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經(jīng)
(2008-08-09 22:1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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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談一
挺經(jīng)是曾國藩‘閱歷世途,飽更事變’,參悟的處世哲學(xué),口授給學(xué)生李鴻章。李鴻章稱之是‘精通造化,守身用世’的寶訣。在曾國藩浩繁的著述中,不見志錄。曾國藩回湘鄉(xiāng)守制時,給曾國荃的信中,反省自己身處官宦,環(huán)境險惡,不得已‘略參些機變作用’,頗有自慚。挺經(jīng)不得書傳,大約有‘機變?nèi)∏伞脑?,略損曾國藩倡言的篤行,也就秘授不宣。挺經(jīng)之說,得以流傳,是因李鴻章晚年的轉(zhuǎn)述,才得窺一斑。
李鴻章才干俊拔,少年科舉后,師從曾國藩幾年。除講學(xué)問、義理之類,也講“守世用身”的心法。曾國藩募辦湘軍,羅致幕府,言傳身教。李鴻章的學(xué)問,不甚了了?!厥烙蒙怼箤W(xué)得收放自如,圓滑無比。得曾國藩的提挈,李鴻章仕途順暢,40歲就做江蘇巡撫兼通商大臣。晚年辦洋務(wù),卻受朝野的抑制。有的彈劾李鴻章,挾洋自重,有的愚昧無知,坐井觀天,‘六部尚書均稱,西學(xué)是鬼子學(xué)’,郁不得志?!旌鈺r事,撫膺太息’。他對身邊的人稱,處境艱難,就要宗法老師曾國藩,挺過去。
甲午戰(zhàn)爭肇始,李鴻章深知一手操辦的北洋水師,是紙糊老虎。不欲與日本開戰(zhàn),主張韜光養(yǎng)晦。但光緒與帝師翁同和、張之洞等,錯估北洋水陸師的實力,不甘屈從日本的訛詐,孤注一擲。結(jié)果北洋水師覆滅,無奈求和。清廷派遣李鴻章,赴日本談判,收拾敗局。最后,李鴻章受剌,臉帶槍傷,簽訂喪權(quán)辱國的《馬關(guān)條例》。消息傳來,舉國痛罵。當(dāng)政的翁同和與李鴻章間,矛盾加劇。翁同和等清流,指責(zé)李鴻章誤國?;I辦的北洋水師、陸軍,腐朽沒落。李鴻章大發(fā)牢騷說,自己辦洋務(wù),‘人才難得,經(jīng)費難籌,畛域難化,故習(xí)難除,雖日事設(shè)防,猶畫餅也’。自己只是個裱糊匠,不能對房屋倒塌負責(zé)。
李鴻章被罷北洋總督、北洋大臣。保留協(xié)辦大學(xué)士頭銜,外交部長職務(wù),投閑置散,受了一肚子委屈。他對高談闊論的清流派,深惡痛絕,卻無可奈何。翁同和等還尋找小事,動議革去他的余職,慈禧不同意。一日,袁世凱上門求見,對他說:“你是再造元勛,朝廷這樣冷遇你。掛著首輔的空名,只能隨班朝請,真是難堪。還不如辭職,養(yǎng)望林下。等到有事,朝廷還會倚重老臣,到時征馳,足顯中堂的聲價”。李鴻章不等說完,打斷袁世凱的話:“別說啦,你來做翁叔平的說客呀?他眼巴巴想升協(xié)辦大學(xué)士,等我開了缺,他好遞補。別人辭職不關(guān)我的事,他想補我的缺,休想!諸葛亮‘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我還配說。只要一息尚存,我決不辭職。什么難堪不難堪,做臣子對君上做法,有什么好抱怨的。你別花言巧語,來愚弄我”。李鴻章吹胡子瞪眼,將袁世凱訓(xùn)了一頓。
袁世凱是李鴻章,一手提拔的嫡系。這個時候幫翁同和來勸退,李鴻章大光其火。斥走袁世凱,他余怒未息,對身邊的人說:“我混了幾十年,什么花招沒見過。袁世凱這個無常小人,巴結(jié)翁同和,當(dāng)他的說客。我偏不讓位。我老師的挺經(jīng),正用得著。我是要傳老師衣缽的,就是挺著,決不辭職,看他們拿我怎么辦?”他感嘆說:“我老師秘傳的十八條挺經(jīng),真是精通造化,守身用世的寶訣”?!拔依蠋煵潘闵侠蠋煷笕?,真是有水平,有學(xué)問,人品高,誨人不倦?,F(xiàn)在這些傢伙,什么玩藝,都是秕糠?!?div style="height:15px;">
