黎先生詩集注》、方世舉《韓昌黎詩集編年箋注》 兩種。今人錢仲聯(lián)《韓昌黎詩系年集釋》是另行系年的集注本。文集單行校注本,有近人馬其昶校注、馬茂元整理《韓昌黎文集校注》,今人劉真?zhèn)悺⒃勒湫Wⅰ俄n愈文集匯校箋注》,閻琦《韓昌黎文集注釋》等。
為韓集作校勘或補注而不列正文的,宋代有方崧卿《韓集舉正》、朱熹《韓文考異》,清代有陳景云《韓集點勘》、王元啟《讀韓記疑》、沈欽韓《韓集補注》、方成珪《韓集箋正》,近人有徐震《韓集詮訂》。
韓愈生平事跡,見于皇甫湜《昌黎韓先生墓志銘》《韓文公神道碑》和李翱《韓公行狀》,這是最原始的材料。新、舊《唐書》有韓愈本傳,朱熹有對韓愈本傳的詳注。編為年譜、年表的有好幾種,以宋洪興祖《韓子年譜》最為詳備。方崧卿《年譜增考》即合刻在洪譜各條之后。今人徐敏霞有《韓愈年譜》,張清華有《韓愈年譜匯證》。
有關(guān)韓愈的研究中,王鳴盛《蛾術(shù)編》、鄭珍《巢經(jīng)巢文集》、俞樾《俞樓雜纂》諸書有關(guān)條目或文章,具有學術(shù)價值。趙翼《甌北詩話》、方東樹《昭昧詹言》、林紓《韓柳文研究法》中有關(guān)部分,是評論詩文的代表著作。今人卞孝萱、張清華《韓愈評傳》、張清華《韓學研究》多有考訂發(fā)明;單篇論文,以近人陳寅恪《論韓愈》為最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