他解釋挺經(jīng)的奧妙,說了個故事:“從前,有戶人家請客,差兒子去鎮(zhèn)上買菜,到中午還不見回家,老翁出門瞭望。只見兒子和一個貨郎,在田埂上對峙,互不讓步。老翁上前勸貨郎說:‘我家有客,請老哥行個方便,往旁邊水田讓一步,讓他過去,你也好過去,豈不兩便’。貨郎詰問說:‘你叫我下水,他有何下不得?’。老翁解釋說:‘他身材矮,下水會沾濕食物,你老哥長得高,不會沾濕貨物’。貨郎反駁說:‘我貨擔(dān)里是值錢的京貨,萬一浸水,就一文不值。你家的擔(dān)里,不過是菜蔬,就是沾水,還能吃。你怎么貴重不分,偏叫我讓路’。老翁見說理不過,就挺身說,‘來來,我老頭子下田,你老哥將擔(dān)子給我,空身過去,再挑回去’。當(dāng)即,老翁俯下身子,要脫鞋解襪。貨郎見老翁如此,心里過意不去。便讓步說:‘不必老丈費事,我下水田好了’。這場紛爭,老翁挺一挺,就消解于無形中。老翁軟硬兼施,不拘手段。表面示弱,實際持強。不達目的,決不罷休。挺經(jīng)開宗明義的第一條,就是故事里的道理。只要悟透一條,終生受用”。
李鴻章悟透挺經(jīng)的三味,以退為進,對朝野攻訐,置若罔聞。自己外交上的事,該辦就辦,該說就說,就是不辭職。此時,德、俄恃強凌弱,謀割膠東、東北。辦理這些辣手的事務(wù),舍李鴻章再無合適的人。李鴻章苦心孤詣,與強盜討價還價,夾縫求生。不久,翁同和做的事,不稱慈禧的意,先被開缺回家,戊戌變法也以失敗告終,李鴻章卻復(fù)為慈禧倚重。稍后,義和團事發(fā),八國聯(lián)軍打進北京,慈禧逃亡山西。李鴻章在兩廣總督任上,接到急令。再次,充任議和全權(quán)大臣,兼直隸總督,“此行為安危存亡所系,勉為其難”。時年,李鴻章79歲,孑身進京,收拾殘局。屈辱與入侵略者周旋,議簽城下之約。《辛丑條約》成,被罵作‘賣國賊’的李鴻章,吐血身亡。幾年后,他的嫡系北洋軍閥,顛覆清皇朝。
二
挺經(jīng)的其余十七條,李鴻章沒有對身邊人細說,湮沒無聞。從李鴻章的所說所為看,他宗法的挺經(jīng),不外乎,處身困厄,要忍辱負重,事急從權(quán),事情總會轉(zhuǎn)機。雖然,挺經(jīng)不見全貌,但古人說:法乎其上,得乎其中。法乎其中,得乎其下。李鴻章的挺經(jīng),法乎曾國藩。曾國藩的修為,又不是李鴻章望項背的。索證挺經(jīng),當(dāng)溯本求源。鉤玄曾國藩的言行,條分縷析,足以見挺經(jīng)的詳盡。
曾國藩是湖南湘鄉(xiāng)人,應(yīng)科舉顯達,二十八歲擢授翰林。翰林被稱清要詞臣,是大學(xué)士、督撫大員的后備。無具體事務(wù),主要讀典藉,撰寫詩文,養(yǎng)聲望,等待選拔。曾國藩入翰林院后,專意學(xué)問,攀結(jié)投契的朋友,經(jīng)常聽太常寺卿唐鑒、待讀學(xué)士倭仁講學(xué)。唐鑒是有名的理學(xué)家,對朱程的話,‘篤信謹守,無稍依違’。他對曾國藩說:只要義理上做足功夫,文章詩詞,都是細末。倭仁,被譽為‘時賢’,義理的功夫,超凡脫俗。朱夫子的‘日省其身,有則改之,無則加免’,是不折不扣。臨睡前必記一天的流水帳。發(fā)覺有私欲不克,舉止不符教誨的,就痛罵自己。
曾國藩請益后,很為兩人風(fēng)范傾倒。非常注重修德立志,養(yǎng)浩然之氣。‘言忠信,行篤敬,懲忿窒欲,遷善改過’。躬行實踐,也天天寫日記,洗心革面,終其一生不渝?!^棋時指指點點,多嘴多舌。與人談話,表露意見太多。好表現(xiàn)自己,簡直不是人’。‘跟老婆開玩笑,房闥不敬’。反思過失,近乎苛刻。過一段時間,將日記送倭仁過目,請他提意見。曾國藩成名成家后,這些自訟自譴的舉止,大為左宗棠諷剌,說是偽善。
義理是當(dāng)時的顯學(xué),不但科舉必考?;实塾?xùn)導(dǎo)大臣,也是義理為綱。說義理容易,做起來簡直是自虐。中科舉后,士大夫是言不必行,行不必果。像唐鑒、倭仁這樣認真的人,實在少見。這時,唐鑒已65歲,沒有后嗣,‘得生一子,人皆以為盛德之報’。將篤信謹守與65歲生子相聯(lián)系,足見其艱難。倭仁后來也功成名就,成同治的老師,居首輔。仍然‘尚禮義不尚權(quán)謀;根本之圖,在人心不在技藝’,是洋務(wù)派的死冤家。
別人流于清談的義理,曾國藩老老實實地做。因為以圣賢做榜樣,早上就不好意思睡懶覺。少年養(yǎng)成吸水煙的習(xí)慣,屬窒欲的范圍,也強自戒除。不過,曾國藩尚義理,復(fù)重實踐,以經(jīng)世致用為目的,并不拘泥。比如主張師夷長技以制夷,首辦洋務(wù),不像倭仁頑固不化。
曾國藩砥礪心志的行為,因一班有名望師友的交往,慢慢傳開。他不無得意對家人說,‘在京頗著清望’。章太炎評論是‘游學(xué)公卿間,得慕聲譽,沾沾以文辭蔽道真’。游學(xué)也好,釣名也罷。曾國藩浸淫其中,大有斬獲?!郧霸谙驵l(xiāng),與庸儒相處,不知道什么才算學(xué)問?,F(xiàn)在得益良師益友,茅塞頓開?!鰧W(xué)問做事情,譬如掘井,不需要多挖。只要深掘一口,就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鴩迥旰擦?,平淡無奇。直到大考翰詹,才得到總考官穆彰阿的垂青。穆彰阿是道光皇帝的親信,權(quán)傾朝野,也是義理專家?!鄲鄄?,不大貪,惟性巧侫,以欺罔蒙蔽為務(wù)’。交卷后,穆彰阿向他要答題,曾國藩謄寫后,親自送到穆府??己螅鴩p擢不次,升翰林院待講。從此,曾國藩年年進步,甚至從四品驟升二品,授禮部待郎銜,成耀眼的政治新星。以后幾年歷禮、吏、兵等五部待郎。曾國藩五年拙誠,算是挖透一口深井。
曾國藩是穆彰阿當(dāng)權(quán)時提拔的,但沒有卷入派別斗爭,算不上穆黨。不過‘匹夫無罪,懷壁其罪’。背后遭清流不屑,受反對派的刁難,被人指指點點。曾國藩官運亨通,內(nèi)心并不自在。咸豐登基,罷斥穆黨。曾國藩與穆彰阿,政見不同,沒有受牽連。但咸豐對他政治上不相信,控制使用。
三
1853年太平天國攻破武漢,湖南告急。曾國藩逢丁憂在鄉(xiāng),時年43歲。咸豐命令他,以在籍待郎的身份,襄辦團練。協(xié)助地方官‘防剿’,搞治安。曾國藩既以義理發(fā)家,素抱澄清天下大志,見軍情危急,便來到長沙募辦。曾國藩做過兵部待郎,深知綠營兵不可用。他將募辦鄉(xiāng)勇,升華為另起爐灶建新軍,躬親其事。仿照戚繼光帶兵方法,擬定治軍制度。自己親自坐在募招處把關(guān),看見黑腳桿的農(nóng)民,就連聲“好好”錄取,看見油滑的“唔、唔”否決。規(guī)定三、八大會操,練陣法,平時練技擊。再選優(yōu)汰劣,編成陸師十營,5000余人??紤]到太平軍戰(zhàn)場,在長江中下游,江河交錯。曾國藩大辦水師,在衡州、湘潭設(shè)船廠,置辦400多條船只。去廣東買來500尊大炮,架上船頭,制成炮船。他用這些船只,整編水師十營,水兵5000人。
曾國藩是義理專家,認為帶湘勇,‘用恩莫如仁,用威莫如用禮,待弁勇如待子弟,持之以敬,臨之以莊’。特別重視政治工作,天天訓(xùn)話。親自寫《愛民歌》作教材,每日教字講詞義。‘三軍個個仔細聽,行軍先要愛百姓。賊匪害了百姓們,全靠官兵來救人?!?xùn)的湘勇,都是樸實的農(nóng)民,吃得起苦,少惡習(xí)。他籌款有方,湘勇的待遇比綠營高一倍。湘軍較之綠營兵的風(fēng)貌,變換一新。后來的湘軍志說,‘隴畝愚氓,人人樂從軍,募千人,則萬人響應(yīng);甚至開后門寫條子,編制滿員后,隨軍候補上陣?!砸豢h之人,征伐十八行省’。
他還在欽差衙門內(nèi),設(shè)立審案局,搜捕反清會黨,只要認為形跡可疑,看上去不順眼的,都抓進審案局,就地正法。曾國藩嫌地方政府,處理疑犯太寬赦。派人提取地方關(guān)押的犯人,稍加審問就殺。幾個月時間,處決數(shù)百。按照清朝法律,判死刑要一級級上報,刑部核準,皇帝點頭,以示慎重。曾國藩離經(jīng)叛道,凌駕法理之上,擅開殺戒,開了十分惡劣的先例。他向皇帝打報告說,亂世用重典,只要能穩(wěn)定當(dāng)?shù)鼐置妫拭疤煜麓蟛豁t。大是‘用霹靂手段,顯菩薩心腸’的意思。因為他的屠殺,剛萌發(fā)反抗的苗頭熄滅,動蕩的治安秩序好轉(zhuǎn)。但鄉(xiāng)民、士紳,對他嗜殺成性,殃及無辜,切齒痛恨。詛咒他是曾剃頭、曾屠戶。曾國藩的道學(xué)形象,蕩然無存。
因為綠營兵風(fēng)紀弛懈,湖南巡撫委托曾國藩合并訓(xùn)練。綠營兵以正規(guī)軍自居,看不起湘勇。只管喝酒賭錢,不想出操。湘勇都是農(nóng)民,守紀律,訓(xùn)練時吃苦耐勞,也鄙視綠營兵。兩者互不賣帳,見面就打架,鬧得水火不相容。一個綠營兵肇事打傷湘勇,曾國藩忍無可忍,派湘勇抓到欽差衙門要處理。湖南提督跟曾國藩練兵,苦不堪言。對自己的綠營兵待遇,低于湘勇,滿腹牢騷。不滿無處發(fā)泄,便借機扇動綠營兵,圍住曾國藩府邸,氣勢洶洶地逼他放人,如不答應(yīng)要殺掉他。因為曾國藩與巡撫府邸相鄰,巡撫聞訊過來解決,讓曾國藩放人息事,才逃過一劫。事后,曾國藩無法處理鬧事的綠營兵,只得將自己的指揮部,移出城外,避免是非。消息傳開,曾國藩的威望大損。
四
1854年太平軍攻入安徽、湖北。兵鋒所向,清兵抱頭鼠竄,形勢直轉(zhuǎn)急下。咸豐無兵可遣,焦頭爛額。聽說湘勇訓(xùn)練有素,幾次詔令曾國藩,率湘軍出境,解燃眉之急。曾國藩對出省打仗,有些不愿意。向咸豐匯報說,‘長江千里,戰(zhàn)船實為急務(wù),只有水師練成,作戰(zhàn)才能取勝。湘軍水師船只,大炮都不夠,水兵也不熟練’。曾國藩推三阻四,還打個報告,籌劃鄂、湘、皖、贛四省合防堵剿。咸豐急怒上心,責(zé)罵說‘我知道你還能激發(fā)天良,所以讓你赴援,救一時急難。你卻說四省聯(lián)防,這事你有能力做嗎?平時漫自矜詡,現(xiàn)在要言行一致,做給我看’。凜于‘天威可畏’,曾國藩只好帶湘軍全師,水陸出戰(zhàn)。湘軍400多條船,17000人,一路浩浩蕩蕩。水師開拔到岳陽洞庭湖,遇到刮風(fēng)。湘軍的水兵,都是在內(nèi)河操練的,沒見過風(fēng)浪,有的水兵還是旱鴨子。風(fēng)浪涌起,手忙腳亂,無法駕船。漂走、撞沉數(shù)十艘,水兵溺死無數(shù)。還未見太平軍的面,就損兵折將,曾國藩大是晦氣。他不敢隱瞞,只好情況上報。咸豐很生氣,下令將他降二級調(diào)用。
曾國藩灰溜溜地上陣,在岳陽一帶作部署。太平軍大舉南下,湖南烽煙四起,長沙告急。曾國藩顧不上救湖北的詔令,先頭痛醫(yī)頭。為解長沙之圍,曾國藩親帶40條炮船,襲擊靖港。全師乘風(fēng)破浪,直逼敵營。太平軍開炮還擊,湘軍受阻,想游離躲避。不料,水湍風(fēng)急,炮船無法退讓,沖過去會擱淺,只能泊在江心挨炮。曾國藩見勢不妙,急忙令水兵爬上岸,用纖繩倒拖拉出炮船。太平軍一邊炮擊,一邊劃小舟出戰(zhàn),湘勇棄船逃散。40條炮船,不是被焚,就是被掠。只有曾國藩的座船等少數(shù)幾條漏網(wǎng)。見情況危急,陸路湘軍趕來救應(yīng),水師倉皇投向援兵,驚魂未定。曾國藩勒令兩股湘軍,重整陣勢,繼續(xù)進攻靖港。湘勇?lián)u旗吶喊,向前沖鋒。太平軍打開寨門殺出,還未接仗。湘勇心里發(fā)慌,有人發(fā)一聲喊,全師回頭就跑。曾國藩急忙上岸彈壓,在大路中央豎起令旗,揮刀大聲咆哮:過旗者斬!湘勇不敢越旗,紛紛繞道,落荒而逃,轉(zhuǎn)眼無影無蹤。只剩曾國藩和幾個待衛(wèi)立在大旗下,氣得目瞪口呆。
曾國藩沮喪萬分,退回座船,悲不自勝。自己受盡委屈,耗盡精力,練就的湘軍,如此不堪一擊。越想越羞愧,回營途中,支開幕僚。從船上一躍,跳入河水,打算以死殉職。隨從見曾國藩神色有異,早有防備,慌忙撈起。
曾國藩土頭灰面奔回長沙,‘通省官紳所鄙夷’,里閭?cè)合嘣嵢栌樞?。湖南官員紛紛要求巡撫,罷黜湘勇。曾國藩無地自容,他蓬頭垢面,不吃不喝。起草遺疏、遺囑,讓曾國荃給買他棺材,又想自戡。絕望之際,曾國藩的部將,在湘潭附近大戰(zhàn)太平軍,五戰(zhàn)五捷。水師燒毀700多條敵船。乘勝收復(fù)湘潭城,太平軍自起義以來,首次打了大敗仗。靖港的太平軍,聞訊隨即撤退。長沙因湘潭一戰(zhàn)解圍,全城為之雀躍。湘軍以初出茅廬的鄉(xiāng)團,打退所向無敵的太平軍。證實是支有用之師,沒有白費錢糧。曾國藩挽回顏面,打消死念。
湘軍取得階段性的勝利,曾國藩、巡撫、提督聯(lián)署,上書為將士請功。曾國藩另外上折,很誠懇地自證其罪?!紟煂掖欤跏∥<?,不能速援,江面賊氛,不能迅掃。大負圣主盼望,請將臣交部從重治罪。’湘軍有功的將士,都得獎賞。曾國藩被撤去禮部待郞前職,‘責(zé)成其戴罪剿匪’。咸豐余怒未息,在他檢討上,冷嘲熱諷。斥責(zé)他昏瞆,‘心操如懸族,漫無定見’。讓他掛虛職,繼續(xù)操辦湘勇。
曾國藩以停職文官的身份,賣命募辦湘勇,出生入死。有功無賞,有過失竟削除前職,咸豐實在有點刻薄寡恩。曾國藩撤去頭銜后,成無名無藉的黑官。虧得曾國藩是湘軍的締造者,以道義統(tǒng)軍,士兵敬愛。湘軍的將領(lǐng),多數(shù)是不及第的書生,都以門生身份服膺。但對外聯(lián)絡(luò),難免尷尬。湖南巡撫還算明事理,沒有刁難曾國藩。錢糧物資,能給就給,放手讓他募辦湘軍。
太平軍撤離長沙周圍,遍布湖南北部,隨時會卷土重來。曾國藩顧不得自己的委屈,急忙重整湘軍。經(jīng)過幾次戰(zhàn)役,曾國藩總結(jié)實戰(zhàn)經(jīng)驗,得出道理,‘兵貴精而不貴多’,治軍要‘減兵省食’。要嚴厲營規(guī),嚴加訓(xùn)練,才能將一幫烏合之眾,變成精銳之師。對湘軍打散的各營,不復(fù)收集。重招兵勇,重整旗鼓。衡州、湘潭船廠,也日夜打造新船,修復(fù)受損的老船。請調(diào)廣東,廣西有經(jīng)驗的水兵,加入湘軍,還購置上百門洋炮,改裝炮船。湘軍的水師,經(jīng)過一番整頓,船上設(shè)施、兵員更加精良,實力是首屈一指。
五
三個月后,曾國藩再度率2萬余人北上,湘軍二次征戰(zhàn),不同凡響,在岳州連克太平軍,旗開得勝。湖北漢口、黃梅的太平軍,大舉南下馳援。湘軍水陸配合,在高橋迎戰(zhàn)。初戰(zhàn)時,湘軍的主力,居然以小勝多。太平軍三退三進,反復(fù)爭鋒,湘軍拼死抵住,士氣高漲。幾日后,湘軍分三路直撲太平軍高橋大營,這時天下大雨,太平軍大炮無法點燃。湘軍趁機踹入,穿越數(shù)重深溝高墻,一舉攻破十三座大營。數(shù)萬太平軍,潰不成軍,湘軍窮追不舍,繳獲大量軍需,湖南全境的太平軍肅清。曾國藩挾余勇,沿長江攻入湖北,湘軍水師船大炮利,沿江見到太平軍營盤就轟擊,水陸夾攻,頗有聲勢,太平軍紛紛棄守。湘軍直抵武漢外的金口,掃蕩外圍太平軍。加上江面被湘軍水師控制,武漢的太平軍,孤立無助。8月下旬,相繼棄守武昌、漢口,退據(jù)蘄、黃。湘軍經(jīng)二個月苦戰(zhàn),克復(fù)武漢,一舉成名天下知。
咸豐接到捷報大喜,下旨賞曾國藩二品頂戴,署理湖北巡撫?;謴?fù)官級,給予經(jīng)營湖北的實權(quán)。曾國藩母喪未除服,恐怕招致物議,上表推辭。曾國藩的報告,還在路上。咸豐竟然反悔,7天后追回成命,改賞曾國藩‘兵部待郞銜’。刻忌之心,坦露無遺。咸豐食言不算,還雞蛋里挑骨頭。說曾國藩報告的署名,沒有寫署理巡撫,‘好名之過小,違旨之罪大’,嚴加申斥。曾國藩立下汗馬功勞,反被咸豐打了悶頭一棒。
收復(fù)武漢后,曾國藩的戰(zhàn)略,先穩(wěn)固兩湖,再取江西、安徽,穩(wěn)步進取。咸豐急功近利,要曾國藩迅速沿江東下,進剿太平天國的主力。要清軍的江南大營,加緊圍困南京,遙相呼應(yīng)。湘軍未得休整,就倉促向九江、安慶進攻。安慶是太平天國的重鎮(zhèn),翼王石達開駐守。湘軍在蘄州、黃梅、湖口、九江遭遇太平天國的主力,連日慘烈血戰(zhàn)。湘軍幾次先敗后勝,逐漸攻克蘄、黃,直抵九江南門外。湘軍水陸兩師,匯集九江長江邊,連營百里。曾國藩怕攻城兵力不足,奏調(diào)鄂、皖其他部隊,都歸自己指揮。
11月,石達開見局勢緊張,親自趕到湖口,調(diào)動主力布防九江。幾經(jīng)交手,湘軍在九江外圍受挫,成強弩之末,戰(zhàn)事逆轉(zhuǎn)。曾國藩見‘陸路銳師,倏變?yōu)殁g兵’,情知形勢,有些不妙。仍硬著頭皮,令胡林翼等率湘軍,分駐湖口,轉(zhuǎn)攻要塞梅花洲,調(diào)水師從江面配合。曾國藩從船上看見,長江與鄱陽湖交匯口,淤塞不多。急忙令湘軍破除鄱陽湖口的堵塞,轉(zhuǎn)入內(nèi)河夾攻。120輕便舟船,2000精兵,先沖入湖內(nèi)。誰知湖口埋伏著太平天國部隊,一涌而出。飛速設(shè)卡,截斷當(dāng)路。湘軍長江、鄱陽湖內(nèi)的舟師隔為兩截。當(dāng)晚,太平軍趁夜暮掩護,盡起舴艋小舟,用火猛攻湘軍長江水師,湘軍長江上都是大船,以及糧船。對付小船行動不便。兩相交戰(zhàn),湘軍大亂,大船燒毀50條,曾國藩徹夜徬徨。
小年夜,月黑風(fēng)高。太平軍百余小船,第二次來襲?;饛棁娡昌R放,湘軍的船只,紛紛燃燒,四處亂竄。曾國藩的座船,高大巍峨,招人眼目。太平天國的十幾條舢板,直撲過來,一陣火攻,座船冒煙。待從見勢不妙,急忙攙起曾國藩,縋下小舟,奮力逃上岸,投奔陸地湘軍大營。太平軍登上曾國藩座船,船上管駕、監(jiān)印典史、衛(wèi)隊,全部被殺。座船被太平軍掠走,湘軍的機密文卷冊牘,全部被繳獲。
曾國藩在岸上,眼睜睜看著滿江紅焰,太平軍來回穿梭殲敵,自己座船被擄奪,二十余艘船只被燒毀。其余的見太平軍來勢兇猛,紛紛逃向上游。有的戰(zhàn)船上湘勇,干脆棄船上岸逃命,湖口沿岸一片狼藉。曾國藩憤不欲生,又一次想跳河自盡。身邊的部屬,死死拉住。湘軍水師兩次遭襲,元氣大傷。曾國藩只好令水師,向長江上游躲避。
清兵湘鄂皖三省兵力,調(diào)集在九江前線,后方空虛。石達開派遣部屬,攻入湖北,橫掃當(dāng)?shù)厥剀姡購?fù)蘄州、黃州。石達開在九江打敗曾國藩的湘軍,他的屬下在湖北再克武漢。湘軍在鄂、皖、贛的精銳,被石達開逐一擊破。曾國藩血拼半年,打下的地方,悉數(shù)失守。湘軍丟盔棄甲,退入江西,與太平軍相峙。‘九江敗后,赧顏走入江西’。
曾國藩向咸豐檢討湖口戰(zhàn)役,要求處分。因為戰(zhàn)役的戰(zhàn)略,是咸豐確定的。湖口大敗,湘軍主力沒有潰散。清廷可用的精兵,除了南京外圍的江南、江北大營,只有湘軍。咸豐安慰他說,這些失敗是小事,無關(guān)大局。并要湘軍分兵入鄂,收復(fù)武漢,封堵太平軍,防止溯流而上。曾國藩只得將湘軍一分為三,一部北馳武漢,一部留攻九江,一部分駐廣饒。派長江里的湘軍水師,北上配合。他自己去南昌籌餉、練兵造船,整合鄱陽湖內(nèi)的水師,調(diào)配軍需。但曾國藩是客軍于江西,‘勢力不行州縣,號令難信紳民’。做起來事事掣肘,很不順利。江西巡撫雖是湖南老鄉(xiāng),與曾國藩同榜進士出身。非但不感激湘軍,幫他守土,反而猜忌曾國藩對他不利。時時刁難,甚至于不調(diào)錢糧,向咸豐打小報告,做了不少動作。曾國藩寄人籬下,湘軍又遭挫敗,只得忍氣吞聲。
在武漢、九江兩處的湘軍,經(jīng)一番恢復(fù),幾次打敗城里出戰(zhàn)的太平軍,重張氣焰。只是兵勢分散,攻堅不下,與太平軍膠著。曾國藩認為討伐太平天國,要‘剪除枝葉,攻所必救’,使其備多力分,然后,從根本傾覆之。武漢是中下游之首,勢在必爭。便遣江西廣饒湘軍精銳,北上增援。湘軍猛攻長江中游,太平軍卻因水師無能,難以在武漢、九江沿江地方,有大的作為。石達開率部,從湖北突入江西境內(nèi),抄襲湘軍后路。江西的湘軍,僅余下3000人的偏師,曾國藩不得不從,抽調(diào)九江的湘軍回援。與鄱陽湖的水師,合兵抗擊。湘軍兵力單薄,先是小勝,后大敗于樟樹,再次敗撫州。南昌周圍府縣,不斷陷落,太平軍收緊包圍圈。曾國藩無軍可遣,岌岌可危,只能等外援。南昌的官史,冷眼看湘軍的笑話?!焕喜?,官紳人人目笑存之’。曾國藩內(nèi)心‘方寸郁郁,無以自伸’。危難時節(jié),曾國荃等從湖南、湖北招募湘軍,入贛救援。南昌附近,匯集數(shù)萬湘軍水陸,聲勢復(fù)振。石達開因為要回師南京,合擊清軍的江南大營,撤走江西大部太平軍,曾國藩才得以逃過劫難。
六
曾國藩處湖北、江西亂局,傾力扶危?!溁荚谇?,謗誹在后’,搞得心力交瘁。1857年2月,曾父亡故。他在軍中聞訊,急忙奏請丁憂開缺。也不等咸豐同意,就回家奔喪。湘軍的二次出境,‘善戰(zhàn)已居各營之上’,令人刮目相看。曾國藩的聲望,水漲船高,成湘軍不可或缺的統(tǒng)帥。咸豐自然不同意他的要求,‘開缺一節(jié)免議,給假三個月治喪’。三個月后,曾國藩再次打報告,堅請停職。不再掩飾心中意見,大吐苦水:一是湘勇是招募的民兵,雖可奏保官階,卻不能任正規(guī)軍的職務(wù)。自己說起來是兵部待郎,實權(quán)不如一個總兵、提督。二是籌餉困難,軍費由地方財經(jīng)調(diào)撥,自己與總督、巡撫是駐防關(guān)系,難以督促。三是自己的任職不明不白,先是“欽命幫辦團防查匪事務(wù)前任禮部右待郎關(guān)防“,變換到最后“欽差兵部右待郎之關(guān)防”,前后五變。自己接到諭旨,當(dāng)?shù)卣畢s說不知道,甚至懷疑自己的公文,是偽造的。他要咸豐對部下的待遇,湘軍的編制,自己的地盤,有個說法。曾國藩羽翼漸豐,不再是吳下阿蒙。咸豐沒法對他發(fā)脾氣,只好先開缺,讓他在家休息,其余事情以后再說。
曾國藩雖開缺在家守制,湘軍仍然聽從他的號令,將領(lǐng)也都保持聯(lián)系。他的停職,僅是擺脫具體軍務(wù)。這期間,還念念不忘,困在鄱陽湖的水軍?;I謀長江的湘軍,打通湖口會師,洗雪前恥。牽掛湘軍圍攻九江的情況,要曾國荃跟其余將領(lǐng),多通訊問。他守制一年,下九江的湘軍,攻克了湖口,替鄱陽湖水軍,打通水道。會師留攻的湘軍,挖地道,埋地雷,炸開城墻,奪取九江。苦苦相峙三年,湘軍大獲全勝。長江中流的險要,僅余安慶一處。
安慶以下的長江下游地區(qū),太平軍仍是虎踞龍盤。石達開所部,轉(zhuǎn)戰(zhàn)東南各省。李秀成所部,出沒江、浙、皖。陳玉成所部占據(jù)江北的皖、鄂,各部擁眾不下十幾萬。1858年4月,江西太平軍,師出贛、浙、閩交界的江山,圍攻衢州,浙江軍情趨急。湖北巡撫胡林翼、湖南巡撫上書咸豐,要求起用曾國藩。各處的湘軍將領(lǐng),也勸復(fù)不斷。咸豐委令曾國藩“欽命辦理浙江軍務(wù)前任兵部待郎”,讓他掛老銜,領(lǐng)一部湘軍去浙江求急。湘軍其余的將領(lǐng),都因功升高級別。如胡林翼經(jīng)曾國藩舉薦,由退職道臺,升為一品湖北巡撫,已在曾國藩之上。只有曾國藩這個湘軍統(tǒng)帥,還是二品老級別,老辦理,咸豐的做得確實偏頗。曾國藩沒有推辭任命,也沒流露不滿。其中的原因,他自言‘國藩昔在湖南江西,幾于通國不能相容。六七年間,浩然不復(fù)聞世事。然造端過大,本以不顧死生自命,寧當(dāng)更問毀譽?以拙進而以巧退,以忠義勸人,而以茍且自全,即魂魄猶有余羞,是以戊午復(fù)出,誓不返顧’。凄涼悲壯之意,躍在紙上。
七
曾國藩從湘鄉(xiāng)動身,途經(jīng)湖北、江西。打算抽調(diào)曾國荃等入浙,江西一部湘軍先行。各處湘軍將領(lǐng)聞訊,紛紛迎候參拜。將佐云集,頂戴滿堂,為一時之盛,曾國藩大是得意。曾國藩還在調(diào)兵,太平軍已從浙江轉(zhuǎn)向閩北,衢州被先行入浙的湘軍收復(fù)。咸豐讓曾國藩改援福建,未幾福建平緩,叫他留江西剿辦,后見安徽形勢緊張,又讓他籌援皖。咸豐被四處太平軍,攪得‘心如懸族,漫無定見’,使曾國藩無可適從。曾國藩一直主張,漸次削除武漢、九江、安慶,再進逼南京。接到咸豐援皖的詔書,便調(diào)九江湘軍的一支精銳,南下安徽。不想轉(zhuǎn)戰(zhàn)三河鎮(zhèn)時,陷入陳玉成十幾萬人的重圍,6000余人,悉數(shù)被殲。消息傳來,全軍震懾。在江西的湘軍,又因軍紀、餉糧爭斗,與江西的鄉(xiāng)團,鬧得積不相能,經(jīng)常被鄉(xiāng)團截殺。署熱時,營中疫病流行,兵無斗志。曾國藩復(fù)出處處不順,寸心如焚,東防西疏,才將局勢穩(wěn)定下來。
幾個月后,曾國藩籌措湘軍,在安徽中部,重拾攻勢。自率一部從宿松直取安慶,胡林翼等三路牽制周邊,湘軍發(fā)動攻勢時。太平天國又一次內(nèi)亂,石達開率部出走,準備從湖南西入四川。曾國藩急派一部湘軍,尾隨追擊。與石達開在湖南寶慶,打了場遭遇戰(zhàn),石達開大敗,從此一蹶不振。太平天國的內(nèi)亂,給清軍有可趁之機。清軍江南大營,拼全力合圍南京。在合圍將成時,遭到李秀成的突襲。數(shù)十萬太平軍,里應(yīng)外合,橫掃清軍。江南大營大潰,欽差和春、主將張國梁被殺。清廷的嫡系軍隊,徹底覆沒。李秀成乘勝外出蘇、浙,攻下蘇州、常州,回師攻破杭州,東南全局糜爛。咸豐慌了手腳,環(huán)顧左右,挽狂瀾于既倒的,除曾國藩外,再無第二人。除湘軍外,再無可用之兵。咸豐只好下旨,曾國藩署理兩江總督,施又實授,加“欽差大臣督辦江南軍務(wù)”的職銜。將東南的爛攤子,交給曾國藩料理。
曾國藩做了七年黑官,打了七年糊涂仗,總算實至名歸,可以放手一搏。他調(diào)整部署,將大營扎在安徽祁門。祁門夾在兩座大山間,從山道東出,可掠徽州、取撫湖,策應(yīng)安慶外圍的湘軍。左宗棠、李鴻章見祁門處群山中,地形不利。都勸他從長江順流而下,曾國藩不聽。李秀成擊潰清軍主力后,將湘軍當(dāng)作大對手,偵知湘軍集結(jié)皖南,便與陳玉成商議對策。8月兩人率太平軍分五路,從安徽、江西大舉來攻。曾國藩帶的八營湘軍,激戰(zhàn)中被擊潰,只得守祁門待援。各路太平軍猛攻不止,江西至祁門的糧道斷絕,人心惶恐不安。曾國藩急得熱火攻心,不住求神問卦。湘軍主力散在江西、安徽、湖北各處,遠水難救近火。陳玉成皖北太平軍,加上李秀成助攻,兵鋒甚盛,祁門的合圍收緊,形勢危急。有的將領(lǐng)要曾國藩,放棄東出,退回江西,曾國藩不為所動,下令說:‘初次出戰(zhàn),遇危險就退兵,動搖軍心,敢言退煮斬’。他寫信給幾個弟弟,‘看此光景,今年殆萬難支持,自己辦湘勇起,就以身許國,愿死疆場’。還在床頭懸佩刀,打算城破自刎。他的幾個幕僚,卻不想殉難,偷偷摸摸將行李搬上船,準備從水路,溜之大吉。曾國藩獲悉情況,知道軍心浮動。他召集幕僚,從從容容說:‘賊勢如此,情況很危險,有想回去避難的,我不阻攔??梢灶A(yù)發(fā)三個月薪水,等事情平復(fù)后再回來’。并下令軍中想走的,都照此辦理。眾將士非常感動,統(tǒng)帥置生死度外,自己怎么好意思,臨陣脫逃。況且,從崇山峻嶺逃生,還要過太平軍關(guān)卡,也是兇險的事。曾國藩大度的做法,反而激勵軍心,湘軍上下拼死守十幾天。左宗棠等率湘軍,分頭從湖南、安徽、江西趕到,擊退太平軍,解了祁門的圍,曾國藩又一次死里逃生。
八
1861年9月,咸豐操勞過度,病死熱河,慈禧垂廉聽政。此時,曾國藩與太平軍角力安徽中部,占據(jù)了形勝,曾國荃所部攻下安慶。太平天國雖赴衰竭,但洪秀全雄踞南京。李秀成、陳玉成、李世賢各部,分戰(zhàn)蘇、浙、皖、贛,各有十幾萬之眾。李秀成、李待賢駐扎在蘇、浙,不斷攻城掠地,求救信雪片似地飛向清廷,清廷無兵可遣。慈禧下旨令曾國藩統(tǒng)轄江蘇、安徽、江西并浙江軍務(wù),節(jié)制提督、巡撫以下官員。將這幾個省,一古腦兒塞給曾國藩。要他救浙,救滬,救皖,一天一詔。曾國藩權(quán)傾四省,籌防、籌兵、籌糧、還要安置百姓,忙得不可開交。
湘軍數(shù)量有限,奔波幾省救援,也是捉襟見肘。曾國藩還是按著原方略,攻敵所必救,直搗死穴。讓曾國荃從安慶沿江而下,抵南京城外雨花臺扎營,湘軍水師封鎖南京江面。其余幾路湘軍,在安徽剿滅陳玉成后,分路南下,南京兩面受敵。曾國藩派李鴻章,招募淮勇赴滬。李鴻章到滬后,廣購西洋軍火,聘請戈登的洋槍隊教習(xí),組建洋槍、洋炮隊,成銳不可當(dāng)?shù)男萝姟E勺笞谔穆室徊肯孳姸秸?,江、浙兩路湘軍,異軍突起。逐步肅清蘇、浙的太平軍,剪除南京的兩翼。
洪秀全因南京久困湘軍,讓李秀成從蘇州回南京解圍。李秀成調(diào)集江、浙三十萬太平軍,南北岸同時動手。寧德、宿遷、亳州,滁州數(shù)百里,烽火四起。李秀成率本部,猛攻曾國荃的雨花臺大營。湘軍瘟病大流行,從撫湖到上海,無營不病。最嚴重時候,因伙夫都病倒,無法開飯。曾國荃幾位主將,也被傳染,曾國藩另一個弟弟病死營中。戰(zhàn)局險象環(huán)生,湘軍內(nèi)外議論紛紛,有的說進圍南京太早,湘軍力量積聚不夠。有的說先撤南京的圍,解決其他的地方。曾國藩置之不理,嚴令湘軍嚴防死守,等待轉(zhuǎn)機。曾國荃咬緊牙關(guān),拼命守住雨花臺,誓死不退。李秀成惡戰(zhàn)46晝夜,死傷枕藉,最終無法攻破,只好解圍,太平軍這次反撲,耗盡元氣,再無余力還手。曾國荃打退李秀成后,便步步為營,逐個奪取城外的堡壘,作久困之計。
由于湘軍成對付太平軍主力,曾國藩要大肆招募,才能對付。湘軍迅速擴軍,僅曾國荃所統(tǒng)湘軍,達到12萬。朝野見有湘軍尾大不掉之勢,讒言四起。清廷委大權(quán)于曾國藩,本來就不放心。借機發(fā)布言官,對曾國藩的彈劾,敲山震虎。
湘軍大擴軍后,糧餉周濟無法跟上。官兵欠餉成常事,曾國荃的雨花臺大營,竟然欠發(fā)10個月。由于缺糧,攻城的湘軍,有時只能喝稀飯。各處的湘軍,不時鬧餉。后方大營,甚至哄搶軍需倉庫。曾國藩焦慮萬分,屯兵堅城之下,師老無功,本來犯兵家大忌。如果拖餉發(fā)生兵變,后果不堪設(shè)想。但地方的財力有限,各省都打自己的小算盤,曾國藩無可奈何。清廷表面支持湘軍,暗地里對調(diào)糧調(diào)餉不積極。
曾國藩對其中玄機,洞若觀火:‘近來禮察物情,大抵以鄙人用事太久,兵柄過重,利權(quán)過廣。遠者震驚,近者疑猜’。他寫信向兵部抱怨:‘近來朱、盧、等彈劾我,其他的不知有多少,我很驚惕。公論是非,朝廷的獎罰,向來以人言為轉(zhuǎn)移’。前線缺糧少錢,已經(jīng)窮于應(yīng)付,朝廷還大加猜忌。曾國藩憂憤之下,睡不好覺,吃不下飯,積郁成疾。他叫曾國荃一起,打辭職報告上呈,擱擔(dān)子讓清廷收拾后事。湘軍轉(zhuǎn)戰(zhàn)千里,勞苦功高,養(yǎng)就一批悍將蠻兵,除曾國藩外,無人管束得了。何況,軍情到緊要關(guān)頭,怎么能臨陣換將。慈禧接到辭職報告,很是辣手。只得下詔,溫言勸留,請曾國藩放心做事。朝廷發(fā)圣旨慰留,等于聲明曾國藩受冤屈,一場風(fēng)波中止。
曾國荃率湘軍,圍困二年,終于在6月16日,挖地道爆破城墻,荃國藩面。安徽其余幾路湘軍協(xié)攻,分別得手,南京三面受敵。曾國藩讓攻下南京。曾國藩時年五十四歲,聞訊百感交集,喜極而泣。曾國藩憑咸豐一紙空文,無尺寸之地,無涓滴之餉源,屢北屢戰(zhàn),剪滅太平天國。他事后說“雖曰天命,抑豈非人力哉?”江蘇巡撫何璟評介說,‘當(dāng)成敗絕卓績之交,持孤注以爭;當(dāng)危疑震撼之際,每百折而不回’。其堅忍卓絕,是成功的首要。